29
周末秦一星打电话来,叫她到华城宾馆去等他,已经定好了房间。柳依依说:“不想去。”秦一星也不多说,告诉了她房间号,就挂了电话。柳依依去了,秦一星已经在等她。柳依依说:“人家不想来怎么硬要人家来!”秦一星说:“人家想来我怎么能不叫她来?”柳依依扭头去开门,秦一星抢过来,抱起她扔到床上说:“这总是床了吧?”忙活完了,两人并排躺着,柳依依说:“为什么女人男人在一起一定要做这件事情呢?”秦一星说:“不做这件事为什么要在一起呢?”柳依依说:“没那么现实吧?那人家我有哪点不好?”秦一星说:“人家你样样都好,如果有些方面更好那就更好了。”拍一拍床。柳依依骂了句“流氓”,说:“我浪不起来!”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男人怎么都这么自私,自己结了婚的,还对别人提那么高的要求。”秦一星说:“我没要求你,也没抱那个幻想,如今什么时代?改革开放!可我有点点想法也不行吗?我不喜欢你我就没想法了。”柳依依在他肚子上拍打说:“又是喜欢,又是喜欢!知道人家最不喜欢听‘喜欢’这两个字!”秦一星说:“那你喜欢听什么?”柳依依说:“一个字!你知道的,骗骗我都舍不得,没见过这么吝啬的人!我真的好想有个人真正的真心喜欢我啊!”
两人去洗澡。在热气蒸腾中柳依依看不清秦一星的脸,摸索着他的身体,突然感到了一种亲近,是身体中一个难以指明的部位发出的清晰指令。她想,怎么可以认真呢?人家是有老婆的啊!还没想清楚,柳依依浑身抹着沐浴露,滑溜溜的,从后面把他抱住了,头顶着他的背脊。她呜咽着说:“秦一星。”眼泪流出来,流出来。秦一星转过身体来说:“你怎么了,依依?”柳依依说:“没什么。我就是想要一个人喜欢我。”秦一星说:“我爱你,爱你!”柳依依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死死地搂着秦一星的腰说:“我抱死你,我要抱死你!”秦一星也不说话,双手轻柔地抚着她的背。两人就这样沉默地相拥,热水喷了下来,流过他们的身体,也成为了一种令人感动的声音。
柳依依沉沉地睡了一会儿,突然惊醒了,看见秦一星坐在床上在灯光下看自己。她下意识地用胳膊挡在自己的胸前,另一只手也捂住更羞怯的部位说:“干什么?”秦一星把她的手拿开说:“看你,不行吗?”柳依依说:“男人怎么这么流氓?”秦一星说:“所以说男人不好。”柳依依说:“是一种不安全的动物。”秦一星说:“我又想读你了。”把她抱起来,她双腿夹在他的腰上说:“你不要命了!”
十一点钟来了电话。秦一星摸到手机看了号码说:“没办法。”走到窗口探出身体接电话。柳依依听他的口气,很温柔,居家好男人似的,心中忽然难过,自己怎么竟把这件事给忘了呢?秦一星穿好衣服说:“做个男人好难啊!又说:“真不想走,可惜这个春风沉醉的夜晚了。”柳依依跟他到门口,死死地抱着他的胳膊,他说:“我得走了,不走她就会怀疑了。”柳依依撒娇说:“我不管,我不管,把人家一个人丢在这里,太惨了。”秦一星说:“我怕她一怀疑,警惕性提高了,以后就不方便了。”柳依依说:“再呆五分钟,就五分钟。”两人接吻,秦一星心神不定说:“我该走了,真的该走了。”用力地想掰开她的手。柳依依紧紧抱着不肯松,感觉他真的用了很大的力,心里一沉,就松开了,说:“你走吧。”柳依依穿上衣服,四肢紧缩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小小的像个玩具。她想着这件事自己本来没打算认真的,抱着闲着也是闲着的想法,怎么一下子竟认了真呢?
怨恨归怨恨,过几天秦一星来电话招她去荷韵餐厅,她还是乖乖地去了。进了包房她说:“真的不想理你了。”秦一星说:“我偏要理你。”搂紧了她说:“要是我没结婚就好了。”柳依依说:“没结婚就跟我结婚,是吗?”秦一星说:“当然。”柳依依说:“有了这句话我就够了,我也不想去伤害别人。”秦一星说:“你是一只小小鸟,暂时就停在我这棵树上,哪天你找到另一棵树了,要筑巢了,你飞走我不拦你,我也不想耽误你的前程。”柳依依说:“没一点心情找男朋友。”秦一星说:“依依你还是去考研究生吧。学习是你的事,其他都是我的事。”柳依依倚到他身上说:“真的?你想好了没有?你别骗我!”秦一星说:“你总该相信我是一个男人吧!”柳依依说:“我不敢想一个男人会真的对我这么好!”
柳依依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不可克制地要相信这个已婚的男人。她原来以为自己经过锤炼了,很冷静了,有警觉也有经验了,可事情来了,这种警觉和经验一点都不管用。她突然意识到,所谓教训,对女人的意义是那么有限,事到临头,还是跟着感觉走。秦一星说:“老是来这里也不好,老是去宾馆也不好。”柳依依说:“那总不能老是躲在你的小车里吧。”秦一星说:“我们去找一套房子吧。”
30
“你真的想做个模范情人?”
这天,两人去爬麓山,走在林间小道上,秦一星这样问柳依依。柳依依拉住秦一星的手说:“情人还能当模范吗?她不是好人。”秦一星说:“你是好人。好人,你为什么不要我的东西?”柳依依不明白:“什么东西?”秦一星说:“那天,在餐厅小包房里,我给你的。”柳依依突然明白了说:“钱?不是都有这么久了吗?
柳依依想靠自己的努力多赚点钱。可这近一年的经验告诉她,钱不是个容易得来的东西。她本来是滴酒不沾的,可现在也能喝一点了。跟客户打交道,没有酒怎么能造出有千年情缘的氛围?没有这种氛围,生意怎么谈得下来?柳依依最为难的,就是酒醉饭饱之后去练歌房。刚喝了白酒,又上红酒,趁着酒势,借着强烈的音乐,场面总有些不拘一格,男女界线也有点模糊。被客人攀着肩,柳依依已经能够接受了,偶然也笑着说:“男人好色,英雄本色。”想要有进一步的亲昵,对不起,不行。这样,每次去唱歌柳依依就希望丁经理为客人点小姐陪唱。次数多了,丁经理说:“小姐又能搞什么公关呢?”
这天经理请几个客人吃饭,事关麓城几个重要地段的广告经营权。在餐桌上谈得很好,意向有了,格局也有了。柳依依很兴奋,多敬了几杯酒,每敬一杯还特别引起丁经理的注意,自己这是在为公司做贡献。客户的头儿是张总,对柳依依特别有兴趣,大加赞赏,对丁经理说:“想不到你们公司还有素质这么高的女孩!这个业务很多公司在抢,给柳依依了!”丁经理提出去唱歌,柳依依马上说:“张总,我们去大剧院看综艺节目吧!”
看节目时丁经理安排柳依依坐在张总旁边。第一个节目是大型歌舞,几十个穿三点式的外国金发女郎舞得一片疯狂。接着主持人在台上竭力地煽情:“今天晚上带着自己的老婆或者女朋友来的请尖叫一声!”台下应者寥寥无几。又说:“带着别人的老婆或者女朋友来的请尖叫一声!”台下一片沸腾。张总也大声喊着,兴奋中紧紧握住柳依依的手。那手掌厚实、肥硕,柳依依像口里含着一块大肥肉,腻得不行。过了一会儿,柳依依越来越难受,把手轻轻往回抽了一下,可张总不松,眼睛盯着台上,似乎忘记了这回事。张总的食指开始在柳依依手背上摩挲,动作很小,不一会儿幅度越来越大。这太明显了,柳依依恨得咬牙瞪眼,可当张总把头转过来,她马上又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演出到中间,张总说:“抽根烟去。”就离席去了。柳依依如释重负,对丁经理说:“我们换个位子吗,你跟张总谈谈业务。”丁经理沉下脸,做了一个否定的手势。一会儿张总回来,在经过柳依依的时候,似乎是无意地,手背在她的胸前擦了一下。柳依依脸一沉,马上又笑着说:“张总,我不准你抽烟,对身体不好。”张总望着她点头微笑说:“好,好,不好,的确不好。”好不容易熬到散场,张总站起来,跟在柳依依后面,似乎是无意地,又似乎是被人潮挤着了,身体在她臀部擦了几下。离开张总,柳依依对丁经理说:“下次你自己坐他旁边。”丁经理说:“我总得先考虑客户的心情吧!”又说:“为了公司大局,个人受点委屈,那也是为公司做了贡献。在集体利益面前,个人又算什么呢?要有点雷锋精神嘛!”
第二天上班,柳依依打电话把昨晚的经历告诉了秦一星。秦一星并没有她预想的那么激动,只是唉地叹了一声。柳依依说:“你怎么不说话呢?”秦一星说:“叫我怎么说才好?我说你扇他一个耳光,行吗?你好好想想,干脆辞职算了。”柳依依马上说:“那怎么行,我还靠这点钱吃饭呢。”秦一星说:“你那点钱……不是还有个我吗?”
过了几天,张总打电话来,说:“依依,你答应了我去唱歌的,是不是安排一下?”柳依依心里冒火,咯咯笑着说:“那我叫丁经理安排一下。”张总说:“为什么要叫外人呢?”柳依依说:“你不知道我的喉咙,根本不是唱歌的嗓子。”张总说:“谁规定了一定要唱那么好呢?这就像旅游一样,到哪里去是无所谓的,跟谁去是最重要的。”柳依依顽强地说:“你真的不知道,我的嗓子……唉!”张总也顽强地说:“依依你真的就不能给我一点面子吗?我还没被别人拒绝过呢。”柳依依皱着眉摇头,咬牙切齿,咯咯笑着说:“你真的不知道我的嗓子……你会失望的。”张总说:“我已经很失望了,难道只能让别人叫我失望?我等你电话。”
这一单业务有了问题,丁经理很不高兴,问柳依依:“是不是谁有什么事得罪了张总?”狐疑的目光盯在她脸上。柳依依说:“谁敢得罪他!”丁经理说:“做业务是要有点奉献精神的,女孩子有时候也不要太那个什么了,小事情要服从大局。”最后这单业务还是吹灯拔蜡了。公司私下传说是毁在柳依依手上,柳依依抵死不承认。秦一星说:“说了这份工作不适合你,甩了得了。”柳依依说:“甩了我到哪里去吃饭?住街上呀?”秦一星说:“说了去找一套房子。”柳依依说:“我不想跟别人同居!”又说:“到哪里去找?”
31
接下来几天,秦一星开了车带着柳依依到处找房子,看了几处,都不满意。秦一星说:“依依我们将就一下算了,又不是真的结婚。”柳依依心里一沉,她想着既然是找房子,多少也要有点家的感觉。无论如何,这对自己来说是第一次。说到底房子好不好并不那么重要,可他把自己放在什么分上却很重要。
秦一星告诉她,市郊有一处房子,是朋友租的,如果她觉得满意,就把它转租下来。房子在山边,四层楼,是一幢私房。进了屋,是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有简单的家具,也还算干净。秦一星说:“我们把这里叫做无忧斋好不好,以后你就有个地方无忧无虑地看书了。”柳依依说:“不好,我要叫它康定,跑马溜溜的城,才有点味道。”秦一星说:“这么浪漫?那就康定吧。”
要搬出去住了,柳依依不知怎么给阿雨解释。找了机会她说:“这一年挤着了你,真的不好意思。”阿雨说:“我猜这是一个男人的主意,我猜错没有?”柳依依轻轻摇摇头,又点点头。阿雨说:“有这么好的男人?他们一般都只是为了表达激情,表达了就心满意足了。不以悲剧落幕,篡位成功的,百里挑一。连我都没成功呢。”柳依依觉得自己应收敛一点,低调一点,说:“不过他没直接说,他说要是还没结婚就好了。”阿雨掩了口哧哧的笑:“傻子,你再想想,这话你听懂了?”柳依依想了想,突然省悟了说:“是的,没懂。”阿雨说:“他是什么意思?”柳依依说:“要是没结婚就好了,这是虚的;事实上已经结了婚,这是实的。”阿雨说:“依依,你看,男人大大的狡猾。”
再见到秦一星是在康定,柳依依说:“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不是真正的喜欢我?”秦一星说:“当然。”柳依依说:“那你是不是不喜欢周珊了?你会不会跟她离婚?”秦一星说:“别把事情搞那么复杂吧。”柳依依就沉着脸不说话。秦一星说:“真的要我说真的?”柳依依说:“当然。”秦一星说:“那我就说了,百分之五的可能性都没有。”柳依依说:“谢谢你给我留了点面子,我知道其实百分之一都没有。你那么爱你老婆,你怎么还要跟我好?”秦一星说:“那你的意思是不要我跟你好?”柳依依带着哭声说:“你心里挂着的到底是谁嘛!”
每天下班后,柳依依就去跳健美操。从男人们那里,也从女人们那里,她知道了美是一种多么崇高的价值。因为崇高,就值得不惜一切代价去追求。女孩什么都可以没有,但不能没有美,何况,有了美就什么都有了,真的什么都有了。
这天跳完操回到康定已经九点多钟,秦一星在等她。他说:“你怎么才回来?我都准备走了。”说着把柳依依推到床上,“来吧。”完了秦一星抱了她一会儿说:“还是让我去吧,你知道有多少事在等我?”柳依依说:“总是做完了就要走,你也想一想人家的感受,人家身上还在跳呢!”秦一星说:“那就再抱你一会儿。”又说:“我们这些人,你知道,时间是以分钟为单位计算的。到处都要你,单位要你,朋友要你,老人孩子要你,还有你要我。时间要掰成三份才够用,可惜时间又是掰不开的。”柳依依抓着他的衣袖说:“你可怜可怜我,把我放在口袋里带走好吗?”
周末的清晨,柳依依下楼去买卫生巾。半夜里好事来了,这在以前是一件令她烦恼的事,现在却很盼望,晚一天都很紧张。她这才省悟了为什么大家都叫这为“好事”,的确是一件好事啊。
上楼的时候碰见女房东,问她是不是一起去爬山?两人在山上说些闲话,下山的时候房东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他在这里已经租了几年了。”柳依依听得真切,却装着没听见。回到房里,柳依依把房里的东西翻找了一遍,在纸盒的底层看到了两只乳罩,在抽屉的深处摸出了几瓶没有用完的化妆品,还有一本《女友》杂志。柳依依倒吸一口气,一种凉意从脚底慢慢地浮上来,浮上来,觉得自己坠入了一个阴谋。一直等到天黑,秦一星总算来了。柳依依忍不住跳起来把纸盒打开,对那两个乳罩努着嘴说:“这是什么?”秦一星说:“何必认那个真呢,我也没跟你认真。我从认识你那天开始对得起你,就是对得起你了。”柳依依觉得委屈,但又无话可说,呜呜地哭了。秦一星也不劝她,抓着她一只手,在手心轻轻搔一搔,说:“乖,我非走不可了,我的时间是刚性的,说走就得走。桌子上有点东西,你看一看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睡了一觉,又似乎根本没睡,柳依依撑起身子,注意到了那只盒子,打开来是一只手机,粉红色,很温馨地躺在那里。她忍不住拿起来,一种满足感浮了上来。羡慕了别人多少回,想不到自己也能有一只手机了。倒在床上柳依依忽然想到,明天要早点起来,跟房东去爬山,问一问以前这里曾来过几个女孩?想到这一点柳依依又叹息一声,叹息之后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唉,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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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夜里,柳依依半夜醒来,感到胸口隐隐地痛。她不去理会,翻了身想继续睡。在翻身的时候,那种痛感陡然地鲜明起来。她有一种特别强烈的倾诉的愿望,想给秦一星打电话,拿起手机又意识到,这电话是打不得的,难道他真的睡在客厅?身边有个人多好啊,怪不得再怎么潇洒的女孩,最终还是潇洒不下去,老老实实找个人嫁了。天大亮了,柳依依挣扎着爬起来去上班。中午快下班时,那种痛又出现了,很明确。柳依依想,赖是赖不过去了。忍到下班,给秦一星打了电话。秦一星问了病情,说:“我来接你。”
验了血,做了B超,医生说是结核性胸膜炎,肺部有积水,要住院,出院还要吃十个月的药。秦一星在一旁问:“传染吗?”医生说:“不要听到结核两个字就以为是传染的。”又告诉他们至少要花一万多块钱。上了车柳依依想到那一万块钱,心情很沉重。秦一星也不做声。下车时柳依依询问地望了他一眼,他说:“问问你们单位能不能报销,实在不能报,就找我报。”这个承诺来得迟了一点,毕竟还是来了。这话让柳依依安心了,也感动了。不但治病有了着落,感情也有了着落。第二天柳依依就去住了院。住院之后打电话把生病的事告诉了家里,说得很轻松,爸爸妈妈很着急,问了很多话。让柳依依意外的是,他们没有提到钱的问题。放下电话柳依依有点失落,至少应该问一声吧。失落之后又理解了他们,他们太穷了,是自己读书把家里读穷了。
在住院的那些天,每天都有人来看她,苗小慧,还有宋旭升。宋旭升给了她四百块钱,一袋苹果,一袋千纸鹤。他说:“你看我叠了这么多,我从来没有过这么好的耐心去做一件事。”他走后柳依依把手伸到塑料袋里,是有那么多,好几百只吧。她心里有了一点感动,马上就消失了。住院一天几百块钱,护士隔两三天就拿单子来催款,这多么现实。千纸鹤有什么用?
一星期一次,有时候两次,秦一星把柳依依接到康定去。上了车柳依依说:“医生知道了会骂人的。”秦一星说:“总要让我的东西有个地方去吧?”柳依依说:“你的东西——你到你老婆那里去。”秦一星说:“那里?无趣,无趣,认识了你以后就更无趣了。有些事情做起来要有趣才会有趣,是吧?你知道要男人做一件无趣的事是多么无趣啊!”
住了一个月的院,花了一万一千多块钱。出院的时候,柳依依收拾东西,看到那袋千纸鹤,犹豫了一下,还是提了起来。走到门外,想着秦一星就在楼下等,又犹豫了一下,扔到了楼道尽头的垃圾筐中。到了康定秦一星说:“我在想,我早就在想了,你干脆辞职算了,安安心心读几天书。”柳依依说:“那怎么行?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份工作。”秦一星说:“你那点工资,我给你补上。”
那几天柳依依非常犹豫,辞职,还是不辞?这是个问题。正犹豫着丁经理来了电话,问她病怎么样了,意思是催她去上班。接完电话柳依依生了气:“住了一个月的院不给报销,不来看我,上班就记得我了!”一气之下柳依依决定马上就去辞职。到了总经理室门口,柳依依伸手推门的一瞬间,心里动了一下,又退回来,跑到楼下,掏出手机给秦一星打了电话,告诉他辞职报告写好,准备交了。秦一星说:“你交。你相信我,一个男人,这点事都兜不住?”打完电话柳依依心里踏实了。身边有一个兜得住事的男人,那做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自己多么需要这么一个兜得起的男人。自己在生活中艰难地漂浮,太想踏到一块实地了,秦一星就是这样一块实地。
下午秦一星来康定看她,她懒洋洋地开了门,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秦一星说:“我等会儿还有事。”就来扯她的手,把连衣裙的拉链拉开。柳依依说:“我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量,敢认识你?”秦一星说:“谁又在你的耳朵边放了一个苍蝇屁?”柳依依说:“阿雨。阿雨对你们这些人认识得最清楚,到那天你翻脸怎么办?我把这几年青春耗完了怎么办?”秦一星喉咙里哼哼几下,半天说:“那你说呢?”柳依依说:“我说你给我一点希望,你会给我吗?”秦一星说:“你要什么希望?”柳依依说:“那你说呢?”秦一星说:“不要把问题搞得那么复杂,我这个人喜欢简单。”柳依依说:“你简单了,我就复杂了。”说了这句话柳依依心里一下清晰了,他简单了,自己就复杂了,说双赢那是假的。秦一星说:“那你要我怎么办?我能做的,全都做了,做到极限了。”他张开左手,手指一个一个弯下来,“时间,经济,还有身体,还要考虑你的前途,做到极限了。什么叫做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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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柳依依有了足够的时间来准备考研。整天不要上班,不必赚钱,不去想怎么才能完成业绩点,她感到了轻松、幸福。有了秦一星才有了这样的好事情,这是真的。于是自己应该尽心尽意对他好,这也是真的。
看书看得发腻,柳依依觉得时间太多。每天除了去跳一个小时的操,就是一个人呆在房子里看书看电视。女友们要上班,下班的时间不够用来对付男朋友,难得有个机会见一次面。她整天都在一种期待之中,盼秦一星来,来了就不让他走。秦一星说:“你知道我,我不是自己的。说来就要来,来了要见得到你,说走就得走,走也要走得了。”柳依依抱着他的一只胳膊说:“你走了以后的时间长得怕人,你可怜一下我吧。”秦一星说:“我不去忙怎么会有钱呢?没有钱我怎么对你好?”
这样过了几个月,十一月份,柳依依报了名。报名这天她对秦一星说想考到北京去,他坚决不同意说:“那我怎么办呢?”她说:“就每天给你发信息。”他说:“发信息能解决什么问题?”她不高兴说:“那你要解决什么问题?”他笑了笑说:“你说呢?北京太遥远了,我身体没那么长。”柳依依说:“下流。”秦一星说:“机智。”又说:“北京那么多优秀青年,实话实说谁放心?谁愿当那个傻瓜?你那么想去北京你去,我们就只能画一个句号了。”左手凌空画了一个圈。这话说得有了硬度,可也实在,合情合理。没有他的资助自己无法完成学业,想要他的资助又想违背他的意志,那不可能。柳依依又感到了博弈的存在,也清楚自己在这种博弈之中的弱势地位。情人之间的博弈,一旦超出了诗意的氛围,就会进入危险地带,现在已经走到边缘了。意识到这一点柳依依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说:“北京是首都嘛,人家想去看看嘛。”
考完了,柳依依长长舒一口气,回家过春节。
春节过得没滋没味,像一块嚼了三天的口香糖。别人的幸福使她感到落寞,她想回麓城,可再想想麓城也没有什么在等自己,除了秦一星。意识到自己在思念秦一星,她非常痛苦。守着这样一个没有希望的希望,像那个守株待兔的人,不,比那还要渺茫,在没有阳光的角落中虚掷了自己最有光彩的年华,这太不聪明了。可事到如今,不聪明也只好不聪明下去,等待事情自然的转机。毕竟,除了婚姻,他给了自己一个女孩所希望的一切。反反复复想了很久,最后意识到,挣扎了这半天等于没有挣扎,没有结果,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初四清早秦一星发来信息,说昨晚跟妻子吵架了,一个人在康定呆了一夜,问她什么时候能回麓城。柳依依激动起来,怀着一种使命感,一种牺牲精神,决定马上回麓城去。她对爸爸妈妈说要回麓城安心准备复试,收拾好东西就走。到了康定秦一星不在,她心中一惊,一路上设计好了见面的激情和狂热,都落了空。她给秦一星发了信,他回信说家里来了客人,被叫回去了,等会儿来看她。柳依依把信息看了三遍,心慢慢往下沉,沉,沉。
天黑了下去,一点,一点。窗外的风呜呜地叫,发出闷响,像一双巨大的手在奋力撕开一块厚布。柳依依靠在床上,眼睛盯着窗户,痴了似的。门终于响了,灯光亮了,是秦一星。他说:“你怎么来了?”柳依依说:“真的,我怎么来了?”秦一星把塑料袋放在桌上说:“带了很多好吃的。”又抱着她,“她一定叫我回去,没办法。”柳依依瘫在他身上说:“你总是没有办法,永远也不会有办法。谁说你没有办法?告诉我没有办法就是你的办法。”秦一星说了一连串的对不起说:“实在是没有办法。你理解我的难处吧。”柳依依说:“我又到哪里去找个人来理解我?总是把我放在垫底的位置上,有人要被牺牲了,就优先考虑我。”秦一星抱她,拍她,抚摸她,吻她,她懒洋洋地随他去。秦一星说:“我要走了,非走不可,约好了出去拜年的,再晚她就会起疑心了。”熄了灯,“乖,对不起啊,明天带你去逛街,弥补我的滔天罪行。”摸摸她的头。在他的手离开的那一瞬间,柳依依在黑暗中伸出手去,想抓住他的手,抓了个空。想叫他,犹豫了一下,门咔嚓一响,他走了。柳依依在被子里缩成一团,尽量地缩紧,身体各部位没有什么感觉,觉得自己在无限地变小,变小,只有意识在膨胀,那是一片广阔的天空,自己张开了双臂在飞啊飞地飞。窗外的风一阵紧一阵,整个世界都回到了远古洪荒时代似的。她把被子扯上来,蒙着头,想着自己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都是没有讨论的余地的。他总是说没有办法,他的确是没有办法,可自己就有办法了吗?自己唯一的办法就是忍,忍,忍。忍一天两天可以,一年两年怎么忍得下去?突然,眼泪涌上来,来不及闭眼忍住,她哭了。
34
复试通过了,录取了,柳依依安心了。安心之后又堕入了一种空虚。入学还有半年,不知每天做什么才好。柳依依就去找苗小慧她们玩,一起玩的免不了有男的,有男的免不了有发生故事的可能性。秦一星说:“你要跟他们玩就别跟我玩。”柳依依说:“那我每天呆在康定憋死算了。”秦一星说:“你去跳操,去洗面,每个月给你那些东西就是来做这些的。”柳依依把他刚给自己的钱摸出来甩在床上说:“不要你的东西!”秦一星把钱收拢说:“真的不要?”把钱甩得哗哗响,“钱啊,你真可怜啊,没人要你啊!你长这么漂亮也嫁不出去啊,只好打一辈子光棍了。人家宁肯要那些小青年哥哥也不要你啊,真可怜啊!”柳依依差一点笑了起来,又猛地翻转身来说:“谁要那些小青年哥哥了?总得给一条出路吧!”秦一星说:“你唯一的出路就是我。”
秦一星不准她与别的男孩接触,她只好不接触。她也知道那么纯粹的友谊是不可能的,自己不傻,就不能装傻,更不能在秦一星面前装傻。可秦一星给她的时间实在有限,好多次她在康定等他一整天,他来了半小时,四十分钟,就匆匆走了。这点时间只够做床上那件事,柳依依感到很委屈,很不平衡,就有了很多怨气。秦一星来了,她把怨气写在脸上,秦一星说:“我就这点时间,多么宝贵,都花在做思想工作上了,那我来干什么?我是不喜欢听怨言,不爱看生气的脸才走到你这里来的,难道是开辟了第二个烦恼源?”
可是柳依依仍然情不自禁地要抱怨。自己美好的青春在寂寞中度过,能没有怨吗?有了怨不表现出来,那自然吗?柳依依知道自己怨得愚蠢,可这愚蠢也是真诚的愚蠢。这天秦一星来康定,见柳依依躺在床上不理自己,说:“每次到康定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做你的思想工作,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做这个工作?我的时间是没有一点弹性的,你要到我这里来挤时间,那是在蚊子的大腿上割肉。”柳依依说:“这个话你怎么不跟周珊说呢?”秦一星说:“也许我没资格找你。唉,你把心思全放在我身上,我太累了,拿一半放到别人身上去,我又太傻了。一个没有闲工夫的男人是没资格搞婚外恋的。”柳依依大声嚷道:“你为什么不说你没有资格结婚?你说,你为什么?”秦一星苦笑一声说:“世界上最可怜的男人就是我了,每天要面对两个疯狂的女人,再这样下去我也会疯狂了。”柳依依说:“你每天晚上陪着她,她还疯狂?她怎么这么不讲道理?我恨她,她剥夺了我的应该得到的时间。”秦一星说:“你们俩互相不认识,但时刻都在斗争,对我提出的要求永远是针锋相对的。我夹在中间,都不知道怎么做人了,累啊,心累啊!我是一个奴隶,有两个女主人,她们发出针锋相对的命令,我听谁的?我现在是做奴隶都做不好啊,真可怜啊!”沉重地叹了一声又说:“我觉得我们可能是不合适。能够做的,我哪点没做?对你我在每一个方面都做到极限了。什么叫极限?就这样还是每天要看你的脸色,要看脸色我在家里看不就行了吗?说起来我也知道你是因为爱我,可这爱我怎么承受得起?是啊,心累啊!”柳依依愿意理解他,可理解了他,自己怎么办呢?她说:“难道我就那么活该?”秦一星叹气说:“我的状态和你的心态,都无法改变,无法调和,不合适啊!不合适啊!”说完,毫不犹豫地,就离开了。
柳依依躺在那里,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流泪了,可是,很意外地,没有眼泪。她心里只有一个恨,恨,恨。恨秦一星,更恨自己。可恨完了,还是找不到方向。就这样离开他吗?她把自己问住了。无论如何,自己是需要他的,在每一个方面都需要,没有他,一切都落了空。他真的就像自己的太阳,他来了,光明有了,温暖也有了。柳依依看清了自己心底的那个结论,有点不敢正视似的。意识到这一点,柳依依回过头想,作为一个男人,秦一星也的确太艰难了。能够给自己的,他的确也全都给了。她叹息一声,找不到出路,也没有出路,唯一的出路就是忍,忍,忍。太委屈了,在悲哀了,经过了委屈和悲哀,也只能忍,忍,忍。
这个周末,秦一星陪柳依依吃了西餐,出来天已经黑了,还下起了小雨。他们准备去看歌舞表演,车开到半路,秦一星接到一个电话,是女儿琴琴打来的,考试完了,要爸爸带她去玩。秦一星把车停在路边说:“怎么办?”柳依依说:“我说怎么办你会办吗?”柳依依在大街上下了车,站在街边。说了一大串对不起,去了。
柳依依漫无目标地在雨中走着,又停下来,呆望着街景,来来去去的人很虚幻,闪闪的霓虹灯很虚幻,连自己也很虚幻,轻飘飘的像一个很大的布娃娃。在细雨迷 之中,恍惚间她觉得自己退到了时间深处,现在正站在三十年代的上海街头,眼前的一切,正是心目中的旧上海,而自己,正是电影中的一个人物。她轻轻嚅动嘴唇,似乎想对自己说什么,好一会儿突然省悟了,自己其实并不知道想说什么。
35
有天晚上,秦一星在康定呆了很久,折腾够了,缠绵完了,走了。走了不一会儿,柳依依还在回味,忽然听到窗外有人在叫:“小姐!小姐!”声音非常细,但却清晰。她以为是在叫别人,细听之下,却发现是在叫自己,浑身哆嗦了一下。那个声音说:“我刚才听见你和男朋友在一起,我很激动的。我不是坏男孩。”柳依依发现声音是从房顶的平台上传来的。她把身子缩到被子里,不敢做声。那声音说:“你开开门好吗?给我一个机会好吗?”柳依依拿手机拨了秦一星的号码,没人接,再拨,还是没人接。柳依依大气不敢出,想着有谁会来救自己,就给苗小慧打了电话。不一会儿苗小慧来了,跟她一起来的还有另外一个男人,不是薛经理。柳依依惊恐地把事情说了,那男人就到房顶平台上去看了,回来说:“已经走了。”苗小慧说:“今天我要跟依依说一整晚的话,你先走吧。”
熄了灯,两人睡在一个枕头上说话。柳依依说:“我还以为他是薛经理呢。”苗小慧说:“老薛现在生意做大了,女孩ABCD都在那里排队。有时候他恋旧情,叫我过去一下。”柳依依说:“你知道他那里有ABCD你还去?”苗小慧说:“为什么不去?”柳依依说:“现在的爱情叫人越来越看不懂了,都这么大方。”苗小慧说:“有什么不懂?谁真把谁当回事,薛经理你猜他怎么说,吃橘子不一定吃整个的才是吃橘子,吃一瓣也是吃橘子。他只要自己那一份能够吃到就满足了。”柳依依说:“现在的爱情是不是只能如此?我们现在自由了,身体随着感情流动,灵活性有了,深刻性没有了,自由的代价太沉重,对我们女人,太沉重了。”苗小慧说:“太多男人都只要你现在在床上表现好就可以了,你怎么深刻?男人吧,你不能便宜了他。女人能有几年青春?这几年是金色年华,金子的价值,你要他拿出金子的价格来,不然你就太亏了,你只有这几年。他不能拿婚姻回报你,就应该多出几滴血,很现实,很简单,不然到头来是一场空啊!”
苗小慧的话给了柳依依很大的震动。自己的青春是结不出果实来的。就算花开得灿烂,也不会结出果实。自己付出的是青春,自己的人生只有这点资本。可他付出的是什么?但她知道他不是这样想的,他觉得自己已经付出很多了,够多了。在这上面两人的感觉相差很远,总是很远,都觉得自己付出的比得到的多。柳依依又感到了那种博弈,既然是博弈,就得出手,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出手的方式可以很温柔,很软弱,可是,还是得出手。
五一黄金周前,秦一星说要去杭州出差。柳依依说:“带我去吧,你答应带我出去玩都有一年多了。”秦一星说:“我跟同事一起去,把你藏在哪里?”秦一星走了,柳依依忽然觉得不对。没有什么东西提示她,她忽然就觉得不对,像两根电线没能搭在一起,错了位。这种感觉使她很难受,忍了两天,她打了秦一星家的电话,没人接。过了几天,秦一星来了,柳依依说:“我就是想要有个人,他能跟我走在阳光下,能够黄金周陪陪我,可惜我没有这个人。你带着老婆孩子潇洒去了,你知道我这几天怎么过的?我当地老鼠一年多了,这几天更是不见天日。”
这件事让柳依依改变了想法,苗小慧说得对,做女人可不能那么好啊,那是傻啊!自己受了这么多委屈,得到弥补也是应该的。这天晚上秦一星又来了,见柳依依情绪不好,就问:“又怎么?”柳依依说:“心情不好。”秦一星说:“你什么事心情不好?”柳依依说:“那是你逼我说的啊。我们家里的房子,我跟你说过的,你还记得吗?我们家的房子,早就该翻修,墙上渗水,大块的渍印,里面都长绿苔了,只差没漏雨了。我妈说房子不能住了,我们家的情况,你知道的,她问我有办法没有,我能有什么办法?”见秦一星不做声,就说:“我说了不说,你一定要我说。”她说的也是实情,这事已经拖了很久了。好一会儿,秦一星说:“要多少钱?”柳依依说:“我妈说至少要两万块钱。”又说:“只怪我,读书把家里读得山穷水尽了。”
秦一星双手支着头,在台灯下沉默着,过一会儿说:“你知道两万块钱是多少钱?”你看我穿过名牌服装吗?没有。到宾馆潇洒过吗?除非别人请客。”柳依依说:“你别管这件事,让他们去,谁叫他们自己没能力。”心忽然软了说:“那天你给我洗头发,我低头看见你的皮鞋都开裂了,我就心痛了。这件事你就别管了。”秦一星说:“两万,试试啊。”
第二天上午秦一星送两万块钱来了。柳依依说:“你真拿来呀,叫你别管。”又数出五千递回去,“你去买几件好衣服,皮鞋,让我看看。”秦一星说有事,匆匆走了。柳依依在阳光下慢慢走着,她抬头看看天,看看云,心里很空,是物质意味的空。她想着,秦一星是好,可再怎么好,早晚也是一个分别。最多,最多最多,跟他再跟一年,一年,这是极限。柳依依为自己制定了时间表。
36
一年以后,她还是留在秦一星身边。柳依依不知这一年是怎么过去的,反正是过去了。从二十四岁到二十五岁,这就是过去了的证明。二十五,那感觉跟二十四就是不一样。有一天她去超市,看到一个女孩,二十不到的样子,在选枕头。女孩叫了一声:“老公!”她才注意到女孩身边有个男人,近三十岁,正是自己心仪的那种气质。柳依依装着也去看枕头,看见那男人手中提着商场的购物篮,里面有面条、一包米、一包盐,还有肉、香干、青菜。他们是麓城无数同居者之中的一对,更重要的是,新一代已经成长起来,加入了情感竞争的行列。她们的优势如此明显,不能不让柳依依们感到压力,感到失落。其实,也只有几年的距离,这几年对男人不算什么,对女人,落差却如此明显。她忽然有了危机感。的确,这两年多来,自己的生活中,除了寂寞,并不缺少什么。正因为什么都不缺,自己没有压力,不着急,更没有危机感,像温水中的青蛙。离开超市时,柳依依心想,眼下这种局面,是结束的时候了。
这一年柳依依生活中也出现过一个两个三个有那么一点意思的男人,可还没有展开,就结束了,把他们往秦一星身边一放,柳依依情感的天平,就那么明确地往秦一星这边倾斜。秦一星是起点,又是燃点,这起点和燃点太高,柳依依无法接受别人,就像看惯了彩电的人无法忍受黑白电视。
这个周末的晚上,秦一星在康定呆到十一点钟,还没有走的意思。柳依依在被子里推他说:“你今天怎么这么人道?你走吧,不然她要骂人了。”他说:“今天不回去了。”柳依依不胜惊喜,说:“又编了个故事讲给周珊听?”秦一星说:“故事编不下去了,发现了,吵架了,回不去了。”柳依依说:“怎么就让她察觉了?”秦一星说:“女人再迟钝,男人不交公粮,她总是知道的。我的公粮余粮,都交给你了。”
知道了这些,柳依依竟感到了一种欣慰,欣慰之中萌生出一点希望。这希望渺小而尖锐,像插在心上的那一点刀尖。还是在两个月前,秦一星几次被人从康定喊回去了,要他去买东西。买什么他没说,后来才知道了是买装修材料。怀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好奇心,柳依依找到电视台的住宅小区,在十几幢新房中问到了秦一星的那一套。进去一看已经快装修完了,房间五室两厅,那么宽敞、明亮,甚至有点豪华的意味。柳依依感到了巨大的震撼与失落。这一切为什么不能是自己的,自己少付出了什么呢?也许,像有些男人说的那样,结婚证是一张纸,并不能说明什么,但没有这张纸,就什么也不能说明。
柳依依把秦一星抱得紧紧的,腿勾住他的腿说:“她不要你,我要你!”柳依依昏头昏脑说了好多话,忽然发现秦一星已经睡着了。她有点生气,很快就原谅了他,想着,他吵架累了。半夜秦一星醒来,问:“你怎么还不睡?”柳依依说:“你几年才在这里睡一夜,我舍不得睡着!”
第二天清早秦一星上班去了。到晚上秦一星来了,说:“我无家可归了,这就是我的家了。”柳依依说:“你有家,我就有家了,我是一个女人,我多么想有个家啊!”眼泪涌出来,忍住了,说:“我们把做饭的东西都买回来吧,有柴米油盐才有家的气息。”柳依依想着,这样住下去,就成既成事实了,秦一星就会去办离婚手续了。再想到周珊,以后她一个人怎么办?她感到了残酷,生存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太残酷了。
星期六早上,天刚蒙蒙亮,秦一星手机响了,是他女儿打来的,问他送不送她去学琴。接了电话秦一星说:“没办法,得去。”就要起来。柳依依说:“你答应了带人家去植物园玩一天的呢!”用腿把他的腿死死勾住。秦一星说:“明天,明天。”
以后柳依依忍着不问这件事,秦一星也不提起。她奇怪周珊怎么就没了动静?在等待中她忍不住在周珊最可能察觉的时候给秦一星发了几次信息,管他叫“屁”,就像他在短信中叫她“乖”一样。这个“屁”字平时只有在最安全而自己又最有情绪时才用的,现在却希望周珊能够看到。可是,还是没有动静。柳依依忍不住了,问秦一星:“我发的信你都看到没有?”秦一星说:“她不看,故意摆在她面前她都不看。我总不好提醒她看吧。”柳依依觉得形势不对,并没按自己的预想发展。怎么办呢?这事像下棋,你不想要对方走哪一步他偏走那一步;又像打牌,你不想要对方出哪张他偏出那张。这样过了一两个月,柳依依实在忍不住说:“到底怎么样了?”秦一星说:“还那样。”柳依依说:“那样是哪样?”秦一星说:“还能哪样?就那样。”柳依依感到了失败的屈辱,这屈辱像刀尖,那么小的一点,插在心尖上,血渗出来,在胸前慢慢地滴,滴,滴。柳依依不恨秦一星,不恨任何人,但还是那么尖锐地意识到了自己所扮演的悲剧角色。这是幽暗时间深处一个模糊的剪影,在岁月流逝之中渐渐清晰,让人低头掩面,黯然泪下,不忍正视。
37
经过了这件事,柳依依和秦一星的关系有了一些变化。柳依依想着,你既然不能给我明天,今天就应该对我更好,付出更多。苗小慧早就把形势看得清清楚楚,自己却总是在遮遮掩掩。
这天秦一星来康定,柳依依就哭了。秦一星说:“怎么又哭了呢?”柳依依说:“我哭我的青春!”秦一星说:“你暂时没着落,留在我这里,我还是对你好。没有我你的青春就年年二十三?”柳依依无话可说。不能离婚,有言在先,不耽误自己,也有言在先,自己是愿者上钩。这个男人,他早就把退路设计好了。自己怎么样,那不是他的责任,也的确不是他的责任。
再往后柳依依发现,秦一星不像以前那么需要自己了。他每天都会给她打电话,发信息,但色彩已经淡了。以前总是他叫她去康定,现在是要她叫他了,她如果不叫,两人就见不了面。非得找一个人倾诉。苗小慧要结婚了,柳依依不想去打搅她的好心情,更不想让她的幸福反衬出自己的痛苦是多么痛苦。柳依依给阿雨打了个电话,阿雨说:“今晚你不想来看看我的新房子吗?”晚上柳依依就去了,进门看见阿雨心里惊了一下,一年多不见,她身体有了微胖,脸上也不那么润泽了。到了客厅又吃了一惊说:“这么大的房子,这么漂亮!”阿雨说:“要不你也搬过来,还空着两三间呢。”阿雨的卧室是最小的那一间。柳依依说:“怎么不住那间大的呢?”阿雨笑了一下说:“那间有三个门,通客厅阳台厕所,晚上心里惴惴的,这间把门闩死就安心了。”柳依依说:“你还是要找个人保护你。袁总呢?”这样就打开了话题,柳依依感到了轻松。阿雨说:“男人在关键时刻都是自私的,你不能去设想他会为了你而不自私。”柳依依说:“也难怪他,他有儿有女的,他不会为我们做那种牺牲。”阿雨说:“那时候要你别跟记者去扯,你不听我的。何必把别人走过的绝路再走一遍?”又说:“别人的教训总是没有用的。人吧,到什么年龄懂那个年龄的事,不到那个年龄,别人怎么说也白说。怕就怕她天真到可爱,到那个年龄还不懂那个年龄的事。”柳依依说:“我那时怎么吃错了药中了邪似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阿雨说:“谁让你是个女人!”又说:“这年月做个女人是越来越艰难险恶了。当欲望越来越伟大神圣,女人就越来越渺小卑微。在欲望的眼光中女人的有效期就那么几年,十年吧,剩下的就是垃圾时间了。垃圾时间中的女人是什么?这些年女人的地位下降得太厉害了。”
十二点多钟,柳依依回学校去。校园里很安静,她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忽然就有了一种沧桑感。她想起八年前第一次跨入校门,就这样,八年过去了。有个男生在某个黑暗的角落唱着“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她忽然觉得这歌非常残忍,“谢谢你给我的爱,陪我走过那个年代”。一声“谢谢”,小芳的青春就被抹掉了。那么轻松地抹掉了。现在那个小芳在哪里?她过着怎样的生活?没有人去想这些问题。男人们只要女人的青春,就像吃菜,只吃那点菜心。他们发明了很多说法,来表达自己的需求:不管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爱情是一段一段的,每一段都是真的;自然法则;给爱情以自由,而不是枷锁;对男女之间的事情要有平常心,结果并不重要;结婚证不过是一张纸;婚姻压抑人性,好多,好多。屁话,都是屁话,这是一个个的黑洞,挖好了只等你一脚踏进去。这些屁话都是说给女孩听的,一旦你没了青春,连这些屁话都没人跟你说了。谁会有心情来骗你。
心里折腾了无数个来回,像上甘岭上的拉锯战,终于说服了自己去开辟新的生活。真正行动起来,柳依依又一步三回头。这几年来,秦一星对自己的照顾太周到了,还有谁会对自己这样好?
柳依依下定决心要突围,从对秦一星的依恋之中冲出去,去追求自己的生活。柳依依对爱情已经不抱希望,不相信自己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还会对谁有真正的激情。白天她拿着饭盒走在校园里,看着熙熙攘攘中那么多面孔,在心里唱着:“情灭了,爱熄了,剩下空心要不要?”她知道自己剩下的只是一副躯壳,内心是空了,再也无法点燃。阿雨说,越来越多的男女走到一起,有着合伙经营的意味。能够合到一起就是最高的期盼,哪里还敢想像纯情?纯情是不计较得失的,合伙则要把账算得一清二楚,也许这是市场时代新的爱情法则。这是不同的,黑白分明。边算账边享受和谐的家庭生活,那可能吗?
心冷到了极处,倒生出了一点温暖,一点期盼。这是从黑暗的最深处往亮处看时产生的微光。有一个男人,不敢想他心中没有重重叠叠的记忆,也不敢想他对自己没有二心,只要他不弃不离,记得有一个家,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在等他,比如像秦一星那样,那就算可以了。还能抱多大的希望?这样想着,柳依依感到了一种轻松,一种解脱。全部的浪漫和诗意都不敢设想,所盼望的,只有那一点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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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观,极度的悲观。但这并不妨碍她积极行动。这个周末,她没有主动去找秦一星,等着秦一星来找自己,在宿舍等到八点钟,她失望了,就去了舞厅。这天晚上运气好,柳依依遇到了一个还看得过去的男的,自称是麓城大学机械学院的博士,叫毛国军,他跟她跳了一曲之后,每次音乐一响就过来邀她。毛国军跳得很好,很会带人。特别是跳华尔兹,柳依依感到音乐渗入了皮肤,在体内跳跃。舞会结束,他向她要手机号,她迟疑了一下告诉了他。当天晚上他就发来了信息,“给我一个接近你的机会。”她回信说:“不想耽误你的时间。”接着又来了一堆信息,“我有一种被点燃的感觉”“众里寻她千百度”等等。柳依依没有被这些信息带入浪漫,浪漫是不能凭空产生的,需要前提,需要资本,这就是自己的青春,说别的都是多余。浪漫其实是多么现实的啊!
柳依依想出一个主意,冒充财务处的会计,用磁卡在公用电话上给机械学院学工办打了个电话,要找毛国军。对方给了她一个号码,她马上拨过去,是一个女人接的。柳依依说找错了,就挂了机,抽出磁卡,仰起脸,对天空扮出一个鬼脸。晚上毛国军发信息来,说了一番热情的话,要带她去麓城宾馆吃饭。柳依依想,只差没说开房了,就回信说:“你带你妻子吧!”好一会儿那边没回信,柳依依想着他在犹豫,又想着他不会理自己了。终于又回信了:“我们的感情不能是自由的吗?为什么要受第三者的干扰呢?”柳依依看着“自由”两个字,轻蔑地笑了一笑,又想着“第三者”三个字,心想,他妻子此刻坐在灯下等他回去,却不知自己已是第三者,哈哈,哈哈。她回信说:“你把对我说过的话去对那些傻女孩说吧,预祝成功。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他说,“我就做你的第二男朋友好了,一个这么优秀的男人做你的男朋友,又不干涉你的自由,不是很好吗?”柳依依没有回信,她知道第二男朋友是什么意思,有权利,没责任,这是那些只需要身体的男人最喜欢的状态。天知道他是几个女孩的第二男朋友?
有一天秦一星告诉她,已经安排了一次户外活动,到郊区去远足,摘草莓,有个叫黄健的人要特别注意,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销售经理,他朋友的朋友。
远足回来,秦一星说:“情况怎么样?”柳依依说:“什么人都往我身上塞!”秦一星说:“他暂时没买车,先买了房子的,都装修好了。”柳依依说:“我嫁给房子吗?”秦一星说:“麓城想嫁给房子的女孩太多了,你不嫁,有人嫁。那些外地进城的女孩,谁不想在麓城留下来?
以后跟黄健见面,他总有些摸摸索索的小动作,让柳依依非常反感。黄健建议她去他的住处,不去;是不是到宾馆找间房休息一下,也不去。这样好几次,有一天在餐厅吃饭时黄健说:“看来我们没有缘分。”柳依依说:“一定要那样了才算有缘分吗?”黄健说:“找个女朋友,她不敢到我房里去,这叫女朋友吗?”柳依依想着这事反正泡汤,就说:“不想去,没有安全感。”黄健望着她的脸,像研究一道数学难题,半天说:“安全感?你也好意思跟我提‘安全感’三个字!你是需要安全感的人吗,你?”柳依依抓起包冲了出去。黄健跟在后面说:“我不计较她,装个傻瓜算了,她还要来计较我。你是配讲安全感的人吗?”柳依依也不答话,飞快地冲上人行道,疾步前行。黄健紧紧跟在后面说:“小姐,劝你一句话,以后不要轻易对男人提‘安全感’这三个字,你把青春献给了谁,你去向他要安全感,那才是天经地义的,只有他才有义务对你负这个责。在别人那里荡呀荡的,荡荡荡的荡了那么久,把生命的精华奉献给他,又跑到我这里来要安全感,有这个道理?世界上什么事情都有个道理在里面的,谁也不能白白地付出,白白地得到,这就是道理。我是傻瓜?你看我像傻瓜吗?”柳依依头脑中嗡嗡地响,像有无数苍蝇密密麻麻地在里面飞舞,走了一段距离突然醒了似的说:“别跟着我,再跟着我我要叫110了。”黄健停住了,在她身后抛过来一句话:“小姐你好好想想我的话,什么是真理?这就是真理。”
跟秦一星说这件事的时候,柳依依开始还是愤怒控诉的神态,说到“青春”的时候,不知怎么一来,突然就哭了起来。秦一星咬牙说:“基本上简直纯粹就是一个人渣!”又稍一沉吟说:“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你跟黄健接触这一段时间,你跟他有什么特别的接触没有?”柳依依怔了一下,马上明白了:“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别人不知道我,你也不知道吗?”秦一星说:“唉唉,我可能有点私心。唉唉,黄健那样的人,谁说得清呢?我不想跟他有什么联系。谁知道他身上会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柳依依觉得血管里的血凝固了一下,又马上飞快地流淌,烧得自己一身发热,好像那里面不是血,而是汽油。她说:“既然你那么怕他,你怎么把我往他身上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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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小慧结婚了,丈夫是省煤炭厅一个下属公司的经理。接到苗小慧的电话,柳依依心里一沉:“真的?”马上意识到了语气不对,又欢快地说:“真的?太好了,祝贺你啊!”柳依依去参加了婚礼,排场很大,很豪华,花车是奔驰的。柳依依在嘉宾登记簿上看到了薛经理的名字,进去又在大厅里看见了他。她想着,这热闹之中,是不是还有几个隐身人呢?苗小慧挽着丈夫的手,另一只手抱着鲜花,一身洁白,站在门口迎宾。她朝柳依依笑的时候,柳依依看出了那笑中的一点忧郁,那是别人看不懂的。她记起几年前在学校的时候,自己对苗小慧讲起,女孩终究是要找个人对自己负责的,那时苗小慧说:“我不要谁对我负责,谁宣称要对我负责,我马上就会从他身边跑开。”只有小女孩才有资格讲那么豪迈的话啊!
参加婚礼回来,柳依依非常清醒,自己与秦一星这种没有前景的关系,如果还不一刀切断,那就真的要付出一辈子的代价了,就像阿雨那样。到时候青春已逝,哪个像样的男人还会把自己当作宝贝?青春是资源,这资源消耗得飞快,一年年贬值,甚至是以月计算的。男人不傻,他们眼睛里有毒,心里也有毒,把事情看得清清楚楚,也想得清清楚楚。男人不傻,自己就不能傻,不然傻的人与不傻的人面对面,不输得落花流水才怪呢。
柳依依把自己的想法跟秦一星讲了,秦一星说:“是的,唉,是的。”约好两人不再联系,秦一星每个月把生活费存在她的账户上。可柳依依越是挡着自己不跟他联系,心里就越想联系,那搔不着的痒比搔得着的痒更痒。挣扎了几天,还是羞答答地发了信息过去,问近来可好?信息这一发就没完没了,来回几十条之后,柳依依深夜从宿舍爬起来,打的到康定去见他了,不然,这一夜都不知怎么才过得去。既然去了,当然,该发生的事情一定会发生,而且,还复活了那种已经平淡的激情。柳依依知道这样下去很危险,可是,没有办法。很危险,没有办法。她想起阿雨曾经说过,正正经经找一个好男人是找不到了,只能到另一个女人手中把她的丈夫抢过来,以大海般的决心,铁血似的残忍。这是一场生死搏斗,不但是抢一个人的丈夫,也是抢一个孩子的父亲,要准备付出滴血的代价。柳依依在心中设想了自己去抢秦一星,步骤就是先怀上他的孩子,腆着肚子去找那个叫周珊的女人。可是,总在要下决心的那个瞬间,想起周珊以后可怎么办呢?就犹豫了,终于,放弃了。虽然自己做不到,她还是很理解那些拼死一搏的女孩,那需要多大的决心和勇气啊!
柳依依想起了一个人,那就是宋旭升。他现在一家化工研究所工作。这四五年来他每年都来几次电话或信息,问能不能跟她好。但柳依依没有认真考虑过他,每次在比较中总是第一个就把他删除了。宋旭升家在农村,一家全靠他,可他怎么也出息不了。跳出研究所办公司,失败了,还欠着债。宿舍里的一点东西,被偷掉了。那年自己得结核性胸膜炎住院,宋旭升来看过几次,送来了千纸鹤,还送了四百块钱。四百块钱,宋旭升是用了牛拉犁的力气,可这点钱能干啥?能交一天的住院费。选择一个男人就是选择一种生活方式,嫁给宋旭升就等于嫁给穷,柳依依无法接受。
这天下午,柳依依在康定,睡在床上给秦一星打电话,他老也不接,回了个信说“开会”,就关机了。柳依依正拿着手机发怔,苗小慧打电话来说:“我看见你那个记者了。”柳依依说:“他在开会呢。”苗小慧说:“我现在就坐在朋友的车里,看见他了,他在麓山顶上,两个人,那个人非常漂亮。看呢,挽着他的胳膊了。看呢,走到树林里去了。”柳依依说:“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了。”
柳依依在心里对自己说:“其实早就应该想到了。”半年前秦一星提升为卫视的副老总,他们俩还去荷韵喝红酒庆祝了一番。两个多月前卫视五周年台庆,柳依依死乞白赖要去看看,晚宴的时候,柳依依看见那么多美女给秦一星敬酒,一口一个“秦总,秦总”,笑得灿烂,迷人,心里很别扭。柳依依这一桌也有两个小美女,一个是北广刚毕业的,一个浙广还没毕业。她们去另一桌敬酒的时候,柳依依听见旁边两个男人在议论:“这些小尤物,闲是肯定不会闲在那里的,不知道便宜了哪个王八蛋?”北广的那个女孩嘬着一张小嘴,柔嫩粉红,天生就是用来接吻的。浙广的女孩一张大嘴,下唇微微翘着,有点厚度,也天生就是用来接吻的。柳依依设想自己如果是男人,有没有力量拒绝这嘴唇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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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天,秦一星到康定来,他脱了衬衣光着上身,对着电风扇吹着说:“热。”又躺到床上说:“累。”柳依依说:“别找借口。”他说:“什么借口?”她说:“偷懒。”他笑了说:“不干活,不犁田,不播种。”柳依依说:“那么多人缠着你,能不累吗?”这时秦一星的手机嘟的一声轻响,信息进来了。秦一星本能地把手伸向裤兜,突然停下来,似乎是不经意地,慢慢地缩了回来。柳依依装作没听见也没看见,继续说话。秦一星说话有点心不在焉,又说:“去解个手。”他去了,柳依依拿了电热壶轻轻过去,看见他一手撒尿一手在发信息,见了柳依依手抖了一下,继续若无其事地发信息。柳依依说:“烧点开水给你泡杯茶。”接了水走了。秦一星回来故意把手机大咧咧地放在桌子上,柳依依想,都删干净了,谁看你的?水开了泡了两杯茶,柳依依瞟见手机亮了一下,没响。她知道又有信息进来了,他已调成了静音。柳依依说:“是不是再烧点水?”秦一星到水房去接水,柳依依抓起手机看了信息:“我在步行街看中一双鞋,你来帮我买。”听见接水的声音断了,她马上把手机放回去,记下了那个号码。秦一星回来拿起手机看了看说:“什么时候又来一条信息,叫我去应酬。”柳依依撒娇说:“谁叫你去?你也应酬应酬我吧,人家等这么久,你刚来又要走。”秦一星说:“没有办法,你看,我根本不是我自己的。”柳依依说:“谁叫你去?你这么听她的话?”
听着楼下汽车发动的声音,柳依依揣想秦一星此刻的心情,肯定有终于逃离的轻快之感,就像自己终于找了理由从那些无趣的男人那里逃离而如释重负一样。想到自己竟成为了一个被别人逃离的人,一种悲哀浮上了心头。
三年多的结局就是如此。柳依依想不通,可想不通也要想通。她想哭,可不知怎么却笑了起来,是豁达也是残忍。“无耻,真无耻。”她把这句话反复了几次,却又无法确定自己真正想骂的人是那个女孩呢,还是秦一星。忽然间她明白了,自己不能就这样认了输,要反击,反击!到了移动公司,柳依依把号码报了,说要交话费,营业员电脑打出来的名字是严翠英。她掏出钱包翻看一下说:“忘带钱了。”就离开了。她猛然记起,这就是那个艺名叫严妍的小嘴唇女孩。出了移动公司,柳依依看看时间,估计他妻子已下班了,就拿IC卡在路边电话亭拨了秦一星家的电话。拨通了她说:“周姐呀,我是电视台的小李。”周珊在那边说:“哪个小李?”她说:“哪个小李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就把严妍的名字说了,事情也说了。出乎她的意料,周珊一点惊讶的情绪也没有说:“这些脏肠烂肚的破事我不想管,要管我早就管了。只要不把火烧到我家里来。”又说:“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柳依依没料到她这么问,吓得手一软,几乎要挂话筒,沉住了气说:“我为你好。”周珊说:“为我好?是为你自己好吧?你真的姓李?恐怕……”柳依依不敢听下去,把话筒挂了。她一只手捂着胸口,非常后悔打这个电话,真是昏了头啊!在人丛中走着,柳依依心里充满了恨,恨严妍,恨周珊,恨秦一星。可恨归恨,同时她心里非常清醒,恨毫无意义,恨只会误事。问题是要赢才行,要赢,赢。想清楚了,柳依依还跟以前一样定时约秦一星见面,秦一星总是答应得有点勉强,可到底还是来了。
这天跳操柳依依去得早,就在最前面一排占了位置。跳的时候,看清了那个领踏板操男教练手臂的肌肉很发达,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教练似乎也注意到了她。跳完操她匆匆去洗澡,感到教练望着自己,眼光中似乎有种情绪。洗澡的时候柳依依犹豫着,忽然想到了秦一星,就有了一种报复的冲动,为什么不?让他也遭遇背叛,大家就扯平了,她在沐浴露中细细地抚摸着自己的皮肤,一寸,又一寸,润泽,滑腻,手感很好。这种感觉给了她一种自信,再细细地抚摸,忽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像是另一双手在自己身上摸索。
出了大门他见教练站在那里,教练说:“今天懒得回去了,就在那边找间房休息休息。”犹豫了一下,面带羞涩说:“能请你上去陪我说说话吗?”再看她一眼说:“走吧。”柳依依还没想清楚,就失去了意志似的,跟在他后面。在宾馆门口柳依依犹豫了,掏出手机似乎想跟谁打电话,站住了。教练也站住了说:“是不是要向谁请示?”也不催她。柳依依正想找个理由跑掉,突然想起前两天在一本书上看过的一句话:“任何时候都要相信内心的冲动,服从灵魂深处的燃烧。”就说:“好吧。”
事后柳依依非常后悔。本来早就给自己定下了原则,决不屈从于这种没有来头没有承诺没有安全感的临时性激情,一不小心,竟越过了给自己划的这条红线。第二天她去跳操,教练见了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似乎昨天晚上那一幕根本就没有发生。犯贱。想起昨天晚上的经历,柳依依偷偷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当时进了房间就由不得她了。原来想着至少还有一个过程,培养一点情绪吧,没有,直奔主题。出于自尊她还忸怩了一下,可他那样有力,就只能由他摆布了。十二点钟他走了,说有人催他回去。这时她才明白,今晚自己是服从了一种精心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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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依依提心吊胆地等了几天,希望每个月都会来的朋友能准时到来。柳依依掐着指头算日子,过了一天,她有点紧张,又过了两天,还没有来,她更焦虑了,后悔得要命。内心的冲动,灵魂的燃烧,什么屁话!秦一星听到这个消息,吃了一惊,掐着指头算了又算,又去看日历上的日期,说:“很小心啊!”马上开车去买了试纸回来,叫柳依依去厕所小便。两个人做试验似的试了一遍又一遍,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个不幸的事实了。柳依依说:“那怎么办?”秦一星说:“只有去医院拿掉,还能怎么办?这是唯一选择,没有第二条路。”她说:“怎么没有?你可以离婚,我也可以做单身妈妈。”说出这些话她自己也吓了一跳,“谁说只有一条路呢?”
秦一星走了,柳依依给苗小慧打电话:“看他那么可怜,我就听他的算了。”苗小慧说:“可怜的人说不可怜的人可怜,你这人怎么这么好呢?别人跟个老板跟几年,要房要车,还要青春补偿,你真的净身出户呀你!”柳依依说:“我没有那么想过,我那么想就把自己这几年的感情都否定了。”苗小慧说:“什么叫金屋藏娇?一个金字,一个娇字,就是事情的本质。没有金藏不了娇,没娇,金也不会来藏。他是穷光蛋你会跟他几年?你没青春美貌他会要你?这其实是一种市场行为。”
第二天见了秦一星,柳依依又动摇了。就是这个人,几年来照顾自己,事无巨细,无微不至,连内衣内裤都不知帮自己洗过多少次,现在自己不但要他认了这事,还要咬他一口,割他一刀,实在是不忍,不忍。秦一星要带她去医院检查,似乎是怎么也不愿接受这个事实。柳依依拿了化验结果,看见单子上盖着红色的章,是“阳性”两个字,心里倒有一种放心的感觉。上了车柳依依把化验单给他看,他瞟了一眼,脸色阴了下去,又勉强笑了笑说:“我那里有张存折到期了,明天我去把你的学费存了,最后一年的生活费也一起存了,一万加二万,行吗?”
第二天秦一星发来信息,要柳依依去看看自己的存折。犹豫了一天,还是忍不住用卡在自动取款机上查了,果然有三万多块钱。看到这个数字,柳依依心里有一种震撼,这是自己一辈子都不曾拥有过的。震撼之后是一种紧张,走在校园中背上的汗都出来了,浑身燥热。她后悔了,彻底地后悔了。
宋旭升来了电话,约柳依依见个面,晚上一起吃饭。柳依依说:“那你等会儿再打电话过来。”她又给秦一星打了电话,把事情说了,又说:“你说我去不去?”秦一星说:“去。”柳依依说:“你就那么想把我推出去吗?”秦一星告诉她要穿哪条裙子最出身材,还要化点淡妆。秦一星说:“你听我的,我知道男人怎么想的。”柳依依说:“你们怎么想的,连我都知道,年轻漂亮身材好,腰肢会抒情,屁股会说话。”
在餐厅要了一个情人卡座,宋旭升把菜单递过来要柳依依点菜。柳依依想,打的都舍不得,还点什么菜?就说:“我喜欢吃煲仔饭。”宋旭升马上说:“怎么跟我一样?”就要了两份腊肉煲仔饭。宋旭升说:“再怎么样,金牛角还是来得起的,以后我们每个月来两次。”柳依依说:“哪里有那么多以后?”
再见到秦一星,柳依依又说宋旭升的事,秦一星说:“这人还可以吧。”柳依依说:哪点可以?只想把我推出去。“又说:“你,你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你不傻,跟你学了几年,我就那么傻吗?”秦一星说:“没想到啊!”又说:“严妍是有男朋友的,在上海什么公司当经理,我们偶尔来往一下,你不要太认真了。她现在转到经视台去了,可能又有新的方向,我们也没联系了。她跟你是不同的,她把自己当作商品,看看在哪里可以卖个更好的价钱。我也就是一时昏了头,偶然犯了点错误。”
柳依依说:“你还是帮我想想宋旭升吧。”秦一星说:“有找到方向的感觉没有?”柳依依说:“不可能。我的热情都在你这里燃烧完了,我还会去爱谁吗?”又说:“跟自己喜欢的人来商量是不是要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这太现代了。”秦一星说:“有些话趁今天跟你说了吧。一个女人,特别是像你这样的小资女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容易啊!男人看女人,从十八岁到八十岁,半个多世纪,这眼光终身不变,可是女人的年轻漂亮又能有多久呢?所以她们的生存环境很恶劣,危机四伏。怎么逃脱?要付出真情去建立亲情。男人,你全心全意地对他好,他可能看着这种情分,又看着儿女的情分,会收敛一点。不然他为什么要压抑自己?一个家庭,丈夫,妻子,还有孩子,这本来是一个上帝安排的生存的铁三角,可这个铁三角有一个角最脆弱,就是丈夫,比如秦一星我。说真的我真的对不起周珊,她已经有抑郁症的苗头了。一个女人,就算万幸,没有意外的风雨,时间就是风,就是雨,你躲到哪里去也躲不开时间,对一个女人来说,没有比青春更靠不住的东西了。”
柳依依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她知道秦一星说得对,全部都对。可是她不愿接受这个对。她说:“你不觉得对一个女孩说这些话太残忍了吗?不要在她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吧!”秦一星说:“不说残忍就不存在?以后我叫你过来,你还会来吗?”柳依依说:“会”秦一星说:“来了你不会扭扭捏捏吧?”柳依依说:“去都去了,还扭扭捏捏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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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秦一星打电话催柳依依去医院,柳依依说:“东西在我肚子里,你那么急干什么!”秦一星说:“你这种想法是不对的。”她说:“只有你的对是对的,别人的对都是错的。”他说:“我是为你好。”她说:“你什么都是为我好,连陪你老婆散步都是为我好,就差没说跟她在床上做什么也是为我好了。”收了线柳依依又给苗小慧打了电话,苗小慧说:“你有什么想法你就要对他说出来,不说到明天就没机会了。”柳依依说:“还说?那怎么好意思呢?”苗小慧说:“傻呢,现在是不好意思的时候吗?”经不住苗小慧再三劝说,柳依依答应了,商量好了跟秦一星要营养费。第二天早上柳依依去医院,出门的时候忽然想起,身体中的生命也是一个孩子,他出了这扇门就再也进不来了,明年就是他的周年忌日。她扶着门犹豫了一下,还是下了楼。柳依依跟苗小慧在妇幼保健院门口见了面,苗小慧第一句话就问:“怎么样?”柳依依说:“以后再说吧。”苗小慧叹气摇头说:“今天就是以后,麻烦拿掉了就没有以后了。做女人这么难,再不心狠点,不行啊!依依,不行啊!”柳依依像做了错事似的低着头,细声说:“算了。”
柳依依在康定休息了两天,秦一星每天几次来看她,又跟她讨论找男朋友的事,把每个可能的对象都仔细分析了,还是没有个方向。两天后柳依依回了学校,宿舍里几个女孩在热烈讨论学校里一件新鲜事,金融学院一个二十六岁漂亮的女研究生嫁给了本院一位六十一岁的教授。教授虽是全国知名学者,但女孩们还是觉得不可理解。李钰说:“我知道她,她并不是什么情种。”又一个女孩说:“是情种她就不那么嫁了。”又说:“张教授真是人老心红啊,这就是男人啊!”另一个女孩说:“张教授可能不知道现在女孩是怎么想的。”柳依依说:“这有什么不好理解,他具有的正是她需要的,她具有的也正是他需要的,这不是天作之合吗?他们自己不也在说是天作之合吗?这个世界没有奇迹,一种极端总是由另一种极端来平衡来弥补的。”大家又讲到男生们开始在校园网上热烈赞美这反世俗的爱情,后来有人发帖子说,亏你们还笑得出!现在那些成功的男人都到下一代来找优质资源,所以你们根本没戏。男生们如梦初醒,集体转向,愤怒声讨,刻薄地说“鸳鸯被中无水戏,枯枝败叶压海棠”。有人调查了,女方的父亲比教授还小几岁,说岳父应该叫“岳弟”,有人说这不足为奇,不要大惊小怪,将来会有叫“岳侄”事情的出现。柳依依说:“麓城的房子太贵了,逼得我们去找大款。”李钰说:“麓城的机会还是比较多的。”又说:“要是我,既然赌了就赌一把大的,没上七十五岁不嫁,八十五岁更好。”柳依依说:“接收大员啊。”
柳依依跟宋旭升交往很有把握,进退的节奏都由自己控制着。她明白自己为什么能这样主动,宋旭升确实没有见过什么好女孩,他的经济状况实在是太糟了,好女孩远远看清了,就不会走到他跟前去。如今的女孩,喝醉了酒也清醒如一个超级侦探。
柳依依偶尔还是到康定去见秦一星。既然去了,该做的事也还会做,其他的问题,不想太认真,也没法太认真。就这么回事吧。她想着哪天跟宋旭升定下来了,再不做这些事,也不算对不起他。有一次做完了秦一星说:“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这样了,不好。”柳依依说:“好了几年怎么突然又不好了?”秦一星说:“你的男朋友定下来了,你一心一意跟他好吧。”
准备走了,秦一星突然想起了似的说:“还有半个月房子到期了,下次的房租就不交了吧。”柳依依平静地说:“谢谢你坚持了这么久,对一个男人来说,这真的是马拉松了。”秦一星说:“应该是我谢谢你。”柳依依想着,两个人相互说着谢谢,这游戏也的确玩不下去了。
三天后的下午,柳依依最后一次来到康定拿东西,这已经是第五趟了。她没想到几年来已经有了这么多东西,真像一个家似的。清好了东西,她站在床前,觉得这房子的一切都那么亲切,床,书架,镜子。她知道自己很失败,心痛,想哭。鼻子酸酸地抽了几下,忍着,没哭出来。站了也不知多久,她移动了一下脚步,看见了书架上那架电子琴。那是三年前,为了排遣寂寞,要秦一星买的。她接上电源,随意地按了一个键,一个清晰的声音浮了上来,在她的心上划了一道裂痕,随即又沉寂了,像从岁月深处传来,又坠入了岁月深处。她想再按一下,手伸过去,刚触到键,忽然失去了勇气,收了回来。指尖沾着灰尘,那也是岁月深处的灰尘。窗外,太阳已经落到山后面去了,眼前的那一片植物显得特别的宁静,像懂得自己的心似的。藤生植物蓬勃地生长着,几根藤尖高高扬起,夸张而狂妄。几年来,它们是一年年强大了,橘树只能在它们那肥大的叶片的密幛下露出一片两片叶子。强者生存,自己就是这一过程的见证者。这时楼下的收音机中传来歌声:
你看坟前漫山遍野的花啊,
那是你多么渴望的美啊。
这熟悉的歌忽然给了她特别的感动。多少幻象浮了上来,又飘开去。多么迅速啊,青春的时光,带着银铃般的脆响,远去了,远去了,在遥远的地方传来隐约的回响。这就是时间,就是人生。自己在角角落落费尽了心思,在大方向上却错了,仿佛那些心思都是为这错而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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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交往着,一边犹豫着。柳依依把交往的情况向秦一星汇报,把犹豫的心思也向秦一星汇报。隔那么一段时间,两人也见一次,在餐厅,然后去宾馆。激情已经没有那么激情了,激情像岩石一样在时间之中风化,可该表演还是表演。她想着哪天跟宋旭升去登记了,就不再这样,也不算对不起他。
在犹豫中度过了几个月,柳依依二十七岁了。这原是她给自己设定的时间上限,真的到了这天,她又往后推了一年。在沉醉中过了这么多年,非醒不可了,骗自己再也骗不下去了。
这几个月她一边跟宋旭升保持着联系,不太冷,也不太热,一边东张西望。她爸爸妈妈已经非常焦虑,再也没有任何别的想法,只要她提出一个人选来,他们都会异口同声地说“好”。她相信秦一星的话,对自己好就是最大的实惠,却又暗自希望着更优秀的也会对自己好。这个希望没能实现,接触的人不是动机不纯,就是感情背景太复杂,让她害怕。有个三十来岁的银行经理,方方面面都优秀,接触几天就问她是不是“女孩”,那意思是希望她不是,自己可以进退自如,不担责任。他的原则是不跟“女孩”来往。这样的人在麓城很多,已经恋爱成精,永远在恋爱,在恋爱的旗帜下实现妻妾成群的梦想。要是以前,柳依依还会抱有幻想,为什么不能改变他的想法,把他争取过来?现在她知道这样的期望是要不得的,根本不能去设想他会为自己改变什么,谁会为谁立地成佛?
五月份,柳依依顺利地通过了论文答辩,在这之前她已经在银河证券中山路营业部找到了工作,是客户部经理。她的导师想为她联系去上海财经大学读博士,她征求秦一星的意见,秦一星说:“你真的想打单身?”宋旭升则说:“从你收到读博通知书那天起,我就不敢跟你见面了。你真的要我怕你呀!”这样柳依依放弃了考博的愿望,心里纳闷着怎么男人读了博士给爱情加分,女人却是减分呢?柳依依说:“宋旭升的妈今天死了。”秦一星马上说:“那好啊,那好……是吧?”停顿一下又说:“那好,痛苦的人可以解脱了,不然……是吧?”又说:“你将来别跟我这样的人打交道。有些男人,心中有个魔念,他自己都没办法抗拒那个魔念的诱惑。”柳依依说:“真的很愿意理解他们啊,这也许不是他们的错,只能怪上帝。换句话说,女人的命运有天然的悲剧性,逃不脱的。”
秦一星说:“说来说去还是要建立亲情,激情没有出路。激情平息了,双方都会问自己,跟他在一起有什么意义?女人没有了青春,守在她身边的人,只能是她老公。”
秦一星又说到宋旭升,柳依依说:“你怎么比我还喜欢他?我从来没有找到有感觉的感觉。今晚上理一理我行吗?”秦一星说:“那不好吧?宋旭升知道了会有意见的,你没觉得对不起他?”又说:“到哪家宾馆找间房。”柳依依说:“不去康定?”秦一星顿了一下,说:“乱七八糟,乱七八糟。”柳依依想,那里也许有别的女人的痕迹,心中掠过一阵不快,又一想,自己凭什么那样要求他,又为什么要那么认真呢?
宋旭升回到麓城,人有些沉默。柳依依说:“走了的人走了,活着的人还要活,该怎么活还怎么活。”宋旭升叹气说:“就是死,也应该死在医院里,才五十多岁呢。”柳依依说:“你这是往后看。往前看,要是有那么一天你儿子有了什么病痛,你也叹口气就没下文了?”宋旭升猛地站起来,来回走着,突然站住说:“残酷,残酷。要想办法,是要想办法。”又说:“我是不是到颜福林那里去算了?”颜福林这个人,柳依依是知道的,也见过。他是宋旭升的初中同学,在郊区开了一家小化工厂。他几次要宋旭升到化工厂去,答应给股份。现在宋旭升动了心,柳依依却不答应,她说:“你胆大包天也不能大到跟他搞到一起吧,他是什么人?吃了你也不吐骨头渣渣。”
过了一段时间宋旭升到宿舍来,说,单位新房盖好了,转出来一批旧房,如果有结婚证,就可以分到两室一厅。在麓城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就是一个遥远的梦想,这个梦想居然马上可以实现,柳依依心里却没有预想的兴奋。
宋旭升走了,柳依依马上给秦一星打电话,把事情说了。秦一星说:“可以了,这样的好男人不多。”柳依依说:“没觉得他哪点好。”又说:“你怎么就看死了我不能找到一个更精彩的?”秦一星笑一笑说:“不会有奇迹发生。如果有奇迹发生,在一个喜剧性的奇迹后面,就跟着一个悲剧性的奇迹,你最好别幻想。”柳依依想,这不正是两人的故事吗?她说:“以前在校园里看到过小广告,有些东西是可以修补的,我身上是不是要去修补一下?反正也不贵。”秦一星哈哈笑起来说:“要我说没必要,他有经验他会知道你是人造的。他有经验没有?”柳依依说:“你说呢?”秦一星说:“所以我说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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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量好了第二天去区里登记,宋旭升说:“今晚你还会说要我送你回去吗?”柳依依说:“你留过我吗?”这天晚上柳依依表现得很拘谨,她不想给宋旭升留下有经验的印象。完了事气氛忽然有些闷闷的,宋旭升仰面躺着,失去了事前的激情。柳依依就试探着说:“怎么了,你?”宋旭升说:“没怎么,心里难过,很难过,非常难过。”柳依依明白了,马上追问说:“什么事不高兴?”宋旭升说:“她还问我呢,若无其事呢。”马上又说:“松的。”
柳依依像挨了一击似的,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她把身子往床边缩了缩说:“觉得很委屈吗?”宋旭升说:“难道没有一点委屈吗?”“一点”两个字让柳依依心里踏实下来说:“如果你觉得委屈,你今天告诉我,还来得及。我不想等过了明天,背一个离过婚女人的名声从这里离开。”柳依依坐起来,摸索到内衣穿上说:“那你自己在这里想吧,愿意想多大就多大,愿意想多久就多久。”她想着要赌,也只能赌。既然是赌,心就要狠,赌输了就认命。宋旭升突然跳下床来,把已经出了门的她拉住。柳依依说:“我就是这个样子,你有话今天全部说出来,明天我就不想听了。”宋旭升站在床前,双手叉腰说:“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她忸怩那么久,我还以为她真的是个好女孩呢。”柳依依说:“以为我是那么随便的人吧?”宋旭升说:“东西都没了,还有什么随便不随便?”柳依依一根指头指着他说:“你有吗?你?”宋旭升怔了一下,马上说:“我们有什么有没有?那些事情谁知道你怎么想的?小事一桩,平平常常,无所谓?那样的女人能做妻子吗?别怪我以后管你管得太严了,某种颜色的帽子我真的不想戴。”
宋旭升累了,说着话就睡着了。柳依依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脖子下移开,她把今晚的事情与跟秦一星在一起时做了比较,跟秦一星有情绪,自己也觉得滋润。跟宋旭升呢,总觉得有点涩,涩。毕竟,女人的身体是跟着心情走的啊!她突然强烈地感到了那些细微之处的力量,那瞬间的感觉可以决定事情的发展方向。女人的身体也有着敏感的记忆,朦胧,轻飘,似乎若有若无,却又尖锐而强烈,带着体温。这对宋旭升太残酷了,对自己也太残酷了。
朦胧中柳依依感到脸上有点热气,挣扎着睁开眼,天已经大亮,宋旭升坐在床前,头凑在她眼前。柳依依说:“干什么?”宋旭升说:“我去报个到,回来一起去区政府。”
柳依依等了两分钟,确定宋旭升走了,想着他很快就会回来,马上给秦一星打电话。没人接,再打,还没人接。发了信息,也没有回。柳依依躺下去,觉得自己是一个等待宣判的罪人似的。她又拨了苗小慧的电话,把自己心情说了,问:“怎么办呢?你说。”苗小慧说:“到今天要我说我真不知怎么说了,早干什么去了?”柳依依说:“有人说跟精品男人交往就像吸鸦片,要戒掉,难啊!”苗小慧说:“你还是应该跟宋旭升,凭理智结婚的女孩也不只你一个。你再也玩不起了。”这时门口又有钥匙开门的声音,柳依依压低声音说:“他回来了。你马上来电话,就说自己是郭经理,要我马上去公司。”宋旭升刚进来,柳依依的手机就响了。柳依依接了电话说:“郭经理要我马上去公司。”就匆匆走出了门。
走到马路上,回头看看宋旭升并没有后面跟着,就掏出手机呼秦一星。秦一星说:“你还是一心一意跟他好吧。”柳依依说:“没有一点热情,做什么事情都没有热情。”秦一星说:“你为什么不表现得热情点,你不是很会表现吗?”柳依依说:“没有表现热情的热情。秦屁,你把我害惨了,我不想去登记了。”秦一星说:“那怎么行?不行。”柳依依说:“我觉得结这个婚的状态不好,将来一辈子怎么得完啊!一辈子啊,我只有这一辈子啊!你可怜可怜我,可怜可怜我吧!”就抽泣起来。秦一星说:“现在的婚姻,两个人都太多的经历和回忆,状态不好是正常现象。”
收了电话,柳依依站在那里,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苦恼的人。唉,心已经支离破碎,百孔千疮。唉唉,不就是一辈子吗?一辈子值得那么认真吗?怀着孤注一掷的期待,柳依依又拨了阿雨的电话,把自己的心情说了,模糊地希望着得到了一种意料之外的指点。阿雨说:“依依,你真的那么需要那一张纸吗?婚姻对一个独立自尊的女性来说真的可有可无。两个人如果有爱,为什么不可以爱得纯粹?听了这些话,柳依依有些失望,别人怎么样自己不知道,阿雨的自由和纯粹是一种什么状态,自己是知道的。阿雨对男人已经绝望,这绝望来自多少次痛苦的经验。现在阿雨把这种不得已的自由和纯粹当作主动的选择,这只能是一个悲剧性的喜剧。站在那里不知多久,她知道这是徒然的挣扎,拿出手机拨了宋旭升的号说:“人家在大门口等你半天了,你是不是不想去了?”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