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继善传》长篇节选——
追 梦 密 码
文丨余 艳
对何继善院士的好奇是从一句话开始的。
在他一大叠记事本里,我居然在不同的本本里看到好几处这样的话:
“一辈子,一口气。”
“争口气,一辈子。”
后来才知道,在何继善的坎坷人生中,这种话一直在承前启后。前承屈辱童年憋的那口气,后启他这些年主攻的新能源——页岩气。而中间,他肯定没闲着,一直凭一个中国人的骨气在争那口气。
又因为一个哲学转换,我被牵引着一步步深入这位院士科学家全方位生活。
这个哲学转换源于70年前,日军轰炸机在一位中国孩子头上盘旋,那些罪恶的炸弹在炸死了多少中国人的同时,也炸醒了一个民族沉睡的灵魂。我尤其好奇的是,那些飞机曾经在很多中国人头上盘旋,在很多中国少年头上盘旋,却没有炸出千万个何继善。是什么让少年的他与那些疯狂的轰炸产生了如此强烈的哲学互动?是老师?是父母?还是某一根草?某一棵树?是仇恨,是憋屈,是尊严的丧失,还是……如果用宿命的惯性思维去推想一个乡村孩子的人生轨迹,是很难跟一位杰出科学家连在一起的。
可是,就这么划不上等号的两端,像冰火两重天的地球两级——
大围山下那个山清水秀、民风淳朴、男耕女织、天人和谐的名叫普迹的小镇,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跟所有山里的小草小树、河里的小鱼小虾一样被这片土地恩惠着、滋养着。
突然有了炸弹,突然有了炮火!
都说,没有压抑就没有反抗,没有屈辱就无所谓讨尊严。何继善从小失学、失学再失学。苦难,苦难再苦难。直到他的青年时代,命运似乎一直在跟一位后来的科学家不停的拧巴。或者说,是他在跟命运不停的拧巴。比如上大学、遇文革、顶“污点”、受排挤。可是他——
就是站出个湖南领军的何继善;
就是站起个中国杰出的何继善;
就是站成个世界不可小视的何继善!
何继善何许人也?用美国著名地球物理学家弗兰克·莫里森的一句话:“在地球物理学界,既懂方法原理,又懂研制仪器的,世界上只有两个人,何继善是其中一个。”
我曾经相信,冥冥之中总有一双命运的推手。但是,何继善的经历让我对命运的推手产生了质疑。对那个大围山下的幼子,宿命的力量显得那么无力。因为,我强烈地感觉,不是命运在推着他走,而是他牵着命运的鼻子走!
第一次上门采访他,是在他中南大学的办公室。他身后,贴有各地的矿产分布图。这是何继善至今每年仍然要去光顾的地方。
我又发现,他一生的轨迹其实就是——憋气后的争气,怄气后的出气;失学后的更好学,屈辱后的讨尊严;没有怨气,不会泄气,只有勇气,一辈子只为争一口气!
这样的生命里,又潜伏着怎样的密码?才能让一个在忍气吞声中失学的孩子成为冲出国门走向世界扬眉吐气的科学家。
密码,他有密码!
我无意破译他的成功密码,但真想找到潜伏在他生命中的原始密码。尤其是被日本侵略者炸醒后那些“变异”的密码,抑或就是“哲学转换”后的人生转向。
不敢肯定我能否找到那一组密码。但是我肯定,那密码一定在。
于是,我给自己定下标杆——给这位科学家洗印一张灵魂的底片,并借此探究我们这个民族绵延不绝、生生不息的精神密码。
但愿,能不负众望,尤其不负抗战胜利70年这个荡气回肠的时辰。
第1章:三个女人呵护的“神童”
眼前的这位学者,无论是他的从前,还是他的现在,抑或是他的未来,外婆讲过的故事,以及外婆脚下那块土地上生长出来的许多传统文化的故事,是永远不会从他心里消失——
那是他生命中永远的甘霖。
完美的孩子该有完美的人生的,可就是被人欺负,就是被人赶来赶去。原本,这种经历会深深刻进灵魂深处,可能被扭曲成某种人格走向,进而延伸出扭曲的人生。不知何故,听着他讲起外婆、母亲和他的那位连蚂蚁都不忍心踩着的姨妈,你就感觉到,那惨烈的时光中,幸亏有温情。
在何继善充满诗意的描述中,你能感觉到了什么叫追念。 他始终认为,一个民族的文化是由女性创造并由女性传承的。正如母亲吸收食物、融入心血而后成乳,再反哺给下一代。屈辱下的自尊又像同时植入身体的成长素,与母乳一并成为激发他成长的精神养料。”
何继善出生在湖南浏阳的普迹镇,后因谐音演变为普迹市。集镇距浏阳市区35公里,距省会长沙60公里。从清末年间开始,普迹的八月物资交流会伴随着传统的庙会在中南五省久负盛名,数以万计的客商从川、贵、滇等省聚集普迹。会间,商贾如云,物资品种繁多,贸易红火。同时曲艺、小调、花鼓、湘剧、杂戏、皮影等民间艺术也在会间绽放了光彩。
普迹有着悠久的历史,楚大夫魏熹在此结茅为观的记载和金鸡村出土的战国陶器,将普迹的历史上溯到2300年前、普迹“八月会”闻名遐迩,历史上曾名噪南七省、北五省,盛时一度成为中南地区重要的商品集散地。普迹文化底蕴深厚,花鼓戏、皮影戏、舞狮、竹马灯、蚌壳灯等丰富了群众的文化生活。早在1922年普迹就成立中共浏西特别支部。
就是这个皮影之乡、庙会胜地,幼年何继善无忧无虑地吸纳着多种文化精髓,唐诗宋词、对联书法,全都过早涉猎,且初显芳华。加之乡村孩子各种乡野游戏,让他的幼年快乐无比。
“外婆的言行影响了我的一生”。
原来,何继善的父亲因为工作原因,很少跟妻儿生活在一起。何继善从小就是在三位女性的呵护下长大的。
我注意到,八十多岁的何老在谈到他的外婆时,眼睛里似乎蒙上了一层雾。其实,何继善的外婆,像很多乡村外婆一样,没有多少文化,更不善于说教。她们教育孩子的办法很简单也很感性:就是给孩子们讲故事。其实那些故事也大同小异,不过是她们的外婆,以及外婆的外婆一代代传下来的故事。比如何继善记起外婆给他讲的一个故事,是中国民间传扬了不知多少年多少代的故事:一个穷儿子给母亲带回一样好吃的东西,回家的路上,好吃的东西掉在牛粪弄脏了。那儿子把东西捡起来,悄悄洗干净,仍然给母亲吃了,结果那儿子得了好报。另一个儿子羡慕那种好报,于是故意把东西掉在牛粪上,然后悄悄洗干净也拿给母亲吃了,结果得了恶报。这个在中国民间传了百年千年的故事,尽管故事的版本不尽相同,但其中包含的人格指向都是真与善。
没有多少文化的外婆就这么把她听来的一个个故事有选择地讲给小继善听。虽然故事林林总总并不集中强调一两面,但在小继善听来,无异于一顿顿精神美餐。那些各式各样的故事听多了,自小聪慧的小继善竟然能对着相应的庙画说出相应的故事以及相应的人名,以致于把他的母亲惊得目瞪口呆,以为自己生了个了不得的神童。
何继善还说到了他的姨妈。那也是一个极其善良的女人。没有小孩,信佛,经常重复的话就是:人要做好事要多积德。如果要问她为什么要做好事不要做坏事,回答是永远不变的:做好事得好报,做坏事得恶报。姨妈的心善不仅仅是挂在口上,更是落在大大小小的具体事情上。何继善清楚记得,姨妈走路是非常小心看路的。那种小心不是怕摔跤,而是怕因为疏忽而踩伤了小动物,甚至是小虫子。
小继善的母亲因为生计,陪他的时间并不多,但母亲的善良与厚道在左邻右舍中也是有口皆碑的。若干年后,成人后的何继善眼见着年迈的老母抚养困境中同事的两个孩子,一养就是六年。这是后话。
一个纯真的小男孩,就这样在三个女人的温情中不知不觉的长大。照何继善的话说:“家中的三位女性至亲教会了我善良。如果要我在善良与表面形象上作一种选择,我一定会选择善良。”
其实,眼前的老者即便已到八十多岁的高龄,仍然声如洪钟,中气十足,那富于磁性的厚重男声,没有半点苦难童年因苦难扭曲的痕迹。
故事中的三位女人教给何继善的远不止是善良,尽管善良本身已经涵盖了丰富的人格精神。围绕在小继善身边的三位女性至亲,虽然文化不高,但这不影响她们接受民族文化之河的滋润。
然而,儿时的安好,谁会想到被铁蹄踏碎。
1934年出生的何继善跟当时所有的中国人一样,有着相同的经历:躲日本。
说到躲,当时地上鬼子还没来,天上的飞机就布下一张恐怖的网。那些飞机并非如想象中的那样见人就炸。更多的时候,它们只追不炸。或者用机关枪追着逃命者的屁股后面不紧不慢的扫射。也许,在那些飞机看来,在空中戏看地上没命似得逃的人群,比看着即时倒毙的人群更有趣。
可以想象,一个小男童,跟着大人在亡命的奔逃中,那飞机的啸叫声与路人的呼号声,那桥断路断的凄凉景象,那失子母亲撕心裂肺的哀号,在他幼小心灵上刻下的是深深的伤痕。
“彻骨之痛啊,不是语言可以表达的。’要争气’的志向就从那时埋下了。”
从躲轰炸到流浪,从失学到再失学,何继善一直都在挥不去的记忆和现实的努力中转换,且是拉向两个极致:越苦难越立志,越受气越争气,越失学越好学,越憋屈越报国……屈辱后是成百倍讨尊严,失学后练就超强的自学能力。没别的,一辈子就是——拼!
在何继善的童年记忆中,最让他难以释怀的还是童年时代反反复复的失学、求学、再失学、再求学的无奈。
其实,在何继善的童年回忆中,述说得最诗意的生活还是他的小学时光。尽管他的小学学业时断时续,但在何继善充满诗意的描述中,我感觉到了什么叫追念。
比如,何继善说得最多的是他所在的一所流亡小学。战争中的流亡学校本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是,一所流亡的小学在流亡当中,无疑要比流亡中学流亡大学要麻烦得多。但是,何在讲述那些时光时,却淡去学校在流亡中完全可能的艰难困苦,只流溢出对那段时光无边无际的怀想。他所在的小学尽管在不停的迁移中,但老师们却没有因为频繁的迁移而省略该有的教学过程。为了让学生们感受到一首歌曲特定的情绪氛围,他的老师还特意把学生们带到一座凉亭中,教学生们学唱那首曾经流传甚广的歌曲:《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
我之所以把整首歌词录写出来,是因为面前的老人一口气把整首歌唱完了。这天是在湘江边的浓荫下,我发现,唱完歌的何老师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眼中似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
老人唱出的那首歌,曾经是我国二三十年代广为传唱的校园名歌。歌中那无边无际的伤怀把离别的情愫渲染到了极致。但是,此时此刻此境,我感觉打动老人的绝非是那首遥远的名曲,是歌之外的某种情绪。甚至也可以说,是老人自己把自己打动了。
第2章、命运中的第一盏绿灯
何继善反反复复的失学求学过程,最后终结于长沙的云麓中学。
那正是旧中国临近解放的前夜。国统区内一片乱象。昨天可以买十斤米的钱,今天就只能买一斤米了。这对于贫寒人家而言,无异于一片树叶在生活的激流中沉浮。好不容易走进中学的何继善,却因为交不起学费和伙食费而很快被学校拒之门外。
再次失学不但切断了少年何继善曾经漫长的学业梦想,他很长一段时间在家自学。也正是这种生活的逼迫让他一生受益:无论任何时候,他都有很强的自学能力。但当时,残酷的现实把何继善从长长的梦想中拉了回来。迫于生计,辍学后的何继善来到一个盐店里打工。那里当然不是他想去的、却又是他不得不去的地方。因为那分工作可以养活自己。
但是,简单重复的工作并没有麻木那个多梦的少年。一次,何继善偶然得知,一个专门培养矿山化验员的训练班要招学员,他报着试一试的心态去报了名,结果竟然被录取了。
那个训练班自然不是何继善梦想中的学校。但却是他可以进得去的学习场所,因为训练班是免费的。而且他还知道,这个训练班的学员学成之后,将马上应需参加工作。
多梦的少年仿佛一夜之间变得理性了。
学成之后的何继善很快被分到湖南一个钨矿当了一名化验员。在当时,一个年轻的矿山化验员是很让人羡慕的。何况矿山的工资比其它很多工厂的工资都要高。长期在经济重负中喘不过气来的何继善似乎应该好好喘口气了。矿山的很多年轻人因为让人羡慕的工作和稳定的收入,或主动或被动的一个个很快地结了婚成了家。
对此,作为年轻化验员的何继善好像视而不见无动于衷。我是看过何院士年轻时的照片,那照片上的年轻人不仅看起来英气勃勃,而且还有满脸的书卷味。可以想象,唱着革命歌曲的年轻女矿工们情不自禁地朝着那位年轻的技术员瞄上一眼两眼,应该是不足为怪的事。
但是,我绝不相信何继善是个只知道读书的所谓书呆子。这位对文化艺术极具敏感的自然科学家,他的青年时代不可能对身边闪闪烁烁的明眸视而不见。更何况,他的独特的童年经历,注定了他对女性的温情有着不一般的敏感。
这里,我们还是先跳过一个爱情故事的开头,继续回到何继善的另一个最爱——书。
其实,刚刚解放的新中国顾不上大力提倡好好读书,百废待兴的新中国处处需要建设者。那时候,最光荣的是建设者而非读书人。当时的中学,很多成绩优异的学生都没有选择上大学继续深造,而是急不可耐的投入到了新中国的建设行列。
而何继善的工作是无可挑剔的。作为矿山的技术员,他的工作作风经常比矿工还像矿工。让大家看在眼里的不仅仅是他的工作作风。矿山上的这位年轻的知识青年,总能时不时的干出一件让人刮目相看的事情。比如,到矿山工作不久,何继善就发现了一些新的分析方法和改进办法。并在化学通报上发表了一篇名叫《改进启普式气体装置》的小论文,那是何继善平生发表的第一篇论文,何继善还清楚记得,当时还得了20元稿费。这样的事情,在那个偏僻的小矿山里,自然会被众人放大成了不得的事情。
而何继善偏偏没有沉醉于众多赞许的目光。在周围人看来,这位年轻人的超然与淡然似乎超过了他的年龄。其实,当时的何继善远没有人想象的那样超然与淡然。比如,在书本面前。好久好久以后,几位矿山的旧人与何继善重逢,回忆起当年的人见人爱的小伙子,都说只要说起他,就想起他捧着书本的样子。
但是,何继善对书本的痴迷,绝非是一位反复失学的年轻人追梦似的精神回补。他看的书,并非书海中那种毫无目的的漫游。他当时所读的书,其指向性非常明确:一是强化与工作有关的化学知识,二是自学高中课程。如果没有明确的目的指向,那些在命运中已经失落的中学课程,谁也不愿意再去触摸它。
很多时候,当时的周围人都可以看到,在同室的室友们围着牌桌并在脸上贴满纸条的时候,在屋中的一角,有个年轻人正静静地捧着书本一动不动。都说人生有宿命,但是,那时那刻那情景,那位在喧闹牌桌旁静静看书的年轻人,已经注定了跟周围人将有不一样的人生轨迹。
自学对于何继善而言,早已是驾轻就熟的事。在从前每次失学之后,为了不拉下相应年龄的学业,何继善就已经习惯了自学。因此,每次失学再复学之后,何继善总能跳过因失学而耽误的相应时间,而直接跳级进入同龄人相应的年级。
有趣的是,那个不合时代潮流的执着书生,并没有引起矿山人太多的误解。也许是因为这位年轻人的工作无可挑剔,又是因为他的厚道与谦虚,也许还有更多的因为,矿山里自称是粗人的人们,用“粗眼”也看出这位年轻人是天生为读书而生的……总之,痴迷于书本的青年何继善得到了周围人一致的理解和支持。有时,他因放不下的化验或者放不下的书本而常常忘记了去食堂打饭,同屋的室友们会帮他把饭打好并端回宿舍。更有甚者,几位老工人还会拉这位书呆子去家里打牙祭。是“粗人”对文化人的看重,还是那时那地的人们原本就对文明、知识的 向往。反正,诸如此类的生活细节常常出现在何继善与工友的相处之中。
何继善继父亲去世后,他就没了完整的家。没想,到矿里找到了。家的温情,让他依赖,他止不住又想起他苦难的童年、国破家亡的岁月……
自学成了一种习惯,直到来到矿山,何继善依然按既定的计划自学。1956年,国家提出“向科学进军”的口号。年轻的化验员不失时机地向矿山领导直陈了自己的愿望:
他想考大学。
领导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奇怪。那表情就像早就知道何继善会有这一天,或者说这个年轻人早就应该有这一天。
但是,报考时却遇到了一个大问题。按当时的规定,报考大学一定要是高中毕业。而反复失学的何继善,不但高中没有毕业,甚至小学没有毕业,连初中也是断断续续。
对这个难题,矿上的领导比何继善似乎显得更从容。解决问题的办法不是何继善提出的,在那个年代那个时候,他就算想到了,也不敢提。解决的办法是他的领导提出来的:由矿山开出个证明,证明何继善经过自学,具有高中毕业同等学力。
何继善记得,那是一位质朴而正直的领导,全矿上上下下的员工对这位领导无人不敬。可就是这么一位领导,却主动给他开出了书写工整,盖上大红印的证明。
很明显,可以卡一下的,为矿山留下个才子,可他没有。从那位领导手中开出的那张证明,不仅为何继善亮起了命运中的第一盏绿灯,同时也为这个国家放生了一位杰出的科学家。
何继善回忆到此时,突然停住,好久好久都没有说话。沉思很久之后,他才自言自语说:“不知道现在的人,还会不会这样做?”
那次考试对何继善而言,似乎是一个没有悬念的故事。因为,为了这一天,他已经准备了很久很久。甚至可以说,从无数次的失学求学、再失学再求学的反复中,他始终就在等着这一天。为一件事情准备了几千个日夜,或者说一个人为一件事情准备了十几年,与其说那人对那事应该有一个交代,还不如说,那事应该对那人有一个交代。
何继善说,在后来漫长的日子里,他经常怀念那个矿山和矿山上的人们。
哦,我相信。因为,那是他生命的天堂。
第3章、起伏动荡的全优学生
1956年,何继善终于走进了他梦寐以求的高等学府,成了长春地质学院的一名新生。
刚刚走进大学校门的何继善却没有同学们身上那种常见的踌躇满志。甚至与同学们恰恰相反,这位好静善思的年轻人总感觉有一种忐忑不安的心态如影随形地伴着他。不仅仅是因为刚进校门时的学业成绩暂时跟不上同学们,这个他早有思想准备,一个没读完小学没读完初中更没读完高中的大学生,刚进校门时与同学们的差距是在意料之中的。
带着这种心态,何继善大学生活是在谨小慎微中度过。好在他与同学们的学业距离很快被拉近,到大学毕业的时候,何继善竟然是全年级维一一个门门全优的学生。
在大学里,何继善感到一切都是新鲜的,特别珍惜,不论什么事情都是十分认真的做,特别是同学们选他做数学课代表,他权当是一种最高的奖赏。每堂课之前他都要预习,把老师将要讲的内容都要预习懂,到老师上课时就是复习和重点关注难懂的部分了。有两次他还发现了老师留的作业中的错误。除了数学,像物理等重要课程,他也都是事先预习。
偏偏,56年进校,57年“反右”,何继善又遇上了一个特别的时代节点。这场大张旗鼓、轰轰烈烈的运动,白天晚上都在提醒他,自己身上还另有颗“定时炸弹”。
这颗“定时炸弹”才是何继善慎言慎行的深沉原由,又是他揪心扯肺多年的所谓“历史问题”——“三青团”问题。这莫名其妙的、取不下来的“定时炸弹”喲。
说起这个危险物,根正苗红的何继善怎么就沾上了?其实,从头到尾就是一场误会。
那是准备分配到矿山,突然,就说档案里有何继善在宁远上初中时的同班同学揭发他参加“三青团”的信。他一头雾水,没有啊,在宁远泠南中学读书的两年里,他从未参加什么团体,更没参加国民党的任何组织,怎么就有这张许多同学签名的证明呢?那时,纵有多少张嘴都讲不清, 何继善又不敢找同学去问,怕被说是串通。
直到1976年才真正核实,全班统一加入是初中一年级刚刚入学的时候,何继善初中一年级是在新田云梯中学,二年级才转学到宁远泠南中学的。这事原本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但命运让何继善背着这“黑锅”背了26年,差一点上不了大学,入党也一直被拒之门外,成了一段耻辱的人生经历,成为一个有历史污点的人。
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他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其实,夹着尾巴做人的自我训戒,并不仅仅存在于弱势人群。夹着尾巴,自然就不容易被人抓住尾巴。何继善后来所见所闻的一些事情果然证明,一生都小心谨慎做事、低调平和做人,让他规避了太多的风险,又在多少不顺达的时期,他得以顺利通达,哪怕是绕道前行——毕竟终生受益啊。
何继善回忆到此时,我突然想问他一句:假如他的经历没有这些虚设,他就没那么多顾虑和禁忌,像许许多多亢奋的青年,他的“尾巴”会不会就被人抓住了?
但是我没有问出来。我突然意识到,每个人的一生都没有——假如。
何继善进入大学的第二年,就是1957年的“大鸣大放”和“反右”,学校成了大字报的海洋,何继善像一个天生怕水的人,不但不敢下水游泳,甚至是站在岸边,都本能地离那潭水远远的。1958年的“大跃进”就不同了,幼稚的何继善对国家要超英赶美有无限的冲动。天天加班加点地参加科研,“二次谐波磁力仪”就是从这时开始的。
在学院,他享受“调干助学金”,由于他在矿山工资高,到学校比照后,享受师职干部的待遇,因此助学金高。每月除吃、用等开支外,还有较多的节余,可以买很多书。但他常用自己助学金中的三分之一帮助困难同学。
许多年后,何继善成为了著名的地球物理学家。可每当何继善回忆大学生活的时候,他总是满怀深情地说:“是矿里资助我上大学,我是带薪学习的,我永远忘不了那些矿工兄弟。”他是以矿工兄弟呵护他的真情,回报给他的亲人般的同学。
因此,无论什么时候,老师和同学本能地保护这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就很自然。
沉默寡言的何继善就这样在喧嚣的世界里静静地看他的书。但是,那种读书绝不是无聊之时的无聊消谴。就像他从前无数次失学之后的自学,都与消谴无关,而只与梦想相连。
四年以后,何继善成为年级唯一一名各科全优的学生。
后来的事实证明,何继善什么时候都是全优学生。
无论是在烽火狼烟的岁月,还是艰难困苦的环境,抑或就是下面“背负污点”的时段,他都本能好学,以超强的毅力自学。应该说,他不仅是靠学习在坎坷的人生道路上一一破关,他是靠学习滋养和支撑他坎坷的命运。
第4章、考研,没开始就结束了
坎坷一个接一个,似乎在考验着年轻的何继善。就说考研,是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1960年,何继善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中南矿冶学院(今中南大学)地质系任教。从此,初为人师的何继善开始在老师与学生的两种角色中不停的转换。在学校的学生面前,他是老师。在学校诸多前辈们面前,他明白,自己仍然是一个学生。
这其中,何继善在谈到他的教师生涯时,用了长长的篇幅和长长的怀念来回忆他的恩师吴树基教授。而从这段的回忆中,从类似考研还未开始就已结束的故事中,我们看到的何继善,那是——越憋屈越自强。
说是恩师,其实吴树基教授并没有亲自教过何继善。但是毫无疑问,他把那位没有给他上过课的老教授,当成了他一生中最敬最重的恩师。
其实 在何继善分来学校之前,他并不认识吴教授。来了之后,他也没有刻意去接近那位名高望重的教授,就像他总不主动接近别人一样。长期以来夹着尾巴做人的人生姿态,让他养成了一种过于知趣的心理定势:主动去结交人,也许就是主动连累人。因为他是个有历史问题的人。那顶“三青团”员的帽子,就像他人生中永远挥之不去的魔咒,无时无刻不在暗示着他的言行。
但是,那位同系的老教授却似乎没有这些禁忌。两人最早的交结,缘起于例行的听课。年轻老师听老教授的课,老教授也听年轻老师的课,在当时是很正常很惯例的教学交流活动。何继善很快发现,他的课,那位吴教授课课必听。而且往往是静静地来,静静地去。听完就走,从不多说一字一句。
敏感的何继善很快知道了吴树基教授的大致情况。吴树基教授原来是学冶金的,没事自修数学,到湖大数学系任教,当教龄满20年时,按规定公派出国进修,他选择了美国普林斯顿大学,为什么:因为他希望见到爱因斯坦,他的确如愿以偿了。他本来是去进修数学,但同时还修了冶金学。一个偶然的机会,一位德国地球物理学家到普林斯顿大学讲学,由于地球物理中有许多高深的数学问题,吴树基先生不但听了课,而且得了好学分。学成后人他仍到湖南大学数学系任数学系主任。1952年中南矿冶学院成立时,国内地球物理学家极少,由于他有在美国修过地球物理的经历,一位湖大的数学系主任被调到中南矿冶学院地质系任教,而且担任了系主任。并长时间担任全国人大代表、九三学社全国常委和湖南省主任委员。这么一位深厚广博的大学者,却如此认真地去听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教师的课,而且每堂课都不落下。这明显是一种刻意的关注。只是何继善还不知道,在吴教授刻意关注的背后,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用意。
一天, 吴教授突然对何继善说:“你去考我的研究生吧”。
何继善终于明白了吴教授关注他的理由。某种意义上,吴教授的这句话,等于已经录取了他。对于一位刚出校门不久的青年教师,能有幸在这样的名师门下拜师求学,应该是求之不得的幸事。但是,何继善却婉拒了吴教授特意抛来的橄榄枝。
何继善老实告诉老师,他不合适报考任何导师的研究生,自然也就不合适报考他的研究生。因为他是个有历史问题的人。听完何继善的解释之后,那位天真的老教授竟然满脸的不解:这也算是个问题吗?做学问就是做学问,它与历史上的问题不问题有何相干?老教授还天真地补充一句:他就是在出国进修前,在重庆集训时被迫集体参加过国民党,只是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活动。说清楚了,不是照样在共产党的大学里做学问吗?何况你当时还只有12岁,即使参加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呀!
面对吴教授的天真发问,何继善只有苦笑。他明白,要读吴教授的研究生,专业考试他有自信。但是政审这关他是过不了的。他曾经耳闻目睹的一些年轻人的遭遇,已经让他对此不敢有半点奢望。在当时,一些有理想的青年就因为政治审查过不了关,结果理想的翅膀永远飞不上理想的天空。果然,老教授一打听,得到的权威答复证明了他的婉拒理由并非庸人自扰。
从那以后,何继善与吴教授的交流就不知不觉的多了起来。原来那位不善多言的大学者,一旦打开了话匣子,那妙语连珠就如飞流直下的瀑布,一发而不可收。而且在当时的政治背景下,很多话是犯忌的。
在越来越频繁的交流中,何继善看见了一个纯粹的人。何继善甚至突然想起了1957年的那场反右运动,以吴教授的率真个性,他能在那场运动中全身而过,实在是一件奇特的幸事。
读研究生的事情就这样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但是何继善与吴教授的忘年之交却似乎刚刚开始。一边是眼睁睁遇上一位得意门生却不能招之门下,一边是眼睁睁望见名师向自己招手而自己却走不进为他敞开的师门。现实的闸门虽然隔断了两人之间的师徒之缘,但心灵的感应却让一对忘年之交越走越近。
那个时候,所有的感慨皆化为彼此之间无言的关注。正是这种关注,何继善开始从好学到好强——
自学,开始结合专业挑灯夜读、夜以继日;
“污点”,他开始置之不理,转为全面强化自身;
教学,结合难题攻关,背水一战;
实验,成了劳累之后唯一的嘉奖自己,向专业突飞猛进。
就是夜里做梦,下铺的兄弟都听到他喊的梦话——强,强,强!
第5章、恩师临终传承报国情怀
过后不久,中国就发生了那场著名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之初,何继善正带着学生们在安徽实习。实习的内容是由教学计划规定的,但实习的具体地点却可以由带队的何继善老师决定。对手中这点从未有过的权利,他作了深思熟虑的选择。他把学生带到了一个特穷特偏的山区。
那是一个在石头缝里抠饭吃的地方,满眼所见的贫困,让人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地方还能活人,这样的地方还有活人!但就是这么个穷地方,在革命战争年代,却是个著名的红色老区,并为中国革命的解放事业贡献过竭尽全力的力量——
为此,学生们震憾了。
带学生们来这么个穷地方,何继善是用心良苦的。当时的大学生中,脱离工农,看不起工农的思想苗头已经越来越明显。即便是农村出生的孩子,进了大学之后,其思想意识也与工农越离越远。素来不过问政治的青年教师何继善,自然不会把这次实习当成一堂政治课,但是很明显,他想让实习的学生们能在那个环境里有所触动。后来他发现,曾经意气飞扬的学生们面对不可想象的贫穷山村,一个个沉默了。
正当他暗自得意的时候,学校一纸通知发来,学生们被紧急召回。有学生比何老师的消息更灵通:又要搞大运动了。
何继善带着学生回到学校后,文化大革命的浪潮正一浪高过一浪。满天满地的大字报,满院满街的亢奋的人,却连着满是无奈的挨整人。
看到被整的那些人物类型,不知怎么的,何继善很快就想到了恩师吴树基。
何继善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突然有一天,随着一声大吼,数学家兼冶金学家吴树基被押到了台上。
吴树基被揪斗的原因看似缘起于一次偶然的交结。在此以前的某一年某一天,一位大领导视察了吴树基所在的学校,在与吴树基亲切握手之后,顺问了一下吴树基有什么困难。吴树基实话实说:“别的还好,就是没钱买书。”
那位大领导想了想,点点头,像是认同吴树基反映的问题的确是个问题。一个大学者怎么连买书的钱都没有呢?于是,那位领导马上给吴树基特批了一笔钱,专门作为吴树基的购书款存放在长沙市新华书店里。从那以后,吴树基到书店买书就再也不叫买书,而叫取书。那个故事因为不是悄悄发生的,所以知情者甚多,在当时曾被传为佳话。并在传播中被不同的人传成不同的版本,进而引发出不同人的不同心态。
文化大革命一来,那位领导很快被当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而被迅速打倒。领导一被打倒,吴树基所在学校中的某些人,突然想起了一个与之相关的小故事,并提出了一个个大问号:全国的教授那么多,怎么那个大走资派不给别人批钱,单单给吴树基批钱买书呢?……当一串串问号像铁钩子一样摆在吴树基面前时,吴树基就那么被钩上去了。
批斗会上,吴树基几乎对所有的罪名都不加否定。只有当批斗者指责他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假学者时,这位数学家兼地质学家激动地大叫:我是做学问的!我就是一个做学问的!
吴树基的激动申辩很快被更高的声浪所淹没。那位率真的大学者可能到那时还没明白,他是不是做学问的,一点都不重要。批斗者随口而出的那个指责,只是信手拈来的一句责词而已。至于符不符合事实,那是不重要的。
在吴树基被关进牛棚以后,何继善多次去看过他放心不下的恩师。说是去看恩师,其实是蹲在牛棚外面等着恩师可能出现的身影。因为何继善是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进到牛棚里面探望的,好在那个临时改建的牛棚并非如牢房一样的森严,而是学校的图书馆五楼。
牛棚的围栏只是很写意的把牛棚内外隔成了两个世界。也许牛棚的创意者们非常明白,对于牛棚里的人而言,精神的围栏远比物质的围栏更强大。没有人担心牛棚里的人会逃走。因为无论他们逃到哪里,都逃不出精神的围栏。
正是牛棚的这种格局,让何继善终于在门外等到了恩师的出现。望见恩师的一刹那,何继善的鼻子便忍不住一酸。吴先生抬头看到了,但都不说话,只是心知而已。有一次,恩师隔着围栏丢过来的一番话,很快把何继善从酸楚中拉了回来。
恩师大声问何继善:“实验室的设备还在吗?“
何继善万万没有想到,恩师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关问的竟是实验室的设备,在文革时期,何继善被任命为实验室主任。
何继善立马告诉恩师:实验室的设备还好。没被破坏。
吴树基点点头:“你要保护好设备!以后还要用的!”
吴树基说完就走开了。
望着恩师的背影,何继善突然感到自己很愧疚。因为在自己为个人交情而伤怀的时候,他的敬爱的恩师却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仍然牵挂着学校的实验设备。在这位看似如孩童般纯真的老人身上,有着多么高远宽阔的人生与事业境界啊!
望着恩师渐行渐远的背影,何继善突然明白,恩师从前对自己所有的关注与厚爱,绝非缘于某种浅俗的相知相重,恩师关注的是国家与民族的文化传承与知识传承!
那是何继善最后一次看见恩师,那个看起来明显衰老的背影永远定格在了那个下午。
得到恩师的死讯时,恩师早已经被相关人员放到了该放的地方。吴树基死时的情形被交代得过于简单。据说是在打饭的时候,突然就慢慢倒下去了。旁边又是“牛鬼蛇神”的陈炜医生去看时,吴树基已经不行了。死亡的直接原因是心脏病。
而何继善却坚决认定,恩师吴树基是被迫害致死。理由是,一个身患严重心脏病的老者,不但得不到正常的医治,还要每天经受没完没了的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就生命的极限而言,这是不容置疑的迫害。
文革结束不久,吴树基被平反了,由省政协主持为他补开了一个追悼会。因为众所周知的那段恩义关系,负责追悼会的领导要何继善写了一篇悼词,由何继善本人到追悼会上宣读。何继善在悼文中,特别强调了吴树基的死因:被迫害致死。在当时,吴树基的死因并没有被组织认可,这种带有组织结论性的定论,自然不应该由某个人随意说出。领导于是提醒何继善去掉“被迫害致死”的说法。素来敬畏组织的何继善这一次没有遵从领导的意思。结果领导没有让何继善发言。
两年之后,学校要召开一次全院大会还是那位领导找到何继善,问那篇悼念吴老的文章还在没?在。领导要他在大会上发言。何继善奇怪地问:要改吗?领导摇摇头,何继善终于在全院大会上面对全体师生员工,以极其庄重的语气,宣读了埋藏在他心中的话语,以此表达对恩师的怀念。回忆到此处时,何老师突然补了一句:其实那位领导蛮好的。然后就不再评价了……
写到这里,我突然觉得,这不像是在写何继善,这倒像是在写吴树基。
其实,一直有种无奈:在我的采访中,说着说着,何继善就把自己淡出了故事之外,或者说着说着就让自己变成了故事的配角,而让故事中的配角变成了主角。每每这个时候,我便感到一种郁闷:我究竟是在采访谁呢?但是,当我听完吴树基的故事后,我明白了:何继善的故事永远生长在某类人身上,并在某类人身上吸收他所需要的精神养料。正如自然界其它动物对食物的敏感一样,它们只吸收对它们有益的食物。
后来,我悄悄地梳理了一下与何继善相关的、对他影响很大的人,有三个。一是他的外婆,二是把小黑板挂在树上也要上课、还每节课后书写“还我河山”的语文老师。这第三个就是吴树基教授。
从表面看,三位老师无论经历学识还是环境地位,都相去甚远。一个是没有文化的乡野老太婆,一个是名字都可能淡忘的语文老师。而这位学贯中西的大学者,最是深深地影响了何继善的一生。在他一生的科学家身份和最大的成就上,吴教授给他的是整个人生定位以及发展的方向性影响,让他从此理想升华,在科学的道路上更务实更奉献。
我又想,不能说几位老师都在刻意影响他,也不能说他在有意接受几位在不同时期的影响。应该说,那就是人世间某些灵魂的和谐共舞。
第6章、游离运动之外的巨大收获
吴树基教授走后,素来沉默的何继善变得更沉默了,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其实,那是何继善生命中的一次涅槃。耳闻目睹的种种荒唐事,在何继善心目中已不再是荒唐那么简单。恩师吴树基在牛棚里关问仪器设备的那番话,就老在他的耳边回响。在恩师身上,他看见了我们这个民族中不会消亡的某种力量。只要这种力量还在,国家和民族就有希望。某些时候,何继善甚至感觉,恩师的灵魂已经在他身上附体了。
附体后的何继善开始逃避,就是他后来说的“迂回战术”。
文革时期那没完没了天天重复的政治学习,对何继善而言,无异于一种酷刑。他跟同事毫不讳言,他最怕政治学习,一开会就头痛。其实并不是怕学习,而是怕在发言时讲错话,怕在念语录时念错字,念错了可是政治问题。
于是,何继善又开始了何继善似的应对办法。他开始学画领袖像。在当时,画领袖像无疑是最革命的行为之一。一旦政治学习,他以画领袖像为由,躲过了。画来画去,何继善画领袖头像的水平在不知不觉中精进,到后来,他画的领袖像竟然在熟人中很有些名气。
他还以自己跟矿石交道多的便利,用五彩的矿石贴出一幅毛主席像。那幅像的独特与精美,在当时铺天盖地的各种领袖像中跳出来,成为一种抢眼的超值、一种另类的忠心,给何继善不参加政治学习,专参“三忠于活动”增加了理由。
又比如,何继善下乡搞“四清”时,就向有关领导申请,请求派他去写标语。那个时候的农村,标语口号是农村不可或缺的政治生活内容。村村户户的墙上,到处都是极富时代特色的标语口号。他在少年时曾经苦练过的毛笔字、书法,竟让他免除了一段精神苦役。
他就是这样,少说话、勤干活地淌过那段岁月。却在人们都忙“政治”的时候,他还是学习,用他的一双大手和一副硬脚板独特地“学习”
1967年10月14日,在新中国的教育史上,是一个值得记住的日子。这天,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小组联合发出《关于大、中、小学校复课闹革命的通知》。很快,中国的大中小学开始了正常的教育教学秩序。
何继善所在的大学自然也不会例外。复课闹革命的呼声首先在学生中一浪高过一浪,但是,面对学生们的呼声,老师们的反应却显得有些过于冷静,竟然没有多少人愿意上课。不能说老师们忘记了自己是老师。事实是,刚刚平息下来的那场疾风暴雨似的运动还让他们惊魂未定,老师们顾虑的是,如果在教学上投入过早或投入过深,怕万一形势又出现什么变化,那顶“白专”帽子就会高高地戴在他们头上。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不是很清楚,那个时候,“白”字可不是什么好字眼。它相对于革命的“红”字而言, “白”意味着革命的反面。正如“左”和“右”。在中国的某个特定年代里,早已超出了这些字眼本身的词性词意,而带有强烈的政治色彩。所以,老师们自然不想也不敢沾上那个“白”字。
而此时此刻的何继善,却把这次复课闹革命当成了一次难得的治学机遇。还不完全是避开没完没了的开会学习,更重要的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在教中学、学中教,潜心学问,综合提高。既提高了学生,也提高了自己。
因为没人愿意上课,何继善竟然一个人把全班所有的课全部包揽在自己身上,常常是全天候从上午到下午地讲课,从第一节讲到第八节。
有时讲得实在累了,就穿插自习自学课,但他辅导老师的身影依然没离去;
有时又怕讲现成的,就插播实验课程,老师和学生活力四射在同一个频率上的那种鲜活,真好。
在那特定的文革时期,何继善心中的楷模一个个复活,他变相地就像打了鸡血似的不知疲倦。由于一些课程并不是何继善的强项,有些课程在此以前甚至接触得少,他只好利用空闲时间对他所承担的课程一顿恶补。
偏偏,学校没有统一规范的教材,何继善就自己刻钢板油印教材。对何老师用心良苦的执着,学生们都看在眼里。也许正因为这样,那一期的学生们与他们的何老师关系处得特别好。多少年之后,他这个班的学生因为难得的学习,很多学生都在后来的各自岗位上成为了学科领头人。一些学生回忆起那段时间,感慨万千。因为他们知道,与他们同年级的其他班级学生,并非都能得到那样扎扎实实的受教机会……
多少年之后的某一天,学生们坚决要求要给他们敬爱的何老师搞一次隆重的生日庆典,而何继善只同意搞一个何继善从教六十年的纪念活动。庆典活动上,很多当年的学生,想起当年一切的一切,感从中来,许多学生的情绪几乎不能自持。
其实,何继善在那段勉为其难的任课阶段,自己本人也获益匪浅。在对很多课程的恶补过程中,不但坚实了他的学术根基,也使他在以后的科研过程中,常常触类旁通,柳暗花明。
第7章、他与不说话的土地互动了
在给同学们上了一个学期课后,恰好有人提出原来的教材是封资修的,需要改革。这给何继善带来了极好的机会,他提出申请要求到生产现场和相关单位收集资料,在实践中改造自己,居然被批准了。于是,他和另一位较年轻老师一起,背起包括棉被在内的背包,出发。打背包他是在儿时逃难的时候学会的,那时,每天早上都要打背包。他这次打的背包,在贵州等地的穷乡僻壤中一转,就是四个多月。
从长沙出发到广西、贵州、云南、四川、陕西进行了三个多月的调研。任务是一边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一边收集资料。那是1968年,十年文革还只进行了两年,人们都在轰轰烈烈地革命,何继善却“自由”地走出去了,而且实际收获很大,对他以后的人生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因为他比别人早八年结束了他的文革,开始了科学研究。
后来,1978年全国科学大会何继善获奖,就是这次调研的成果。
桑郎是在贵州南部的深山里,在那里,何继善遇到了从前的几个学生,在物探队工作。但是,学生们的遭遇并不比老师好到哪里去。因为他们也是知识分子。跟老师一样,也属于被改造的一类人,在野外接受改造
这种身份定位,在物探队里,技术人员被当成工人用,工人被当成技术人员被重用。那些设备若掌握在被改造的人手里,是不放心、也不讲政治的。这种工作安排上的错位,免不了碰出一些黑色幽默。比如,工人们在操作仪器时,常常会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这时,正在干体力活的技术员就会被工人们叫去,然后在工人们的监督下指导工人怎样消除故障。
一天,物探队的仪器坏了,不管众人怎么捣鼓,那设备就是不听使唤。物探队只好停工,大家都进行政治学习。三天过去了,看得出来“工宣队”队长很有些着急,因为他要完成“抓革命,促生产”的任务。何继善知道自己能修,但是不敢说。实在是忍不住了,鼓起勇气问:可不可以让我试试?队长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一时不敢答应。像是在严肃思考,这么重要的仪器设备应不应该让一个被改造的人来修理。但是负责人也明白,这些不听使唤的设备要是老也不听使唤,恐怕更不好交代。思考再三,负责人同意让何继善试试。
其实,要说当时的何继善没有顾虑是假的。因为万一他修不好,就会被扣上破坏“抓革命,促生产”的帽子。这对于一个正在改造锻炼的人来说,其后果无异于雪上加霜。
我问何继善:明知道有后果,你为什么还要去冒险?
何继善笑笑说,以我当时的身份,是没有资格冒险的。我是有绝对的把握。我是先看出了门道,后才请战的。
就这么简单?
何继善两手一摊,说:就这么简单。
是不是责任感的驱使?
何继善回答:那肯定是有的。我是国家培养起来的知识分子,在国家需要我出力的时候,我不能只想着自己的所谓风险,而对国家的机器故障视而不见,我做不到。
就这样,何继善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着手上的一个万用表、一把螺丝刀,像玩魔术般的把仪器给弄好了,
工人毕竟是质朴而实在的。眼前这位戴着眼镜的青年知识分子,让他们相信了知识分子不但是可以改造好的,而且改造好了之后,对国家是很有用的。从那以后,何继善的个人境遇有了明显的改变。工宣队的人也开始把仪器交给他使用。何继善用武之地拓宽了、拓广了。
这个机会对何继善而言,其意义绝不仅仅是可以逃脱沉重的体力劳累。他利用这个机会,开始了他早就酝酿在心的“双频激电法”的探索研究。
研究是在悄然中进行的。其进展也没有他预期的那样快。但是,正是那次不可多得的机会,为他的研究开通了一条暗道。在后来漫长的探矿生涯中,为国家探出千亿元价值矿藏的探矿方法,就是何继善的“双频激电法”。而谁也没料到,在世界地球物理学界引起重大关注的“双频激电法”不是在高端的实验室,而是在大山深处逐渐成形成熟的。
此后,何继善又到了云南个旧。个旧有世界著名的锡矿,当时的云南冶金局正在此地探矿。
何继善到来的时候,云南冶金局正苦于无法解决地形因素对地电场分布的影响。而这正是何继善潜心研究的方向。经过夜以继日的反复计算、实验、论证,何继善向当地的领导和专家们提出了“点源场电阻率地形改正方法”,已经无计可施的云南冶金局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很快采用了何继善的方法。结果,苦苦寻觅的大锡矿终于被找到了。
有趣的是,1978年召开全国科学大会,何继善的“电阻率法消除异常干扰研究”获得全国科学大会奖。而这个大奖,却是由云南方面上报的,何继善本人根本不知情。直到湖南省召开科学大会,何继善领到奖状时才知晓。
何继善说到此处,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那个时候的人,思想很单纯,不会把别人的成果揽在自己怀里。要是换了今天,这个国家大奖就未必是我的了。”
奇怪,在回忆那段被流放的岁月时,何老师的语气里没有半点报怨的情绪。恰恰相反,在他曼斯条理的讲述中,艰苦的劳动锻炼被他赋与了颇有诗意的浪漫生活。比如,他与同伴张宗苓可以在帐棚里把山里的特产铺满一地,以水当酒,遥祝远方的亲人生日快乐。当然,在对那段生活作了很多的诗意描述之后,何继善没有忘记告诉我,那段生活也在他身上留下了永久的纪念:他得了严重的胃病。
其实,何继善对那段时光的留恋,绝非因为那些被他诗化了的所谓浪漫生活。他留恋的是一位地球物理学家无法省略的治学过程,而那个过程只能在山川大地上完成。
何继善说,真正让我感到快乐的事,是自己那双脚越走越硬,还与山川大地之间有一种难以言状的交流,产生妙不可言的默契,那是他与一寸寸藏有丰富宝藏的土地的最私密的私语。地球的奥秘藏在地下,但地球的表情却明明白白写在上面,写在我们面前。地球上的万事万物都是有语言的。每一寸土,每一块石,每一棵树,每一棵草,都在用它们独有的语言,或有声或无声。
他一双脚走了多少山川大地,一直想通过一花一草、一石一树的热爱,去读懂地下的宝藏。它们都有特别的灵性,也有特别的语言。但很长时间,他读不懂,自然就找不到藏宝的门。
可这段时间不一样,儿时的片片段段老浮现在眼前,那片翠绿竹林、丢失的老黄狗和树枝上挂着的小黑板,仿佛都给他灵感、给他悟性。他说他要感谢那段“发配流放”的时光,让他有史以来如此长时间的贴近土地,贴近深藏富矿闪闪发光的地方。他感觉他在慢慢读懂它们,并能与之作细致、倾心的交流。
手中的测电仪灵敏了,那是来自地心宝藏的感应;
心里模糊的概念明晰了,那是他跟不说话的土地互动了。
就这样,何继善那些貌似辛劳乏味的探测之路,成了他治学道路上开满鲜花的幸运之旅。
第8章、科学春天里的“自虐狂”
1978年以后,中国社会正渐渐迎来方方面面的春天,让知识界记忆犹新的自然是——科学的春天。那个科学的春天,曾经被一些人看成是姗姗来迟的春天。它在中国社会引起的躁动绝非仅仅在科学界。
自学,发奋;努力,拼搏,到了科学的春天来临之际,何继善是——
把一个个创新目标当抗日战场上冲锋的高地,那山头一定是拼上性命也要拿下的坚决;
把一次次实验成果当上膛的子弹,拼在自强的战场上,打出去能要一群日本鬼子毙命。
事实上,这个难能可贵的春天一旦来临,往往比如期而至的春天来得更浓重,更具春天的气象。何继善自然为此高兴。
但是,面对举国上下的科学热风,他却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被那些热风吹得发烧。尽管那年的春风似乎最早吹到他的身上,因为就在那年的全国科学大会上,“电阻率法消除异常干扰研究”已获全国科学大会奖。
因为那个科学的春天,知识界不乏有人匆匆拿出并不成熟的所谓科研成果,以期赶在难得的季节让其快速开花结果。而何继善偏偏在这个百花闹枝头的争春时节,变得出奇的安静。
细心的人发现了何继善的冷静,但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冷静。其实,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在科学的春天还没有来临之前,他已经在那个科学的长冬里做足了准备。在此以前,他的一些研究发明已经被国家相关部们所采用,并在使用中大收其益。比如他的“双频激电法”,已经被相关部门单位越来越广泛地用于地矿勘探。
在那个科学的长冬里,何继善甚至非常不合时宜地挑战过世界地球物理学界的权威。1975年,他对前苏联权威专家的学术质疑。明白人一望而知,在挑战权威的背后,需要的绝不仅仅是勇气。
这里有个“用大张纸写公式、手摇计算机计算”的故事。
根据苏联专家用保角变换的理论和方法,当时有人提出了坐标网转换法的电阻率地形改正方法, 而且是作为文革的成果向国内和国外推广。所谓向国外推广实际是就是向阿尔巴利亚推广。对这个方法我开始也是非常好奇,可在学习和使用中,我发现它存在很严重的问题。保角变换是个二维的是数学方法,不仅地质体是二维的,而且场源也是二维的。提出坐标网转换法的人,只注意到地质体是二维的,而忽视了场源也是二维的问题。为了证明我的想法, 需要进行理论计算。而点源场的计算是非常复杂的,一个公式要写很长很长,我是用大张大张的纸来写公式,用手摇计算机来计算。计算的结果说明,用坐标网转换法来进行电阻率法的地形改正,不但没有好的效果,而且比不改更糟糕了。
为了进一步证实,我决定用物理模拟实验,特地修建了一个大型水槽。从取得实测数据,说明与我用手摇计算机算的理论结果是一致的。也就是说用坐标网转换法来做电阻率法地形改正是错误的,而当时它是作为文革的一个成果。我写成了文章,犹豫了好多次不敢寄出去。后来终于寄到北京,很快被退回来了,理由就是我是否定文化大革命的成果,可能审查的人看都没有看我写的内容。当时很多科技期刊都停刊了,又过了一段时间,我麻着胆子寄到《地质与勘探》,主编贺永康老先生把它发表了。题目是“电阻率法地形改正的点源场和线源场问题。”
也许是在那个漫长的科学寒冬里寂寞得太久,当姗姗来迟的春天一旦来临,何继善竟然表现出某种难以言状的淡然与宁静。
细心的学生们可能注意到,当别的老师对学生们大谈科学对社会文明发展的重大推力时,何继善却在对学生们大谈科学的寂寞,并毫不客气地针砭当前学术的浮躁与急功近利。
那一年,全国高校开始恢复教师职称制度,做了18年助教的何继善按部就班地被评上了讲师。看过他的申报资料的人,惊奇地对他说:“你的成果资料比教授还多!”是的,他当年从助教提升讲师时,成果包括全国科学大会奖一项,冶金部科技奖两项,公开发表的论文多篇。因此,甚至有人说“如果把你的成果分散给别人,可以破格提三个教授。”因为那时文革刚刚结束,人们刚刚回到教学和研究岗位,不可能有这样多成果。
当时的何继善,并没有借题发挥出可能有的情绪,只是淡淡的苦笑了一声。何继善明白,这次迟来的讲师职称,并非是某一个人的尴尬与失落。而且,那些被提为教授的,都是有十多年的副教授教龄的老教师,他们也都早就该提了。
其实,何继善不急于把他那些发现快速成书,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他是应用地球物理学家。技术从来就是被理论所支撑所引导的。正因为如此,他花在理论研究上的时间和功夫并不少于他发明和研制诸多探测仪器所用的时间。
随着人类文明的迅速发展,地下资源的消耗和需求与日俱增。人类面临着一个严峻现实:我们社会物质文明的建设与发展,其所需的后备资源严重不足,地表浅层易找的矿体越来越少,因而地下资源的勘探难度也越来越大。地球向索取者提出挑战:找矿需要新理论、新技术、新仪器。把研究成果应用于生产实际,为国家探寻地下资源尽责尽力,这是他作为一个应用物理学家份内的事情。他也因此选择这门学科作为自己的发展方向
1978年后不久,何继善发明的“双频激电法”探矿仪器也悄然被国家批准投产。产品投入使用后,一时好评如潮。
这时的何继善又犯了何继善似的毛病:他开始审视他的“双频激电法”探矿仪器在实际应用中可能出现的缺陷。果然,随着使用情况的不断复杂化,他的“双频激电法”的缺陷也日见明显。情况反映到何继善这里,何继善想都没想便立刻表示:马上中止生产,待他改进后再说。
何继善说到此处,特别说明,他说他研制出来的一些仪器设备也是走过弯路的。他的一些仪器设备也是在弯路上逐渐成熟完善的。这么个严肃惯了的科学家,对自己发明和研制的仪器设备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挑剔心理。当好评如潮般涌传而来,他反而不安了。
这又是何继善习惯的完美主义,而真正的完美主义者就是个——自虐狂。但是,完美主义者的人生态度是没有人忍心嘲弄的,甚至充满敬意。他对产品的挑剔态度,就打动过相关的当事者,甚至深深地影响过耳闻目睹的人。比如他的学生们。其实,何继善对他的学生是既亲又好。不显亲和的时候只有一种:当学生们治学不严谨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何继善,学生们是不敢多看的。
何继善很快对“双频激电法”仪器做了改善。重新改进后的仪器,投产后在全国更广泛的区域内投入使用。
随后又是好评。
随后又是被何继善挑剔出不足。
随后又继续改进……
在不停的改进中,反馈回来的信息是,在甘肃找到了金矿,在河北找到了银矿,在新疆发现了铅锌矿……全国29个省、市、自治区找到的金属矿,经济价值达150多亿元,已创经济效益近2个亿。运用双频激电仪寻找地下水源的成功率在95%以上……
第9章、科学家不拿枪也要保护人民
1998年,何继善在巴西进行学术访问时,在电视上看到了国内洪水肆虐的灾情报道。那场被称之为百年未遇的大洪灾,紧紧揪住了何继善的心。
何继善注意到,在那场洪灾中,溃堤是汛期的最大灾害,而管涌是导致溃堤的“第一杀手”。当时在国内,管涌探测几乎全靠人工拉网式沿堤巡查或派潜水员水下摸探,效率低,危险性大,结果也不精确,防犯效果也就防不胜防。当时,身在异国的何继善像是自言自语,
又像是对同行者说:“回去以后我要解决这个问题。”
果然,何继善一回国,就马上投入到了对管涌的探测研究之中。其实,从前研究的专业方向,是对地下矿物的探测。对堤坝下那些空空洞洞形似无物的莫名之洞,他对它们诡异的存在也确实知之甚少。而且,无论从专业角度看还是从工作职责看,这都不是他的份内工作。
但是,何继善却义无反顾地开始了探测管涌的研究。因为,他知道,百姓时常需要,人民安危急需。
经过夜以继日的研究和探索,何继善创立了一套探测堤坝管涌渗漏隐患的全新理论——“拟流场法”理论,并由此研制出世界上第一台能在汛期恶劣环境下快速准确测定管涌入口的“堤坝管涌渗漏探测仪”。
“堤坝管涌渗漏探测仪”刚一问世,人称“长沙头上一盆水”的株树桥水库就用上了。本来,有好几个地方可以去试用,但何继善偏偏就选择了这个漏水严重,危险性最大的地方。
那是1998年底,何继善来到株树桥水库。它是面板堆石坝水库,总容量2.7亿立方米,到何继善他们接手,水库已是名副其实的险情水库。每秒漏水1.6立方米,其漏水严重程度,在同类水库中排世界第二,严重的管涌渗透让人整天提心吊胆。水库比长沙城水位高出120多米,每秒渗漏量1.6立方米,随时像“长沙头上一盆水”, 一旦溃坝,一半长沙城会淹没。
当时,国内外没有查找管涌的方法和仪器,只能利用人工拉网式沿堤巡查或派潜水员水下摸探,效率低、危险性大,无法查出深水处管涌。数年来,每当汛期来临,堤坝外面就会防不胜防地出现多处漏点。
据何继善的学生、中南大学朱自强教授介绍:“这水库,水深达50多米,严重漏水时上面覆盖了六、七米厚的石渣,准确渗漏点却几年都没有找到。可小漏成大漏,那就是溃堤,那就会塌了天。水库下多少百姓、多少良田就是毁灭性地遭殃,后果不堪设想。偏偏,我们用何老师‘管涌渗漏探测仪’最终就给镇住了。”
那是1999年元旦,大雪飘飞,何继善带领他的团队仍在水库的船上探测。堤坝管涌渗漏探测仪的“处女秀”就取得了成功,很快找到渗漏点。记得那天,“堤坝管涌渗漏探测仪”往大坝上一放,仿佛是一面照妖镜,没过多久,堤坝下那些诡异的漏洞便一个个现了出来,非常准确地确定了渗漏点。经水下电视录像和工程实践证实,“堤坝管涌渗漏探测仪”对漏洞的探测,其准确率达100%。再经工程堵漏,十几年了,再也没漏过。”
从此以后,这套仪器在全国准确测定了110多处江堤管涌和20多个水库大坝渗漏点。2008年汶川地震之后,正是利用这种仪器,成功探测了德阳市的继光水库等3座高危险情水库的9个渗漏进水口,为大坝除险发挥了重要作用。
然而,这套没有失败过一次的仪器,并非立项项目,不是靠国家拨付的资金,全部研究经费都是自筹的。因为何继善深知,等申请项目、层层审批、获得批准,只怕险情早已爆发成灾,人民生命财产也受到了威胁,那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其实,以何继善的名声和地位,他要申请什么立项经费,应该是并不困难的事情。对此,许多人可能要问个为什么。何继善的回答是:“有些研究发明是因为来不及先立项后研究,比如防治管涌的‘流场法’防治办法,就来不及立项,只想快点把它搞出来。有的是花不了多少钱,也不知道能不能搞出来,也就不想立项要什么经费了。毕竟太麻烦。”
这的确也算是一种解释,但这只能算是何继善式的解释。不过,他那些轻描淡写的解释,已经足够让当今的一些人感慨万千。
何继善并不满足于在株树桥水库已经取得的成功,而是在这个基础上,利用株树桥水库蓄水深度大,水面宽等条件,继续对“拟流场法”进行了全面系统的实验研究,总结出一整套方法技术,为了解决这水库的管涌探测难题,何继善在这里一蹲就是半年。到第二年春节,他基本没回家。
现在,何继善的发明仍然不断,无人直升机上的抗干扰磁力仪,克服了地球电磁感应的大深度激电仪,都是他想到了就要去做出来的新发明,也都是没有首先向国家伸手要经费的项目。
像他自己说的:“没有人要我们做,也没有人给钱。但我们有责任,科学家有义务为人民排忧解难。人民科学家不拿枪也要保护人民。”
何继善的创新与发明,总是紧紧贴着现实的需要。只要是社会需要的,不管是不是他的专业,只要让他碰见了需要解决的问题,他就会心痒痒,继而手痒痒。对此,我多少次在心里冒出一个天真而幼稚的想法:这样的人多了,我们的社会将会是个什么样子?
那天,何先生巧妙地回到了我这个问题:自强报国不是空口喊,而是从灾难中走过来的一种本能。小时候,我们渺小,别人强大;祖国羸弱,受外国欺负。那时候,我们国家没有地位,更没有人民的价值,谈什么奉献,哪有机会出成果。
终于知道,自强报国是何继善永远的动力,也是生命永远的活力,更是这位八十多岁的老者永葆青春活力的秘诀所在。直到现在,老院士仍然身体力行坚持行走在高山峡谷、荒漠戈壁或是盐碱险滩,亲自指导勘探。近三年,他又将广域电磁法、伪随机信号电法等大深度电法勘探用于页岩气,其探测深度可深达地下五、六公里……
我终于像看到一株遮天蔽日的大树,那深深扎进泥土的根须。从结实有力的根的延展,我们看到的是——
持续发展后劲充足;枝繁叶茂兴旺发达,绿色优美的人文氛围;广阔时空的生机勃勃……
第10章、前世今生的页岩气
何继善在矿山做化验员爬到矿道里采集样本时的第一个想法——不用下矿井就能知道地底下有矿藏。一钻研,从1952年到1966年的近15年间,他成功将当初“矿工的梦想”变为现实——他创立了“双频激电法”,将类似医学上的 “CT”用于探测矿产资源。
这种新的地球物理勘探方法也让他在国际上声誉鹊起,并在国际同仁中赢得一致的赞誉。这是目前为止唯一一种由中国人提出原理、由中国人发明仪器、在中国国土上取得成功应用的勘探方法。何继善因此也成为“把脉”地球的带头人。
在攀登科学高峰的路上,何继善似乎永无止境。
前面所说的无人探测小飞机,何继善是在日本轰炸机和自己探宝飞机来一个时空、用途的大转换,他们模拟安第斯山脉复杂的山地地形,将无人小飞机一次次实验,最终用于南美洲安第斯山脉秘鲁国内寻找铁矿。这首次用于物探用途的小飞机,在他们手上完善了各项试验测试和数据整理,成为又一科学创新和探索的典范。
苦难成了何继善最好的大学。又不管命运怎样折磨压抑其成长,何继善总以全新的方式出类拔萃。风雨兼程中,勇往直前,无怨无悔。
其实,读这位院士科学家,你很容易就能发现——
“何继善一生的轨迹其实就是——憋气后的争气,怄气后的出气;失学后的更好学,屈辱后的讨尊严;没有怨气,不会泄气,只有勇气,一辈子只为争一口气!”
其实,男人的全部风姿浓缩下来就是一股气。大气的男人,底气足,勇气佳,志气高,气势大!“天地之间一股气”,何继善心底那股气憋了70年,待到释放的这天,我们看到的却是他的气定神闲——
那种曾经沧海的宽容,返璞归真的真诚,不畏艰险的厚实沉淀,那是他巨大的荣光尘埃落定后的处世观念和鲜明的个人魅力。
儿时受凌辱,他用一辈子抗争,带着坚硬的骨气,他有不可侵犯的霸气一面;
常泄气的人走不到成功,鼓足勇气拚才能铸造强者的大气,他有坚韧的一面。
“人拚一辈子真为名、为利呀? No, 最初是为自己争一口气,慢慢到为民族出一份力,再到后来走向国际舞台、为祖国争一份耀眼的荣光——这才叫争气!”
——脊梁:挺直站成擎天柱
何继善身高1米76,就是进入“80后”,他也腰不弯、背不弓。什么时候都是脊背挺挺,骨子里就有顶天立地之气韵。他朴实无华,默默付出,埋头苦干,忘我牺牲,正是这直直的背脊托承事业殿堂、支起爱的厅堂,到奋力撑起民族的脊梁!这,不就是我们中华民族所要有的精气神?
何继善曾说:“巴士德有句名言,科学虽然没有祖国,但科学家应该把所有的力量献给祖国”。 儿时,他就盼望着祖国强大,也立志要为自己的民族争口气。好不容易到了自己有能力报效祖国、携自己的科研成果加入到强国富民的队伍,做贡献的时候,他当然只能是位战士,在护国护民最前沿的战士,在灵魂深处、思想高处忧国忧民的战士。
从何继善走上工作岗位那天起,走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奋发之路,就是他的目标。“我们的改革开放、吸收借鉴,应该是在挺起民族的脊梁中进行。任何时候,我们都没有理由也不能丢弃民族尊严,更没有理由去做某些西方大国的附庸,那只会让自己挺不起腰杆,永远成为别人的奴隶。”
他曾多次一口回绝国外同行的挽留,毅然回到了这片他熟悉而热恋的故土。他创立并发展了“双频激电理论”、“广域电磁法理论”和流场法管涌渗漏探测理论、“伪随机”多频地电场理论——
他创建了我国第一个以地电场与观测系统为特色的国家重点学科;
他发明了一系列具有国际先进水平和中国特色的地电场观测仪器设备,形成了从理论到方法技术、再到仪器设备、再到成果应用的完整的研究体系。
正是何继善院士巨大科研成果,让他先后获得了5项国家发明奖和国家科技进步奖、20余项省部级奖励,申请国内外专利23项,其中授权发明专利14项。1986年,因科研成果突出,他被授予国家级有突出贡献科技专家称号。历任中南工业大学校长、湖南省科协主席、中国工程院主席团成员、中国工程院能源与矿业学部主任、中国工程院工程管理学部常委。
临近80岁,何继善又瞄上了新能源——页岩气。
—— 一束火炬,湖南告别无气时代
美国《纽约时报》网站2013年2月刊登题为《奥巴马两个重要的外交政策机遇》。文章认为,奥巴马第二任期的外交政策应围绕建立《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协定》(TPP)和推动页岩气出口这两大机遇展开,这有助于美国刺激经济增长和重建全球影响力。文章指出:
据说日本首相安倍晋三2月22日造访白宫与美国总统奥巴马讨论了两个机遇:达成一个重大的跨国贸易协议和美国新开发的页岩气出口。无论美日关系走向如何,安倍都应让奥巴马明白这是美国在重建其全球影响力过程中强有力的资产。
这说明了什么?页岩气是全球能源、经济的宠儿,也必然是某些国家操控世界局势的政治筹码。
而在中国湖南。
2013年8月的一天,一辆奥迪车从常德出发,于崇山峻岭之间穿行了两个小时后,在漫山遍野的深灰色岩石群中,到达张家界至桑植一带。在一片机器轰鸣、不时有石油工人来回穿梭忙碌的井场,何继善下了车,这是他今天要调研的现场。
只见他,先站在地势稍高的坡上,看山头或田间时不时冒出形态各异的灰色岩石,对我们说:我省三大具备开采远景的区块中,湘西北的地质结构和开采前景最为可观。其中,就是我们脚踩的这一块约5000平方公里的宝地,在湘中涟源一带大约还有400多平方公里,是我省页岩气的主产区。
施工工地上,何院士跟工程负责人默契交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页岩气。
“湘西北(湘西-常德)、湘中(娄底-邵阳)、湘东南(株洲-衡阳-郴州),找矿前景良好的地段。”
“对对对,其中湘西北地区,也就是我们这个地方,是我省计划重拳出击的主攻区域。”
“出台新思路,抓好示范点。技术参数记录好,每个环节都详实明了,到时我们一起分
析。最好出一整套模式,为后面大干做准备……”
秉性踏实的何继善又往机器轰鸣的钻井处去了。带上安全帽的他留下了健朗挺拔的背影。就是年届80也一定要深入施工现场,发现问题,找解决办法。他一路说着“一束火炬,让湖南告别无气时代”,让大家兴奋了一路。
那是2011年12月19日。湘中娄底,涟源市桥头河镇,中石化湘页1号井工地。一束刚刚点燃的页岩气火炬,改写了湖南一贯的能源构成历史。
这束火炬,像缺电、缺煤、缺一切能源的湖南那心底的希望,突然就被页岩气点燃了。人们高兴啊,标志着湖南页岩气勘查已取得阶段性成果,宣告湖南彻底告别无气时代!
在湖南境内,除了煤炭,没有发现石油、天然气等能源资源。一直以来,“缺煤、无油、少气”,是湖南能源构成的基本格局,也让这个中部内陆省份缺少工业化底气,而依然保持“鱼米之乡”的美誉。
自涟源桥头河的“湘页1井”成为省内第一口页岩气出气井,已探明出大规模页岩气资源,从2011年5月18日开钻,10月8日完钻,钻井深度达2067.85米,试验阶段最高日产气1000多立方米,商业开采期可望达日产2万至10万立方米。页岩气是从页岩层中开采出来的非常规天然气资源,在更深层探明,页岩气储量更高。湘页1井的开采将缓解湖南以及周边地区的能源压力。
希望,如那不灭的火炬,一直燃烧着,让人看到那弯弯曲曲的能源路,照亮着“气化湖南”的宏远征程。
其实,数十年来,湖南人对石油、天然气的渴望,从未间断过。那是洞庭湖石油梦碎,湖南开始转寻页岩气
上世纪70年代起,“澧1井”“湘深1井”就先后进入洞庭湖勘探,无功而返;
湖南人找寻石油的脚步又相继进入常德、沅江,但最终结果仍然不尽如人意;
益阳沅江市设立的中石油浙江油田分公司南方勘探湖南办事处,也早已撤离。
湖南历来是个能源匮乏省,近十年来湖南几乎年年闹电荒。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2004年以来,尤其是2010年12月至2011年11月,久旱不雨,史上最长的电荒周期笼罩三湘大地。为省电,各地绞尽脑汁,拉闸限电成为家常便饭。
受季节性和干旱的影响,湖南水电资源开发接近95%,但占全省发电总装机容量45%的水电装机,实际发电量不到全省总用电量的30%;
与地球“斗”了一辈子的何继善站出来,理性地说:电荒的症结在于能源结构。
火力发电则面临电煤紧缺,湖南本地煤炭品质较低,57%以上的电煤需从外省调入;
石油和天然气呢?遗憾的是,湖南境内目前尚未发现适合开采的资源。太阳能、风能的开发也有限。
就是现在,湖南每年消耗的12亿立方米天然气全靠外输……
饱受油气资源匮乏的湖南省终于迎来了突破这一掣肘的机遇,多次探寻石油储量未果后,长期关注研究页岩气的何继善院士就自信地定论——
湖南能源新的曙光,将来自于大规模的页岩气。
随着中石油和中石化分别在湘西和娄底开展了浅井勘探和实验研究,中石化位于娄底的湘页1号井,经过竖井压裂,2011年底至今已连续出气。而目光如炬的何继善,一直奔走呼吁,积极推动,奋力宣传。
对页岩气,何继善底气十足,是他的“双频激电仪”、伪随机、广域电磁法等一系列理论和实践的积累。他其实早就拥有勘测页岩气的“金钥匙”——他的“广域电磁法”就专为探测5000米以下矿藏而备的。这个从“双频激电法”延伸而来的理论,已制造出现成的仪器,像专门为页岩气开发探测准备的。
过去,人们探测地下矿藏,不是搬动笨重的马达和钻机凿岩穿孔取样,就是爬进坑道和山洞,从地下直接取样。一个没有矿坑、绵延千里的山脉,怎能随处打井钻探就能准确无误?
“双频激电仪”来了!当今世界普查矿产资源速度最快、精度最高、体积最小、成本最低的仪器,何继善是把自己变成了一台台“CT”,“照妖镜”似的地下资源跑不掉。
广域电磁法特别适合页岩气的勘探,何继善又研究成功了相应的的新型物探设备,不但提高了探测的精度和速度,还使现场成本降低到常规方法的四分之一。他帮助湖南科技大学申报湖南省页岩气重大科技专项,设立相应学科专业,引进国内外页岩气开发的高端人才,
并尽快自主招生培养自己的后备军。
就因为“双频激电仪”成功率在95%以上,何继善的该成果获1985年国家发明奖和国家科技进步奖。接着,他研发的电场观测仪、广域电磁仪均融合国际先进水平和中国特色。为此,他被世界许多卓越的专家肯定——
美国权威地球物理学家11.F.莫里松说:“何继善以他在勘探地球物理方面的众多成就,特别是激电和电磁法方面的卓越贡献,得到了世界公认。”
美国著名地球物理学家霍曼评价:“何继善的双频理论和实践是近年来应用地球物理学界的一重大事件”;
俄罗斯著名科学家柯马罗夫认为“双频激电理论可以和西方任何激电方法媲美”,并称赞何继善院士为“激电人”。
国际著名地球物理学权威弗兰克·莫里森评价:“在地球物理学界,既懂方法原理,又懂研制仪器的世界上仅有的两人之一,何继善是其中之一。”
如今,何继善就是用他几十年的科研成果,像一阶阶铺上去的台阶,全铺给了页岩气开发。他高兴啊——这可是大善举,正对着自己做善事、为善举的一辈子做人观。
中国是一个讲求“善”与“德”的国度。有一天,缺气少电的湖南老百姓永远没人再对他们拉闸限电,还有多余的页岩气外输,那便是湖南的爱呀。湖南好了,国家好了,再不会被人在能源上卡脖子,这才是继善的大善大德,这才是继善的宽厚、仁爱。人生苍茫,毕竟,善德是立世之本。
页岩气的开发无疑又给湖南提供了新的突破口,全国第六的储量意义更为重大。湖南想抓住这一革命性机会的决心也凸显无疑。何继善的善德像页岩气找到了突破口。他勘测页岩,摸清家底……
但技术、资金等问题又成了开发中最大的瓶颈。
——页岩气之父的“气化湖南”概念
这是2011年腊月28,省委副书记梅克保踩着春节的礼炮声,来到中南大学看望何院士,带来了一封省长徐守盛给省地矿局的信,上面全交代页岩气开发的相关事宜和推进建议。梅克保代表省委、省政府衷心感谢何院士对湖南开发利用非常规天然气在宣传倡导、建言献策、资源整合、科技支撑等方面所做的具体工作及所做出的重要历史贡献。而且,转达了徐守盛省长一定要带到的新春问候。
原来,在一个月前,何继善去省政府开咨询小组会议,给省政府当高参、把经济大脉。会议间隙中,何继善将早已准备好的信起亲自交给省长徐守盛,两人像兄弟般的促膝而谈。
何继善说到摸清家底、湖南天然气的储藏量;说到建立专门的研究机构,培养研究人员;
徐省长则说,争取国家发改委等部门的支持,省政府出面;与国内大型的能源开采企业建立战略合作关系,尤其“两桶油”——中石油、中石化展开竞争开发页岩气,甚至民间资本也将引入页岩气开发,省政府都会来协调。
短短的时间,一个院士,一个政府父母官,那天像是完成了对页岩气开发的布局:
“气化湖南”需要因地制宜、多气并举,湘西北和湘北主要开发页岩气;
湘中、湘东南页岩气、煤层气、致密气共同开发;
洞庭湖则主要开发生物气。初步估算,洞庭湖盆地生物气的生成量超过14000亿立方米。这种高效、洁净的能源若能科学合理开发利用,将在一定程度上改善湖南能源结构,有效减排温室气体,产生良好的环保效应。
好花伴时节,好事逢机遇。2011年重大咨询项目“我国非常规天然气开发利用战略” 由中国工程院在北京启动。何继善的“气化湖南”概念,很快写进了湖南的政府工作报告,一下广为流传。
“非常规天然气与气化湖南”学术报告会、页岩气勘查开发研讨会、湖南科技论坛上等一系列的会议上,何继善都苦口婆心地讲他的页岩气开发。他利用自己的长期的人脉资源,协助省政府请来国土资源部、中国华电集团的领导和专家;中国地质大学、湖南科技大学相关学者,还有省能源局、科技厅、煤田地质局。
所有的场合、所有的会议上,何继善以一个老科学家的心声大声疾呼“气化湖南”,开发页岩气。
2011年5月,在湖南长沙专门召开了湖南省天然气发展座谈会,中石油、中石化、中海油、中煤集团、中国华电集团、平马集团等企业的领导和与会院士专家第一次共商合作页岩气开发。
6月,26位院士在内的150余位国内相关单位专家参加该项目的研究。国土资源部再度抛出了页岩气探矿权的出让招标。共收到中石油、中石化、中联煤层气等国有大企业合格投标书9套,并转入专家评标阶段。
湖南的页岩气就这样被院士强力推进着,何继善因此有了“页岩气之父”的美誉。
——美国、湖南,两位“页岩气之父”
第一阶段的“页岩气革命”是从美国走向全球的。
而最早掀起这一革命的米歇尔能源开发公司的创始人乔治·米歇尔在接受日经新闻采访时说,作为“页岩气革命第2阶段”的舞台,正在关注预测储量超过美国的——中国。同时米歇尔还透露,中国早在20多年前就已经开始关注页岩气,他对中国的嗅觉感到吃惊。
据美国能源信息局数据显示,中国的页岩气预测储量为1275万亿立方英尺,高于美国。
也就是说,全球的页岩气——中国为世界最大储量国!
第二阶段的“页岩气革命”是否会从中国走向全球,有后来者居上的可能吗?
美国的“页岩气之父”米歇尔称之为“页岩气革命第二阶段舞台”的中国,其实就做了
肯定。因为中国不仅有世界增长最快的能源需求,有仅次于美国的石油服务能力,还有全球最大的页岩气预测资源量;更有过去几年政府和商界学界的大力度推进,两次页岩气区块招标、已经完成了近百口页岩气探井的钻探和压裂,并有少数页岩气井开始了试生产。
中国是至今世界上最为关注页岩气的国家之一,也许是除美国之外有最多实质性投入的
国家之一,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一个在政府规划中设定了2015年页岩气产量目标的国家。
如果从1988年四位中国石油地质师拜访米歇尔先生算来,中国关注页岩气已经有27
年了,中国已经钻了100多口页岩气井,已经超过本世纪初美国页岩气井的总和,也许是北美以外已经钻了最多页岩气井的国家。
米歇尔先生是有远见的,“页岩气革命第二阶段舞台”的确是在中国。
再看看湖南,有“页岩气之父”美誉的何继善,他在忙乎什么?
2013年6月17日是全国第一个低碳日,绿色湖南节能行动正在进行。
这一天是5月29日,何继善的一堂名为“绿色能源在湖南的开发与利用”的报告;博览会开启长沙节能“盛宴”,“‘气化湖南’描绘新能源发展前景”的研讨……一系列的主题策划,何院士啊,他开始将页岩气推向亿万民众——
围绕页岩气的开发和利用,探索绿色能源问题;宣传节能低碳,建设生态文明;助推“绿色湖南”,用页岩气助推湖南“弯道超车”;
解决“两型社会”建设中的资源问题,既要实施“节流”,也要做好“开源”。这个“源”,当然是页岩气。这是打造“资源节约型、环境友好型”两型湖南的基础和核心;
多气并举,还包括开发生物气。初步估算,洞庭湖盆地生物气的生成量超过14000亿立方米。这种高效、洁净的能源若能科学合理开发利用,将在一定程度上改善湖南能源结构,有效减排温室气体,产生良好的环保效应……
总之,页岩气将湖南的发展,从速度和质量上都插上翅膀!
报告厅座无虚席,无数听众从不懂到认同,报告会、研讨会、博览会都是场场爆满,再满堂喝彩!
尾声——
天地之间一股气
不难看出,何继善这辈子是跟“气”较上劲了。
从小憋气怄气,立志争气出气,不叹气不泄气,丢名气不牛气,只有勇气只添底气,一身正气只显大气。到年逾古稀拼上页岩气,冲天正气气壮山河,为中华扬眉吐气。
已八十多岁高龄的何继善,现在仍然行走如风,那朗朗的声音和稳健的身形就能给人预示:在页岩气的这条路上是一直走下去了。
这让我们又想起了他另一件有趣的事,跟他的气节、跟这个民族的气节有关。
“看一个人成功与否就看他那一股气――有气魄、有气度。像我们今天的中国,面对小日本,习总书记和他领导的中国,就是大气连着不显山露水的霸气,这可是定乾坤、主天地的王者之气!正气总是压倒邪气,天地里、人世间,一股民族气节,乾刚独断万物生气!”
中国老庄哲学说得好:天地生于元气,人身生于精气。一个“气”字包括宇宙,灵魂当是一种元气。气主沉浮,气定荣辱,气关成败!正气总是压倒邪气,天地里、人世间的这股气,乾刚独断万物生气!
正是这股子气,世界地球物理学界似乎在一夜之间知道了,中国有个应用地球物理学家叫何继善。从第一次在美国亚利桑纳国际舞台上亮相后,人们似乎不再把何继善当成从前的那个何继善。尽管人们明白,这科学家还是从前的那位科学家。
他的名字在世界地球物理学界传播。随后接踵而至的不仅是何继善个人身份地位的提升,还有众多国际交流的机会。那曾经是他梦想的学术交流舞台,也是他醒着时不敢想的机会。如美国、瑞典、加拿大、俄罗斯、日本、香港等国家和地区的一些大学、研究所和实验室里,都先后留下了他考察、讲学的足迹。
何继善早已声名远播——
美、俄、瑞典等国和香港地区的一些大学和研究所里,都纷纷向他伸出橄榄枝,邀请他学术交流,运用他的原理探宝……
其实,带着鲜明气节的何继善,永远停不下来坚定的行走,这无意中改写了他生命的某种常态。
何继善退下来以后,媒体似乎一直没有忘记这位已经淡出社会实职的科学家。有一则报道这样说:一位老人,在山川大地上悠然漫步,行程数万里。他最新发现,湖湘大地下藏着极为丰富的页岩气资源。其藏量之大,足以开采300年。
也许,对老年何继善那匆匆行走的身影,人们会给定另一个更习惯的解释:奉献余年为社会发挥余热。一位八十多岁高龄的老人,还与年轻人一道,为探测国家地下资源而行走在山川大地崇山峻岭之间,并为国家探出藏量巨大的页岩气资源,如果仅用“余热”二字来轻描淡写一位高龄老人,的确是过于轻描淡写了。因为,正是这位老人的“余热”,曾经把湖南发展的决策者们燃烧得激情澎湃。湖湘大地下,那可以开采三百年的巨量页岩气资源,其深远的意义,绝非仅仅局限于湖南的发展。
绕了这么多弯子,不过想问:何继善的老年奔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因为外婆的故事、永远的乡愁?是儿时头顶上鬼子的飞机?是因为无数次的失学?还是矿工们无私地送他上学?
还可能是因为牛棚里恩师的背影?路边向他伸手的乞丐?是因为“意见箱”里的那张小纸条?还是成群的大学生追随其后;
又可能是国家主席在日本人面前的昂头挺胸?还有,一波又一波科普课堂上孩子们的共鸣……
面对多少次机会,何继善那不卑不亢、灵魂永不弯曲、精神永不低头的气概,让人知道:这就是何继善,他这一生——
身处逆境,能忍得住气:
患难危机,会沉得住气;
紧要关头、生死成败,他鼓得起气。
何继善总算在日寇的炮火下、逃离中和一次次失学的突围,在渐渐鼓气、和气、争气中成长,再经过志气、勇气,到今天的扬眉吐气。
但,只要还有一口气,人活着,就要续一口气,争那口气。气,贯穿他全部生命;气,支撑他整个人生。
“记得我讲的在日本大学时的故事吗?那天,我的腰板是为中华民族而挺的,坚挺的脊梁更是强大中国给我的底气。对,就是那股子气。也就是那天,我把又一个‘一辈子,一口气’写在了我的本子上……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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