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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天舒打电话来说:“致远,什么时候大家聚聚?”我说:“好啊,有什么主题没有?”他说:“聚聚就是主题。”我说:“你评了教授,还没请过客呢。”
回家我对赵平平说:“明天晚上蒙天舒在湘鄂情请我吃饭,就不回来吃饭了。”赵平平说:“湘鄂情啊,麓城最高档酒家呢!他肯定是公款吧,肯定还有件什么事吧?”我说:“他说就是聚聚。”她说:“他请你到湘鄂情去聚聚?是要你去陪客吧!”
第二天蒙天舒又来电话说,下午五点半开车到校门口接我。我说:“干脆就到学院来吧,我正好在学院。”他说:“就请了你们几个人,请的请,不请的不请,那样不好。”我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去等车的时候,还有两个老师等在那里,互相交换了一个询问的眼神,都微微一笑。到了湘鄂情门口,感到这个酒家确实高档,门口立着的四位迎宾小姐气质都不一般,是少见的美女。
进了包厢看见里面有好几个人,都是院里的年轻老师,金书记也在。几个人为谁坐哪个位子推让了半天,金书记就坐在中间那个买单的位子上,那是定位的焦点。都落座了,陶教授说:“先问清楚今天买单是公款还是私款,是公款我就嘴巴一抹,等于没吃。”金书记说:“我们学院你不知道?我不是书记又不是院长,我有买单权?还没到有那份权力的年龄呢。”蒙天舒说:“年轻人太没有话语权了。你看我们在座的兄弟,什么事不为难?没一件事不难。我们的难处没人放在心上,还是要我们自己放在心上才行。”小彭说:“是的呢,一个副高,都报两年了,找谁到学校帮着说句话!”蒙天舒说:“我是想说的啊,可我能说得上话吗?有说得上话的那一天,我自然会拼了命帮咱年轻兄弟说,不要交代!”金书记说:“那也不是一点都不要交代,他总要告诉你他今年报了吧!”蒙天舒说:“那就交代一句。”金书记说:“评职称的事,院里主要是院长把关,书记也还说得上话,副书记吧,”手指头在额头上一点,“那就不好过问了。”
我体会着今天的晚宴还是有个主题,不然也不可能到这么高档的地方来。我说:“今天到湘鄂情来了,到底有个主题没有?”金书记说:“没有主题就不能请大家喝杯小酒?”又把服务小妹叫过来斟酒,“一定要有主题,那就是兄弟情谊!”蒙天舒说:“主题就是我们年轻兄弟干一杯,来,干一杯!”金书记说:“蒙天舒你不要一口一个年轻人,排斥我这个四十多岁的老人!”陶教授说:“四十多还可以申请国家青年项目呢,连国家都说你是年轻人,前程且有得奔呢!”金书记说:“说到前程我要叹一口气!我研究生毕业在学校接待科工作,还是有机会在领导面前晃晃的,想着搞接待天天陪别人喝酒有什么意思?还是跟学生打交道有朝气点,就回到历史学院来了,领导再也看不见你了。走错了这步棋呢。”
喝着酒气氛活跃了,七嘴八舌乱说,都是牢骚。小彭说:“麓城师大评职称的条件一年年高上来,我哪年哪月能评上个副高就宽心了。如果到退休那天,领导发慈悲搞个正高评退,那就是祖坟开光了。”蒙天舒说:“没有那么悲观,那要看有人帮你说话没有。你说完全看条件,不看关系,那也是假的。一定要有人帮咱们年轻人说话才行呢!”陶教授说:“我们不像你有个好老板。”金书记说:“那主要还看他自己。”蒙天舒说:“我职称上先走一步了,那还得努力呢。政治生命没有什么想法,学术生命还得延续,是不?”他这话让我有心跳的感觉,一个教师居然说出“政治生命”这几个字,原来他是这样来思考的,这让我非常意外。虽然是随口说的,那也是放在心中反复思量过的。说没想法,其实是太有想法了。
蒙天舒时不时掏出手机来看看,不知道他是看信息还是看时间。别人都喝着酒没有注意,我没怎么喝酒,就看到了。反复几次之后,他发出了一条信息,还没有一分钟,就有电话打进来了。他掏出手机看看说:“老板打来的。”站起来接电话。他说的是家乡话,我们一句都听不懂。金书记就在旁边翻译说:“童校长问哪几个人在场,致远、陶贤……他都说了。又问我们是不是搞活动。”蒙天舒说着话不停地点头弯腰,鸡啄米似的。打完电话,蒙天舒挨个指点着大家说:“童校长向你、你、你……问好,名字一个个都说到了。你们听不懂我们朔阴土话,自己的名字还是听得出吧。”我说:“只听到你说,没听见校长说。”蒙天舒说:“我说一个,校长就重复一个,都知道了。”陶教授说:“校长又不在这里,你捧着手机说话那么礼貌干什么?”大家都笑了,蒙天舒说:“我有那么礼貌吗?对自己的老板肯定要礼貌点吧!”
酒喝到快十点钟,服务小姐催了几次才散。结账是三千多块钱,还不算带来的两瓶五粮液。我吃惊地说:“太贵了,这湘鄂情!”金书记付了钱说:“贵不贵要看谁享受了,年轻弟兄们享受了就不贵。”陶教授说:“我说那么漂亮的女孩怎么跑来当迎宾小姐,原来笑一笑都是要付费的,几十块钱一笑。”
过几天我在学院的楼道里碰见了齐教授,打过招呼就过去了。刚过去他停下来说:“致远,问你个事看看。”我停下来等他问,他说:“我们到那边去说。”我跟他到了楼道尽头,他说:“这几天有人请你吃饭没有?”我惊异地望着他说:“你怎么知道?”他说:“也请了我呢。”告诉我金书记和蒙天舒前天请他的客了,还有谁谁谁,一桌人。我说:“是不是有点什么事?”他说:“我也觉得,但没人说起。金书记说,人到中年,中年的兄弟聚聚。”我忽然想起说:“吃饭的时候,是不是童校长打电话过来了,向每个人问好?”他吃惊地说:“是啊,你怎么知道?”我说:“我们吃饭的时候也打了呢。”他说:“那肯定有件什么事了。”又说,“这几天没人找你谈话吗?”我说:“没有啊。”他说:“刘书记找我谈话了,我看两个书记有点摊牌的意思了。”我问他刘书记说了些什么,他笑了笑说:“这个我就不能说了,我答应了不说的。”又说,“我看刘书记危险,金书记他一个副书记,没有把握他怎么会出招?”我说:“我们是观众,观众的心态是轻松的。”他又笑着说:“观众怕也会要在台上客串一下,不然谁那么惦记着你,请你坐上席?”
果然下午刘书记就打电话把我叫到他办公室,坐下了他说:“今年冬天特别冷。”我说:“去年夏天热爆记录了,今年冬天好像还没冷爆。”他说:“小聂啊,工作生活有什么困难没有?”我说:“就是学校评职称的条件太高了,以前发论文,只要努力写好,总可以发出去的。现在可不是那么回事了,跟论文写得怎么样,也不能说没关系,名家的文章,顶天立地的文章,编辑还是喜欢的,但对一般老师来说,可以说基本没有关系。”刘书记叹息说:“是啊,谁都不容易,不容易!以前对你们青年教师关心不够,以后要多多关心!评职称的条件,要向学校反映,不能把理科的标准往文科头上罩。”
我点头应着,等他说实质性问题。他说:“最近听到什么消息没有?”我摇摇头说:“真有什么消息,我肯定是最后一个知道。”他说:“给你透露一点,院里的领导班子最近可能会有点变化。”我点头应着,不说话。他说:“在这个关键时刻,有人搞非组织的小动作,这个你了解吧?”我说:“我真的不了解。”他说:“前几天不是有人请你们的客了吗?”我说:“请了,也没说什么特别的话。”他说:“你觉得这正常吗?”不等我回答又说,“不正常,很不正常,非常不正常!我已经向校党委彭书记汇报了,他也说很不正常。为什么不早不晚,正好是这个时候?为什么到那么高档的地方去请?为什么只请部分老师?时间有问题,地点有问题,人也有问题。这跟贿选有什么区别?”他这样说让我心里很别扭,难道我去吃餐饭就是受贿?他说:“我五十多岁了,也没有任何别的想法了,唯一的想法就是把学院搞上去,上一个台阶。这要靠你,还有你们的支持。如果让想法很多的人有了机会,学院的安定团结就没有了,和谐的氛围也没有了。”他望着我,是催我表态的意思。我说:“是的,是的。”他和蔼地笑笑说:“是真的吗?”我说:“是的,是的,真的是的。”他站起来跟我握手说:“那一言为定!”
院办公室通知参加全院大会,党委组织部来人考查选聘干部。在会议室门口我还跟陶教授嘻嘻哈哈说笑,进去了觉得气氛有些凝重,就赶快收了笑,找个位置坐好。王部长讲了考查的意义,讲到年轻化,使历史学院领导班子后继有人,我去看刘书记的脸色,有些沉郁。谢副部长讲了竞岗的条件,讲到年龄一条,陶教授堵在我耳边说:“龚院长怕是没戏了,刚好超龄两个月。”我说:“那是为他量身定造的。”接下来是对现任领导班子进行评价投票,我在“优秀”那一栏都打了勾。王部长又宣布了院领导班子换届,每个教职工都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报岗,有意报岗的会后领表。陶教授说:“致远你也报个副院长当当不?”我说:“你不在人家盘子里,你自讨没趣?”散了会我坐在那里跟陶教授说话,斜了眼看有谁去领报岗的表。刘书记、金书记和蒙天舒去了,还有几个意料之中的人也去了。龚院长跟王部长招呼都没打一个,就离开了。意外的是韩教授也去了,领了表,我有点诧异,他五十多岁了,又是个老好人,见谁都亮出嗓门哈哈大笑,他又给自己定位个什么角色呢?难道刚才王部长说 “年轻化”,他没听懂?我嘴角撇一撇,望陶教授一眼。他笑笑说:“人家那也不会乱来吧。”我心里一惊说:“难道他报院长?想想院里博士教授一大堆,要选个院长,那真的不容易啊!”
过了几天,报岗的情况出来了,第一个震撼是韩教授报的是院长,而且只有他一个人报了这个岗。更大的震撼是刘书记和金书记同时报了院党委书记的岗。共事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听说有什么矛盾,突然就拔刀相见了。还有就是意料之中的,蒙天舒和几个年轻老师报了副院长。那段时间,学院公开场合没有人议论这种事,几个老师私下凑到一起谈起来却很有兴致。院长的位置,既然只有韩教授一个人报岗,那就是只有他一个人接到了旨意,没有接到旨意,谁也不会去现这个丑。书记的位置,既然金书记敢下战书,那他也是接到了旨意,否则也不会有这样的勇气。至于蒙天舒,那几乎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人家当院长助理,不算院务会成员,不享受职务津贴,都委屈这么多年了,也该给他一个机会了。
王部长带了几个人来院里,举行了民意测评。测评表发下来,我在刘书记金书记的名下犹豫了好久,本能地还是想给刘书记画圈,他五十多岁了,把他挤走了,要他到哪里去?又想到那天金书记请客,一口一个“兄弟”,关键时刻不挺一下,那就是对不起“兄弟”。我问陶教授准备填谁,他说:“还没想好。”又说,“填谁不填谁,跟去没去吃饭,那没有关系。”我说:“那是的。”这样我在刘书记名下画了个圈,也没在蒙天舒名下画圈,画给另外两个人了。画圈的时候我用手遮掩着,不让旁边的老师看见,交到组织部的人手中,我心中就坦然了。金书记和蒙天舒那里都有点歉疚,可他们上去了,韩教授打哈哈,学院的实权就在他们手中了,历史学院就会更加江湖,个人情谊和意愿决定一切。我觉得自己是正确的,虽然这对最后结果一点作用都没有。
民意测评的结果,谁都不知道。半个月后,学校在网上公示了,金书记、韩教授和蒙天舒都如了愿。又过了半个月,党委孟书记带王部长来宣读了新的院领导班子的任免。刘书记调到图书馆当书记。孟书记对他和龚院长这几年在学院工作大力赞扬,这赞扬有点像给不肯上学的孩子的一个安慰,上学回来就会给他买个气球。这次调整班子,来来回回多次征求了全院教职工的意见,可谁都知道结果是早就定好了的。我想最感欣慰的可能是童校长,为了这一天,他应该在心里都筹划很多年了。
42
从我十八岁进大学的那一天起,就管蒙天舒叫“天舒”,已经叫了十八年了。现在他当了副院长,这叫法似乎就成了一个问题。
那天我去院行政办,蒙天舒在看一份什么文件。我打招呼叫了一声“天舒”,他似乎没听见,我再提高嗓音叫一声,他“嗯”了一声,眼睛并没离开电脑。我有点难堪,拿起一份报纸坐到沙发上去看。这时教务办小陈进来,叫了一声“蒙院长”,蒙天舒马上转过头来,望着小陈,站了起来笑眯眯地说:“有什么事找我?”小陈说:“没事就不能叫蒙院长一声?”蒙天舒又坐下去说:“我以为你有事呢。”我这才意识到,刚才他不理我,是不是我叫错了?我有点不相信,他真的那么把这当回事吗?下次在路上碰见他,我还是叫“天舒”,他笑着应了,过来跟我说话,这让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人家并没那么小心眼呢。
于是我还是坦然地叫他“天舒”,可这坦然让我并不坦然。后来我总结出来了,在没有别人在场的时候,叫“天舒”是可以的,但在有别人在场,就一定要叫“蒙院长”,否则他最多有气无力地从喉咙中挤出一个“嗯”来,像一个断粮几天的病人。我也不知道他这样是一种本能呢,还是有意识地选择。这样在旁边有人的时候,我干脆就不叫他。要我也去叫他“蒙院长”,那我真的是发癫了。
十月八日是学校九十周年的校庆日。大学班上的同学知道蒙天舒当了副院长,都打电话给他,要他组织一下聚会。蒙天舒打电话给我说,那天自己要去帮学校接待重要校友,班上的同学要我去陪一下。我说好的,我反正是要见见老同学的。
约好了九点在学院门口集合,八点半钟我就去那里等,到九点钟来了十来个同学,好几个本来说来的,临时有事又不来了。凌子豪前几年辞了中学教职,跟人合伙到平州去开锌矿,这次校庆他还给学院捐了十万块钱。他开一部雷克萨斯越野过来,下了车见到我们说:“学院没来人呀?”我忽然想到他是捐了一大笔钱的,学院领导怎么也应该出面接待一下。又想着,老子就不是学院的人吗?我马上发了一条信息给金书记,金书记回信说,自己在会场来不了,要蒙天舒来一下。一会蒙天舒开车来了,满头大汗冲出来,直奔凌子豪,跟他握手。凌子豪懒洋洋地握手说:“学院怎么不来个人呢。”我忙说:“天舒现在是副院长了,管科研的。”凌子豪说:“他是同学!”蒙天舒说:“学校那边接待任务重,我们处干都调到那边去跑腿。”许小花说:“想不到天舒年纪轻轻就当处级干部了!前面的光景那还大得很呢。”蒙天舒说:“麓城师大最年轻的处干呢。”凌子豪说:“你们处干也要讲点人文精神,不要只盯着那几个大款、大人物,我们小人物,你们处干也用眼角的余光扫一眼。”蒙天舒说:“这不是专门来看你吗?看你呢!金书记他们实在走不开。”许小花说:“凌老板还给你们捐了十万呢,我们这普通中学老师,余光都没人扫一扫了。”
大家坐车去会场。数一数有十二个人。凌子豪说:“几个人上天舒的车,其他人到我车上挤一下算了,我的车空间有那么大。”许小花说:“那还是不要超载,我也开了一辆破车来了,我带两个人过去。”指了指近处的一辆车。我一看是沃尔沃,说:“小花你都开沃尔沃了?”她说:“国产的,土鳖,”指指凌子豪的车,“那才是原装的洋鳖。”我说:“哪辆贵啊?”大家都笑。许小花说:“他那个抵我两个还不止呢!”另一个人说:“等会还回不回这里?不回我那辆不像样子的车也开过去算了,也是土鳖。”看一看是一辆崭新的丰田。我说:“同志们都进步了,进步了!”在会场外停了车,蒙天舒说:“学校给我们处干都安排了任务,我还得去那边应付一下,致远陪大家到处看看,中午看致远怎么安排一下,我来买单。”匆匆去了。
会场在校体育场。进了会场门找一处台阶坐下,校党委彭书记已经在讲话。大家看着坐在主席台上的人,是校领导和知名的校友,院士、企业家、省部级领导。凌子豪说:“不知要捐多少钱才能坐上主席台,下次一百周年的时候,我也来试一下。”许小花说:“麓城师大毕竟是师大吧,也搞个优秀中学老师台上坐坐,给我们这些人一点可怜的安慰吧!”她又注意到主席台上没有童校长,说:“我们学院好不容易有个人在上面坐坐,怎么没有见人呢?”有眼尖的仔细看了说:“那个空着的座位,台签就是童校长,怎么就空在那里呢?”过了一会凌子豪说:“太阳晒死人,我请你们洗脚按摩去吧!”有人提议去院里看看。走出会场,有学生在门口发中午领盒饭的餐票,许小花数了人数,准备去领,被凌子豪拦住了说:“同学几个多少年没见面了,吃盒饭?中午我来安排。吃过饭我们洗脚按摩去。”我说:“中午天舒已经安排了呢。”
院里的教室都开门了,大家聚在电风扇下说话。凌子豪说:“学院搞了这么多年,教室里空调都没有,院长怎么当的?过几天我喊人每间教室安一台,五匹的。”大家把当年的事情都拿出来说,谁暗恋谁了,谁想当班长没当上了,谁的袜子把整个寝室臭翻了,还有谁考试抄了谁的试卷。说到当年有八个男生把佟薇薇当作梦中情人,大家都很兴奋,伸出手指比画着说:“谁都知道我们班有‘八老’啊!” 又把“八老”一个个算出来,算来算去竟算出了“十老”。我期待有人提到蒙天舒考试抄我试卷的事,但没有人提及,这让我有点失落。又说到现在谁当官了,谁发财了,在北京都有几套房了,谁还在县城当中学老师,同学聚会都不好意思来。许小花说,谁谁谁,还有谁谁谁本来要来的,听说凌子豪要来,吓得都不敢来了。凌子豪说:“臭钱我有两个,敢在老同学面前摆款?”许小花说:“谁说过同学聚会是阔同学与阔同学聚会,我们是厚着脸皮来的。”有人说:“小花你当中学老师开沃尔沃,你没做小三吧?”许小花说:“我崽都上小学了,做小三你老公要不?”旁边一个女同学悄悄告诉我,许小花老公在家里开班补课,赚了钱呢。
有个女同学拿出手机到窗前去打电话,口口声声“崽吔,崽吔”,回来都快哭了。问她为什么,她说:“刚跟我家点点通了话,他在那边哭呢,想我了呢。”许小花说:“你崽不是读五年级了吗?想你呢,哭呢,卖萌吧。”问了才知道点点是她家的那条蝴蝶犬。我说:“我们同学这么多年,没有谁让你想起要哭。”她说:“我跟点点朝夕相处呢。”许小花说:“我们当年不是朝夕相处吗?”又说过几天去丽江玩几天,一个人去。我说:“那是个浪漫的地方,手机摇一摇,就能摇出故事。一个人去要小心,还是一个人回来。”凌子豪哈哈大笑,说:“不能有夹带!”
许小花又从包里拿出毕业照,大家一个个点着名字,点评他们的前世今生。忽然大家都沉默了。好一会一个同学盯着照片说:“想不到这一晃就十多年了呢,人到中年了呢。再晃两晃,就喊要退休了。”许小花说:“再过三十年我们见面,凌子豪都死三年了。”凌子豪说:“在时间的羽翼之下,我们都是尘埃。”许小花说:“当年的诗人回来了。”我说:“凌子豪当年开口齐天意识,闭口超天意识,我们都觉得自己俗得不敢开口。现在张口就是洗脚,闭口就是按摩,怎么境界掉了这么多?”凌子豪说:“这叫接地气!人生就这几年,禁不起晃晃。前面有什么呢?除了钱就是寂灭,想来想去,想去想来,最后的一句话就是,把每一天当作人生的最后一天来过。还能怎么样?谁挡得住时间?”伸出双手,两根食指指着我:“你挡得住吗?”又指着老照片,“谁想回到当年他回得去?等会吃了饭请大家洗脚按摩。”一致通过。
在凌子豪的指点下,我们开车到了附近最好的酒家冰火楼。坐下来我想,蒙天舒要我安排一下,这个场面,我口袋一千多块钱够不够呢?就有点紧张,给蒙天舒发了信息。楼面经理来了,是个漂亮女孩,见了凌子豪很熟,说:“外公来了!”我说:“他有那么老吗?”她说:“外公,外公,就是外面的老公。”凌子豪说:“你这么年纪轻轻就有内公了吗?”经理说:“可能明年就有内公了。”许小花指着凌子豪说:“那他该叫你外婆,外婆,外婆,外面的老婆。”经理说:“外婆外婆,好难听哦!”又给我们每人一张名片,盯着我们一个个把她的手机号输入手机,说:“以后用餐千万记得我们冰火楼,更要记得冰火楼有个小张,来之前一定要先跟小张打电话,不要自己就这么来了。小张一个月有十万块钱的业务量呢!”凌子豪点菜,说:“先来一个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小张就记下了。许小花说:“到底是什么东西?”抢过菜单看是苦瓜炒猪肠。凌子豪说:“既然不怕屎,就不要洗太干净了。”我说:“我读博士的时候,导师也说猪肠要有点猪屎臭才有味道。”凌子豪说:“看看!这点道理人家要混到博导才知道,我本科毕业就知道了。你说博导有意义吗?他那点文化我也有呢。”吃饭时,凌子豪发给大家每人一包烟,许小花说:“女生就不要了。”凌子豪说:“反正我每天一条烟是要发出去的,不发出去就觉得今天有件事没做。”我拿起烟看看是软包装的芙蓉王,六七十块钱一包呢。我说:“子豪你太作了。”他说:“做无用之事,度有涯之生,一点都不作,这日子不是过得太没味道了吗?”
饭吃到中途,蒙天舒来了,抱拳作揖说:“对不起各位!我们处干学校都分配了工作,我好不容易脱身来了。”凌子豪说:“怕是那边没安排你们处干入座吧!”蒙天舒不接话,说:“今天出大事了!”就说起省政府秘书长魏武,政治系七七届校友,原来定好了今天要来的。昨天秘书打电话来说,省长临时找他有事,来不了。可今天突然就来了,一看主席台没有自己的位子,掉头就走。童校长马上开车去追,追到省政府门口才追上,怎么劝怎么求,也求不回来了。本来他答应了,想办法要财政厅给学校拨一千万的,大概要泡汤了。许小花说:“怪不得童校长的位子上是空的,追人去了。”凌子豪说:“一千万分到你手里没有一个子儿,午宴上一个座位都不赐给你,要你去吃盒饭,你急得满头大汗干什么?”蒙天舒拿餐巾纸擦汗说:“我是赶过来热的呢。”
凌子豪要蒙天舒喝酒,说:“茅台呢,我只喝茅台。”蒙天舒说:“那是我的最爱,我基本上也只喝茅台。致远知道的。”我根本没见他喝过茅台,说:“知道,知道。”蒙天舒说:“我今天开车来了,被揪到局子里去就不好了,我们处干下午还有任务呢。”凌子豪给他斟了酒说:“找代驾,我给你找代驾。有车的兄弟姐妹我都给找代驾。”喝着酒蒙天舒和凌子豪说起了年龄,都说“我比你大些”。凌子豪说:“你说大些就大些?你怎么可能比我的大些呢?眼见为实,掏出来看看!”许小花“哧”地笑了,大家都笑了,我一想,也跟着笑了。凌子豪说:“你们这些人心术不正,总爱往邪处想,我是要他掏身份证出来看看哩。”又举了杯对许小花说:“来,搞一下。”许小花也举杯伸过去说:“搞一下就搞一下,怕你吗?”马上又缩回来,“美得你呢,谁稀罕跟你搞一下。”大家都笑了。
吃完饭凌子豪跟蒙天舒抢着买单,凌子豪说:“你一个月才几个钱,就别充大头了。”我说:“别小看他,别人的工资是养家的,他的工资是给韩佳嗑瓜子的。”蒙天舒说:“是院里的钱呢,我现在是处干了呢。”有个女同学说:“今天我就不跟你们抢了。下次一定要给我一个机会,我请大家吃香的喝辣的!”许小花说:“你那点毛毛钱就算了吧!”她说:“我最近不是调到重点中学去了吗?我老公的领导都来求我了!”我很想说,你那个香的辣的我是不会来吃喝的。想着同学十几年没见面,忍住了没有堵她。唉,她是一个教师,她竟把这话说得这么自然,难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但是了潜规则,简直就成了规则本身?
最后还是凌子豪买的单,连酒水差不多五千块钱。我吓了一跳,世界上还有人是这样活的啊!我想着蒙天舒是个副院长,居然有买单的资格,这不合学院的惯例。学院是个穷院,那点钱经不起几个人的折腾,从来都是院长一支笔定乾坤的。看来他这个副院长的确是有实权的。凌子豪要蒙天舒也去洗脚,蒙天舒说:“我们处干下午学校还有安排,要去陪那几个从外省返校的省部级领导,身不由己呢。”凌子豪生气地说:“处干处干,听你说一天处干处干了。谁没见过几个处干,小萝卜头哩!打酱油的!”又说,“我还在省委大院里买了一套房呢,从一个处干手里买的。其实我也没住几天,我就是要赌这口气。”走到停车的地方,几个代驾已经等了一会了。凌子豪给每个代驾一百块钱,又走到蒙天舒车前对代驾说:“我这个朋友是个处干,属于那种特别要紧的人,下午还有特别要紧的事,你把车开好点,安全送达,我再给你一百。”又给了一百。
这次同学聚会让我郁闷了好几天。大家都发达了,连最不起眼的都发达了,我倒是落到了最后,想充大头买个单,话都说不出口。钱是老虎,它能伤人,我觉得自己受了伤。说自己不用这世俗的眼光看人生吧,可大家都是这样看的,我说我额外一根筋,谁信呢?我觉得有点对不起平平,也对不起安安,这担子我不挑起来,又推给谁去挑呢?一个在大学教书的教师,又怎么发达?想来想去,也只有向蒙天舒学习,把他走过的路再走一遍。想到这点我就气馁了,真要那样我还不如让自己就这样穷着呢。唉唉,本来我的职业就是教学生该怎么做人,可是现在,我连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人了。宁静以致远,可我不知道那个远在哪里,又该怎么去致。
43
这天我下了课,接到蒙天舒的电话,问我在不在院里?我说在。他说:“请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蒙天舒当了副院长,就有一间独立的办公室了。下楼的时候我心里怪怪的,虽然他说了个“请”,可还是给我领导召见的感觉。
蒙天舒坐在高背的办公椅上,隔着桌子站起来,招呼我在桌子这边坐下。桌子是很大的一张,还有那张高背转椅,就有了一种氛围,一点意味,说不出来,总之是明确了主次的关系。以前看到有些大人物的办公室那么大,桌子那么大,椅子那么高,总以为他们是肤浅的炫耀,现在忽然领悟到了,这是确定着一种关系。坐下来我四处张望说:“桌子这么大,办公室显得小了一点。”他说:“那要靠老同学挺呢。”韩院长其实没有什么实权,实权在童校长那里,由金书记和蒙天舒执行,可他是院长,办公室比蒙天舒的就大一倍。我不想跟蒙天舒谈什么“挺”的话题,谈了很讨巧,可也很卑鄙。我说:“有件什么事呢?”他说:“没事就不能找老同学谈谈心!”
蒙天舒跟我是老同学不错,可不是一路人,从来就没什么心好谈的,要谈也只能谈“挺”的话题。我说:“那应该还有个什么事吧?”他说:“还真有件事想叫你帮忙。我最近写了篇比较长的文章,应该还是有点小精彩,可这样大的论文到哪里去发?想来想去,还只有《历史评论》才托得住。你不是有个师兄在那里当副主编吗?”他说的“师兄”,就是《历史评论》的副主编周一凡,他是冯教授的开门弟子,比我早了有十多年。去年罗天渺退休了,副主编升了主编,他就升了副主编,又成了国家社科基金的终审评委。虽是同一个导师,可也只在为冯教授过生日的时候见过一次。我说:“周一凡我自己才见过那么几次呢。”他说:“周老师再怎么说,那也是你的师兄,血浓于水呢。”我说:“周一凡去年在北京卫视讲孔子,现在是大名人了,我自己都不敢去打扰他。”他说:“现在我也不敢打扰周老师。有朝一日肯定还是要打扰的。手中这篇文章,就这么寄过去,我怕看都没人认真看一下,论文太多了是不?那这文章的小精彩就白精彩了。我想请你招呼一下,有这么一个人,有这么一篇文章,具体联系就不麻烦你了。”我说:“周一凡他现在红得烫手呢,他会不会怨我给他添麻烦?我自己的文章都是寄到编辑部,没有直接寄给他。”他说:“那有消息吗?”我摇摇头。他说:“所以呢。请你出面搭个桥呢,让我认识一下周老师。”我说:“那我给他发个信息?”他说:“那还是写封信吧,我跟稿子一起寄过去。”
接受了这任务,我心里有点窝囊。我自己投稿都没敢惊动大师兄,却要为蒙天舒去求他。我心里别扭着写了封短信,从网上发给了蒙天舒。他回信说,想表达得更充分一点,能不能由他再加几句话上去?我也只能说,好的。我想他改好了应该发回来给我看一下吧,等了几天,竟然没有。在院里碰见他,我问:“稿子寄出去没有?”他说:“第二天就寄了。”也不再解释一句。以我的名义发出的信,我自己都不知道有些什么内容,就像一个男人,老婆红杏出墙了,当着一个有名无实的父亲。
过两天蒙天舒又找到我说:“你师兄的事情,童校长很重视,想请他来讲一次学,你联系一下,看看他的意思。”我说:“你跟他联系上了,你直接联系还方便些。”他说:“就是还没联系上啊!”又说,“这是童校长的意思,童校长呢。”
童校长的意思,我肯定要执行。连童校长也有需要我的时候,这让我有点得意,得意之后,又骂自己是小人,骂完了,那点得意还搁在心里。我给周一凡打了电话,一口一声“大师兄”,很是亲热,其实我才见过他一次。我把请他来麓城师大讲学的事讲了,他说:“是谁出面请的呢?不会是校学生会吧?”我说:“是我们童校长的意思呢。”他说:“童文斌哦,他是你们的校长?”我说:“童校长是副校长呢。”他说:“童文斌都当副校长啦?”我说:“童校长当副校长都几年了,是我们学校的实权人物。”他说:“既然是童文斌说了,我也不好驳他的面子。可以考虑,可以考虑考虑。”我按照蒙天舒的吩咐,小心地问:“不知道大师兄出来一般是多少一次?我也跟领导汇报一下。”他说:“我们的专业现在是冷门,不好跟学财经的比。”我跟他东扯西扯一会,最后说:“那大概到底是多少呢?我也好去汇报一下。”他说:“这个我不说,说了有点俗。我讲课会讲那么俗的话题吗?”我就不再跟他说这个话题,再说我也俗了。我说:“那大师兄您讲个什么题目?”他说:我什么题目都可以讲,只要不讲财经。题目可以由你们定,如果要我定,能不能就讲孔子的义利观?“我说:”很好的题目呢,现在太需要讲讲这个话题了。“
打完电话我想,是不是直接向童校长汇报?找到童校长的手机号我感到了心里的抵触,又犹豫了。捏着手机我看透了自己的心思,那心思中有一种鄙俗。既然自己不想得到额外的什么,为什么要为难自己?我知道这其实没有什么障碍,童校长也不会觉得我是小人,可我还是感到了心里的抗拒。也许,我真的就是个成不了气候的人,不会抓机会能成气候吗?我有点遗憾地放弃了这种想法,放弃之后我感到了轻快。有人说,顺应自己的心情活着就是快意人生,这话说得太轻飘了,哪里会有那么潇洒的快意人生。
我把情况跟蒙天舒说了。他说,像周老师这样的大人物,应该请童校长出面打个电话。我说:“周一凡也有这个想法。他还怕我是帮校学生会团委去请他。张维师兄告诉过我,有一回北京一个什么学校的学生会请周一凡,开始他也不好意思问别的,结果送给他一束花,一本纪念册,他很不爽,觉得这是不尊重知识。所以他想联系人能够代表一个可靠的单位。你说童校长发话了,我心里才踏实一点,不然我就把自己的大师兄给坑了。”蒙天舒说:“学生会不可靠,童校长也不可靠吗?谁比谁?现在是要尊重知识,更要尊重有知识的那个人。周老师是权威刊物主编,又是国家社科基金的终评委,那我们肯定要给予特殊尊重的。童校长一定会出面打个电话,你就踏踏实实的,不会让你丢脸。”我说:“讲课的酬金问了他,他不肯说,那太俗了。可是我还是想知道一下,最少六千,八千更好,如果有一万,我就阿弥陀佛了。”我双手合十拜了几下,“我出面请个人过来,不要让我难堪才好。”他说:“真有难堪,那是麓城师大的难堪呢。不会让你丢脸。”我说:“阿弥陀佛。”
接下来几天,好些事情都是我在跑腿,学校没有像样的宾馆,就安排住在省委招待所。机票订的是商务舱。接机的车是童校长的专车,又请了卫视的记者来报道。我本来觉得这些都没必要,蒙天舒说:“童校长觉得有必要,那肯定是有必要的。”一个搞学问的人能获得这样的尊重,让人觉得这学问真的非常神圣。会场安排好了,听讲座的本科生研究生也组织好了,这是蒙天舒去搞的,要我去推,我根本推不动。我以前只是听听外面来的学者讲座,现在才知道安排一场讲座竟这么麻烦,又要付出这么高的成本。不是特别要紧的人,谁会去请他?
到了那天,我和蒙天舒去机场接人。去的路上他说起罗天渺,当年多么红火,去年退休了,还想到麓城师大来讲学,被韩院长打了回票。我说:“太现实了,太残酷了!叫人家怎么想得过?”他说:“那还能怎么着?不是特别重要的人,难道花几万块钱,几个人陪他几天?”我说:“退休对有些人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他说:“主要是自己要懂事。”接大师兄上了车,蒙天舒说:“周教授,童校长今天在省里开会,下午讲座就不能陪您了,晚上在省委招待所宴请你。这个车是童校长的车,他自己另外找车去省里开会的。”司机说:“我跟童校长开车也有几年了,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大师兄说:“太客气了。”中午我和蒙天舒陪他吃饭,校文科处郝处长也来了。喝着酒蒙天舒问:“那篇论文不知道有点希望没有?”大师兄说:“我们现在是五审制,都是外审,有任何一审不过关,就没有事了。过了五审,还有主编的终审。现在想在我们那里发篇文章,那可真的不是件小事。不过终审可以放到我手中来,外面的五审嘛,你给我提供一个名单,我尽量安排到你熟悉的专家那里去。剩下的工作,就要你自己去做了。”蒙天舒连连点头说:“那好。来,我干了,您随意。”
我想着自己评教授,还差一篇权威刊物的文章,自己的师兄,就是刊物的副主编,可自己就是开不了这个口。肚官司打了好久,我鼓起勇气说:“师兄,我们这里评教授,需要一篇权威刊物的文章。”大师兄指了蒙天舒说:“他还不是?”我说:“他早是了,他。”师兄若有所思地说:“哦,哦。”我希望他问到我,可他就是不问。蒙天舒说:“明年想申报个博导,就缺这篇文章了,请周教授一定指导!来,我干了,您随意。”师兄点头说:“嗯,嗯。”我再没有力量说到自己,再说就跟蒙天舒抢名额似的。我想着是不是找个机会跟师兄说说,既然锦上添花也添了,那么雪中送炭也送一送。
下午的讲座非常成功。师兄的口才果然非常了得,到底是在电视节目上历练过的。他以孔子的“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为题,上下五千年旁征博引,把孔子的义利之辩解析得入骨入髓。我听得如醉如痴,觉得如果不做个君子,那简直就不配做个人。讲完了主持人郝处长说:“很久没有听到过这样真正能震撼灵魂的讲座了。”交流环节学生的提问非常踊跃,快到六点,蒙天舒提醒说,童校长还在那边等呢,郝处长才终止了学生的提问。又有一群学生拿了师兄的书,围上来请他签名,没有书的也拿个本子请他签名。师兄在学生中有这么强的号召力,这是我没想到的。
师兄去洗手间的时候,郝处长给我一个大牛皮纸袋,要我给师兄。我打开一看是四扎钱。我说:“是不是多了点?”郝处长说:“童校长安排的。既然请了,就要请到位,请出效果来。”又说,“前阵子商学院请北京的专家讲座,是这个数呢!”伸出两根指头。我说:“两万?”他说:“加个零。那是他们学院自己的钱,学校给不起。”我说:“那还是讲课费吗?”他说:“他们也想请出效果吧!”师兄从洗手间出来,我就递给了他,他没看,也不问,就放在提包里了。往车边走去,蒙天舒拉了我一下,我停下他说:“童校长刚打电话来了,今晚临时还有省委宣传部和省社科院的领导要出席,座位有点太挤了,是不是你下次再去?”我把师兄送到车边说:“今晚上我还有本科生的课,不能调的,我就不陪了。”师兄说:“你忙,那是正事。”看着小车远去了,我心里发堵。师兄是我的师兄,人是通过我请来的,到头来倒把我切掉了。我慢慢地往家里走,又想着,人家都是大人物,不切我又切谁呢?说无所谓吧,也真的是无所谓;说有所谓吧,也真的是有所谓。看自己怎么想。我想,这算个事吗?算个屁!
接下来三天都没有师兄的消息,我知道他是去袁家寨旅行去了。第四天清早师兄打电话来了,说上午十一点的飞机,问我能不能去见一面?我想着师兄毕竟还是记得我的,就答应了。我打的过去,一路上犹豫着,雪中送炭的话还说不说呢?蒙天舒说了发文章的事,童校长又说了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的事,我再去说,那不是让他为难?到了师兄的房间,他已经在收拾东西了,蒙天舒在帮他从阳台上把晾晒的衣服拿进来。师兄说:“聂师弟这几天都有课啊?”我想诚实地说“没课”,瞥见蒙天舒递了个眼神过来,就说:“有课,有课,没能陪大师兄。”师兄说:“这几天辛苦蒙老师和司机了,还害得你们童校长没车用。”蒙天舒说:“能为周教授服务,那还得有机会呢。”
去机场的路上,大师兄忽然说起北京的房价,都涨疯了,自己早几年就想换一套大一点的,改善一下,都没实现。蒙天舒说:“在这一点上,麓城人还是很幸福的。”大师兄说:“眼睁睁看着房价在前面跑,想着它总会停下来休息一下吧,自己拼命追也可能追上吧,可它跑得比刘翔还快,就这样望着它的背影,绝尘而去。”我说:“其实我也是想改善一下,几年也没实现。”大师兄说:“在麓城也有那么难吗?才是北京的一个零头。在我看来麓城的房价就是一个奇怪的价格。一个人生活在北京,他就没有办法,没办法呢。”我忽然领悟到,师兄突然说起房价,是在为自己为什么收下了那四万块钱作一个说明。前不久学报为了上C刊,通过童校长请了南京大学一个教授来讲学,也给了四万,那个教授退回了两万。我原来希望师兄也能退回两万的,看来是不会退了。他说没有办法,可能真的是没有办法。唉,那些搞财经的名人一次十几万二十万拿也拿了,比起来这四万块钱也不算很过分。
快到机场了,师兄对蒙天舒说:“童文斌交代的任务,我只能尽力而为,重大项目不是发一篇文章,我说了不算,我到会上也只有一票。我们这个领域的重大项目,全国每年也就一项两项,北大复旦的人也不是吃素的。”蒙天舒说:“周教授,那不是任务呢。”师兄说:“你们的材料要扎实,我说话才有地方下口。”又说,“聂师弟有了好文章,也可以寄过来看看!”我没想到师兄会主动提到这件事,连声说:“大师兄,那有点太打扰了。”又说,“我们学校评正高要这么一篇权威刊物的文章,有人为了这篇文章,花了五六万块钱呢。”大师兄说:“虽然是师兄弟,那也要文章扎实才行。不是我一双眼睛在看,有好多双眼睛在看。有些大牌刊物,发出来的文章太不像个样子了,你们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这让我想起在外面看到的中介广告,有些中介还把信息发到手机上,多大的刊物都敢承诺发表。陶教授说,那不是骗子,那是真的,那些人真有这个能耐,只要你舍得出血。我想把这件事告诉师兄,再想想也不妥,就没有说。
44
几个教研室的老师合在一起给硕士研究生的毕业论文开题,下午没搞完。研管办安排我们吃工作餐,晚上接着开。吃饭的时候大家议论麓城师大最近出了个名人,是商学院的陆教授。他对自己的学生说:“十年后没有赚到五千万,就别来见我。”网上都传遍了。陶教授说:“一个教授居然跟学生说这样的话,钱简直就是这个时代超级霸主了。”齐教授说:“钱成了唯一标准,这要不得呢。”我说:“世界上到底有多少资源,有点能力的人都以五千万为标准,如狼似虎,老百姓还活不活?怪不得中国历史上有这么多农民起义。如狼似虎,大学是培养这种人的地方?”陶教授说:“现在不是到处都在歌颂狼吗?难道狼性成了这个时代的人性?”齐教授说:“他还说自己是励志呢,太不人道了。钱他妈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能把一个教授的心都熏成这样!”陶教授说:“唉,叫我们怎么跟学生讲人文精神?”
蒙天舒挥手要大家安静,说:“麓城师大最近还出了个名人,荷花姐姐,中国人都知道了。”我说:“我不知道,难道我不是中国人?哪个学院的?”陶教授说:“网络学院的,是哪个县什么单位的什么人,在我们这里上网络大学,呼的一下就火了。”我说:“那是个绝世美人?”陶教授说:“真是个绝世美人也就算了,三十多岁了,看不出有哪点美。”齐教授说:“据说是卫视做节目,她是个听众,捞到说话的机会了,就说自己要找中央首长或者是百亿富翁的儿子,亿万富翁的儿子不要,还得是留洋的博士,土鳖不要。全场都笑翻了。”我说:“那不是个活宝,怎么能火起来?”陶教授说:“不是活宝,凭她怎么能火?卫视马上请她做特邀嘉宾做了一期节目,就这样火了,现在的知名度比我们卢校长还高呢。”我说:“真的不理解啊。”蒙天舒说:“所以如今不能按常理出牌。”陶教授说:“按常理出牌,会轮到荷花姐姐有戏?多少模特级的美女想尽了办法都出不了戏,献身都没有用。荷花姐姐现在有很多电视台想邀她做节目,出镜费得几万呢。”我说:“疯了,简直疯了。连电视台都疯了。他们到底在倡导什么?”蒙天舒说:“致远说电视台疯了,那是他自己疯了。人家收视率上去了,钱就进来了。你说他们在倡导什么?”我说:“疯了,简直疯了。”陶教授说:“致远你说谁疯了?不是说你自己吧?”蒙天舒笑了说:“世人皆醉,致远独醒,我们敬他一杯。”端起茶杯跟我碰了一下。
晚饭后接着开题。轮到张一鹏,陶教授说:“我怎么对你有点印象?”张一鹏说:“陶教授您还上过我的课呢。”陶教授说:“是不是上个星期你在卫视上了节目?”张一鹏说:“上节目的不是我。”陶教授说:“是那个荷花姐姐,你带一群粉丝在台下助阵。那是你吧?”张一鹏说:“是倒是我,我帮电视台的忙。”蒙天舒说:“那些都是我们麓城师大的学生?”张一鹏说:“基本都是吧。荷花姐姐是大家的校友,能有这么一个校友闻名全国,大家都觉得很自豪。”我说:“有那么自豪吗?疯了,简直是疯了。开题,开题!”
开完题我把张一鹏叫到教研室,说:“你是个研究生,你不好好做学问,你去捧荷花姐姐干什么?她才是个自考生呢。”他说:“这是我们报社交给我的任务。这个事情从头到尾都是我们报社策划的,从她第一次在卫视做观众开始。”我说:“你们那个报社策划了绿豆,又来策划荷花。”他说:“我们是家小报,肯定得先活下来吧!肯定是先考虑经济效益吧!这件事策划出来,报纸的发行量增加了百分之三十。”他伸出三根指头,“三十呢。”又说,“所以我的责任很重,老板,责任很重呢。”
我问他都尽了什么责任,他说:“在学校组织了荷花后援会,有一百多人。”我说:“你们要策划谁也要找个硕士生博士生来策划吧,麓城师大这么多硕士生博士生,没有谁比荷花姐姐更有素质吗?”他说:“真有素质就不好玩了,不好玩就没人气了。”我连连摇头说:“不懂,不懂。”他说:“现如今是这样的,老板。大家娱乐呗!”又说,“下周三晚上在大礼堂有个荷花姐姐校友见面会,您如果有时间,我在前排给您留个位置吧。”我犹豫了一下,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说:“嗯,那我去看看。到底是别人有问题还是我有问题?”他说:“都没有问题,老板,想法不一样。”我说:“一样不一样,论文你还得好好写,按规则写。你不要通不过网上的诚信检测,丢老师的脸,不要让人说你借鉴了别人那么多,我还没看出来。答辩完了省里还要抽检的。这里有这里的规则。”他拍一下胸说:“好不好我不敢说,检测我是不畏怯的。我如果丢了老板的脸,老板就打我的脸。”我说:“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老板,那好听吗?”
周三上午张一鹏发信息给我,提醒我记得晚上去大礼堂,已在前排给我留了位子。晚上去了,我在礼堂外看见学生夹道欢迎,排了有一百多米长,觉得有点可笑。进去了我吃了一惊,八百多个位子都坐满了,过道上都站满了人。我退了出来,不想去了,到这个场合来,被学生看见了,有点羞愧。回到大门口,一位穿旗袍的迎宾小姐走上来说:“是聂教授吧?张会长嘱咐我带您从边门进去。”我说:“你们是个什么会啊?张一鹏都当会长了!”她说:“荷花后援会,您不知道?”似乎有点意外。我说:“我这个人不关心时事。”跟着往边门去,觉得她倒是青春漂亮,要是荷花姐姐也有这个水平,也还说得过去。
走到前排看见两个熟悉的女生,她们对我招手,我偏了头装着没看见,心想,太丢人了,太没有档次了。准备待一会就走,走到位子上,看见郝处长也在,就安心了一点。张一鹏从台上跑下来,先跟郝处长握手,又想跟我握手,我装着没有看见。张一鹏说:“等会介绍两位领导。”我说:“我不是领导,不要介绍我。”我很担心会来个副校长,那就太抬高荷花姐姐了。我说:“还有别的领导来吗?”张一鹏说:“郝处长就是大领导。我先忙去了。”我站起来赶上几步,轻声说:“千万不能介绍我。介绍郝处长就行了。”他说:“介绍一下吧,还是介绍一下吧。”我说:“还有一些教授来了,你也不知道,介绍我不介绍他们,那怎么行?他们是正教授呢。”他说:“还是介绍一下吧,我的导师来了,我也很光彩。”我说:“还听不听话?不听话论文就通不过了。”他做了个怪脸说:“听话,一定听话。”又堵着我耳根说:“最后一个节目是荷花舞,老师您要仔细看,看仔细了。”我说:“有那么精彩?”他神秘地说:“真的很精彩。”坐回来我对郝处长说:“一个荷花姐姐都爆棚了,早几个月北京请了周师兄来,都要组织学生,还不敢放到这么大的地方来。”郝处长说:“娱乐嘛,电视台的娱乐节目比讲学问有观众。”我说:“娱乐至上,这风都吹进高校来了。”郝处长说:“如今是娱乐至死呢。风气如此,那谁也没有办法。”
学生们千呼万唤,欢声雷动,荷花姐姐总算出场了。我有点失望,非常失望,真看不出她有哪点精彩,值得学生们这么呼唤,又值得请了省卫视的主持人来捧场,还值得报社专门从北京派了摄制组现场录像。访谈看得出是事先安排好了的,没什么精彩。跟学生对话有几段也看得出是安排好的,马虎过得去,也谈不上精彩。可现场的气氛很热烈。我对郝处长说:“我们的学生都怎么了?”他说:“赶热闹吧,不是说娱乐至死吗?”我说:“如今有一大批脑残粉,前几年有个明星吸毒了,从拘留所出来,他的广告代言费反而飙上去了,名声更大了啊!这不是脑残粉推上去的吗?”他说:“所以说是脑残粉,只认人,不分善恶,不辨真伪,我残故我在。他要残你有什么办法?这都是媒体培养出来的呢!”我说:“那些人残了,媒体也残了吗?”他说:“所以卢校长说,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价值观的扭曲。说到底都是钱在作怪。”我说:“我先去了。”本想说,不想捧这个臭脚,可这话不是让他难堪?他说:“不看最后一个节目?”我记起张一鹏的话,就看下去。
主持人宣布荷花舞开始。我觉得这个节目还像个节目,毕竟在县文工团当过舞蹈演员的。我想着,这就是精彩?电视里看过的比这精彩多了。我去看张一鹏,他站在舞台一角举着相机,专注地对着舞台。突然,学生中一阵骚动,我回头一看,大家都站起来望着台上,举着双手“哦哦”地喊着,还有个人在喊“乌拉”。我再看台上,荷花姐姐已经不见了,音乐还放着。我问郝处长:“怎么啦?”他说:“她的舞裙脱落了,内衣也松了,我没看清,应该是露点了。”我没听懂,说:“露什么点?”他笑了说:“女人那两点。”这时主持人来到台上说:“各位同学,刚才发生了很意外的不幸,我们的荷花非常伤心,正在后台哭泣,不能再出来跟大家告别了。希望大家同情她的挫折,一如既往地接受她,支持她。”有学生在喊:“是不是事先安排的?”又有人喊:“那怎么可能?那不可能!”张一鹏向主持人示意,主持人说:“我们请荷花后援会的张会长来回答这个问题。”张一鹏走上去,接过话筒说:“今天的意外事件,请同学们谅解。至于刚才有同学的疑问,我想没有人会拿一个人的名誉和尊严来开这么大的玩笑。我们还是请荷花姐姐出来跟大家告别。”荷花在两个礼仪女生的陪同下出场了,哭得泪人似的说不出话,抽泣着:“对不起,对不起……”我对郝处长说:“今晚这个见面会,就是一部《脑残游记》 !”
第二天我去院里,办公室的小陈她们在谈昨晚的事,几个来办事的老师也加入进来。我说:“我在现场都不清楚,你们怎么比我还清楚?”小陈说:“各大网站娱乐版的头条新闻呢!”在电脑上点到了新闻给我看,说:“跟帖已经有两万多条了。”我看了看跟帖,顶的很多,拍砖的也不少。我说:“一个荷花姐姐,真的不精彩,你们看了真人也会说不精彩,怎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过两天张一鹏来跟我讨论论文的事,我说:“你们的报纸发行量又增了吧?”他说:“第二天加印了十八万份,一扫而光。”我说:“你们的总编辑也应该有点层次才好。”他说:“我们是小报,首先是求生存,社会责任还来不及想太多。那些记者被别人叫狗仔队呢,狗仔队还谈什么层次?”我说:“你是研究生,研究生呢。”他笑了说:“老板,我也要求生存呢,也想在麓城买套房子呢。不然我到大街上把胸一拍,研究生,女孩子会跟我走?”我说:“露了那个什么还是有点不好。”他说:“那个什么一点都不露,没兴奋点,没重口味,怎么炒得起来?我们还是比较保守呢!有些大牌明星担心人气不旺,穿着短裙出席晚会,装着不慎露底,让娱记拍到,挂到网上,别人都记得她了。你看网上挂了多少?有那么多不小心吗?”我说:“那很光荣?丑呢!”他说:“老板,如今的法则是只要有人气就有市场,丑不丑说不清,钱在自己口袋里那是真的。”我说:“黑白颠倒!简直是疯了。”他说:“真的是疯了,不疯就没有经济效益了。”我说:“这几天看网上,帖子都有十几万条了,两派斗得很激烈,是你们自己在跟自己斗吧?”他说:“斗得越激烈,围观的人就越多。不瞒老师,我们后援会也承担了一点任务,我们的责任是力挺,报社另外安排了人拍砖。”我说:“那你就是个水军头领。”他说:“梁山好汉。”我说:“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梁山好汉是有原则的。”又说,“荷花姐姐现在都成为励志的典型了,在困境中自强不息。这不是笑话吗?”他说:“能有更多的人围观就行了,我们小报只能这样生存呢,几十个人要生活呢。”我说:“论文还是要写好的,不要为挺一个荷花姐姐,把论文写砸了。”他连连点头说:“这是正经事!”又说,“我想要老师告诉我网络学院朱院长的电话,网络学院出了个名人,今年招生一定会爆发,看能不能在我们报纸上做点广告?”我说:“我这里没有学校的公用电话本,你到陈老师那里去查。”
过了几天,我接到一个电话,那边说:“是历史学院的聂致远吗?”我说:“你是谁?谁?”他说:“我是网络学院的朱继德。你是不是推荐了人到我们这里来要广告?”我说:“朱院长哦,我知道这件事,我没推荐,那个人说我推荐了吗?”他说:“怎么没说?他说聂致远,聂致远不就是你吗?”我说:“聂致远是我,这是真的,我没推荐,那也是真的。”他说:“那么他是打冒诈了!那样一个小报,想要我们这么大一个学校做广告,怕他是想偏了头!还说我们的学生食堂有问题,要暴负面,我们这么大一个学校,还怕那样一个小报暴负面?这件事我已经跟宣传部柳部长汇报了,我说什么都没有用,柳部长自然会来找你的。”就挂断了。
我马上把张一鹏叫到教研室,说:“你在网络学院都说了些什么!”他说:“老板,我根本没去,是报社别的记者去的。”我说:“他怎么说是我推荐去的?我推荐了吗?他拉不成广告,说要暴麓城师大的负面,这件事你知道吗?”他说:“知道是知道。老师您没去学生食堂吃过饭吧,真的太不像话了,我们天天吃,越来越不像话了,质次价高!”我手掌敲着桌子说:“质次价高,你向校长信箱反映。你把外面的人牵进来暴负面?这还是你的母校呢!”他小声说:“人家是记者嘛,有社会责任感嘛!”
这时来了电话,是柳部长。他说:“聂教授啊,我的工作要你支持。这件事我向卢校长汇报了,校长很重视。校长的意思,铃是你系的,还要你来解。”我说:“柳部长,您怎么跟卢校长说是我弄出来的事呢?跟我没关系,没关系啊。”他说:“难道是那个记者瞎编的?他怎么不编别人?”我说:“柳部长,是有人问我要朱院长的电话,我说不知道,要他去办公室查。我就说了这一句话。”他说:“那就请聂教授做工作,要那个人把事情平息了。那个人是谁呢?”我说:“是我的一个研究生。朱院长那里不是他去的。”柳部长说:“我们自己的研究生?那他不是吃里扒外?问他想不想毕业?”又说,“这几个月没下雨,菜都涨价了,学生可能有点情绪。这点情绪没引导好,可能变成一个政治问题!校领导非常重视,马上会采取补贴措施,校务会议已经通过了。”我额头上都沁出汗来了,说:“我现在正找这个研究生谈话呢。”他说:“那我过来一下。”我说:“我能解决就不惊动您了,解决不了,再向您汇报。”他说:“请聂教授一定支持我的工作,你的岗位在学校,课还是要上下去的嘛!”
收了线我对张一鹏说:“听见了吧,你都听见了吧?政治问题!跟你们领导联系,马上停止!搞出一个政治问题,是你张一鹏兜得起的吗?你的学籍在学校,问你想不想毕业?”他说:“老板交代的我肯定要听。”我说:“你胆子也太大了,向别人提供炮弹来轰自己的母校!”他细声细气地说:“本来就是有问题嘛,本来学生就有意见嘛,本来就应该有社会责任感嘛。”我说:“说社会责任感你就不要去捧什么姐姐,还把现场那么多大学生当傻瓜。”他细声细气地说:“那是领导布置的工作,我又能怎么样?”我说:“你能怎么样?你也是学思想史的,了解那么多大人物,圣人,他们都怎么样?他们知行合一,你呢?”我指头指了他一下,“你呢?你呢?前几天开题,我看你说得也是头头是道,像那么回事。说给老师听的?”他笑了笑说:“老师,其实我们这些人也是知行合一的,只是那个知和书上那个知不是一个知。”我几根指头敲敲桌子说:“所以说你的论文是写给我看的。”他偷偷笑了笑,马上又收了回去说:“我不那样写您不让我拿文凭啊。”我也笑了笑,马上收回去说:“太实用主义了,简直是太、太……”他说:“我也想在麓城买套房子呢。”我说:“那,那……”我想说,那还是太现实了,停了停,嘴一滑说:“那你去吧。论文要写出个样子来。”
45
大师兄从北京打电话来说,我们学院跟他们的刊物合作,出十万块钱版面费,明年发四篇文章,是蒙天舒在跟他联系。他说:“你去争取一个名额。”我说:“轮不到我呢,我还不是那个人物。”他说:“你去争取一下,争不到我们再说。”我想说,再说还不如现在就说。可我说不出口,怕让他为难,不为难他也不会叫我去争取这个名额。我说:“那我试试。”又说,“试了也没有用。”他说:“能纳入计划是最好的了。”
知道这个信息我犹豫了几天。十万块钱对历史学院不是一件小事,也不知是从哪里出。院里办了几个自考班,会计班、公关班,就是没有历史专业的班。办班有一点创收,到年终了能发一点超课时奖。几年来有一个传说,童校长在学校不好办的事,就拿到历史学院来办,极端的说法就是把历史学院当提款机。历史学院那点钱经不起提,年终奖发得少,老师都有意见,可都只是私下悄悄议论几句,没人当作一个问题提出来。据说前年龚院长下台,就跟这件事有关,提得太狠,龚院长怕年终奖发不出,抵制了一下,结果就下台了。这件事以前大家都是猜猜,龚院长下台时,私下说了出来。大家都知道了,可还是没人提出。我希望这十万块钱不是创收的钱,如果是的,我都不敢去试试争取。创收多艰难啊,学院是硬着头皮在支撑。拿大家的辛苦钱往自己脸上贴金,我没有那个勇气。
犹豫了几天我还是下决心试试。找谁去开这个口呢?这是讨饭吃的事,找蒙天舒讨,我没有这个勇气。虽然我知道是蒙天舒在操作这件事,可我还是不能向他开口。又犹豫了几天,我在韩院长办公室门口徘徊几次,终于下决心闯了进去。韩院长从电脑上转过头来望着我笑,说:“小聂,有事吗?”我站在他办公桌前,看看椅子想坐下来,没坐下去,说:“有点小事。”他站起来隔着桌子指指椅子说:“坐下说,哈哈。”我坐下来心里镇静了一点,说:“院长,我最近写了篇论文,《历史评论》在考虑发表,可是他要两万五千块钱版面费。我吧,工资卡都在老婆手里,院里能不能资助一下?权威刊物呢,响应您的号召认真写的呢,发一篇权威刊物文章对院里也很重要是不是?”
韩院长研究似的望着我,说:“两万五?每篇两万五,哈哈,也是两万五。院里虽然那么穷,也不能说就一定没有这一笔钱,是吧?哈哈。可是……这口子一开,大家都来申请,我就没办法了。”他说没有办法,这刺激了我的逆反心理。难道有些人永远有办法,有些人永远没办法吗?我犹豫了几秒钟,以咬断铁的决心说:“院里摆不平,我也理解,可总还是要摆的。就看领导怎么摆了。”他眼中掠过一丝惊异,研究似的望着我,说:“你知道?”问得很含糊,也很清楚。我说:“总是会知道一点点的。”又说,“要说需要吧,我们这些人是最需要的,等着这篇文章评职称。那些已经评了教授的,锦上再添朵花,也还是那一段锦,雪中送一筐炭就不一样了,那等于是救命,”深吸一口气,“救命呢。”他笑笑说:“没那么严重吧?哈哈。”又点头叹息说:“年轻人成长不容易,真的不容易,太不容易,越来越不容易了。”
他这样说,我就心软了,失去了勇气。他能够理解我们的处境,这已经不容易,真的不容易,太不容易。我不能逼他,也逼不出一个结果。我说:“谢谢院长能理解我们,我真的有寸步难行的感觉。”他说:“你还好点,怎么说副高也到手了,你看看那些讲师,他们才是真正的寸步难行呢。”我说:“那我也只能算了,说雪中送炭,也送不到我这里。”我谢了韩院长,走到门边,他又把我叫回去,说:“我们学院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大事还有掌舵的人。你的事情吧,要不你去问问蒙院长?他管科研,那些事情都是他经办。有些经费也是学校下来的专项经费,不是院里的钱,院里也没有那样一笔钱,年终还要给大家发点奖金是不是?哈哈。这是我们学院的瓶颈问题,也是我最头疼的问题。”
经费申请不到,我心里很平静,本来就没打算申请到的。有限的经费要用在有话语权的人身上,我有话语权吗?我更加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博士都愿去竞聘当个处长副处长,甚至科长。前几天遇到一个信息学院的博士,副教授了,还竞聘到教务处去当一个科长。
犹豫着我还是把事情跟赵平平说了,看是不是能从她那里挖点钱出来。我没说两万五,只说了两万,那五千我打算自己从各个角落搜罗搜罗。她说:“这事我支持你,绝对。两万块钱有点肉痛,很有点肉痛,几十块几十块垒起来的一方钱呢。可是你评上教授那不很快就回来了吗?”我说:“没有这篇文章肯定评不上教授,有了那也不一定能评上,那是必要条件,不是充分条件。现在越来越难了呢,历史学院都有三年没人评上了,积压了一堆人在那里。”她说:“真的啊,那意思是这两万块钱还买不回那个教授?”我皱眉说:“不要讲得这么难听好不?”她说:“哦,伤你自尊了。不是买,那你不发那篇文章,教授有你的份吗?不出那两碗血你能发吗?”我说:“那你写篇文章你出十碗血你试试,看人家睬你不?”这几年有些在大牌刊物上发表的文章,虽然不能说是豆腐,可也不是干货,居然也发出来了,这实在也动摇了我对学术的信心。她说:“你又欺负我,你知道我是没有几点墨水,你就欺负我!”我说:“那是你先欺负我!”她说:“人家就是舍不得那两沓钱哩,垒了太久才垒起来的啊!”
好几天我对赵平平不说钱的事。偶尔眉毛一挑询问地望她一眼,她装着不懂,把眼睛转开。我知道她心中在纠结,就干脆不再那么望她一眼,反正事情也不那么急,文章我还要反复锤炼砸实。过了几天,她反过来眉毛一挑询问我了,我也装着不懂。女人你得让她自己想通,你越催她,她就越纠结。终于有一天她说:“那两万你还要不要,还要我求你?”我说:“拿来。”她说:“你联系好没有?”我说:“别人没有师兄在那里能发,我有个师兄在那里还不能发吗?”她说:“你能不能要你师兄打点折?两万呢,血呢,流着心疼呢。”我说:“打折?开不了这个口,那不是让他为难?刊物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都来申请打折怎么办?”她说:“那你为什么不把院里的名额刨一个进来?”我说:“那是我刨得动的吗?结婚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你老公是谁?”她笑笑说:“知道你是百合花,空谷幽兰。”我也笑了说:“没那么雅,只是没那么俗而已,而已。”又说,“知道你还要我去刨刨刨?”她说:“没那么俗?这如今你俗了谁说你俗,你雅了又谁说你雅?你雅你雅,吃哑巴亏。吃亏就算了,吃哑巴亏,瓮在心里就算了,想算这心里也算不了。吃亏不怕,那也要明着吃。”又说,“空谷幽兰,有什么意义?有时候你也要残酷地在自己心里问一声,有什么意义?”我说:“别人这样问呢,那他是无知,你是学历史的你应该知道。这个问题要从孔子问起,一直问到曹雪芹,还要问下去。”
她“嘿嘿嘿嘿”地笑着,叹气说:“唉,孔子,君子,你不知道现在是市场时代了吗?”我也“嘿嘿嘿嘿”地笑着说:“知道,知道,往钱眼里钻的时代。”她说:“不钻钱眼,那你跟你大师兄说,咱们是同门兄弟,帮着发篇文章,不收版面费。”我说:“我说了刊物不是他自己的,我不想叫他为难。是他自己的我是可以试一下。”又说,“有什么意义?你是个德育老师你应该知道。”她说:“那是我的工作。”我说:“那也不能嘴朝东说,腿向西跑吧。”她说:“不跟你说,你是博士,我一个本科生能说得过博士?我是老百姓,我们这房子挤挤挤也挤了这快十年了,也得改进一下了吧?”我说:“当年拿到这套房的钥匙,你给它下跪,趴在地上恨不得亲它一下,今天怎么就住不下去了?”她说:“时代进步了,我不能进步?你不要跟我讲道理,我是老百姓,老百姓只知道认死理。这存钱的速度还赶不上房价的速度,目标反而一年比一年远了。还要抽掉我两万,你干脆来割我的肉算了。我是老百姓,就只知道认死理,我就想给我的安安买套学区房。”
说到安安我心里很不安。她一天天长大,读小学了。懂事了,心事也有了。前几天她放学回来,说起有哪个同学去广州长隆欢乐世界去玩了,眉飞色舞形容一番,好像是她自己去过一样。我说:“你想去吗?爸爸下个星期六就带你去。”她望望妈妈,妈妈没有态度,她又望望我说:“爸爸,我不想去。”我说:“怎么不想去?爸爸带你去!”很豪壮似的。赵平平说:“我们安安要等爸爸买了新房子再去。”安安望着我,也不做声,点点头。我心里扯得痛,说:“爸爸说了带你去就带你去!”又对赵平平说:“我们还靠这点钱?”赵平平右手食指点着左手的指头算了一下,对安安说:“你爸爸他是大款呢,几千块钱,毛毛雨。等安安小学毕业了,我们全家去,外婆也去。”安安说:“小学毕业还有五年,妈妈。”伸出小手,“一、二、三、四、五,五年。”我刚想说什么,她又抢先说:“五年就五年。”我笑了说:“看我安安好乖。”把她抱在怀里,“明天给我安安买爽歪歪。”忽然,心里一酸,眼泪一涌就出来了,马上扭过头去,装着看墙上的地图,用衣袖揩了一下。
晚上赵平平说:“你不觉得我们安安很懂事吗?”我说:“是很乖啊。”她说:“她这么小就这么懂事,知道不能花钱,你不觉得心酸吗?”我说:“是有点啊。”她说:“她说五年五年,我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让她这么小就懂这些事,你不觉得对不起她吗?”我说:“没冻着又没饿着,还在你们那么好的学校上学,哪有那么大的委屈?”她说:“要不是我在那里教书,你的女儿进得去?我就是不想让她心里受委屈。”我说:“一定要样样跟班上同学比得过,那才算不委屈?还有家里开奔驰的,还有出国旅游的,凡事都要争个高低,什么时候有个完?你们当老师的都是这种心思,这学生怎么教得好啊!”她说:“高低是客观的,不是你不争它就不存在了。”我说:“我安安成绩班上数一数二,这不是高低?有这个高低比什么高低都好。”她说:“别的高低我也不想去争,也争不来,将来中学还是想读一个好的。微机派位?那微机它认识有权有钱的人,不信你试!可惜又不能拿安安的前途去试,她是小白鼠?那敢赌吗?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买套带入学指标的学区房。长隆欢乐世界我咬紧牙忍着不去,我就是为了这个目标。你说怎么办吧,这个事,你说哩!”
想一想赵平平说的这个事还真是个事。五年呼啦啦一下子就到眼前来了,怎么办?我说:“那我每个月的零用钱再挤两百块钱出来。”她说:“毛毛雨呢毛毛雨,麻雀爪子上剔油。每次吃鸡都把抓钱爪子让你吃了,怎么还是抓不到钱?这次看钱的面子,不,钱在你那里没有面子,看安安面子行吧,你就跟那个姓蒙的讲一声,要他给你一个发论文的名额。好歹也是一笔钱吧!”我说:“他是我同学呢,我去拜那个码头?”她说:“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清高?钱呢,学区房呢,安安呢。”
说到安安我就没话说了。男人吧,他心再硬,自己的孩子还是知道心疼的。前几天她吃不完那一碗饭,我守在桌边逼她吃下去。她吃不下就哭了。我说:“再哭,再哭也要吃完。”她哭得更厉害,我说:“再哭,再哭,再哭我就……”我四下张望一下,好像办法就在四周什么地方,“再哭,再哭,再哭我就……”她眼泪巴巴望着我,忍着哭,小鼻子一抽一抽的。我说:“再哭,再哭,再哭我就……”忽然忍不住笑了,“再哭,再哭爸爸就抱一下,抱一下。”她扑过来,伏在我腿上大哭起来。我抱起她说:“抱一下,抱一下还不行吗?那就抱两下。”
想起这些我决定按赵平平说的去试试。妈的,又不掉块肉。真打算去了又觉得,真的要掉块肉还不算什么,这比掉块肉还痛些。迟疑中我感到事情已经非常紧迫,一旦名单定下来就不能改变了。下了决心我去了院里,上楼时觉得腿特别沉,像有一根麻绳在后面绊着。到了蒙天舒办公室门口,我毫不犹豫地敲了门,里面没人,这让我感到了一阵轻松。该做的我都做了,做不成那是机缘,不怨我。
我刚准备离开,蒙天舒过来了,掏出钥匙开门。这让我非常失望。他开了门说:“致远,进来坐坐?”我说:“没事,没事。”身子却不自觉地进了房间。他在桌子那边坐下,偏了头望我一眼,说:“有什么事吗,致远?”我说:“没事,没事。”似乎想出去,却又在沙发上坐下了。我说:“蒙院长。”咧开嘴笑了一下。似乎看见了自己的笑,我犹豫了一下,说:“蒙院长,有这么一件事。”就把事情说了。他说:“这件事确实是有的,院里已经有了安排。”我说:“安排给教授也不能说没意义,但是还有些人是等着这篇文章升职称,捏着生粑粑要火烧呢。”他说:“实话说,学校这次拨的钱,那还不止这十万,有几个十万。这是童老板顶着别的学院的压力争取来的,目标就是建设教育部重点学科。四篇文章的名额分给几个方向的带头人了,不把他们顶起来,学科怎么顶得起来?学科顶不起来,重点学科怎么争得到?重点学科争不到,怎么挖得到富矿?如今的学术竞争,那也是资源竞争,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你上不去你就穷死,看着别人富死。重点学科的建设经费,那是个什么概念?有朝一日你来我这里争取这点发文章的资源,那肯定是没问题的。到今天历史学院还没有进入良性循环呢,我们这一届班子的目标就是要进入良性循环,越有资源就越有学术,越有学术就越有资源。到了那天,你尽管来找我。”
他这样一说,我就没话说了。名额轮不到我身上来,不但是有道理的,而且是万万有道理的。迟疑了一下我说:“有几个十万,那是不是有第二批呢?”他说:“实话实说那些钱都有安排了,开全国学术会议,请专家讲学。不请几个大人物,重点学科那能搞定?”我挣扎了笑着说:“那就算了,算了。”出了门我有点茫然,不知往哪边走。走到楼道尽头,才反应过来应该往相反的方向走。我似乎这才明白了,研究学问并不是人人都清贫,资源很多,很丰富,只是怎么分配有着它自身的规则。我吧,我是局外人。
我以为赵平平知道结果会很不高兴,谁知她笑笑说:“知道了吧,知道自己是谁,别人是谁了吧?”我有点难堪地说:“算了,算了。”她说:“算了怎么办?”又说,“怎么能算了?有我呢。你说要多少钱吧,”手掌在胸口拍了一下,又拍一下,“有我呢!”我说:“那点钱是你的命,剖开肚皮缝进去了,不动大手术怎么拿得出来?”她很认真地说:“那要看什么事。现在是大事来了。”我说:“看你带安安去玩几天都舍不得,我不想挖你的肉肉。”她“哧”地一笑,又很认真地说:“我说了大事来了。”
有了赵平平的承诺,我给大师兄打了电话。大师兄说:“你现在还不是什么权威,是权威我在这边也有个说法。你吧,一点都不收呢,同事那里真有点不好说,那就一万吧。你不要告诉别的师兄师弟,都来了我就受不了呢。你知道现在当个名刊的编辑,人情的压力有多大。有些稿子接在手里,那就是个烫手山芋。”没想到天上的馅饼也会砸到我,我用力点头连声说:“好的,好的,好的好的好的。”
站在那里我打电话告诉赵平平这个消息,她连声说:“好的,臭臭,好的,好的好的好的。”又说,“我这就去取钱,没到期我也取出来。”傍晚我一进门她就把钱塞给我,说:“一万!”我接了随意地放在电视柜上,她马上拿起来,塞到我夹克口袋里,把拉链拉上,说:“知道了吧?在地球上做一个人类还是需要求人的。”又说,“知道了吧?没有熟人朋友的帮助也是不行的呢。”我说:“那也要看求谁,怎么求。”她说:“求谁都是求,总不是求自己吧。怎么求也都是求,只要不跪着求。既然求了,还去问求谁啊,怎么求啊干什么?”我说:“那太要问了。马克思还求恩格斯汇钱呢,那马克思还是马克思。”她说:“你端出这么大的人物,我还能说什么?可是你也要想想,人家是什么人物?”
过了几天我准备去汇钱,发信息问大师兄要银行账号。他打电话过来说:“你的稿子几个人看了都说不错,外审反馈也很好,我就趁热打铁把免版面费的事说了。这事我再跟主编沟通一下,版面费就不收了。”
接到这个电话我怔了好一会,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一会反应过来,仰天“哈哈哈哈”大笑几声。一万块钱是小事,可我凭自己的水平发了这篇文章,那就不是小事。我找到了存在的感觉,感到了学术的温馨。
作者:阎真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