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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龙山剿匪记(12)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16-08-02 11:24:11

正午时分,太阳露了出来。这时候,乌龙山完全变了个样子。青山连绵,郁郁苍苍,一切都显得有了生机。

走出野猪坳二十多里之外,这里的景色更是清新诱人。路旁渐渐现出一簇一簇的毛竹,越向前走,竹子越多,不久便是绵延无尽的竹林。

靠近路边的是今春生成的新竹。那竹竿竹叶还带着霜白的茸毛,却已急不可耐地朝上冲长着,生得很高了。一眼望过去,流光滴翠,十分可爱,显示出极强极旺的生命力。

何山同田秀姑就在这竹林之间的小道上行走着。他们走得不紧不慢,仿佛是两个很有行路经验的山里人。

他们身上也是地道的山里人打扮。何山穿了一件土布衫,下身是一条裤脚肥大但又短得刚刚过膝的青布裤子。光光的腿肚子扎了两块麂子皮绑腿,脚板上套着一双麻草鞋。他的个头本来就不矮,为了化妆,头上扎了一个篷大的青布包头巾,这样就显得更高了。背上背着一个竹篾背篓,里面塞着些山贷,估计不大重,何山背上背篓仍是十分轻松的样子。

田秀姑本来就是山里妇女,她对自己的打扮十分在行。她动了些心思,把自己打扮成了一名苗家女子。除了衣服头巾之外,她还在头上、颈上,胸前挂了些银制饰品。走路时,那些银饰白晃晃闪光,叮铃铃作响。内行的人无论是乍眼一看还是仔细考究,都会承认她是一名土生土长的苗家女子。

田秀姑把自己装扮成苗家女子,是因为她知道小分队现在要去的地方是石城。她去过石城,对那里非常熟悉。刘玉堂在作出去石城的决定之后,带路的任务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秀姑的身上。

刘玉堂决定去石城是经过了一番考虑的。滚猪崖那场伏击战不到二十分钟就结束了,仗打得相当漂亮。田大榜的队伍通过滚猪崖时,小分队用准确的火力打得土匪毫无招架的余地。战斗结束之后,小分队清理了战场。崖脚下滚下去三十几具土匪尸体,缴获了四十条长枪。除此之外,还活捉了六名精疲力竭、魂不附体的土匪喽罗。

然而田大榜和四丫头这两名匪首却不知去向了。问那六名俘虏,他们有的说田大榜和四丫头是走在队伍最后面的,大概听见前面有埋伏,就掉过头从另一条路逃走了。还有的俘虏说他们根本就没同这一路土匪一起走,出发的时候就兵分了两路,说这是田大榜的惯用伎俩。

经过详细审问,刘玉堂分析田大榜是去了石城。他知道四丫头是受遣派到乌龙山的一名政治特务,她一直带着电台,直接接受某个地方的指令。剿匪部队开走之后,她一定会把土匪集中起来进行反扑,搅乱我们的后方。刘玉堂之所以要留在乌龙山继续剿匪,就是以反牵制粉碎土匪的反扑,巩固已经解放了的地方政权。同时减轻对大部队的压力,拖住土匪的部署,等到大部队回师乌龙山时一鼓作气全歼土匪。

在决定向石城运动之前,刘玉堂把小分队的骨干队员刘喜、何山叫到自己身边,想同他们研究一下下一步的行动。他又想到了田秀姑,于是让何山把秀姑也找来了。

“秀姑同志,你去过石城吗?”刘玉堂问。

“石城?我常去的。”

“从这里到石城,有多远?”

“这里么?……怕要走一天半哩。”

“……嗯。”刘玉堂想了想,看了大家一眼,“你们看呢?”

刘喜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说:“队长,现在去石城,是不是太性急了点?”

刘玉堂很亲切地看着刘喜,鼓励地说:“说吧,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刘喜是个认真的人,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想法,“石城是苗王麻老大的地盘。他在那里屯了好多年兵,我们去围剿的时候,他并没有吃什么亏。那里我去过,地势很险要。再说,还有一座石头城墙。我们用小分队去对付石城,恐怕就没什么优势了。”

“不,也别这么说。”何山本不想发言,这会儿却忍不住插嘴了,“小分队的优势不在于攻城。再说,也没必要攻城。”

“我知道。”刘喜继续谈自己的意见,“再说,我们还带着四十条枪,带着好些俘虏。怎么处理呢?行动也不方便啊。”

刘玉堂听完了刘喜的意见,最后谈出了自己的想法。

“石城还是要去,这是战略上的需要。刘喜的想法有道理,要发挥小分队的优势。到了石城以后,我们要多动脑筋。比如说,”他微微笑了一下,“几条狗关在一个笼子里,互相就不咬几口吗?我们完全可以利用土匪内部的矛盾啊。”

“是哩!”田秀姑眼里放出了兴奋的光来,“麻家兄弟从来不服田大榜。他们拼不成一盘的。”她心中十分佩服刘玉堂的远见,说完之后,还崇敬地看了刘玉堂一眼。

刘玉堂从田秀姑的话里感到自己的信心更足了:“离石城三十里远,有个地方叫磨盘山,那里已经建立了乡政权。我们必须马上赶到磨盘山,把这批枪枝交给他们,扩大农民的武装队伍,这样,我们就有了落脚点。不能让土匪们在石城恢复元气,要拖住他们。这就是小分队下个阶段的任务。”

刘喜还是那么认真地点了点头:“队长,我明白了。出发的时候,把押送枪枝和俘虏的任务交给我吧。”

刘玉堂满意地看了看刘喜,说:“这个担子不轻。刘喜,可不能掉队。”

“不会。我想了个办法。”

“是吗?说说看。”

“把枪栓卸下来。四十条枪捆成十捆,让五个土匪俘虏挑着走。剩下一名俘虏留下换肩。这样就不会影响赶路的速度了。”

“喝!好办法!”何山不由得朝刘喜夸了一句。

刘玉堂对刘喜的办法也非常满意:“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和田富贵吧。两人不够,再加一名战士。现在去准备,等你准备好了我们就出发。”

刘喜走了之后,刘玉堂转过身来,朝秀姑看了一眼,刚要说话,秀姑机灵地开口了。

“队长,我领路。”

“……嗯,”刘玉堂笑了笑,“我也正想同你说这件事。只是,你的伤怎么样了?”

“伤么?”田秀姑毫不在乎地摇了摇头,“山里人,伤个口子破块皮,常事哩。莫要总记在心里。不怕的,队长。”

“还是不要大意,出发前,再包扎一下。”刘玉堂侧过脸去望了何山一眼,“我想让你和田秀姑同志一起走。有什么意见吗?”

“我服从命令,队长。”何山回答说。

“你对完成这个任务有什么想法?”刘玉堂却进一步问了句。

“想法?……”何山不解地看着刘玉堂,“这还能有什么想法?无非是警觉点,机智点嘛。”

“是啊,问题就在这里。”刘玉堂看看何山,又看看田秀姑,“你想想,像你们现在这种打扮,大白天在山里一块儿走路,像个啥?”

“对哩。”田秀姑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这么走要不得的。得改个装扮哩。”

“时间很紧。秀姑也是我们的同志了,我就直接提出要求吧。”刘玉堂严肃起来,“你们立即想办法改装。俘虏那里有几个包袱,看看有没有可以利用的东西。我要求你们化妆成一对夫妻。听清楚了吗?”

田秀姑一听,脸庞立即便绯红了。何山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忽然很着急,说话都有点结结巴巴了。

“这……队长,这怎么好?不不……”

“何山同志!”刘玉堂不高兴地堵了他一句,“我是要你执行任务,你想到哪儿去了?”

何山被刘玉堂这么一说,又感到自己确实没有道理推诿。他心里不知为什么一阵阵发虚,却又不好再说,只得沉默下来不做声了。

“怎么样?秀姑同志?”刘玉堂不再管何山,但他很慎重地征求着田秀姑的意见。

“……队长,”秀姑倒是比何山显得识大体一些,“这个法子,蛮好的。我……听哩。”

“那就这样吧。”刘玉堂松了口气,“何山,还是那句话:一路上多照顾秀姑同志,千万不能大意。我们在你后面五百米,路标和联络信号照旧。还记得吗?”

“……记得,队长。”

“好。抓紧时间准备。”

出发已经半个多小时了,何山心里的疙瘩一直没有解开。他同田秀姑走出野猪坳,顺着崖边,翻过了两道陡壁,眼前一条平缓的小道蜿蜒地伸进了竹林。这一路上,何山闷闷地走着,一句话也没说。他自己也说不清心里想了些什么。他知道不该这么闷着,一闷着反而不正常,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像这样执行任务,对他来说还是第一回。做梦也想不到这样去执行任务。

他悄悄注意了一下田秀姑,发现田秀姑也变得拘谨多了。有几次她显然想搭讪着说点什么,一抬头看见何山那么阴沉着脸,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何山忽然有点可怜田秀姑,觉得自己的脸色让她受了委屈。接着,他自己也忿忿地恨起自己来。真是怪,刘玉堂没找到自己之前,一个人同田秀姑在牛栏洞呆了那么久,当时也没有现在这么多顾虑呢。现在又何苦这样拘谨呢?领导就是这么布置的,这是任务,正大光明的事。再这样闷下去,不说明了自己心里有鬼吗?他发现自己到了这种时候竟是那样地没出息了。

进竹林的时候,秀姑站住了。何山当时没有觉察到,走向前好多步,发现不对,才回过头来。他看见秀姑从身上取出一截指路的小竹棍,放在了进竹林的路上。

何山犹豫了一下,回头走到她身边,说:“……这里没有岔路,可以不放路标。”

秀姑竟有一肚子气,冲他说:“我晓得。”

“是吗?”何山一怔,“知道……你还放什么呢?”

“我故意哩。”秀姑弯腰捡起小竹棍,“我怕你讲不得话了呢。试试你。”

何山知道她对自己这种态度很不满意,正琢磨着要不要对她解释几句,忽然看见田秀姑那眼中透出一股甜甜的笑意。

“走不?”她问,“你走前还是我走前?”

何山不敢笑,只是匆匆地应了声:“走。”便抬脚往前走了。

他走得很快,仿佛想躲开什么。秀姑那种笑容使他很不自在。他想到刘玉堂正在五百米处注意着这边。还有那个精明的田石头,他心里的疑虑一直没有完全打消,总是时不时地暗中观察自己。尤其他不放心田秀姑。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谨慎一点好。这也是为了田秀姑好嘛。于是他走得更快,不知不觉把田秀姑拉下了好远。

田秀姑后来只好小跑着追上了何山。她都有点出粗气了。

“……哎,走这么快,做什么嘛?”

何山没有回头,也没放慢脚步:“我走路有这么快,没办法。”

“你……故意的么?”田秀姑在后面叹了口气,“朝我使气?何必哟?”

何山把脸转过来了些,解释说:“不……”

“你不晓得我有……有伤么?”

何山站住了:“你不用跟这么紧,没关系的,别赶这么急就行了。”

“可我们山里,两个人走路是不这样的。”

“什么不这样?”何山问,“走路嘛,还要怎么样呢?”

“不兴隔这么远哩。”秀姑缓过气来,强调着说,“这是山里人的规矩。”

何山不知她的话是真还是假,索性回过头来,问道:“干脆你把山里的规矩对我说说,我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像你这样走,一开头就不合规矩。幸好没遇上人,要不,早看破了哩。”

“是吗?那为什么?”

“一对……走路的人,总要讲些话嘛。”

“为什么要说话?”

“这也问么?”秀姑迟疑了一下,说,“讲着话走山路,不累哩。”

何山顿了一下,找理由说:“不行啊。我一说话,人就感到特别累。”

“你乱讲。”秀姑不高兴地反问了一句,“昨天在牛栏洞,你讲了那多话,我看你一点都不累。不是么?”

“……唉,我们也有规定,行军的时候,不准说话。”何山知道自己说不出什么理由来,便回过头去,准备继续走路。

“我晓得,你不想同我走哩。”秀姑低声说了句,心中十分难过。

何山一听,只好又回过头来。他看了看田秀姑,忽然叹了一口气:“唉,我真不懂……”

“你是……讲我么?”

“不!我大概……不懂我自己是怎么回事了。”

“队长讲了的,现在,我们假装是夫妻。你未必忘记了么?”

“嗨,”何山摆了摆手,“谁跟你说这个嘛。”

秀姑却很大方:“你才怪哩,当不得真,还不坏了队上的任务么?要是你不喜欢顶这一角,明讲不好么?你不好讲,我在这里等。队长来,我替你讲,好不?”

何山忽然急了,竟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腔调都提高了些:“行了!嫌我惹的麻烦还少了是不是?我真服了你。快走吧!”

见何山这样急,这样忘了约束地朝自己发脾气,秀姑倏忽感到格外舒畅。

“是哩!这样讲话,就合了山里的规矩哩。”

何山惊讶地看着田秀姑,心里飞快地判断着。他发现有一种东西闪了一下,这东西显然带着“情况”出现的。他有点惶惶然,又不敢胡乱推测。霎时间,他感到自己这样看着秀姑都是很荒唐的。尤其田秀姑并不回避他的注视,面上还带着几分腼腆,这便更使何山心慌意乱了。

“……我说,要不,你在前面走吧。”何山这样说。他只是感到要尽快地说一句话打破这尴尬的局面,并没想到为什么要她走在前面。

秀姑也不迟疑,抬脚便往前走了去。何山看她的背影,觉得她有一种得意的样子。至少,在这个时候她得胜了,她的心里禁不住一阵阵欣喜。

何山只好在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他承认,在这种时候,自己确实是无能的。

猴四被田大榜捆得像只端午节的肉棕子,扔在光秃秃的岩板上,一动也不能动。那块大岩板是一面斜坡,若是打个滚,便会顺着坡面滚坠到深渊里去。手脚不能动弹,任猴四有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来,非跌成肉酱不可。他的告饶声把田大榜喊得烦了,又吩咐人用破布条子塞住了他的嘴。那些布条是从死人的衣上撕下来的,土匪用着擦枪,又是油渍又是血斑,差点活活地闷死了猴四。

他眼睁睁地看着田大榜带着一百多号土匪走了,心里陡然火冒三丈。如果嘴没塞住,他一定会大声骂那老狼的。田大榜没有管冷杉树下那个陷阱,果然从另一条路撤了去,猴四看得直翻白眼。他真后悔不该说实话,这老鬼心狠手辣,何不让他入东北虎的圈套呢?那一刻,猴四真恨不能有分身术,下去给东北虎报个信。

不久,他听见滚猪崖那边响起了猛烈的排枪声。他惊得毛发都立起来了。那里不正是田大榜要经过的地方么?枪声响得不大久,后来又平静下来了。猴四心里顿时又开始惴惴不安。他深知田大榜是很机警的,这场伏击也许很难得伤了那老鬼。说不定老鬼一气之下,又把这场火发回来,折到这里来宰了他哩!

想到这里,猴四越发害怕了。他觉得整个野猪坳在这一会儿是那么寂静,简直比阴间还骇人。看来今天是活到尽头了,无论落到谁的手里,他猴四都是必死无疑的。

他失魂落魄地朝周围望了望,刹那间便遭了雷劈一般地惊嚎起来。他看见身后的岩石旁边突然伸出了一个狰狞的脑袋:脸上尽是污垢,一排黄牙互相交错着,那么可怖,俨然就是一只来勾性命的恶鬼。

“呕——呕——!”猴四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哼,哼你娘!”一个声音陡然冲到了猴四的耳旁。还没容他分辨那声音,一记如铁刷子般坚硬的巴掌就搧到了猴四的脸上。他脸上没什么肉,巴掌“轰隆”击到面骨上,震得猴四的头都晕了。倒也好,嘴里的破布也打了出去。

“再嚎!崽,我送你的终!”那声音又恶狠狠地骂了句。

猴四即使被打晕了头,还有一种灵性,旋即他便惊喜地辨别出了那人是谁。

“独、独爷,是你么?”他看清了那人的面相,犹如遇见了救星:“五、五哥,你还活着哩!榜爷那老狗,先想害你,现在又想害我。他发了昏哩。五哥,你我连裆共裤,都遭了榜爷的暗算哩!”

“鬼扯脚!他害得死我么?”独眼龙咬牙切齿地啐了一口,“老子除非活不过来!那老狗,日后不吃老子的黑枪,老子把这只好眼睛也挖给他当补药吃哩!”

“五哥,是这话。他不仁,你不义。猴四日后跟你走。”

“崽!莫动,”独眼龙伸出双手,“独爷今天救你一命。来,松了这绳索。”

他把猴四救下了那面岩板。

“独爷,你大恩大德,我给你磕个响头要得不?”

“呸,老子不稀奇你那套。”独眼龙着实朝他背梁上拍了一巴掌,“猴头,真铁心跟老哥干么?”

猴四忙不叠地点头:“莫讲起,我同五哥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个你晓得的。”

“好!我个崽,老狗那里去不得了。别的地方也没得你我弟兄立脚的去处。鬼扯脚,老子另外拉根杆子去!”

“另拉、拉……杆子么?”猴四心里明白独眼龙的本事,知道他虽凶狠,却不是为头的料子。但是他极快地赞成了。“拉得!拉得!五哥,这乌龙山,提起你红旗五哥,哪个不怕?你是龙身哩,为得头!”

“嘿,猴头,给我灌迷汤么?”

“不哩!独爷,句句是真话!”

“我懒得管你真不真。崽,告诉你,田老狗吃了东北虎的埋伏,打飞脚跑了溜哩。”

“是么?我晓得这老狗死不了。”

“他跑石城了。东北虎咬着往石城追去了。日后,这一带就是老子的了。老子拉他一帮弟兄,怕不快活么?你崽子给老子当军师。嗯?”

“也,也是。”猴四附和道,又问:“这头有人拉么?”

“我个崽,有枪就自然有人哩。”

“那……有枪么?”

“有哩。猴头,同我去取,敢不?”

“是、是么?有……有枪?”

“你个崽子,莫不是怕?杂种,你堂客也在那里呢!敢去抢回来么?”

猴四知道独眼龙头脑虽然简单一点,却蛮横得要命,有杀人的瘾头。他本想耍点滑头推脱一下,不知怎么回事,那一瞬间,他忽然也横了心。

“走起!五哥,猴四舍出来了!”

“走!”

独眼龙倒是干脆,说声走,再也不看猴四,回过身就跑。

他刚转身,却“扑通”一声向前摔了个狗抢屎。他大吃一惊,分明感到脚下吃了一绊。他头皮一紧,就地一个滚翻,仰起脸来,果然看见有人站在了他面前。

“猴头!你不要命了么?敢绊老子?”

“独、独爷,”猴四的声音却在远处,他早跑开了,直叫道:“有、有外人!”

这时候,那人已经遮天盖地地朝独眼龙压了个严实。独眼龙知道不是猴四,忽地发了狠。他仰在地上,将腿往回一屈,接着双腿一使劲,把那个压在身上的人蹬得飞去了老远。借这个势,独眼龙很快站了起来,刚想去踢那倒地的人,忽然听见耳后“嗖”地扫过来一阵风。他本能地将头一偏,肩上早已重重地被另一个人劈了一掌。独眼龙“哇”地怪叫一声,不顾疼痛,疾速朝身后曲臂击了一个推掌。后面的袭击者防不胜防,被他一掌当胸击中,站立不稳,仰天倒了下去。

“跑!跑!独爷,他们……人多哩!”猴四精得要命,不知逃到了什么地方,扯着喉咙直叫唤。

独眼龙已经尝到了来人的那股狠劲,便撒开腿夺路向山下跑。这时候,他只觉得前面有件东西在眼前一晃。他知道不好了,却收不住脚,迎面撞到了一件坚实的东西。那是一个人的胸脯,却把独眼龙撞得眼中直冒金花,仿佛撞在了一面石壁上;那石壁却是岿然不动。

独眼龙的拳脚功夫本来是不错的。他以出拳迅速而闻名,土匪们常常被他迅雷不及掩耳的出拳所击败。他有股泼出去的劲头,无论自己遭到了什么打击,首先并不保护自己,而是疾速出拳打倒对方再说。于是,他根本不管自己那一只眼中的金花乱舞,亡了命便朝对面石壁般的胸脯直直地一拳击了过去。他的气很足,相信这一拳可以擂倒石壁。

但是他却打了个空。使的劲太大,拳头落空之后,一时收不住脚,竟向前趔趄了几步,栽倒了。他急忙翻身,刚刚抬起头来,对面准确地飞来一脚,重重地踢中了他的下巴。独眼龙哼了一声,毫不犹豫又挺起身子,于是他又挨了第二脚。当他第三次被踢倒时,他再也没有勇气作努力了。他是个懂得格斗招数的人,深知对面那人是名拳脚高手。他每一脚踢过来那么有劲,都是用脚外侧踢中目标的。而且,踢出来时腿并没完全伸直,保持着一种可收可伸的韧劲,这样,便可以连续踢中对方目标。这手功夫常人是难得练出来的,独眼龙知道自己再挣扎只能必死无疑。

于是他平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大喘气:“我个……我个……崽!”

“不中用的东西!”那人气不喘,话不结,平平淡淡地骂了声,“就这么一点点本事,还想立山头,另拉杆子?起来!”

独眼龙听得耳熟,便睁开那只眼睛往上瞄了瞄。这一眼,让他惊喜地探起了身子。

“我个娘!是二、二爷么?我怎么到了这里的?我说哩,乌龙山哪个有这么好的功夫?我瞎了眼,犯了二爷么?”

钻山豹今天穿了一身青绸子衣衫,动一动身子,黑绸飘飘洒洒,很有些逸群的侠气。他的面庞本来就生得白,衬着青绸衫,便显得更加俊秀了。这种俊秀,配上那身又狠又毒的功夫,使人感到有种异样的阴森。

“独眼龙,把你那个猴子弟兄叫过来。”钻山豹朝远处看了一眼,“那家伙,倒有些机灵劲。蛮讨人喜欢哩。”

独眼龙便不迟疑地爬了起来。刚想叫猴四,猴四却眼尖,认出了来人是钻山豹,并且已经朝这边奔了过来。

“咦呀!”他一到面前便朝钻山豹打了一跪,“原来是二爷么?真是,我今天有救了。二爷,你哪里来?莫不是菩萨显了灵?”

钻山豹故意问道:“你们两个人,不跟榜爷走,还想溜湾?讲讲看!安什么心?”

独眼龙和猴四都知道钻山豹对田大榜历来不服,也从不恭敬田大榜。听钻山豹这么问,他们也不害怕,便把如何受田大榜欺辱的事说了一遍。独眼龙还添油加醋,说田大榜平时如何如何地骂钻山豹是“孽种”。他知道这样说了,钻山豹一定会更加痛恨田大榜。

钻山豹却不耐烦听他说:“好了!没得用的东西!我问你,”他转了个话题,很关心地打听道,“那个四丫头,哪里去了?”

“也跟榜爷去石城了哩。那老狗!”独眼龙忽然望了钻山豹一眼,立刻又机智地笑了,“二爷,你讲四丫头么?我看,这个女子还蛮看重二爷哩。”

“是么?”钻山豹淡淡地看了看独眼龙,“她看重我?”

“绝不假哩。这我晓得。她心比天大,乌龙山里,只有二爷才是一块天。榜爷老成壳子了,哪比二爷哟?”

“嘿,难得她看重。我也要把她看得重些才是哩。”钻山豹仿佛早想过这些事,也不多说了。他回过头微笑地看着独眼龙和猴四,问道:“你们两个角色呢?是想自己拉杆子,还是……?嗯?说给我听听。”

独眼龙还没来得及回答,猴四抢先往前一步,忠诚地说:“二爷,我猴四,只要你二爷不嫌,铁心跟二爷走哩。”

“你呢?”钻山豹并没有重视猴四的表白,却一直望着独眼龙。

“二爷,我独眼龙是个竹筒子心眼,不会拐弯。如今榜爷翻脸要我的命哩。我不晓得二爷肯容我么?”

“不拉杆子了?”

“唉,那不是鬼扯脚么?”独眼龙板起了那张狰狞的面孔,做出了认真的模样,“二爷,只求你保我不吃榜爷的害,我独眼龙这一百多斤的身子任你怎么用!二爷大恩,独眼龙一辈子不忘哩!”

“嘿,你好大胆。榜爷不是你的恩人么?如今你还讲不忘恩负义?以为我钻山豹平素同榜爷不热和,就能容你们?”

“不……不敢……”猴四忽地慌了。

独眼龙却不慌,将胸脯一挺,站到了钻山豹面前。“二爷,我讲过,独眼龙一百多斤都是你的了。容不容,任你打发。独眼龙二话不讲哩!”

钻山豹笑了一声,说:“你若是反悔的话,也趁早滚远些。日后滚也要得,我不怕你们忘恩负义,晓得么?”他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说,“你二爷想得通,不比有些老朽。长日在乌龙山过日子,没有见识,行么?”

独眼龙高兴了,粗着嗓门吼了声:“二爷,是这话!我早讲过,乌龙山方圆几百里,早该交给二爷您统管了。”

“我管不管,那是后话。”钻山豹嘴角上挂着几分自负,轻描淡写地说,“改朝换代嘛,却是天意。大难临头,不中用了的家伙是难得躲脱的。让人剿灭了也好。”

“是哩,二爷,该你成气候了。”

钻山豹不愿再说下去,便问道:“独眼龙,你刚才讲要去取枪?”

独眼龙点点头,豪气地朝钻山豹拱了拱手:“二爷,榜爷失了几十条枪,让东北虎收了去。我去取来,算独眼龙的一份进见礼。二爷,不嫌少么?”

“你取得来?”

“是哩。取得来。”

“怎么个取法?”

“我么?”独眼龙想了想,“先前我是想等天黑了去偷……”

“蠢话!”钻山豹不屑地骂了声,“老虎嘴里偷得到舌子?”

“……是。我听二爷的。”

“你讲呢?”钻山豹看了猴四一眼,问:“想了个法子么?”

猴四躬着身,小心地回答说:“二、二爷,我猴四按二爷讲的去做。绝不做漏的。”

“唉!”钻山豹故意做出失望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难怪!都是些不想事的木脑壳,还能不吃败仗么?没办法,那就按我的去试试吧。”

“是哩。”猴四毕恭毕敬地点着头。

钻山豹突然将脸一板加重语气说道:“讲清了!主意想得不好,这不怪你们。若是你们没照我的做好,就不要活着回来见我了。懂么?”

“懂哩。二爷。”独眼龙亢奋地应了声。见猴四没答话,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猴头,不做声么?二爷不比榜爷,手重哩。还不应?”

“懂!懂!二爷,我懂哩!”猴四慌忙应个不停。他明显地感到钻山豹对独眼龙的兴趣比对自己大得多。而且,钻山豹的眼光很冷酷,似乎要拿别人的命去换点什么,他因此在心里不停地琢磨着,竟忘了应声。隐隐约约,猴四预感到今天的劫数并没有过去。或许这条命是等着钻山豹来勾取的哩!

他忽地虚怯得发起抖来。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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