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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文学的媒体突围与表征悖论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16-08-03 10:38:50

处于生态困境中的文学迎来了 "读屏"的时代,开始了与计算机网络的亲密接触。从此文学多了一种活法,增加了一种存在形式,变换了一副另类面孔。这似乎意味着文学命运的转机,甚至是文学改朝换代的开始。不过网络文学作为高科技时代文学的一种新变,既是对传统文学窘境的救助,同时也需要有对"读屏乌托邦"的省思与自救,因为那些登上网络快车的文学在实现生存突围的同时,正面临自我表征的悖论。

文学"E媒体"突围:历史合理性悬置

文学与计算机网络的"一见钟情",首先是改变了文学的流播渠道和生存方式,实现了文学的载体革命:由传统的纸介质媒体转变为现在的"E媒体"(Electron Media电子媒体),从印刷文字的单媒介语言艺术转变为数字化存在的多媒体艺术。有人视计算机网络为文学的救星,有人认为网络文学是文学的新星,也有人认为网络会成为文学的克星,有人甚至悲观地提出网络文学的出现正是文学式微的征兆,是无从救赎的文学走向末路的陷阱。当网络文学还不能以质量赢得信任、以实绩赢得尊重的时候,对它的价值和前景产生怀疑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产生仅短短几年的网络文学,相对于发展了千百年的书写和印刷文学,不仅显得稚嫩和肤浅,而且单靠媒体的突围而没有艺术品质的确认和审美价值的自证,任何文学都无从赢得自身存在的历史合理性。

1994年3月中国获准加入Internet,网络域名为"·cn"。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2002年1月15日发布的《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结果表明,截止2001年12月31日,我国上网计算机已达1254万台,比上一年同期增长71%,网民达3370万人,比上一年同期增长66%。虽然2000年以来由于国际金融市场上NASDAQ指数下降,网站纷纷裁员,2001年中国最大的华人网站"新浪"的主帅王志东易位,IT业的淘金神话开始受挫,但网络文学的热潮却并没有因此而降温。以全球最大的中文原创文学网站"榕树下"发表的网站原创文学为例,2000年该网站每天发表的文学作品一般在300-800篇之间,而2001年每天在该网站发表的原创作品则升至1000-2000篇。文学圈内的人都感到,不论目前网络文学作品水平如何,网络的魅力依然难以抵挡,只要一"触网"都不会"漏网"。著名的文学网站"橄榄树"曾做过"网络文学究竟能热多久"的网上调查,回答"已经不热"或者"不长久"的人仅占19%,而对网络文学前景"表示乐观"的占72.6%。作家中网龄最长,在"榕树下"主持"看陈村看"、"躺着看书"、"风言风语"等栏目的陈村用"前途无量"来描述网络文学的前景。他相信,网络文学的创作题材会更加丰富,创作目的也会由单纯追求阅读快感向追求作品的思想性、艺术性的高度转化。将来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的关系,可能与今日报纸与杂志的关系相类似。在网上发表过中篇小说《北京夜未眠》的女作家陈坤坦言:"如果说电话给了写信方式一个嘴巴,那么,‘伊妹儿’简直就是给手写书信体一记致命的老拳。"过去写5封信用了小半天的事再也不会出现了,如今,她手指在键盘上轻舞飞动,一点便即时发送,使她连连称赞"伊妹儿"是个好东西。复旦大学教授顾晓鸣在"网络时代的文学艺术空间"研讨会上的发言指出:网络的特殊形态可以使文学创作者"无评奖之诱惑、无评奖之焦虑、无被拒之困惑",可以极大地拓展自己的想像力和情感空间,创作出优秀的作品。而网络作家邢育森则说:目前传统文坛正在衰落之中,逐步远离人们的日常生活,然而网络则恰恰相反,正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角落,因而他坚信"明天会更好"。

而相反的声音也很多。对网络文学持悲观态度的人认为,目前的网民在文学素质上有所欠缺,这就决定了现在的网络文学"是快餐文化的一部分,不能久存"。上网漫游者多以聊天、游戏、灌水(即在讨论区无意义地以说话为目的的胡言乱语)为乐事,艺术审美的动机空缺和意义悬置,使网上的自由空间成了文学的"痰盂"--谁都可以去吐上一口。作家莫言将网络文学的无序和低俗状态比作乱写大字报:"作者言所欲言,风格、内容上肆无忌惮,以致粗糙,毁掉读者胃口。" 还有人对"网络文学"本身是否能够存在也提出了质疑,认为所谓 "网络文学"其实不过是"文学"借助了"网络"的权威在新的狂欢场上拉起了一面"私人写作"的旗帜,"文学产生于心灵,而不是产生于网络,我们现在面对的特殊问题不过是:网络在一种惊人的自我陶醉的幻觉中被当作了心灵的内容和形式,所以才有了那个‘网络文学’。" 评论家李洁非则旗帜鲜明地提出:"我强烈主张撇开'文学'一词来谈网络写作。网络写作根本不是为了‘文学’的目的而生的。……如果一谈到网络写作,我们脑子里仍旧试图将其纳入一个等级系统下,那么我们恐怕不单仍旧不知网络写作为何物,甚至也不知道网络为何物。"

看来,在网络文学尚未被文学惯例认可之前,有关它究竟是文学的"救星"还是文学的"末路"的争论还不会完结,它的历史是合理性还是虚位的、难以设定的。这里的根本原因在于:文学是一种人文精神性的价值存在,它浸润的应该是创作者的审美情怀,释放的应该是审美化的诗性魅力,营造的应该是人性化的心灵家园。当一种文学止于媒体突围却尚未实现艺术创新和价值重建的时候,人们对于他的信心或疑虑不仅是或然的,也是必然的,因为它自身的价值合理性和历史合理性都是未经证实也未经证伪的,是处于悬置状态的。当网络文学的时尚意义大于审美意义、媒体革命多于艺术创新、传播方式胜于传播内容的时候,它此时需要不是历史的尊重,而是历史合理性的在场和定位。

文学表征悖论:赛伯空间的审美诉求

对于习惯于网络阅读的文学网民来说,网络文学的崛起无疑为他们提供了一道别致、丰富而又价廉物美的文学大餐。在这里,你可以阅读到任何一部古今中外的文学名著,可以欣赏到层出不穷的网络原创作品,可以获得最丰富的文学资料或最新颖的文学信息与文坛动态,还可以最便捷地了解某一作家的作品专集、评价状况和读者的阅读次数,以及作品排行榜情况等等,而这一切均可免费享用、自由下载,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得来全不费工夫。笔者从"白鹿书院"、"汉语文学"、"榕树下"等文学网站调查获得的资料表明,文学网民对网络文学的看法有一种"爱而难舍"又"痛其不争"的矛盾心态。人们对赛伯空间(Cyberspace)的审美诉求,正是网络文学表征悖论的现实佐证。譬如:

网络有平民化的开放平台,却又存在价值评判的失衡失依。互联网是一个最具平民色彩的虚拟社会,在这里,大家都是平等的,没有家庭背景的差别,没有社会地位的悬殊,任何人都可以在完全平等的开放平台上,按一定的游戏规则来塑造自己的网络形象。网络总是为每一位愿意进行文学创作并且愿意把自己的作品,把自己对世界、对人生的看法展示给大家的人提供发言的机会。这对于因为社会分工而缺少文学话语权的文学爱好者和民间审美意识而言,找到了一个直接展现自己的舞台。所以有人认为,网络文学体现了一种"向民间回流的趋势"。由于网络的出现,"平民话语终于有机会同高贵、陈腐、故作姿态、臃肿、媚雅、世袭、小圈子等等话语并行,在网络媒体上至少有希望打个平手,并且感受到:网络就是群众路线,网络文学至少在机会均等上创造了文学面前人人平等的局面。" (注5) 但是,这个平民化的开放平台又给文学的选择、判别和价值评估增加了难度。因为网络不仅给平民及其文学活动创造了机会,也给文字垃圾和非文学的宣泄提供了场地。面对空前高涨的网络创作、作品发布量,必然会出现大量假冒伪劣的文字垃圾、恣意灌水的上网表演以及价值判断的主观迷失等问题,从而导致精力、时间、网络资源、注意力的无端浪费。这种情况在传统文学中也有所体现,但在网络文学中更加突出。问题还在于:平民化的网络平台不认同权威,那么谁又有资格来作文学的遴选、导向和为之作价值评判?

网络是自由涂鸦的圆梦空间,却容易失去创作的精致和深刻。网络对于文学钟情族而言,就像是电影《甲方乙方》中的那个"好梦一日游"圆梦公司,它能使无数网民可以在网络中做自己平时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成为想当而当不了的人,想圆而未圆的文学梦。网上圆梦与现实生活中的梦的不同之处在于:它是可以掌握、可以左右的梦:网上创作你想写就写,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想发表就可以发表,想什么时候发表就可以立即发表出来。网友会因你精彩的言论而欣赏你,会因你智慧的闪光而崇拜你。与这种成就感相伴的,是直接大胆的表白和明确坦然的挑战。不过网络写手们有什么,说什么,乃至信手涂鸦,快意挥洒,恣情宣泄,在失去约束的同时,也容易失去细腻和精致。从言说权来讲,网络文学更类似于一种涂鸦书写和街头文化,追求情绪化、即兴化的无拘无束和随心所欲的自由表达,这为文学回到天真、本色和诚实创造了条件,但同时也为网络涂鸦者滥用自由、膨胀个性、创作失范打开了方便之门。许多网上作品拒绝深度、抹平厚重、淡化意义、逃避崇高,封杀了文学通往思想、历史、人生、终极意义、理性价值的路径,消弥了文学应该有的大气、沉雄、深刻、庄严、悲壮等艺术风格和史诗成分,更抛开了文学创作者所应当担负的尊重历史、代言立心和艺术独创、张扬审美的责任。以信手涂鸦的方式来实现创作的自由,所"圆"的不过是宣泄之梦、游戏之梦,而不可能是文学之梦、审美之梦。

网上有交互式共享乐园,但又存在审美承担的虚位。网络文学创作具有实时、互动、跨境、跨文化、跨语言传播的特点,每一个网民都有权共享数字化乐园,在这里作平等的交流、无远弗届的沟通。有人说,网络像一场"假面舞会",没有多少人上网后会"从实招来",在隐"性"埋名之下,个个都如生猛海鲜,无所顾忌。从网络作品中人们感受到的是一个真实的鲜活的"我"的生命体验和个体心性的淋漓尽致的宣泄。网络揭去了人们在生活中的社会面纱,是一种抹去了社会角色的最真实的个我袒露、最率性的心灵表达和最诚恳的交互沟通,因而,网络文学可以用最"无我"的方式实现最"真我"的传达和交流。传统的文学信息传播方式是单向的,传播者和接受者的位置明确而固定,而互联网上消解了言说者和聆听者的界限,那里没有固定的传播者和接受者,任何一个网民都可以是接受者同时也是传播者。互联网的引人入胜之处在于它的互动性质。网络技术的支持可以使你的作品轻点鼠标便被推向四方八极,网站间的转帖还会把你的作品送到一些意料不到的站点,甚至跨语言、跨国界在天涯海角找到文学知音。由于实时交互的便捷,你的作品一经上网,立马便可能得到读者反馈,或褒或贬,一针见血,不留情面。你还可以在网上征集作品构思,完成一对一、一对多的网络接龙,用众多网友的智慧来完成一部文学作品,这些都是网络这个交互式乐园的显著优势。但是网络上的共享乐园也给文学的生长空间带来了两大烦恼:

一是"人人都能成为艺术家"的泡沫诱惑和神话危机。网络文学的入口处没有学历、专业、才华的限制,也没有艺术天赋的苛求;网络媒体是宽容大度的,它能容忍各种艺术水准的作品登录入网;网络的使用又是廉价的,它无需像出版小说那样支付不菲的成本乃至让作者承担包销图书的经济压力。正因为这样,文学爱好者们面对网络的诱惑总会产生一种跃跃欲试的文学冲动,乃至奋不顾身地涌进网络一试身手。然而,任何事物总是有它的两面性,当网络文学作品的发表变成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时,不仅文学的艺术质量没有了保证,创作者的水平也没有了凭据。于是,我们寄希望于网络的"人人都能成为艺术家"的美好愿望,不过是一种膨胀为五彩泡沫的神话,最多只是"人人都可短暂地充当艺术家"而已。一旦网络上的文学梦破灭,带来的将是自信心和网络神话的双重失落。

二是网络作品的"在场"与作者"不在场"导致创作主体观念的虚位,并且由此造成审美承担的缺席。由于创作者身份的虚拟和游移不定,使得许多网络创作在"无我"与"真我"的双重游戏中逃避了创作者所应该承担的艺术使命,回避了不该回避的社会责任。在这里,原创作者全凭自律而没有了他律,他无须为人民代言、为社会立心,也无须对审美承担予以艺术进取的承诺,更不要做文学传统的赓续和艺术规范的遵循,只需要快意而悦心、自娱以娱人。结果,主体责任、艺术承担、社会效果、审美意义等价值期待都失去了合理的逻辑前提。

作者:欧阳友权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