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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像野兽|第三十七章——第四十二章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16-08-10 11:09:15

第三十七章

刘小江的脑壳非常淫乱,但他只是一个意淫的男人。这是他是一名大学老师,大学老师在大学那个氛围里不可能像在商海中尔虞我诈,也不可能像商海中的男人肆无忌惮地乱搞。但并不能说明刘小江就是一个好人。事实上刘小江是个淫乱的男人,只要他口袋里有一百五十块钱他就要到街头巷尾的店子里打鸡。他舍不得花大钱到大酒店或大宾馆玩那种较高档的鸡,因为对于他来说钱来得实在也不容易。但街头的发廊和按摩室却便宜,一百元就可以做床上的事情。刘小江就沉迷在那一个又一个从农村里来的乡下妹身上。他对那些乡下妹说:啊,你的身体多好。或者:今天我是你接的第几个客?乡下妹一笑,说一个。刘小江说:不可能。乡下妹说:真的。刘小江就装出相信的模样道:真的吗?那我要好好干你。刘小江干出问题来了。那年十月,一个桂花飘香的晚上,刘小江在一家美容美发厅正兴高采烈地干一个乡下妹,突然有民警闯了进来,把他还有被他叫来品尝便宜鸡的李国庆都带进了派出所。两个人被关了整整一晚,第二天上午才进行审讯,一人罚款五千元。伢鳖来交的钱,脸上笑呵呵的,反正关的不是他,脸上就没一点忧伤。他一生里最幽默的就是这一次,他说:哈哈哈,没事没事,破财免灾,破财免灾。

几天后,刘丽丽知道了,是系里的老主任告诉刘丽丽的。派出所的民警把这事捅到了美术学院,美术学院觉得这事比较重大,老师在外面嫖娼确实不光彩。院领导便派油画系主任去派出所把这事弄清楚。油画系主任姓张,是个近五十岁的女人,她去了,回来的路上正碰上了刘丽丽,张主任忙叫住刘丽丽,语重心长地把这事告诉了刘丽丽,并劝刘丽丽多跟刘小江同志交流交流,过过性生活,免得刘小江同志到外面去过性生活。张主任提醒刘丽丽说她看了笔录,刘小江在派出所赌咒发誓说,他之所以出来打鸡是他老婆很少跟他过性生活,他憋不住了只好到外面打鸡。张主任对刘丽丽又说:性生活还是要过的,男人么,不过性生活就憋不住,我是过来人这一点我清楚。张主任拍拍刘丽丽的肩头,再次指出说:刘小江老师还年轻,不过性生活怎么行啊?你是他妻子,你有义务让他过,而且要配合。刘丽丽的脸变青了,觉得自己太被老公冤枉了,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扇了刘小江一耳光。你这骚卵,她学了几句长沙话就用长沙话大骂刘小江,畜生,你在外面乱搞还要把我搭上,诬陷我,说是我不跟你过性生活……你你太不要脸了。刘小江自知理亏,就闪到一旁,解释说:当时我也只能那样说啊。刘丽丽追上一步,踹了他下身一脚,你去死吧。她恼怒地骂道。刘小江没想到北京女人会来这一招,痛得他捂着生殖器弯下了腰,我要日你的娘。他大声骂道。

刘小江想过一种无拘无束且淫荡的生活的梦想被他自己葬送了。这是他娶了个厉害的北京老婆。北京女人原来对他很放松,觉得他不应该是一个喜欢瞎搞的男人,现在她不放心了。有着刘胡兰性格的敢于与坏人坏事作斗争和敢于与陈规陋习抗争到底的北京女人,从那天起成了刘小江淫乱生活的绊脚石,而且还成了刘小江的姨妈。她就像刘小江的姨妈样常常用爱护和痛惜的目光打量着刘小江。刘小江,你是老师,外面再好玩你也不要羡慕晓得啵?北京女人语重心长地告诉他:你不要羡慕黄中林,也不要羡慕马新,他们养二奶,你不要有这种想法晓得啵?刘小江说:我并没这样想。刘丽丽又说:那就好。你是老师,老师是为人师表的晓得啵?如果做老师的都不为人师表,那这个社会就没人为人师表了。所以你以后一定要严格要求自己,还要行为检点晓得啵?因为老师如果也不行为检点,那这个世界上你还要求谁行为检点呢?不要把话留给别人说晓得啵?刘小江恨毒了刘丽丽,恨不得她走在街上被汽车撞死,或者今天得癌症明天就死。但刘丽丽的身体好得很,游泳、跳健美操、做美容、洗澡、吃水果和蔬菜,晚上十点钟准时睡觉,早晨六点钟起床后在学校的操坪上跑两千米,这些有益于身心健康的活动让她活得朝气蓬勃的,以致晚上做爱时刘小江都不是她的对手了,常常一头热汗地从她身上滚下来,说你太厉害了,我差不多要被你搞死了。把水放了,北京女人为了防患于未然,毫不通融道,省得你又留着这泡水跑到外面打鸡。

一向骄傲和自信的刘小江绝望了,相信她的寿命可能会比他还长,因为他天天得在她身上放一泡水。他感到自己无法摆脱这个身体很棒的北京鳖,无法与其他女人同床共枕了。他愤怒了,情急中把他的愤怒转嫁到了绘画上。他疯了似地在画室里乱画,揪着自己的头发,希望把脑海里的淫乱念头像拔萝卜样拔出来。他画了个非常漂亮的女人。那女人画得很美,比蒙娜丽莎还显得美丽几分。这是他内心深处最愿意为此奋斗和追求的女人。但有一天,他跟刘丽丽做爱,还没做多久就败下阵来了。北京女人说他是个废物,还是个自私鬼。他生气了,觉得自己被这个北京鳖弄得精疲力竭了,到头来却得了个废物的绰号。他悲伤地步入画室,大刀阔斧地糟蹋着那画作品,表示自己将要告别世上所有的女人,去庙里当和尚去,结果就出现了奇效。他惊呆了,那幅被他的画笔覆盖的美女原来那么媚俗,而眼下画框里出现的古里古怪的仿佛被无数男人蹂躏过的像老奶奶一样沧桑和软弱的女人却有一种特殊的质感。他感到惬意。这就是他妈的女人,全世界所有的女人都会成为老奶奶,他果断地想,于是更加大胆和生气地修改它,更加让画上的女人变得隐晦难懂,当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画的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他画不下去了,因为画面上只是一片模模糊糊的颜色了。他弃下了被他画秃了的画笔,觉得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既没有温柔也没有残酷,到头来只是一场空,就跟竹篮打水一样。

他用一种戏谑和滑稽的心理拿着它去参展,结果出乎他意外,先是在省美协获得好评,大家因看不懂中央美院毕业的刘小江画的是什么鬼东西,就一致首肯说这幅画画得好,有追求。那些老土评委因长期被年轻画家看不起,变得一反常态地追赶时髦起来,这幅乱搞一气的油画于是被送到北京参加全国第六届油画作品展览,结果在北京居然弄了个金奖。那些美术界的老头子看得懂任何一张画,你画人,他们看得懂,知道光线对不对,色彩谐不谐调,主次突不突出;你画物他们也看得懂,知道物的质感应该如何处理,画得是不是达到了那种质感。你画鬼,那就没人看得懂了。不错不错,这幅画不错,他们站在刘小江的作品前只点头道,到底是中央美院毕业的学生,有意思有意思。一个评委用肩膀碰了下另一个评委,客气地问道:这是画的什么啊?那个评委微微一笑,觉得不会有人喜欢这幅画,于是摇头说:鬼知道啊。但投票时,他们都投了这幅画一票,这是他们不愿意把票投给一些他们觉得不配获金奖的画家――那些画上有一些他们一眼就看懂了的毛病。他们觉得不好就是不好,不要勉强自己投票。然而他们又不想浪费手中的评委权利,尤其是金奖这一票,不投么好像有点不近人情,弄不好计票的人会背后说他们这些画画上已经过气的老头子有些嫉贤妒能,于是他们相视一笑,投票中他们想索性把这一重要的一票浪费在这幅画上算了。当然就奇迹出现了,这幅取名为《女人》的油画作品居然获得全票通过,荣获第六届全国油画作品金奖。

因与鸡睡觉而被派出所罚了五千元款的刘小江有很一向在学校里抬不起头来,大家都斜着眼睛望他,把他做怪物看。油画《女人》获了金奖后,他马上被人刮目相看了。不错,祝贺你。他的同事说,金奖是很难拿到的,你得了,这证明你才华横溢呀。刘小江也觉得自己才华横溢了。他决定请客,让伢鳖打电话把李国庆、王正、杨广、黄中林、马新和我都叫来了。他在大汉画室一旁的一家餐馆里订了桌酒席,酒席设在简陋的包房里,他站在包房门前恭候,脸上布满了才华横溢的笑容。你们好,哎呀你们好。刘小江接待着我们说。我们都为他高兴。他获了奖,这等于是平地一声雷,把我们的前辈画家的脑壳都炸晕了。在长沙,有很多画画的年龄又比我们大几岁或十来岁的――就是那些一九七七、七八和七九年考上大学的人,自认为自己是大师,或者是未来的大师,根本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不曾想大师却产生在我们这帮人里了。刘小江,黄中林开口道,你今天要好好庆祝,在全国获油画金奖,这在全湖南省你还是头一个。马新也说:是要认真庆祝,这个店子太错了,获了全国金奖,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应该上华天酒店才对得起金奖啊。刘小江说:我没想那么多,下次再上华天酒店,今天就在这里先庆祝庆祝。王正见桌上摆的是一瓶剑南春,就有意见道:喝剑南春与全国金奖太不相配了,喝五粮液罗,把剑南春拿走。刘小江说:没问题。忙要服务员把剑南春拿开,要了两瓶五粮液。杨广嘿嘿笑着,说江鳖,你获了全国油画作品金奖,我真的替你高兴。刘小江说:谢谢谢谢。伢鳖说:我也替刘小江高兴。

刘小江端起酒杯,扫一眼大家说:今天我真的很高兴,我自己也没想到我能获全国油画金奖,来,喝酒。他率先把杯中的酒喝了,把杯子倒过来给我们看,意思是他全喝了。我们跟着他一饮而尽。几杯酒一下肚,李国庆脸上就开始傻笑了,开始他不吭声,一个人喝着闷酒。我们都是明眼人,都晓得他心情不好。这两年马新、黄中林和杨广起来了,都有车有房了,且身边都有美女陪伴。刘小江和伢鳖办班也赚了些钱,一年赚个十几万不成问题。王正活得在李国庆看来也很潇洒,今天跟这个老板谈,明天跟那个美女聊天,这让他心里也暗暗嫉妒。坨坨在他看来也马虎可以,工资变成了四千块钱一月,没买汽车,但买了辆日本出产的摩托车,一路冒着烟地四处飙,也有女孩子向坨坨示爱了。而中央美院毕业的他呢,一天到晚上在外面乱窜,企图抓住一个又一个发财的机会,但似乎所有的机会都命中注定要与他擦肩而过,这让他觉得自己的命真扫,比一把扫公共厕所的扫把还要扫。他靠老婆的那点工资过日子,抽烟抽最差的笑梅烟――那种烟他永远不会拿出门,只是在家里,他只身坐在窗台前眺望窗外的花坛时,才偷偷摸摸地抽一支。他自己都心寒不已。他恼怒自己啊,可是又没办法,因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越是有肉呷越是肉汤泡饭,他呢,反倒更加拮据了。派出所的那五千元罚款还是伢鳖硬着头皮出的,而这笔钱他又不敢开口向音乐老师要。而最让他感到冤枉的是,他的小弟弟还没进入那女人的身体,还只是如只老鼠样在那处地洞前试探,派出所的民警就闯了进来,于是他就得出五千元钱。这让他觉得背气。

李国庆瞟了眼杨广和黄中林,他对刘小江、伢鳖和王正可以没意见――尽管王正还拖着他的几万块钱设计费没付。他对杨广和黄中林最有意见。五年前,杨广从广州回来,身无分文,是他推荐杨广去西安他中央美院的同学何健那里搞设计,让他在西安潇洒了半年。后来西安工程完了,杨广又回来找他,仍然囊中如洗,他又厚着脸皮跑到美术出版社找周鼻子要连环画画,这是他一心要帮杨广。自从马新从匈牙利回来,他就转背不认人了,一心跟着马新跑。这伤了李国庆的心。李国庆的脑海里一直储藏着这股怨气,一直忍着没发。黄中林也不是个东西。早几年他一败涂地的样子从广州回来,在长沙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是他李国庆接纳了这个杂种,让他和他一起画连环画,后来还特意跑到旧货市场买了张床给这个杂种睡,他黄中林在他群艺馆的房子里那么瞎胡闹地乱搞他李国庆也没赶他走,如今他赚了钱,有了车有了房,说话喉咙变粗了,根本就不记得他曾经走背时一副可怜相的借住在他那里了。所以,他觉得自己在一个个口袋鼓鼓囊囊的朋友面前,最有理由瞎吵。卵,他突然大声说,望一眼我们,脸上是那种少有的激愤,什么卵金奖?那些评委晓得评卵画?刘小江鳖自己最清楚他画的是什么东西?乱搞的!乱搞的反而得金奖。

他把我们震住了。那一下大家都诧异地望着他。刘小江居然脸红了,张嘴望着李国庆。李国庆不理刘小江,眼睛往上翻着,谁也不看。又说:这个金奖应该是老子得的。老子有很多想法,只是没去画。刘小江感到李国庆太过分了,想发火,但忍了。李国庆继续目中无人道:刘小江鳖我不是说你,我太了解你了,你是搞一些连你自己都看不懂的东西你承认不?你那张卵画拿出去参展时你自己根本就没想过它会得到这么高的评价,你承认不?刘小江忙点头说:我承认我承认。说完,他一笑。刘小江的笑容是那种无可奈何的笑容,表示他能理解李国庆。李国庆又望一眼大家,他妈的,我要是把心事摆在画画上,我早就冲出来了。马新开口了,说国庆鳖你的毛病就是喜欢说大话。李国庆两只眼睛通红地望着马新,我会让你看到的。他说,脸上的肉都激动地颤抖起来,新鳖,我对你的意见最大。他不等马新问又说:你太不够朋友义气了。马新是看不过去了才出面帮刘小江的,没想引火烧身了,就生气道:你疯了吧?李国庆瞪着他,我是疯了,他说,我晓得你瞧我不起!你不就是赚了几个臭钱不罗?你怕你蛮了不起?!马新的脸由红转白了,问他:你什么意思?李国庆有一百个不顺畅,当然要发泄,大声说:你够意思?W商场是老子的业务,你和中鳖、广鳖为了几个臭钱把朋友都甩了。这未必对得住朋友?马新不愿意被他当众揭短,拍了下桌子,火道:国庆鳖,你太过分了!李国庆拍得比马新还凶几分,以致他身边的酒杯和筷子都掉到了地上。他更加坚决地盯着马新,你以为我怕你?他说,脸上的表情激动得歪曲了。凭良心说你对得住我这个朋友?不是老子,W商场的装修你们进得了裆?他指着马新的鼻子,马新鳖,男子汉要讲义气。马新阴沉着脸说:你莫是这样指啊。李国庆说:要指,你是什么卵朋友?马新把拳头都拧紧了,盯着李国庆。李国庆说:你打我吧,我绝不还手。他激动地望着马新,不是我说你,还有你们……他扫一眼黄中林和杨广,激动得哭了,呜呜呜呜,你们太太不够朋友了。

一桌庆贺刘小江的油画获金奖的酒宴,由于李国庆的情绪失控而变得糟糕透了。李国庆哭了,伏在桌上呜呜呜呜,身体由于抽泣而颤动个不休。马新木了,杨广也呆呆地坐在那里,黄中林打开包,从包里掏出一叠钱,那是一万三千块钱,是他经常备在身上打牌或付这样那样的款项的。他把一万三千多元放到李国庆面前,说国庆鳖,我晓得你这段时间背,先拿去用。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李国庆把钱一拂,钱撒了一地。他哭道:中鳖,收起你的钱,我不要你可怜我呜呜呜我不要你们的同情呜呜呜呜。大家面对这种场景场都有点尴尬,因为都没处理过这样的事情。黄中林勉为其难地一笑,起身把椅子抽开,弯下腰捡钱。刘小江和伢鳖也分别弯下腰帮黄中林捡一张张百圆钞票。黄中林把捡到的钱握在手上,脸上的表情当然没刚才那么善良和友好了,他感情复杂地望着仍然哭泣的李国庆,说这钱你是真不要还是假不要?你真不要我就不勉强你。李国庆说:我不要,你拿走。黄中林说:那我就收起来了。李国庆尖声说:不要不要不要……呜呜呜呜我不要你的钱。你几年前走背的时候,在我群艺馆的房子里住,在我那里吃,我嫌过你没有?黄中林望着他。杨广说:国庆鳖,你不要提这些老皇历了。李国庆正要说杨广,马上把矛头指向杨广,说广鳖,你最对我不住,五年前你从广州回来,你来找我,我马上帮你联系业务。你从西安回来,我又帮你联系画连环画……马新一回来,你就拍屁股走人,你就是这样对我?你把我做朋友看过么?我对你意见最大。杨广的脸都白了,说那你要我怎么还你这笔人情账你说?李国庆哭着说:我不要你还,我只要你记着你对我不起,别的我什么都不要。黄中林觉得这里呆不下去了,对杨广和马新说:我们先走吧?刘小江祝贺你获金奖啊。杨广忙起身说:我还真要走了。马新也起身,脸上有些不悦,嘴里说:坨坨鳖,走咧。这还玩得下去?走咧走咧。

第三十八章

上午十一点钟,李国庆才醒来,醒来才发现他仍睡在大汉画室伢鳖那张臭烘烘的折叠床上。茶几上有包烟,是拆开了的。他抽出一支,点上,眼睛望着窗外。十二月的天空非常惨淡。有一股奇怪的臭气从窗外飘进来,他用鼻子嗅了嗅,觉得这种臭气应该是从阴沟里飘上来的。他咳了声,站起来时觉得头沉甸甸的,又重新躺下。伢鳖走进来,看见他醒了便对他嘿嘿嘿直笑。我怎么睡在你这里?他一脸糊涂地问伢鳖。伢鳖说:你昨天呷的酒太多了。你醉得一塌糊涂,是我和刘小江把你扶来的。他隐约想起了昨天的那一幕,望着伢鳖,伢鳖的脸上一团憨厚,他就笑着表扬伢鳖说:伢鳖,你是好人。伢鳖说:你也是好人。李国庆勉强笑了下,说我们这帮画画的里面,只有你才是最厚道的人,你会有好报的。伢鳖说:谢谢你的吉言。他说:等我赚了钱,我会还你那五千块钱的。伢鳖说:等你真有钱了再说。不要放在心上。李国庆说:走咧。他霍地起身,大步走出了大汉画室。

十二月的天空十分凄凉,街上却车水马龙的非常热闹。他转了两趟车,回到家里时已经一点多钟了。老婆高雅琴挺着个大肚子坐在床上吹银笛,见他回来了,脸上很不高兴。你昨天晚上又去哪里鬼混了一晚是吧?李国庆把小堂客差点将他千刀万剐的故事告诉了高雅琴。那是他满身伤痕地流着泪向她倾诉时说的,他以为老婆会同情他因而原谅他。但他错了。高雅琴是那种女人,希望男人表里如一和感情专一的女人,既然他结了婚还跑到他的前女友家鬼混,那就证明他不是个好男人。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肯原谅他,不准他碰她的身体,甚至他伸手探望她的乳房她都拒绝。她相信他昨天晚上一定憋不住,又跑到那个小堂客家里鬼混去了,于是用愤怒的目光盯着他,说你到底哪里去了?李国庆看着这个吹银笛的女人,深悔自己不该在脆弱时将他与小肖之间的情感纠葛告诉她,以至音乐老师现在时常用一双警惕和怀疑的眼睛打量他。他告诉音乐老师说:我昨天晚上喝酒喝多了,醉了,醉在伢鳖床上,你不信可以去调查。音乐老师说:我不信。他冲她一笑,你也晓得的刘小江的油画获了全国金奖,请客。音乐老师说:我才不相信你说的鬼话呢。李国庆说:你可以打伢鳖的电话问。音乐老师冷冷一笑:你们肯定是串通好了的,我问有什么意思?他费了点劲才从脸上挤出几分笑容,说你不信就算了,反正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音乐老师尖声说:他们都有出息,就你没出息。李国庆惭愧地望一眼老婆,我的出息还没来,他给自己打气说,我相信我应该会有出息。音乐老师说:早晓得你这么没出息,我真不该嫁给你。他感到自己受伤害了。他盯着音乐老师,指明方向说:高雅琴,我告诉你,你可以把孩子流了,然后我们离婚。他表情很冷酷,不是我硬要娶你,是你自己要嫁给我的。高雅琴说:算我瞎了眼。李国庆火了,嘭地一拳打在沙发上,你再说我就打人了,他大吼道,你要离婚我同意,但你要羞辱我却不行。高雅琴瞅他一眼,说那好,反正你也不在乎你的孩子,我明天就去引产。李国庆骄傲地一扬头,我真的不在乎,他狠狠地说,你如果要离婚我马上打离婚报告。高雅琴说:那你马上写离婚报告吧,你以为我在乎你?离了婚,我们各过各的。

李国庆写了离婚报告。理由是婚前并不了解,婚后感情不和,夫妻经常争吵,实在过不下去了,出于无奈,决定离婚以求解脱等等。至于财产,他很大度,全部给女方,他只带走他的书籍和衣裤。他把离婚报告写好,在下面签了名:李国庆。并写了年月日。他把离婚报告递给高雅琴,高雅琴果断地在一旁签了名:高雅琴。李国庆问她:下一步该怎么办?高雅琴冷笑道:下一步就是陪我去三医院引产。李国庆说:好好好,是不是今天下午就去?高雅琴说:下午我有课,明天上午去。李国庆说:也行。他说着,一头倒到沙发上。沙发是布沙发,他一倒下就很疲劳地步入了梦乡。醒来时已是五点多钟,事实上是高雅琴回家弄出的声音把他惊醒的。他睁开疲惫的双眼,只见高雅琴摔东摔西,气鼓鼓的样子。他坐起来时,却发现身上盖着床毯子,那是高雅琴替他盖上的。他问她:怎么啦?高雅琴看不起他说:一个大男人把一个下午就这么睡掉了,你也真会睡。他懒懒地打个哈欠,不睡觉干什么?又没事做。高雅琴说:你不晓得自己找事做?这就是我看不起你的地方。李国庆不想跟她吵,起身准备出门。高雅琴说:你出去了就不要回来了。二十八岁的李国庆回头瞅她一眼,冷笑一声,甩门走了。他打王正的叩机,王正回话了。他问王正:我现在没一分钱了。王正说:我也没钱。他说:我的设计费你什么时候付我?王正说:要等钱到账我才能先付你一部分。李国庆说:我现在是贝贝托的弟弟背得死。王正回答他说:我跟你一样也是背得死。李国庆望了眼天上的月亮,月亮黄黄的。他挂了电话,我真想哭,他对自己说,我怎么就这么背呢?我得罪了谁?他的泪水涌了出来,肩膀也随之伤心地抖动着。

王正在王总手上签了大小会议室和大小餐厅的装修业务,一共是二百二十万的业务。王总把H酒店里最肥的两团肉切给了他,但只有一个条件,这是写在合同上的,必须是广东的施工队伍做。王总之所以要把这一条写到合同上,就是拿这一条钳制王正。他相信不在合同上注明这一条,王正就会请本地最差的施工队伍做事,因为王正太想赚钱了,太想赚钱就舍不得拿高薪请好装修队伍,这是可以想象的。王总从黄娟嘴里得知王正是个穷光蛋,所以事先他就明确跟王正提出条件,要他请广东的装修队伍,见到广东的队伍他才肯签协议。王总对他说:不是我不放心,是我必须对酒店负责。我这人你不了解,对钱看得并不重,但对信誉看得很重要。王总叼着软中华烟,当然就对钱看得不重,他蔑视钱说:金钱如粪土。中国人都他妈的一个个为钱动歪脑筋,真是穷怕了,傻透了。王正不敢打王总的板子,这是他在王总这里见到了很多人,除了老板们和领导们,还有法院的,公安局的,防暴队的,那些人一出动就有人锒铛入狱。王正可不想壮志未酬就先锒铛入狱,马上去了趟广州。

在广州,王正走了好几家装饰公司,有的收取管理费为百分之八,有的百分之七,还有的装饰公司索性说给他百分之十的业务费,其它就不用他管了。王正最后找了家取名白云的装饰公司,因为白云装饰公司答应只收取百分之五的管理费。他很高兴,与白云装饰公司的陈总签了份收取管理费百分之五的协议,接着就领着白云装饰公司的陈总来了。陈总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一脸黑黑的,额头圆圆的,个子矮矮的,走路是内八字,穿得花里胡俏,但目光却透出一种年轻人的聪明和精干。王正把他带到王总面前,称他陈总。王总看了陈总从包里拿出来的装修执照,三级,就很不屑。你是怎么做事的,王总扫一眼王正。陈总是个很乖巧的年轻人,忙强调说:装修主要是看质量,做得不好你们可以不验收,另外的百分之四十可以扣着不付,几级企业有什么关系呢?王总又打量一眼陈总,陈总又说:我们在广州做了好几家酒店和商场的装修,都受到甲方的肯定。王正忙说:他们做的装修确实不错。他们做出来的餐馆很漂亮,崽骗你。王总将一口烟吐到空中,你的施工队伍全部是广东的吗?陈总早从王正嘴里知道了王总的想法,坚决地表示:如果有一个不是广东的,你可以炒我们的鱿鱼。王总觉得这个人虽其貌不扬,但脑子反应很快,像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就打电话让办公室的老李鳖把合同书和公章拿来,于是签了合同。王总瞅着王正,说你这鳖也够狠的,把朋友甩了,把女朋友送来,就是为了做这个装修。他摇摇头,我是做不出。

王正满脸绯红。他没想到王总会这么赤裸裸地跟他说这种话。他一时不晓得说什么好。王总进一步盯着他说:你这鳖哪里那没看见过钱?嗯?王正低调道:都像你一样命好那还讲卵?你生在一个高官家里,你老爸出门被人前呼后拥的。我这鳖生在一个文化革命中因武斗被判了十二年有期徒刑的家庭,这内中的区别是天壤之别。王总笑笑,玩着漂亮的打火机,说命好没用的,要奋斗才有用。很多人都命好,但临了却头破血流的。王正说:我要是有你王总这样的命,现在我可能是坐在省委机关的办公室里同你说话。王总哈哈大笑,你这鳖没做过官,不懂得做官,做官卵味?一辈子为别人服务。王总说到这里,啪地打燃打火机,点上支软中华烟,说我父亲做了一辈子官,文化大革命中被整得要死,后来官复原职,现在离休了,在家里栽栽花看看报,不再有人来找他了,到头来一场空。他把一口烟吐到王正的脸上,你不是生在一个当官人的家庭,你不懂的。我读大学是学历史,你要是在宋朝或明朝,又在朝廷里做官的话,那你这鳖一定是个误国的贪官和奸臣。

王正听了这话很不服气,勉强笑了下,说那不见得,位置不同我的想法就不一样了。王总谈他的历史知识说:读大学时我通读了《二十四史》,读得眼睛发黑眼晕。中国历史上,最软弱的是宋朝,经常受欺负,先是大辽,后是金国,再后来是蒙古鳖。宋朝的军队就是打了胜战都赔款。他把讥诮的目光放在王正脸上,连西厦那样的小国都敢欺负宋朝,让宋朝赔款什么的。你这鳖要是生在那个朝代,肯定是根软骨头。王正哈哈一笑,眼泪水都差不多笑出来了。有可能,他不敢跟王总争辩,我最怕枪啊杀啊的。他摇摇头,很不甘心自己做一个卖国贼或软骨头道:可惜我没生在那样的年代,要是生在那个年代我可能是带兵打仗的岳飞鳖,次一点也是袁崇焕。王总大笑,袁崇焕是明朝末年的将领,你这鳖搞错了。王正说:不,没错,袁崇焕是抗清将领,曾屯兵在宁远,与满清打仗。两个月前,王正曾听焦小红的教授父亲跟他大谈过袁崇焕,当然就清楚这个人物。又说:袁崇焕后来是被听信馋言的崇祯皇帝杀的。王正望着王总,点上王总的一支软中华烟,觉得知识这个东西有时候还是挺有用的,至少此刻说起话来就不像个白痴。又说:我这鳖虽然有些坏毛病,但基本上还算过好人。王总哈哈哈一笑,我会笑死去,有你这样说自己是好人的?如果把你也排到好人堆里,那是全世界的好人都死绝了。王正嘻嘻嘻一笑,说现在已经死得差不多了。王总说:没想你这鳖还有带兵打仗的抱负啊。不错吧,啊。王正笑笑:我小时候只崇拜一个人,就是岳飞鳖。王总睨着他,忽然问:岳飞的《满江红》能背诵吗你?王正浅浅一笑,不记得了,我从不背诗的。我这鳖最大的优点就是讨厌读诗和背诗。

第三十九章

焦小红要跟王正照婚纱照。一家照相馆在电视台打广告,没钱,就同意给电视台的人照个人写真集或一套婚纱照抵广告费。焦小红自然也获得了这份优待,栏目制片人给了她一张免费卡,让她自己去照相馆照相,随便她照什么都成,她于是想到了与王正照婚纱照。王正一听焦小红这么说,吓得几乎晕了过去。他说:照婚纱照?不照不照,我这鬼相样子怎么能照?要照等我精神和情绪好的时候我才能照。焦小红看着她心爱的男友,你什么意思王正?这是不要钱的呢。王正不肯走进照相馆说:没什么意思,只是我今天不想照。焦小红生气地望着他,说你好像不愿意跟我照婚纱照?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王正说:没有啊。只是我今天没精神,照出来一定不好看。焦小红道:你不照就不照,莫找借口。他说:你没看见我一头雾水的样子吗?等我休息了两天,我们再照。

可是两天后他仍然不肯照,他说他在忙着搞装修,他索性面都不愿意跟焦小红见了。焦小红穿得很漂亮地在照相馆门前等他,等了他整整两个小时他也没来。焦小红心里隐隐感到不安,觉得自己的爱情像一片树叶样悬在空中,我怎么啦我怎么爱上了这样一个男人?她问自己。她找不到答案,自然也找不到原因。她离开了照相馆,脚步沉重地走在街上,心里告诫自己说我再也不理他了。但是没用,到了晚上,她又打他的叩机,接连打了三四个,他回话了,在电话那头说话慢腾腾的。她说:王正,我要你马上到凤凰酒吧来。说完,她挂了电话。凤凰酒吧冷清清的,只有她和一对男女坐在酒吧里。她注意到了,男的是个中年人,女的却同她一样是个年轻女人。邓丽君轻柔的歌声在暗淡的酒吧里飘荡,犹如雾在河床上飘着。焦小红感到一连串的事情都让她伤心,而最让她伤心的就是王正。她全身心地跟他好,为此拒绝了好几个曾向她求爱的年轻人,然而他却对她无所谓。十点多钟了,他仍没来。她又走过去,拿起吧台上的电话,再次叩了王正,接连叩了三次。王正回话了,她一听是王正的声音就怒火万丈,说你再不来我就死给你看。

王正没来。来的是黄中林。王正走不开,因为他和周燕在中山商业大厦的旋转餐厅喝着咖啡,一并畅想着未来。他再不敢犯弃下周燕而让周燕再次怀疑他的错误了。他决定跟周燕结婚了,他当然不敢抛下周燕而来赴焦小红的约会。他背着周燕打李国庆的电话,要李国庆赶去凤凰酒吧安慰焦小红。他说:没办法,我走不开。你赶快打的去凤凰酒吧,焦小红发神经了,一个人在那里,说要死给我看。你跟我去稳住她,求你了。李国庆已上床睡了,自然就不想去,再说这个时候要去还真的只能打的去,打的来去的钱他不敢想象,他口袋里只有十几块钱,还是早两天向他母亲要的五十块钱里剩下的,绝对完成不了这项任务。他打杨广的手机,杨广关机,他又打黄中林的手机,黄中林问他什么事,他说:焦小红在凤凰酒吧,对正鳖说她要死给正鳖看。你这鳖快去安慰安慰她。黄中林不肯接受任务道:何解要我去安慰呢?正鳖自己不晓得去?李国庆说:王正跟周燕在一起,走不开。正鳖要我去,我又没车。你去合适些,你有车,带着她兜兜风,让她散散心,要她想开些,你这鳖对付妹子很有一套的。黄中林不好拒绝李国庆,他怕李国庆又骂他不够朋友。在刘小江请客后,他有点内疚地跟李国庆打了两个电话,还让杨广也跟李国庆打了两个电话,把关系缓和些了。现在李国庆喊他去安慰焦小红,他不去,李国庆会怎么想?黄中林这么一想,便说:在哪里?李国庆又说了遍地址。黄中林来了。他对焦小红笑,眯着眼睛。焦小红看见是他,脸都白了。黄中林坐下,说李国庆要我来安慰你,说你想不通。嘿嘿嘿。焦小红瞪着他,你是说李国庆?黄中林说:李国庆说王正派他来安慰你,他老婆不让他出来,他就把我调来了。我是接了电话就跑来了,你看我袜子都忘了穿。他伸出没穿袜子的脚给焦小红看。焦小红摇头,我不要你安慰。你走吧。黄中林嘿嘿嘿笑笑,我既然来了,就不会一个人走。我是你的安慰天使呀。焦小红看不起他说:你讨厌。黄中林说:我老婆说我很温柔的。他望她一眼又说:我可以告诉你,做人不要太认真了。太认真了是自己吃亏。

焦小红没说话,黄中林怜爱地看着她,见桌上就只一杯茶,马上扭头对女老板说:来两瓶啤酒,再来点小吃。他说:我们喝酒,一醉解千愁。焦小红仍没理他。黄中林又说:你要想开点。服务员拿来了啤酒和高脚玻璃杯,放下,同时将一碟凉拌肚丝放下。黄中林端起酒杯,要焦小红也端起酒杯,说喂,我们呷酒,来。焦小红没动,他又说:你们女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放不开自己。焦小红听他这么说就抬头望他一眼。黄中林又说:我有时候想人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我们不感谢上帝?上帝让人来到这个世界就是要人好好地走一遭。为什么要痛苦呢?生命只有一次,应该把自己的生命过得欢乐些才对。黄中林说到这里嘿嘿嘿一笑。焦小红瞪着他,问你有不快乐的时候吗?黄中林说:也有。那是我没钱的时候。焦小红说:钱能给你一切么?黄中林喝了口啤酒,当然不能,但钱确实是好东西,古人说人为钱死。为什么?就是因为钱是好东西。焦小红说:你们男人都那么看重钱?黄中林说:呷酒。焦小红犹豫了下,还是端起杯子与黄中林碰了下,也喝了口酒。

黄中林嘿嘿一笑,说你喝酒的样子很淑女的,小焦。焦小红望他一眼,把头扭开了。黄中林对服务员招了下手,说多来两个菜。服务员端来了手撕鱿鱼、凉拌黄瓜和一碟凤爪。黄中林说:吃,不要喝闷酒,呷闷酒会醉的。焦小红说:有时候我真想与王正分手,但又分不开。你觉得我好傻的吧?她突然问:你结婚后觉得幸福么?黄中林答:只有在恋爱中人才有快乐或痛苦,一结了婚,什么都没有了。焦小红好奇道:真是这样吗?婚姻真的是坟墓?黄中林端起酒杯同她碰了下,说喝,你喝一口我再告诉你。焦小红就抬头喝了口。黄中林说:女人与男人不同,女人想的是结婚,要有一个稳定的家什么的。男人想的是玩。焦小红咽了下口水,说是的,女人都想有一个安定的家。黄中林吃了口鱿鱼,所以女人比男人悲哀。焦小红说:为什么?黄中林说:很简单,女人就像一只蚕,一心一意地织着自己的窝,最后把自己变成了一只蛹。他望着焦小红一笑,男人正好相反,基本上都像飞蛾,一心要咬破裹着它的蚕茧,好飞出去。焦小红说:女人有时候也是飞蛾。我们电视台就有好几个这样的飞蛾。又说:她们结了婚也同男人样有外遇。我们栏目组有一个这样的女人。她最放得开了。她孩子都有三岁了,老公在银行工作。她跟我们栏目里一个比她还小两岁的年轻人好。她有三十一了。黄中林马上赞誉那女人说:那她值得你学习呀。你也应该放开自己,不要吊死在一棵树上。焦小红说:你真是这样看?黄中林说:你可以把爱情只给一个男人,但身体可以同时给两个或三个男人。这样,你也不会吃亏。焦小红摇下头,说没有感情怎么能做那种事呢?黄中林说: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区别。焦小红说:黄中林你其实笑起来很可爱的。

笑起来很可爱的黄中林用一双意味深长的眼睛瞅她一眼,说告诉你,你不要对王正抱太多的希望。焦小红注视着他。发现她从不注意的他穿一身橄榄色西装,西装的料子看上去很好,内里一件土黄色尖领羊毛衫和一件领子很大的浅黄色衬衣。他剪着平头,脸略嫌长,但看起来很精神,还很自信,一双单眼皮眼睛看上去也有点迷人。她问他:你为什么这样说?黄中林说:就我所知,王正人还是不坏,但花得很。我估计他不会跟你结婚的。焦小红更加瞪大眼睛望着他,你怎么知道?他说:我太了解他了。焦小红似乎从他的话里闻到了其它气味。她扫一眼天花板,调整了下心态,这才重新把目光落到黄中林脸上,说他跟你说了什么吗?黄中林说:他现在喜欢上了另外一个女人。他补一句:我只能这样说,别的就不好说了,你要体谅我。焦小红表示理解地点点头,说啊,其实我早就有觉察。很多人都傻傻的。她自嘲道,都盼望赢得一心一意的爱情。她嘴角呈现了一撇冷笑,又说:我真是太傻了。黄中林说:你很可爱的。王正是个猪,他不懂得珍惜你。你是一朵鲜花,你应该到别的地方去开放。她一听这话眼泪水涌了出来,满目的泪水让她觉得这个世界飘浮不定。黄中林很冷静地盯着她的眼泪,说你用不着伤心,世界上好男人多的是。她摇了下头,轻叹了声。黄中林又说:爱情是不能勉强的。爱情是个怪圈,一方拚命地付出,就像你。而另一方虽然照收不误却一点也不领情,甚至还烦躁。爱情从来就没对等过。焦小红觉得黄中林说得太对了,连忙点头说:是的,是的,正是的。又抽口气说:我发现我太傻了。

人行道上停着黄中林的丰田佳美。天黑沉沉的,已是凌晨一点多钟的天空。天上下着毛毛细雨。大街上已没了几个人,只有车飞速驶过。黄中林按了下摇控器,车灯闪了下,他说:上车吧,我送你。焦小红望他一眼,坐进了他的车。黄中林把车倒出人行道,驶上了宽敞的马路。他说:你喜欢听音乐吗?她勉强一笑,说我其实是个音乐迷。黄中林说:我也很喜欢音乐。最近我买了一组非常高级的音响,到我那里听音乐去不?焦小红脸上没有睡意,有的只是想找一个人陪她度过这段空虚的时光的想法,便说:真的吗?黄中林说:我早几天跑到家电市场买了套最好的音响,还买了很多乐曲碟。焦小红说:这个时候去你家,你老婆不会怀疑我们吗?他说:她暂时还住在她父母家。房子刚刚装修好,我们还没正式住过来。焦小红说:那就去你那里听音乐吧。她又补一句:反正我还没一点瞌睡。黄中林很高兴,开着车便向他的新居飙去。他很快就将车开到了他的新居前。他把车停好,领着她步入电梯。焦小红说:你住几楼?他说:十八楼。电梯很迅速地飙升到十八楼,他不像个乡下人而像个绅士地让她先一步走出电梯,他再走出来。他开了门,确实有一股刚刚装修的油漆和夹板气味扑入鼻吼。客厅布置得很讲究,这让焦小红觉得这是她平生里走进的一套最豪华的住宅。她在一张漂亮的沙发上坐下了。沙发前摆着别致且精美的玻璃茶几。这间客厅有四五十个平方。对面是电视机和音响。地上铺着漂亮的俄罗斯羊毛地毯。

黄中林走过去拉拢窗帘,打开柜式空调,客厅的灯光是可以调的,他将灯光调得很柔和了。他对焦小红一笑,走到栗色矮柜前,打开音响,塞了张萨克斯光碟进去。他转身为她泡茶时,非常迷人的萨克斯乐曲便从音响里轻柔地飘了出来,飘扬到四壁上又传进焦小红那如饥似渴的耳朵里。他把茶放到木茶几上,在一旁坐下,问:好听吗?焦小红立即点头,说非常好听。空调的暖风吹抚着焦小红的脸蛋,使她的头发在暖风中轻柔地摆动,很美。黄中林笑笑,起身去厨房拿来两厅青岛啤酒,啪地拉开,倒进了茶几上的两只高脚玻璃杯里,递了一杯给焦小红,说来,干一下。两人便在萨克斯那迷人的乐曲声中轻轻碰了下,两只漂亮的高脚玻璃杯便发出了轻微的叮地一声。黄中林嘿嘿一笑,饮了口。焦小红也喝了口,也浅浅一笑。他当然不光是请焦小红来喝啤酒的。过了会,他将一张舞曲碟塞进影碟机,把音量调到合适的位置,于是缓慢迷人的慢三舞曲便从音箱里飘扬出来,在温暖的客厅里回荡着。这乐曲里既有萨克斯、黑管、铜号吹出来的声音,又有大提琴、小提琴拉出来的旋律。黄中林冲焦小红伸出了手,说来,我们跳支舞,缓解一下我们的心情。焦小红就起身,他说:把拖鞋脱了。焦小红便脱了拖鞋,于是两双没脱袜子的脚便于音乐的鼓点声中前前后后地一退一进。黄中林的脚会非常不好意思地踩到焦小红的脚背上,又非常不好意思地说:我们的舞步还没合上来。焦小红也一笑,说我不会跳舞。黄中林说:不,是我跳得不好。

他们的舞步很快便在另一支优美的慢三舞曲和接下来的探戈舞曲中进入了新的领域,在那个领域里只有桃花、玫瑰和柳枝在风中摇曳,还有一座金山在远处闪耀着黄灿灿的光芒。焦小红被舞曲弄得情怀大敞,很快就忘记自己姓焦了,倒在黄中林的怀抱中,任他支配她。他亲她,她开始一惊,说你干什么?黄中林很有办法,说你能怪我吗?你这么美,美得哪仙女下凡样,我这是情不自禁呀。焦小红说:不能这样的,你是王正的朋友。黄中林说:当然不能这样。但是,当两人在一支轻柔的舞曲中再拥抱在一起时,黄中林又亲了她。她居然没拒绝他的吻,只是说别罗,别这样。他明白她已在优美的旋律中被他撩发了,就更大胆了,解开她的衣服亲她美丽的乳房。她说别、别、别这样好不好?但却闭拢眼睛任他亲吻。他蓦地把她的衣服脱光了,搂起她,把她放到了沙发上。他赞美说:啊,你的肉好白啊。

直到这个时候焦小红才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躺在黄中林的身下了,自己的一对乳房在他灼热的手掌下调皮地摆动着。她陡然说:啊,不行。我不能跟你这样,真的不能。他说:为什么?她说:你有老婆了。黄中林笑笑,说老婆是老婆,你是你啊,我们可以做情人。焦小红说:不行,我不能做你的情人。黄中林说:你要是为王正而守贞洁那你就太傻了。焦小红说:不行,我不能,让我穿上衣服好吗?但这个时候她说这话实在有些为时已晚。黄中林把她紧搂在怀里,亲着她,又拿出曾经让小青失身的办法贴着焦小红的耳朵小声说:求你帮我一点忙。焦小红问:帮什么忙?黄中林说:我尊重你不让我进入你的身体,但我想好好地摸摸你的身体。你的身体非常美。皮肤真好,摸起来手感很光滑,既然什么都看见了,让我摸一下可以不?焦小红迷茫地望着他,说别罗别这样罗。把我的衣服给我吧。黄中林却赞美她的乳房说:你的乳房真迷人。一只手就在她乳房上轻轻抚摸着。又赞美她的肩膀说:你的肩膀也非常好看,说着手就摸了上去,光滑得很。又说:你腰身也好看,我喜欢你的腹部,要是画人体,我会着重表现你的腹部。他的手就到了焦小红的腹部上,在她的腹部上抚摸着,渐渐就摸到了她的大腿上,在她的大腿内外侧来回摸个不停。到了这一步,她的情闸早已打开了,情欲之水犹如洪水似地奔涌泛滥,使她的声音不住地哆嗦着,说要是你老婆知道你和我都干了这事,那她……黄中林打断她的话,说谁也不会知道,只要你不说,王正也不会知道,亲爱的。他大胆地低下头吻她的乳房,用他那火红的舌头吮着她的乳头。

焦小红流泪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样一颗颗地往下滚落。黄中林犹豫了,说你哭了?焦小红摇了下头,说我也不晓得我怎么就流泪了。黄中林说:你应该高兴呀。焦小红摇头,又说我真的不晓得我怎么就哭了。每当她哭过或在流泪中,她总是很想做爱。黄中林正踟蹰着是不是再进行下去,焦小红却突然把他抱紧了,很用劲地抱着,并伸出湿濡濡的舌头在他脸上舔了下。此刻,她的身上充满了肉欲,雌性荷尔蒙和她的泪水一并奔涌不息。当黄中林不再迟疑地伸手拨弄她的私处时,那儿早已像一片肥沃沃的沼泽地了。黄中林赞美道:你这两片阴唇很肥呀。焦小红脸红了,用力把他拉到她的酥胸上,说我不准你看。黄中林用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脸,说你真是个好女人。一边用膝头顶开她的双腿,下身就进入了她的身体。焦小红极其敏感地叫了声“哦”,就闭拢眼睛不愿意多看他一眼地任他摆布了。

第四十章

王正结婚了,老婆自然是周燕。结婚的那天,认识他的人都去了,因为他都发了请柬,H酒店的王总和老李鳖也收到了请柬,自然也来了,曾经盼望着做他老婆的黄娟也随王总来了。黄娟穿得非常漂亮,但黄娟消瘦了,一张脸不像从前那么滋润,相反看上去有很多憔悴,虽然化了妆,但那张尖削的脸上怎么都有点淡淡的哀怜。可见那种哀怜是化妆品都无法取代的。婚礼是在火宫殿举行的,来了二十桌客人,除了我们这帮画画的,更多的是周燕的同学和朋友及周燕父母的熟人和朋友。西安美院毕业的王正,那天看上去很英俊,不胖不瘦,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以致周燕的女同学都悄声对周燕说:啊,燕鳖他真酷得没有话说。周燕很高兴,脸上挂着许多明丽的笑,犹如花朵沐浴着阳光样,光彩照人。只有一个人没来,那就是焦小红。焦小红还在做梦,还在想与王正结为伉俪。她觉得自己背叛了一次王正而愧对他了,因而天天同他打手机。王正买了手机,撇在腰上,这让焦小红一没事就打他的手机问他在哪里。王正结婚的这天,焦小红在机房里编带子,那是一个小专题片,介绍一个老画家如何为了艺术而奋斗一生。焦小红在编带子时非常感动,觉得这个画家的一生很不容易,不觉就拿起电话打他的手机。王正结婚,关了机,她就打他的叩机,一连打了几个。他的叩机是戴在身上的,周燕的耳朵很好,尽管酒宴上吵烘烘的,然而他叩机的响声犹如蝉鸣样传入了她的耳朵。她问王正:谁打你的叩机?他说:一个陌生的号码。隔了会叩机又响了,周燕又问:谁打你的叩机?他回答说:又是一个陌生号码。周燕扫了眼在坐的杨广、黄中林、马新、李国庆、刘小江、伢鳖和坨坨等等,见我们挤坐在一桌喝酒、骂痞话,脸上个个笑呵呵的,她便问王正说:你的朋友不都在这里吗?还有谁没来?王正说:没有了。周燕说:那是谁这么急地叩你?王正当然清楚是焦小红叩他,他关了叩机,说管他谁。

王正关了几天手机和叩机,与周燕天天厮守在一起,尽量不去想焦小红的事。过了几天,他一打开手机,第一个电话就是焦小红的。焦小红说:你干吗关手机还不回我的叩机王正?他愣住了,因为周燕在一旁盯着他。他说:你找谁?焦小红说:我是小焦,找你王正。他烦躁的情形说:你打错了电话。他关了手机。那是上午九点钟。那天的信道特别好,手机的扬声器特别大,手机的正面又朝着周燕,周燕自然就听得很清楚。周燕说:是女的跟你打电话吧?王正说:她打错了。周燕盯着他,说我听见她说找王正,你就关了手机。他说:不是找我。但周燕是长沙市培养出来的那种精明的女人,说既然她打错了,又不是找你,你干吗关机?王正烦躁道:那我把手机打开。他又打开手机,但手机刚打开两分钟,又响了。手机搁在床头柜上,周燕抢过手机接了,喂了声。焦小红说:我找王正。周燕说:他在睡觉,你找他什么事?焦小红问道:你是谁?周燕望一眼王正,说我是王正的老婆,你不知道我和王正上个星期结婚了吗?请问你是谁?找我老公什么事?焦小红的声音颤抖了:结结结婚了?我我我要找王王王正说话。周燕冷笑了声,说他没空。说毕,关了手机。隔了几分钟,手机又响了,周燕低头一看,还是那个号码,又接了,那一会王正在厨房里煮面,王正走出来,听见周燕说:我老公在厨房里煮面,你找我老公什么事?王正对周燕说:把手机给我。周燕问对方说:你是哪里的?焦小红挂了电话。周燕气恼的样子把手机递给双手油腻腻的王正,说她挂了,你打电话过去吧。她的眼睛警惕的情形盯着他。他说:那算了。

那天晚上九点多钟,王正和周燕觉得电视不好看就租了几张碟来看,刚刚将碟片插入影碟机,他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手机喂了声,对方是焦小红,焦小红在手机那头伤着心且生气道:王正,你太要不得了。他木了,半天都没回答。焦小红又说:你玩弄我的感情还不算,还要骗我,瞒着我结婚,你太坏了。王正起身,离开客厅到卧室里说话:本来我想告诉你,但我说不出口,因为因为……焦小红说:因为什么?因为你还想欺骗我是吗?我要你来当面解释,我在凤凰酒吧等你。王正说:我现在确实出不来。焦小红愤怒道:我不管,你不出来就再也见不到我了。周燕走到门口,用一双审视的眼睛盯着他,他支吾着,说明天我们再联系。焦小红在手机那头尖声说:不,我要你马上来,你不来就再也见不到我了。他还想解释,焦小红却挂了电话。他见周燕继续用那种审视的目光望着他,就说:烦躁。周燕说:她为什么老缠着你不放?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淡淡地说:什么关系都没有。周燕说:王正,别装蒜了,我还不了解你罢?他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看碟,但他根本无心看碟,隔了会,他站直身体,说我出去一下。周燕说:你出去了就莫回来了。王正望着她,你这是说什么话?她说:我要你陪我看碟。他说:我有事。她说:去会那个骚女人的事吧?他又坐下了,看着碟。十一点钟,手机再次响了,周燕抢过手机,喂了声,手机里没有声音,她又喂了声,仍然没声音应答,她对着手机尖声骂了句:你有病罢!她关了手机。王正瞟她一眼,目光又放到荧光屏上,这是一部张曼玉演的影片,他觉得张曼玉很丑的。

王正骨子里是个很懒的人,他望着装修就头疼,今天要进这样的材料,明天要进那样的材料,这让他筋疲力尽的。他叫来了李国庆,让李国庆替他坚守工地,他对李国庆说:到时候我们对半分,不管利润多少都对半分。李国庆很高兴,说行,我跟你管理。王正说:广东鳖信不得,一切你都要到堂,买材料的发票或收据你都要保管好,到时候好算帐。李国庆说:我保证每一分钱都会有发票。王正放心了,松口气,带着周燕去了西安。他是西安美院毕业的,在西安有很多同学,他一到西安就跟大学同学打电话,自然就被同学们一一接待。西安鳖都喜欢他,他们不叫他长沙人,也不叫他湖南人,而称他为毛主席家乡人。毛主席家乡人跑到西安就是为了放松,理所当然地在西安玩了十几天,醉生梦死地玩着,每天喝酒,不把自己喝醉就绝不收兵。那帮西安鳖也很高兴,今天这个请他喝酒,明天那个请他喝酒,他成了他们相聚和喝酒的由头。这天晚上,十点多钟,他正同几个西安鳖在街上喝啤酒,一边吃着烤羊肉串,周燕在一旁陪着,听他的大学同学说他在大学里如何逗妹子喜欢的事情,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周燕抢过手机说:我来接。周燕以为又是焦小红打他的手机,结果不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我找王正鳖。周燕把手机给他,说你接电话。王正接了,对方是焦小红的表哥杨进。杨进在手机那么头用极为冷静的声音告诉他说:我表妹死了。他一听这话浑身便打了个寒噤,好半天才说:怎么死的?杨进说:割腕自杀。他呆了。

昨天下午焦小红打他的手机时,他就有预感,当时焦小红说:王正,我恨你,恨所有的男人。我向你保证,你再也见不到我了。说完这句话,她就挂了电话,他当时陪着周燕在大雁塔里游玩,要是周燕不在身边,他会打电话过去,安慰她,要她正视生活。但周燕用一双警惕的眼睛望着他,她挂了电话他就不好打回去。他准备明后天回去时再跟她解释,谁知她真的就自杀了。杨进说:你在哪里?他回答杨进:我在西安。杨进冷冷一笑,说你什么时候回长沙?他说:明后天。杨进说:你最好明天赶回来。王正迟疑了下,可能买不到机票。杨进在手机那头沉默了几秒钟,说那你回来记得跟我联系。王正合上手机,脸白得像一张纸。周燕见他这模样就知道出事了,问怎么回事?他说:焦小红死了。周燕已知道焦小红了,早几天,他在周燕的冷嘲热讽和威逼利诱下已向周燕坦白了一切。周燕说:她怎么死的?他深深地叹口气,望一眼凄冷的天空说:割腕自杀。

那天晚上,两人回到西安宾馆,王正仍然为自己的麻木不仁而后悔说:其实我估计到了会出事。他望着周燕,因为焦小红不是你,她是那种执着和性格内向的女人。周燕瞅着他,这不能怪你呀,你不要太自责了。她要死你也拦不住。王正瞥她一眼,这目光里带着责备,抑或还有厌恶。他说:要是我安慰她几句,也许就可以避免。周燕说:你不要老这样想,人都是命。你以为你那么有魅力?也许她还有别的原因呢?王正盯着她,她继续说:比如工作不顺心,领导批评了她,或者另外某个男人玩弄了她,致使她绝望地走上了末路。她分析焦小红的话说:她不是说恨所有的男人吗?你又不能代表所有的男人,你只能代表你。也许在你不理她的这段时间内,她又谈了一个,可是那个男人也不爱她,只是把她骗上床又走了。不然她为什么说恨所有的男人?他内疚道:不,焦小红不是那种人。她绝不会乱来。周燕生气道:你怎么知道她不是那种人?你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又说:你是欺骗了她,但我觉得她还不至于为你自杀。你又不是很有钱,又不是很有地位,你不过是……王正感到一阵反胃,急急忙忙跑到厕所里去吐,他大口大口地呕着,将吃进去的啤酒和羊肉串全吐了出来。周燕替他捶背,他把她推开,说你走开好不好?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下。

王正不敢面对焦小红的死,不敢跟焦小红的表哥打电话。他有几次拨号都拨到了只差按接通了,临了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这就导致焦小红的表哥更加愤怒了。焦小红的表哥本来就要搞王正,王正在接了H酒店的业务后,把他甩了,连一分钱也没给他,这就让他斩钉截铁地想搞王正一顿。他摩拳擦掌了好一向,可一想起表妹,那斩钉截铁的决心又碍于表妹的情面,迟迟疑疑地收了回去。现在表妹割腕自杀了,尸体已烧成了灰,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王正连来表妹的遗像前烧柱香表示哀悼都没有,这充分滋长了他要搞他的决心。老子要搞死他,他下决心说。他叫了几个朋友,把事情跟他们一说,他们也很气愤,表示愿意替他修理这个背信弃义的流氓。他有了朋友的声援,就更有底气了。他打王正的手机,王正接了,他问王正在哪里。王正迟疑了下,说他在工地上。他合上手机对他的三个朋友说:这个鳖从西安回来了,在工地上。他的三个朋友说:那还等什么,走啊!杨进新近买了辆蓝色的旧桑塔纳,他把车开到教授姨父家,取了焦小红的遗像说借了用一用,转身就走,姨妈追出来,问他借去干什么?表哥对姨妈说:等下就还你。姨妈说:你别干傻事啊。表哥说:我晓得。他把焦小红的遗像递给他朋友拿着,开着车驶离了姨妈家。杨进的三个朋友都用严肃的目光瞟着遗像,遗像是焦小红两个月前在摄影社照的,当时她想拖着王正去照婚纱照,王正没去,而那张摄影社赠送的消费卡又快到期了,她就自己上摄影社照了一组艺术像,没想其中一张头像却成了她的遗像。杨进的朋友从来没见过焦小红,看着遗像上俏丽的焦小红不免感到惋惜因而发出感叹说:你表妹长得真漂亮,怎么会割腕自杀啊?杨进痛心道:就是我带你们去会的那个畜生,他欺骗了我表妹。我表妹性格内向,一时想不通就自杀了。他的朋友愤慨道:啊,太可惜了,那要揍那个鳖一顿。

王正同李国庆还有广州鳖陈总在一起。王正抽着烟,早就想走了。他在等周燕,周燕在一旁的发廊里做美容,已经去了两个小时了,该来了。王正听见有人问在那儿用贵妃红花岗石贴柱子的工人,王正在哪里,一抬头就看见了杨进,手捧焦小红遗像的杨进也看见了他。如果王正没看见焦小红的遗像,他会转身跑人。王正从来都是主张好汉不吃眼前亏的。但焦小红的遗像让他呆若木鸡。他可以不屑于同杨进争吵,但他确实有愧对焦小红的沉重心理,这种心里像钉子样把他钉在原地不动了。杨进怒不可遏地冲上来,让遗像上的焦小红凝望着他。王正呆呆地瞪着遗像,眼泪水忽然涌了出来。杨进把遗像递给朋友拿着,抬手一钩拳打在他脸上,打得王正叫了声哎哟,跟着又一脚踹在王正的肚子上。李国庆忙走上来劝架,说算了算了,人死不能复生。杨进的朋友拍拍李国庆的肩头,让他站一边去。杨进又猛地踹了王正的裆一脚,那一脚踢在王正的睾丸上,让王正痛得赶紧护住睾丸,夹着双腿在地上打滚,哎哟哎哟哎哟,他脸色顿时非常苍白。杨进仇恨满腔地骂王正:你这个杂种,老子要打死你!又一脚踢在王正的脸上,王正惨叫了声,顿时满嘴是血。

这时周燕走了来。周燕见状忙冲上来用娇躯护住老公,边利声尖叫:打么子人?杨进是学过拳击的,招招很毒,见一个女子冲到他面前,知道她一定与王正有瓜葛,当然就一抬手将周燕揎出了三米远,且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周燕爬起身,尖叫道:你有么子本事?打妹子?杨进横着眼睛说:打你这婊子又怎么样?周燕尖声说:你不是婊子养的?李国庆看不下去了,冲上来对杨进说:算了算了,有话好好说。要打就打我吧。杨进的朋友不喜欢李国庆称好汉,走上来对着李国庆的肚子就是一脚。李国庆晃了下身体,稳住了,瞪着那个人。那个人也反盯着他。不关你的事,你最好莫讨打。王正说:国庆鳖你走开。他站起来,把李国庆拉开,又对周燕说:你也走开,让他打。是我不对。杨进又一脚踢在王正的肚子上,把他踢翻在地。杨进指着焦小红的遗像说:你以为就是打一打就可以完事的?正鳖,我要你陪葬。说着,他那穿着鳄鱼牌皮鞋的脚又踢王正的脸,踢得王正又惨叫一声,在地上打了个滚。李国庆再次冲上前,用身体护着王正。你打人打够了吧?杨进凶凶地瞪着李国庆,说你最好站一边去。杨进的朋友走上来,又一把将李国庆拖开了。王正的嘴肿了,鼻子也踢歪了,且满脸是血。他仍然对李国庆说:不关你的事,让他打,我对焦小红不起,他是替焦小红打我。杨进指着焦小红的遗像对王正吼道:跪哒。王正踉踉跄跄地走到焦小红的遗像前,噗嗵一声下,说我对你不起,焦小红。他哭了,焦小红原谅我原谅我吧呜呜呜呜。他把脸贴在满是水泥灰的地上。杨进吼道:给焦小红磕十个响头。王正就磕,杨进说:跟老子磕响点,要让我表妹在阴间听到。王正就狠狠地磕了个,跟着又磕了个头。杨进呲牙咧嘴地踢了王正的头一脚,王正被杨进踢晕了,一头栽在地上。周燕尖叫一声,跑上去抱住王正的头,对李国庆说:李国庆快打110。李国庆没手机,就要借广州鳖的手机拨打110,边冲上前奋力推开还要打人的杨进,说你再打会出人命的。杨进的朋友走上来箍住李国庆的脖子,要把李国庆摔倒。李国庆挣扎着,望广州鳖一眼说:发句话,要你的手下解围啊。广州鳖发话了,那几个站在远处看打人的工人忙冲上来,把杨进还有杨进的那几个朋友往外面推。

王正在家里躺了一个月,身上的伤倒没什么要紧的,都是些软组织受伤,除了头部有几处地方仍然胀疼之外,好像也没什么地方不适了,关键是脸上这里肿了那里也肿了,而且左上方那排牙齿都松动了,吃不得东西,鼻子上有一块淤血,样子很难看,这让他哪里也不想去。一个多月后,当脸上的伤褪了些,他才出门。广州鳖看见他脸上山花灿熳的,就冲他眯眯笑着,广州鳖说:你怎么不还手而让他打?其实你发一句话,我就会让手下跟他们干。王正咧嘴笑笑:你要晓得他表妹是因我而死,我怎么好还手呢?广州鳖说:你太老实了王正。王正说:不是老实不老实的问题,是心理上的问题。他在工地上转了个圈。工程开始扫尾了,他没什么可以指导的,事实上他除了来看看外,根本就没管事。

那天晚上,李国庆把一大叠发票、收据和工人打的领工资的白纸条塞给他,说一共用去了一百三十二万四千三百块钱,还有一部分工资没付,大约五万块钱,其它就是我们赚的了。王正说:没那么多,王总还要剔去百分之八,还有百分之五是陈总要得的,另外还有百分之五的管理费。剩下的才是赚钱。李国庆说:那这样算来,我们没赚什么钱。王正有些埋怨李国庆说:要你把材料和工钱控制在一百一十万元以内,现在已经到了接近一百四十万,这就要少赚三十万。李国庆解释说:我想控制在一百万以内,问题是做不到。王正说:看起来我们有四十万赚,但实际到手的只剩了二十来万的样子。另外的百分之十是半年后,当质量没什么问题再付的,那个百分之十还是个未知数,因为这得在质量确保的情况下才能付。李国庆听了这话有些垂头丧气,他忙了三个多月,到头来有点像空忙一场,脸上就没有了开头的喜悦。他望着王正,见王正脸上不怎么高兴,他说:我监的工,材料也是我亲自进的,我相信质量不会有问题。王正将一口烟吐出来,说再没问题也要半年后才能兑现,签了合同的。

事实上这二十万也没到他们手上。当第一笔工程款七十万和第二笔工程款七十万元付完后,H酒店就不付钱了。工程竣工后,广州鳖催王正,要王正向王总要第三笔工程款,王总却滞留着不付,因为他的百分之八没到手。王正解释说一旦第三笔工程款一到账,他立即将百分之八――十七万元提出来给他。王正说:所有的钱都用在工程上了,我确实没留一分钱了。王总瞅着他,哈哈一笑,也不跟王正理论,只与王正喝酒。王总说:好说好说。但过了几天,他的账上却没有这笔钱,而广州鳖一天一个电话,催款,还只身跑到H酒店的财务部要他的工钱。广州鳖对王正说:你再不付钱,我的手下就会到你屋里去住和吃。李国庆也要钱,他跟着这个工程滚了三个多月,高雅琴盼着他把钱拿回来,但至今他连一分钱也没到手,孩子生了下来,是个女孩,很瘦小,需要营养品补充她虚弱的身体。而且,保姆也需要钱。李国庆没办法就打王正的手机,让他先拿一万元给他用。李国庆解释说:我确实需要钱,你也晓得,我这两年连一分钱进项也没有。王正说:我晓得。李国庆说:我这两年不是吃老婆的就是吃我爹妈的。一个大男人真不好意思。王正说:我晓得。李国庆说:那你什么时候先拿一万块钱给我?王正说:明天给你。

王正的账上还有八千块钱。次日上午,李国庆一早就到了王正家里。王正还没起床。周燕开的门,周燕看见是李国庆,就把王正叫醒了,说李国庆来了。王正也爬起床,眼屎巴巴地走进客厅,见李国庆坐在沙发上,问李国庆说:你这鳖就来了罗?李国庆不好意思地搓搓手,说也不早了,八点多钟了。王正打个哈欠,说桌上有烟。他走进卫生间,洗脸漱口,走出来,李国庆坐在沙发上装模作样地看报。王正盯了眼李国庆,坐到餐桌前时问李国庆吃了早饭没有,李国庆说吃了。王正坐下来吃周燕买来的油条和包子。王正随便吃了几口,穿上周燕从卧室里拿出来的西装,走到门口换皮鞋,边对李国庆说:走罢。李国庆起身,搓着手问:我们去哪里?王正说:去银行。两人出门,王正没怎么说话,李国庆走在一旁,见王正阴着脸不高兴的模样,也不怎么舒服,心想自己是向王正要自己应该获取的报酬,又不是找王正讨钱,你王正干吗那么不高兴?两人沉默着走了气,上了一辆的士,的士在那家工商银行前停了。王正付了的士费,低着头走进银行,把银行卡递给银行职员,要银行职员查账上还有多少钱。李国庆站在边上等着,银行职员查了,说八千元。王正就取了那八千块钱。他留下了两百块钱,把七千八百元都给了李国庆。你数一下,他说。李国庆很感动,就拿出两千块钱要退回给王正,说你现在也没钱用,拿着。王正拒受说:算了,两千块钱对我没用,我现在要搞十七万块钱,才能收回第三笔工程款。李国庆确实需要钱用,能够从王正手上拿到七千八百元,从某种角度上说,已经很不错了,就把钱放进了口袋里。李国庆望着王正,见王正满脸烦恼相,说你可以找黄中林和杨广借钱。王正说:我打了广鳖的电话,要借十七万块钱,广鳖说他们的钱都投到工程上了。李国庆愤怒了,拿起王正的手机要跟广鳖打手机,王正把手机抢了回去,算了,广州鳖正在筹这笔钱。

这天中午,广州鳖打王正的手机,说他在一家名叫红云的餐馆吃饭。王正当时在一家发廊吹头发,便去了。广州鳖站在红云餐馆门前恭候他,长长的脸上挂着笑容,王总,他拍着王正的肩膀说,你真把我害惨了。东莞那边的工程要进场了,这边你还不给钱,弄得我很不好办呀。王正冲他打个拱手,这事有些麻烦,甲方拖着第三笔工程款不付,我有卵办法!他反过来拍广州鳖的肩膀,我说了要你帮忙,先拿十七万现金给我,你又不愿意。广州鳖叫屈道:你提了那十七万跑了,我找谁去?你们长沙人鬼得很。王正哈哈一笑:我还有屋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怀疑我什么呢?又说:再说我也想把这笔账结了。

广州鳖就是约他来谈这事的。广州鳖一副肯定的样子说:十七万现金我明天就可以叫人送来,但我有一个条件,他望着王正。王正脸上仍然还有些伤痕,只是褪去了很多。王正问:什么条件?广州鳖说:H酒店支付的第三笔工程款必须打到我的账号上。王正一愣,广州鳖却说:打到你账上,你跑了我找人不到,我至少有个公司在广州,注了册的,跑不了。你跑了,我到哪里去寻人?王正脑海里盘算了下,第三笔工程款是六十万,六十万里有二十三万是属于该付给广州鳖的,其中含管理费、税收和工钱,再加上广州鳖垫付的十七万,有四十万是广州鳖的。王正有二十万。王正希望把这事早点解决,就作出决定说:行,你只要先给我十七万现金,让我把回扣的钱了了,我保证让H酒店把钱打到你账上。广州鳖伸出一只手,王正也伸出一只手,两只手相握了。广州鳖用力握了下王正的手,说一言为定。王正说:一言为定。广州鳖就打起了电话,让他公司的人送十七万元现金过来。他交代说:马上打火车票,明天一早叫小刘和老何送钱过来。广州鳖望着他,强调说:老王,我够朋友吧?王正点头说:你够朋友我也够朋友。广州鳖高兴地拍拍他的肩膀,说来,我们喝酒。

第四十一章

王正敲开了H酒店王总的办公室。王总的办公室非常大,装修得非常奢侈,前后三间房子,前面是秘书接待室兼小会议室,中间是他的办公室,后面是他休息的卧室。王总是个不爱回家的男人,他是个喜欢工作喜欢喝酒喜欢交结朋友的人。黄娟开的门,他成了王总的生活秘书。她瘦了,瘦得有点可怜了,她看见走进来的是王正,没说话,就推开磨砂玻璃门,进去叫王总,王总让他进去。黄娟犹如不认识他样,闪开身体,让他从身旁过去。王正走过去时,心里有一种苦涩感,好像吃什么东西,一口咬下去是坏的样。王总显然刚起床不久,他坐在办公桌前,像刚睡醒的狮子样接连打了两个哈欠。王正把密码箱放到王总的大办公桌上,打开,对王总说:十七万,你数一下,王总。王总笑笑,把密码箱合上,塞进大办公桌下面的柜子里,晚上一起喝酒,他说。王正摇头说:不行,我还有事要办。王总就翻起眼皮瞟一眼王正,王正说:第三笔款什么时候能付。王总又打个哈欠,拿起电话打了财会室的电话,说等下装修公司的小王会来,把第三笔工程款付给他。王正很感激地冲王总打个拱手,说我走了。他下到一楼,广州鳖和他的两个朋友在楼下大厅里等他。广州鳖对他说:现在我们可以去酒店的财会室了吧?王正知道他不放心,笑笑说:走吧。就带着广州鳖去了财会室,财会室的几个人都认识王正,这是王正这段时间三天两头往财会室跑。王正笑着走进去,跟一个女士打招呼,并向广州鳖介绍说:这是财会科刘科长。广州鳖很恭敬的样子递张名片给刘科长,刘科长望一眼广州鳖,广州鳖忙说:第三笔工程款请付到这个账号上。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他的账号。他说:这个工程做下来,我们公司垫了五十万。刘科长看着广州鳖的账号,望一眼王正,你的意见呢?王正就点头。刘科长就把广州鳖的账号递给另一名专门负责进账和付款的女人说:你把这个账号抄下来,到银行去办一下,按这个账号付款。这女人就把账号抄在一个本子上了。王正和广州鳖走出财会室,两人下到一楼的大厅里,蓦地看见黄娟从另一个电梯间走出来,眼睛里好像盈满了泪水,头发也有些乱,谁也不理地径直向前走去。王正心里一惊,忙叫了声小黄。黄娟听见有人叫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掉头走去。王正觉得她很可怜,因为他感到王总不会有什么东西给她,另外,他还觉得她有些不正常了。他盯着她可怜的背影,那可怜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大街上了。

王正那几天被广州鳖的两个手下小刘和老何看住了,他们死盯着他,他们不让他回家,甚至都不让他有单独在一处的机会。他们与王正同进同出,理由是在那笔工程款未到账前,他们怕他玩金蝉脱壳的游戏。广州鳖对他说:我们是帮你,同时也是帮自己。但要我们信任你,那我们也不敢完全信任你。你要理解。王正说:我理解。广州鳖又说:如果是万把块钱我们就不要了,但事关几十万,这我们就不得不慎重。是朋友,就要理解。王正抽着广州鳖递给他的红塔山烟说:我理解。广州鳖说:那就喝酒。广州鳖天天打电话,问他公司的财务人员收到那笔款项没有,广州鳖要等钱到了账上,才肯放王正走人。又过了一天,六十万元到账了,广州鳖高兴了,合上手机,马上拍拍王正的肩膀,说你今天可以回去操你老婆了,钱到账了。王正正和小刘、老何及广州鳖自己打广州麻将,这几天他们天天在宾馆里打广州麻将。他口袋里没钱,广州鳖就借了三千块钱给他玩,王正赢了两千,口袋里有五千元了。他一听可以走了,忙起身要走,广州鳖提醒他说:那三千块钱你要退给我吧?王正掏出三千块钱,还给了广州鳖。广州鳖笑笑,拍拍王正的肩膀。王正不想跟他罗唆,急着回家去同周燕解释。周燕这几天天天叩他,他却被广州鳖软禁了整整五天,五天里他连这间三人间的客房门也没出过。他们让他睡中间那张床,左边床睡着小刘,右边床睡着老何,生怕他跑,不让他出门。吃饭,一个电话,服务员便把饭菜送进来了;抽烟,一个电话,服务员又将一条条烟送来了。王正从小长到大,这还是第一次失去人身自由。他在这间狭窄的房间里被迫呆了五天,差不多都要疯了。他冲出门就打周燕的手机,周燕的手机居然是关机。他想莫周燕被人杀死在家里了。近来他的脑海里总是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时而觉得这个世界很可怕,时而觉得这个世界很冷漠,人与之间很难建立信任了。焦小红的死让他这一断时间脑海里经常惊涛骇浪的,有时候半夜醒来,看见的是焦小红那张俊俏的脸蛋,那脸蛋由红变白,直至苍白。他惊骇地问自己:我是怎么了?

周燕不在家,家里冷清清的好像没一点人的气味。王正感到心慌,打电话到岳母家,岳母接了,告诉他,周燕这两天没回家。王正放下电话,心里就更加没底了。周燕不是那种拘泥的女人,如果她打算背叛他,那简直就是转背中的事情。他又打周燕的手机,手机仍然关机。他感到很疲倦,爬到铺上睡觉,可是脑子里尽是些淫乱的场面。中午时,他再次打周燕的手机,手机通了。周燕接了,声音甜甜的告诉他她在黄山。王正觉得这有点奇怪,问:你跑到黄山去了?周燕说:嗯。他说:几个人去的?周燕在手机那头一笑,说跟我的几个女朋友一起。他说:真的是女朋友?周燕说:怎么啦你不相信?王正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周燕说:大后天。你这几天跑到哪里去了?她反问他。他说:你回来我再跟你解释。她说:那好吧。王正有点怀疑她道:你真的是跟几个女朋友去的黄山?周燕说:是的,怎么啦?周燕又说:我一个女同学失恋了,好痛苦的,我们几个玩得好的陪她来黄山散心。

王正没拿到那二十万元钱。第二天,他跟小刘联系,小刘的手机关机。他又打老何的手机,老何的手机也关机。过了一天,他又打小刘的手机,小刘仍然关机。他打广州鳖的手机,广州鳖接了,说小刘明天会拎着二十万元来长沙,到时候要他到机场接小刘。次日他打小刘的手机,小刘的手机却是关机。他再打广州鳖的手机,手机里传入他耳孔的声音是:对不起,您拨的用户已停机。王正按了遍重拨,仍然是对不起,您拨的用户已停机。他查看号码,确实是广州鳖的手机号码啊,怎么会突然变成停机呢?他陡然感到问题来了。他长期玩人的,今天却被广州鳖玩了。他打李国庆的电话,要李国庆出来坐坐。李国庆问他在哪里,他说:我们在枫叶茶楼见面。李国庆来了。王正一脸灰暗地坐在椅子上,极怄胀地把这事对李国庆说了。李国庆傻了,说那怎么办呢?王正瞟他一眼,我比你还绝望。李国庆忽然对他产生了怀疑,说我是指望这笔钱用的。王正说:我只是感到有问题,也许又没我想的这么严重。李国庆埋怨他说:你这鳖不应该把钱打到广州鳖的账上。王正说:我有卵办法?假如我当时能弄到十七万元现金给王总,这一切就不会出现。李国庆的脸色很不好看,我在工地上整整守了三个月零十九天,我这一百多天什么事都没干。王正从李国庆那猜疑的目光里觉察到李国庆不相信他说的话。他有一种凄凉感。他垂着头想了想说:我明天就去广州。李国庆说:你要我陪你去吗?王正说:不用,我一个人去。李国庆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王正叹口气,说搞回了我们的钱我就回来。他特意用了“我们”二字。

王正跟李国庆一分手,又忙拨打小刘的手机,仍然是关机。他索性一的士坐到火车站的售票厅,在票贩子手上买了张当天去广州的坐票,因为还没到乘火车的时间,便在火车站外转悠。他看见一个藏族人在一处小巷口上摆了个地摊,地摊上有两把藏刀,他扯出一把仔细打量,又拔出一把看,选了其中一把,买了,插到西装的内口袋里,然后就走进一家电游室打游戏去了。五点多钟,他走出电游室,在火车站吃了盒饭,上了火车。整整一个晚上他都失眠,觉得自己太傻了,怎么就没发现这内中有诈呢?广州鳖干吗要帮他?广州鳖早就想到了如何将这笔工程款从他嘴里弄走,因此才叫小刘和老何提来十七万元现金。他感到寒心,假如杨广和马新他们肯借他十七万,这一切就完全可以避免。他又想其实他可以开口向他岳父借钱的,但他没开这个口,因为他发觉岳父有些小觑他,他不想让岳父进一步小看他。整整一个晚上他就这么来来回回地想着,直到早晨火车进了广州站。他下了火车,一出火车站他就上了的士,直奔水荫路。白云装饰公司的招牌还挂在那幢楼前,白底红字,下面写着电话号码和手机号码,他愤怒地走了进去。但迎接他的是闭门羹。他又下楼,走进一家小餐馆吃早点,吃过早点,他抽了一支烟,快九点钟了,他再次走去。白云装饰公司显然已不是白云装饰公司了,里面的一帮人是做饲料生意的,个个西装革履的。王正愣住了,看来看去没一个面孔是他曾见过的。一个年轻人问他找谁,王正说:我找陈总。年轻人说:我们这里没有陈总。我们老板见黄。王正说:他应该姓陈。年轻人笑笑说:他是姓黄。你是不是找错了?王正盯着年轻人,说你们不是白云装饰公司吗?年轻人说:我们是喂猪的饲料公司。

楼房物业管理部的一个中年女人告诉他,白云装饰公司于两个月前因租赁到期,自己搬走了,原来白云装饰公司租的房子租给了现在这家饲料公司。王正满脸惊讶说:请问你晓得白云装饰公司搬到哪里去了吗?中年女人说:不知道,一般我们都不问,他们也不会说。他说:白云装饰公司欠了我二十万元装修款。中年女人说:你去工商局打听打听吧。王正觉得自己太蠢了,怎么可以相信一个因要赚钱而跟他合作的广州鳖呢?他去了工商局,但他在工商局也什么都没打听到。那个工商局的干部一定是死了老婆,或者死了父母,情绪很不好,当然就很不耐烦一个长沙人在他心情不佳的状况下跑来投诉,首先是不理他,后来实在没办法了才搬出注册档案翻阅,查了一气,脸上更加没好颜色了,说你说的白云装饰公司没在我们工商局注册。王正说:他们明明叫做白云装饰公司啊,你再查查看。工商干部说:已经查了,没有就是没有。王正火道:你们广州是什么卵地方?怎么到处都是骗子?工商干部说:你这是说什么话?骗了你这点钱又算什么?我告诉你,还有被骗去好几百万的!他们比你惨多了,你还能站着说话,那些人连坐都坐不稳。工商干部又说:有的公司开始都有模有样,领导还剪了彩的。忽然有一天就蒸发了,公安局的都找不到。另一个工商干部安慰王正说:你把联系电话留下,一旦白云装饰公司浮出水面,我们会跟你联系。王正就把手机号码和家里的电话号码写在了登记簿上。随后,他沮丧地走出工商局,觉得广州人太冷漠了,好像根本就不在乎他的经济损失。他开始挨家挨户地找,一双眼睛不放过任何一块招牌地打量着。一条街走完了,又拐弯上另一条街打量,另一条街也走完了,他又上了一条街。他的头都抬疼了,眼睛也看花了,可是他仍没找到白云装饰公司的招牌。他在一家面馆随便吃了碗面,又开始仰起脖子四处找。广州很大,街道很多,他一条街一条街地走着,直走到黄昏。他在一家小旅社住下了。小旅社里住着很多民工和烂仔,他睡那种八个人一间的房子,然而一个晚上他都没睡好,磨牙的,打鼾的,说梦话的,他们让他无法进入睡眠。

早上,他刚刚昏昏欲睡时,那些人却醒了,弄得乒乒乓乓响,根本就不管他人睡觉,致使他再也进入不了睡眠。他起床,又开始挨家挨户地张望,裤口袋里紧攥着藏刀。心想见到那个广州鳖,二话不说就是一刀。然而这一天他还是一无所获。他有些绝望了。傍晚回到旅社,他的脑袋沉甸甸的,这一晚他睡得很香,八点钟他就睡着了,第二天上午九点钟他才醒来。他一爬起来又开始寻找,又找了一天,他打小刘的手机,小刘的手机昨天还是关机,今天却变成:对不起,您拨的用户已停机。他转而又打陈总的手机,回答他的仍然是已停机那句话。他在一处公园前坐了下来,看着一些孩子在草地上爬着滚着。他想他们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人,但不定哪一天,他们一长大,也许就成了骗子、流氓或奸商,当然也有可能成为正直有为的人。他这么想着,深深地觉得这个世界上障碍太多了,人与人都相当虚伪。他不觉摇摇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叹了口气。

那天傍晚,他垂头丧气地上了回长沙的火车,找了一个座位坐下了。他的对面坐着两名和尚,一名和尚五十来岁,一名三十多岁。他们的脸色红润润的,都很沉静,仿佛是朝霞的颜色。他冲两个和尚一笑,两个和尚也冲他一笑。老和尚问他是干什么的,他回答老和尚:什么都没干。老和尚就又一笑,不说话了。他开玩笑说:我其实也想当和尚。老和尚就打量他一眼,问他为什么想当和尚。他说:我已经厌恶尘世上的事情了,尘世太龌龊了。老和尚微微一笑:啊,看得出你跟佛有缘。他瞅着老和尚,我跟佛真有缘么?老和尚不答。王正却嘻嘻一笑说:要是让我当和尚,我肯定是个坏和尚。老和尚说:何谓坏何谓好啊?年轻点的和尚也一笑。王正觑了眼年轻和尚,感到年轻和尚长得挺帅的,就问年轻和尚:你也是和尚?年轻和尚点点头。他问年轻和尚说:你当和尚几年了?年轻和尚说:我二十岁就进寺院了。王正说:我二十岁在西安美院读大学。年轻和尚说:您是学美术的?他说:学美术的。年轻和尚说:画画?他说:不。是学设计。当和尚好玩吗?年轻和尚一笑。王正点上支烟,感兴趣地问年轻和尚,你们是哪个寺庙的?年轻和尚说:南岳庙的。他跟两个和尚聊了很久,直到老和尚闭上眼睛睡觉,小和尚也合上眼睛打坐,他才把视线移到车窗外。

夜色朦胧,灯光闪耀,一切飘飘渺渺的转瞬即逝,给他一种强烈的虚拟的感觉。他似乎看见焦小红的遗像嵌在车窗上,他眨巴了下眼睛,焦小红的遗像又隐匿了。他有些惊讶,回头望一眼两位和尚,在车厢昏暗的灯光下,两人不像周边东倒西歪的其他俗人,端坐着不动,安详地闭着眼睛,脸上慈眉善目的。火车却在他们身下吭哧吭哧地滚动。他终于被周围浓重的睡眠感染了,摇晃着头步入了梦乡。他在梦乡里梦见焦小红在凤凰酒吧等他,他去了,但焦小红不理他。他非常伤心。他又梦见黄娟笑,笑他穿一身袈纱。他自己也奇怪他怎么会穿一身袈纱。火车在郴州站停下来时,他醒了。两个和尚也醒了,望着他。他也望着他们。他感到惶惑地问:大师,我刚才梦见我穿一身袈纱,这是怎么回事?老和尚可爱的模样一笑,说好啊。王正辩解说:可是我从没想过要当和尚呀。老和尚笑笑。火车开动时,老和尚又闭上了眼睛。王正觉得无趣地把目光抛到车窗外,车轮在铁轨上吭哧吭哧地响着,车速变快了,他又进入了昏昏欲睡中,他看见焦小红站在电视台门前等他,手里捏着一张存折,准备取钱给他用。

第四十二章

一九九五年对于很多人来说并没什么变化,但对于马新、杨广和黄中林来说,世界变得焕然一新了,这个世界因为他们口袋里有了大把大把的人民币供他们随便乱花而变得美丽了许多。B银行的装修刚刚结束又有一家电讯大楼的装修工程成了他们的囊中物。这是一个二千八百万的装修工程,从外墙到室内的装修业务全部包给了他们。电讯部门的某领导跟B银行的任行长是哥们,而黄中林已成了任行长的常客和朋友。任行长欣赏他,觉得黄中林身上有很多干事的人应具备的优点,敢闯敢干有韧性,不是那种不经折腾一折就断的男人。任行长把一脸喜气的黄中林推荐给了电讯大楼的某领导,表扬他为人大方、踏实、讲信誉,是值得信任的朋友。某领导自然需要这样的人,就让他参加电讯大楼的装修投标。马新和杨广去香港和澳门玩了趟,在那些现代都市的酒店、宾馆和电讯大楼的装修上受了很多启发,设计得就比一般装修公司的设计人员设计的更有新意和更加出色。那些设计人员只见了广州和深圳的电讯大楼装修,设计当然就有些呆板。事先,黄中林又做了铺垫工作,把电讯大楼的某领导约到宾馆里,先是吃饭,后把他拉进房间,将一密码箱人民币递给某领导,某领导虽然身居要职,可一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人民币,不觉脸都白了。这可不好啊,小黄同志,领导说,这可是犯错误啊。再说万一别人反对,我一个人说话也不抵用的。黄中林说:不会有人知道的,除了我和你,这里没有第三者。他让领导进一步放心说:我又没在这房间里装摄像镜头。领导望了望周围,确实没发现异样的东西,心似乎安了点,说小黄同志,一旦事情败露,我可是要掉乌纱帽的,我可不想为此断送自己多年来的努力呀。黄中林嘻嘻一笑,是不是让我替你存到银行,写上你的名字,再给存单给你?领导说:小黄同志,我不敢要这笔钱啊。黄中林说:这里是五十万,等业务做到一半时再付给您一百万。您先走,晚上十一点钟我再把钱送到你家里去。领导笑笑说:啊,你是非要我犯错误不可么。

黄中林知道领导动心了,笑笑,说不会有人晓得的,我保证。领导望着黄中林,黄中林继续笑笑说:我们是私营公司,钱的去向除了我,这一辈子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相信我,我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领导临走时拍拍他的肩膀,说小任同志说得不错,说你是个讲义气的人。其实我也是个讲义气的人。于是电讯大楼的某领导觉得这没有道理不给我们做,就索性把二千八百万的业务全部给了我们。

二千八百万的装修工程于五个月做完了。那五个月我天天守在工地上,他们三个人也轮流在工地上值班,一天也不敢松懈。与时间抢金钱,因为时间拖长了对我们不利。我们请来了六班装修工程队,又分别与六班工程队的头签了安全和质量的协议。我们像打仗样一刻不停地按工程进度推进,每天在工程进度表上打钩和画推进的直线。直到过年边上,这项二千八百万的电讯大楼工程才竣工。这个工程因抓得紧和严,且有四个工程队已跟着我们做了W商场和B银行装修工程,自然都了解各自的脾性,知道他们做什么东西做得好,做什么东西做得勉强,于是更加好安排和调度工作。装修工程一结束,我们一算开支,居然赚了八百多万元。我们自己都懵了,原来打算赚个五百万就够了,居然猛增了三百三十万。黄中林表扬我说:这个工程做得好,坨坨鳖也有功劳。你天天守在工地上,不容易,奖励你十万块钱。你可以买房子了。我很高兴。我在他们三个人下面打工,拿四千块钱一月,这在一九九四、九五年的长沙算是高薪了。我说:谢谢黄总,过年我要好好玩一下,以免亏了自己。

马新也表扬我说:坨坨鳖是做得事。一笑,买房子钱不够,可以找公司借。杨广也赞扬我,说坨坨鳖是做事的,不像王正,只晓得到处拈花惹草。黄中林点上支芙蓉王烟,说我现在都不敢回想我们穷的时候的日子,自己都不晓得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杨广笑笑,说那时候抽烟都要计算着抽。马新说:抽芙蓉王烟还必须是要谈业务的时候才买来抽。杨广说:我们要把自己经营好,做出品牌来。我们应该自己成立个装饰公司。黄中林说:我喜欢金龙头这个名字。金龙头这名字好。我们要把金龙头装饰公司买过来。马新说:欧鳖不会同意的。他一年里收我们上缴的管理费都蛮好过了。他怎么舍得把公司卖给我们?再说他的那三个搭档也不会同意。杨广说:还是自己成立公司好。我们今年被他们扣去的管理费都是两三百万,B银行装修扣了我们一百万管理费,电讯大楼的装修又是一百多万管理费。把税还了,他们每人不做事一年里也能分二十万。黄中林笑笑:我考虑了这问题。到时候我们动动脑筋,把这家公司搞到我们自己名下。杨广望着黄中林,说你现在想到了什么办法吗?黄中林说:肯定会有办法的,这事我们要一步步来。不急。

工程完了,我们松了口气。累了好几个月,这天下午我们聚在一起,邀了刘小江、伢鳖和王正,没邀李国庆,因为大家都觉得他有点神经了。我们上华天酒店吃晚饭,吃过晚饭,觉得就这么散伙有些早,便上当年长沙市一家最好的卡拉OK娱乐城唱歌,那里小姐如云,个个都漂亮得让人馋涎欲滴。我们就开着车去了那家卡拉OK娱乐城。我们把妈咪叫来,让她把所有的小姐全叫到我们面前,排着长龙让我们一一挑选。妈咪见来了群年轻阔绰的大老板,忙对小姐们招手说:生意来了,姑娘们,他们都是大老板。都过来。小姐们过来了,排成长龙走到了我们面前。她们确实个个花枝招展,形态各异。广鳖,你先选,黄中林说。杨广也不客气,左看右看,挑了个个子很高的东北小姐。你过来,他对东北小姐说。东北小姐就妖媚的样子走到杨广身旁坐下了。马新赞美杨广的眼力说:广鳖你这个好。他挑了个穿着黑长裙、黑皮靴,身上罩件白毛衣的杭州小姐。黄中林喜欢丰满的,挑了个山东妞。山东妞的乳房看上去丰满极了。黄中林笑着说:你这不是假的吧?他伸手就去摸。山东妞嘻笑着扭开了。刘小江挑了个苗条的。王正好像对小姐不感兴趣,对刘小江指给他的小姐既没表示要也没提出异议,一双眼睛心不在焉的。伢鳖随便要了个。伢鳖开始不肯要小姐作陪,但大家都鼓励他挑一个,他就随便指了个,让那小姐陪他坐。最后就剩下我了,坨坨鳖,这个妹子要得。黄中林把一个长着圆圆脸的小姐拉过来,拉到我身边坐下,她蛮好的,不骗你。说着,他的手在小姐的屁股上拧了把,小姐一叫,扭开了。黄中林就嘿嘿嘿笑。我起身去点歌,黄中林还要摸那小姐的屁股,小姐就躲到我身后,说好老公,他欺负我呢。黄中林喝了很多酒,打了个酒嗝,扭头对进来送茶的服务员说:叫你们经理来。

经理来了,是个剪着板寸头的年轻人,他问黄中林什么事?黄中林倒到他的山东妞身上,头枕着山东妞的奶子,说拿你们店里最好的酒来。经理笑笑,说最好的酒是五粮液。黄中林不屑道:五粮液也算最好的酒?经理说:那就上XO。黄中林今天口袋里的钱直跳,问道:还有比XO更好的吗?经理眼睛一亮,说有两瓶路易十三,那是我们店里最好的酒。黄中林说:那就上路易十三。经理说:一瓶还是两瓶?黄中林手一挥,说两瓶都拿来。经理说:这酒真的很贵,喝一瓶试试味就够了。黄中林挥了下手,说贵也拿来,我们不怕贵。经理说:马上拿来。你们玩得开心点。他喜滋滋地转身走了。他对站在门外随时听召唤的服务员说:小心侍候,这可是一群背上流着板油的老板。

杨广非常喜欢他挑的东北妹,那高挑的身材,那苹果样的脸蛋,那杏仁样的眼睛和那光泽迷人的皮肤都是他非常热爱的。他搂着她跳舞,把她揽在怀里,让她那隔着薄薄的羊毛衫的隆起的乳房紧挨在他宽阔的胸膛上。他喜欢这种与女人粘在一起的感觉。他问她:你哪里人?东北妹说:我东北人。他说:东北哪里人?东北妹说:黑龙江齐齐哈尔市人。他说:家里有兄弟姐妹吗?东北妹说:有一个弟弟在读高中。他又重新望东北妹一眼,说你多大了?东北妹说:十九岁。他一听她只有十九岁就很高兴道:你读了高中吗?东北妹说:去年高中毕业了。杨广把她搂得更紧了,于马新的歌声中跳着“贴面”。马新对着麦克风唱《千纸鹤》,嗓门很大,像一只野兽在嚎叫:爱太深,容易看见伤痕,情太真,所以越陷越深……杨广一笑,问东北妹:你出台的吗?东北妹一笑,说出台。杨广说:你没病吧?东北妹说:你才有病呢。他笑笑,那等下我们去外面开房好么?东北妹说:楼上有房,我们妈咪规定,只能在酒店开房,不能走出酒店。

马新唱完歌,把麦克风丢下,自然迎得了一片我们给予的掌声。马新的歌唱得一般,事实上还有些跑调。这是他唱歌总是满口长沙话,长沙话听上去就像跑了调。他坐下,把杭州妹搂到怀中,在杭州妹的脸蛋上亲了口,说我喜欢像你这样的不胖不瘦不高不矮的女孩。你多大了?杭州妹说:十八。马新感兴趣了,说出来几年了?杭州妹说:去年十二月才出来坐台。杭州妹的歌来了,她点了首叶倩文的歌,她唱得非常好听,让马新觉得就是叶倩文在唱一样。她的歌声一终止立即就响起了一片掌声。马新很兴奋,指着杭州妹说:你的歌唱得好。来,喝一口酒。他为杭州妹倒了半杯路易十三,与杭州妹碰了杯,喝了口。杭州妹问他:大哥哪里人?马新说:长沙人。杭州妹说:大哥很帅气。马新亲了下杭州妹的额头,你非常可爱,今天晚上我要跟你睡觉。你出台的吗?杭州妹浅浅一笑,点点头。马新说:那等下我们开房去。杭州妹在马新脸上亲了口,说好老公。马新厚颜无耻地将一只手伸进杭州妹的衣领,在杭州妹的乳房上摸着,还当众赞美杭州妹的乳房说:啊呀,你的乳房好软和的。杭州妹笑笑,任他捏弄了几下,见我们都看着,又不好意思地把马新的手拉开了。

黄中林更加放肆,索性把丰满的山东妹搂到自己的腿上坐下,一双手不停地在山东妹的一对乳房上乱抓,脸上笑嘻嘻的。他的手还时不时向山东妹的下身探测,害得山东妹满脸羞红地忸怩着,不让他摸下身。黄中林却偏要摸,一只手时常对山东妹的大腿根部搞突然袭击,让山东妹防不胜防的。经理端着一大盘果盘进来,黄中林问经理:我听说你们这里有跳裸体舞的?有没有?经理说:啊,有是有一个,一个学舞蹈的,就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当着其他小姐的面跳。黄中林兴致来了,说那你要她来跳。经理说:那要做做工作。经理说着出去了,一会儿后又走进来对黄中林说:她不当着小姐的面跳,她要小姐们离开她才跳。黄中林问经理:一般跳裸体舞的小费是多少?经理伸出三个指头说:三百。黄中林说:要她来跳,我给她一千块钱小费。经理出去了,过了十来分钟,经理领着一个长相一般但身材非常好的小姐走进来。经理指着黄中林说:这可是大老板,得罪不起的,你得听话。经理转身走了,小姐站在我们面前,却迟迟不肯跳舞。黄中林说:开始跳啊。小姐不动,觑着几个女孩。黄中林把山东妹推开,将包打开,数出一千五百元,数给盯着他的小姐看。这是一千五百元,你跳就拿去,不跳就走人。跳裸舞的小姐说:我跳。说着,她走到电脑前,点了首迪斯科音乐,把它放到首选,一首迪斯科舞曲便从音箱里迸了出来。跳裸舞的小姐随着迪斯科那节奏锵铿明快的音乐扭动起身体和四肢来,开始有点儿拘泥,因为有其他小姐在场,可是茶几上的那一千五百元人民币就像燃烧弹样烧炽着她的心扉,把她心坎上那扇装着羞耻心的本来就破损不堪的门烧光了。她随着乐曲声脱起了衣服,一件一件地脱,一边摆动着屁股,一边微笑不止。脱得一丝不挂后,她便挨个挨个地跳过来,先是跳到杨广面前,兜着自己的乳房在杨广面前妖娆地扭着身体,接着又跳到马新身前,马新忙伸手去摸她那将阴毛剃得只剩了一撮的下身。她夹着双腿跳开了。她跳到黄中林面前时索性将屁股落坐到黄中林的腿上,坐在黄中林的腿上扭动着身体。黄中林不会丢掉这大好的机会,就一只手抓着她的一只奶子,嘿嘿嘿嘿笑着。跳裸舞的姑娘站起身,又跳到中间,开始做一些淫秽的含性交意味的动作挑逗男士们。半个小时后,舞曲终止,跳裸舞的开始穿衣服,迅速将衣裤穿上,拿起茶几上的一千五百元,冲黄中林媚笑了下,说谢了。转身走了出去。伢鳖说:好玩好玩。刘小江感叹说:太开放了,开放得我都觉得不可思议了。他在陪他唱歌的小姐的大腿上捏了把,说你的身材不错,你也可以跳裸体舞。小姐不屑跳裸体舞道:我才不跳呢。

刘小江的歌唱得有点儿跑调,尽管他跟学声乐的北京女人生活在一起,但在唱歌上并没展进。不过刘小江是个自得其乐的人,虽然跑调,仍唱得很投入:多少岁月茫然随波逐流,他们在追寻什么等等。他唱完后,伢鳖就接过麦克风唱歌,伢鳖的嗓门很粗,又低,很多高音唱起来很困难。他是那种于大庭广众中放不开的男人,不喜欢当众摸妹子的屁股,就只好霸着麦克风唱歌玩了。由于他进歌厅进得少,便只能唱一条大河波浪宽啊花篮的花儿香啊什么的,这是他上初中时音乐老师于课堂上教他唱的。唱到后面他唱不上去了,只好一个人笑着,弃下麦克风投降。王正的歌唱得好,一开口就跟我们不一样,我们都觉得他学画画可惜了,应该去读北京电影学院的表演系,那中国的影视界,除了姜文、陈道明和王志文,可能还出冒出一个王正。王正唱的是张学友的《情网》,唱得还真是感情充沛。唱完后,我们赞美他唱得好。他却有心事样,脸上不是那么高兴。我问他还唱什么歌?他叫了首《弯弯的月亮》,可是歌曲出来时,他又懒得唱了。杨广喜欢的东北妹就拿起麦克风唱这支歌。她的普通话是没问题的,当然就迎得了一片掌声。唱得好,杨广表扬她说。东北妹说:谢谢。杨广要敬酒给东北妹喝,一倒,路易十三喝完了,他就大声对东北妹说:要服务员拿酒来。

服务员走进门,问要上什么酒。黄中林说:还要问?上你们这里最好的酒。服务员出去了,不一会端来了一只盘子,盘子里是一瓶法国的XO。服务员蹲下,开启酒瓶,为那些空了的杯子倒酒。杨广拿起酒杯与东北妹碰了下,喝了,要东北妹也一口干。东北妹晓得这酒很贵,平常客人是很少要这样的酒喝,就一口干了。杨广为东北妹添酒,说可以啊,你。东北妹说:我不行,你才是最优秀的。优秀一词从东北妹嘴里飙出来,杨广觉得好玩,就又跟东北妹碰杯。马新与杭州妹搂着跳了气舞,肚子磨着肚子地跳,这会儿马新走过来喝酒。马新的杯子里还有一口路易十三,杭州妹的杯子空了,马新就把XO倒进她的杯子。杭州妹说:谢谢大哥。马新端起杯子,跟她杯了下,说喝。杭州妹就把XO倒进了嘴里。马新一笑,将路易十三倒入嘴中,又要酒,见没了,忙对杭州妹说:叫服务员送酒来。

黄中林的歌来了,是《忘情水》。他嘿嘿一笑,站起身,拿起麦克风就唱起来。他喝了很多酒,等于是在唱醉歌,摇头晃脑的,逗得我们直笑。他唱完歌,扑在山东妹身上,问山东妹现在是几点钟了。山东妹说:十一点多了。黄中林说:那还早。就给另外的几个朋友打手机,他对手机那头的人说:过来罗,过来唱卡拉OK,这里的小姐好漂亮的,畜生骗你。王正的叩机响了,王正看了下叩机,是周燕叩他。他就走出门去回话。东北妹喝了XO,发情了,叉开腿坐在杨广身上,用自己的乳房碰杨广的脸。杨广呵呵笑,手在东北妹屁股上摸着。黄中林见状,用长沙话大声说:广鳖,她怕是想同你搞了。他的手摸到东北妹的屁股上,用劲捏了把。东北妹疼得一叫,伸手打了下黄中林的手,说好疼的。黄中林说:要搞你们就上楼去。杨广嘿嘿笑,问东北妹上楼去不。东北妹装纯真,说那怎么好。马新说:别装纯真了,你们上楼开房去吧。王正走进来,说我得走了,周燕生气了,说我不带她出来玩。马新说:把周燕叫来。王正说:你神经罢?这样的场合叫她来,她会怎么看我们?杨广说:那有什么?叫她来。王正说:我走了。黄中林说:你走就是了,小姐的小费我给。王正也没多说话,走了。马新说:我今天觉得王正不怎么快活。你们注意没有,他一脸的心事样?刘小江插话说:王正要有钱才快活得起来,他好不容易接一个工程,该赚的钱又被广州鳖骗了,他跑了三次广州,至今也没搞回来。他怎么快活得起来?杨广也说:我也觉得王正变了,今天整个儿都不像他过去的风格。过去,只要是喊他玩,他比任何人都积极,不晓得好开心,小姐啊什么的他都是第一个挑。今天他整个儿就没怎么说话。伢鳖唱完一首歌,摸着自己的额头说:唱歌蛮要劲呢,我都出汗了。伢鳖的额头上确实有些细小的汗珠。他叫的那个小姐忙拿出餐巾纸替他揩额头上的汗。伢鳖有些不好意思,说我自己来。

又来了几个人,都是被黄中林打电话从牌桌上叫来的,也都是以前在一起画画的朋友。黄中林要服务员上XO,大家又喝酒和玩。黄中林喝到下半夜,当然就喝得大醉了,倒在山东妹的肚子上,一只手还拿着酒杯,杯里荡漾着XO――那深红色的液体在玻璃杯里晃晃悠悠的。黄中林见东北妹很骚的样子倒在杨广怀里,就起身,伸手去探东北妹的裤裆。东北妹夹紧双腿尖叫。黄中林望一眼东北妹,说我今天不日你,下次我来日你,我摸一下行不行?东北妹说:不行。黄中林从包里拿出一百块钱:一百块钱摸一下行不行?东北妹说:不行。黄中林在那一百块钱的基础上又加了一百,说两百块钱行不行?东北妹说:不行。黄中林又拿出一百,说三百块钱摸一摸行不行?东北妹有些动心了,说我不愿意当着别人的面摸。黄中林想女人都是金钱的奴隶,又拿出一百,说四百可以摸吗?就在这里摸?东北妹在金钱的诱惑下也不管羞耻了,说在这里摸吗?黄中林嘻嘻一笑,在这里摸。东北妹说:那只能关着灯摸。黄中林又拿出一百。五百,他说,不关灯。东北妹再也不坚持什么了,她担心黄中林将放在茶几上的钱收进包里,说你想摸就摸吧。我们都看着,觉得东北妹为了那五百元钱已经豁出去了。黄中林对我们笑笑,命令东北妹说:把裤子脱了。东北妹看一眼杨广,说好老公,你同意吗?杨广说:他是我大哥,又不是别人。东北妹就解开皮带,站在黄中林面前。黄中林把东北妹的裤子脱到膝盖以下,伸手到东北妹的屁股上拍了拍,对我们说:她屁股好白。他把东北妹搂到自己腿上坐下,这才于众目睽睽下去探询东北妹的私处。东北妹忸怩着,夹紧腿叫唤,还用双手捂着,不让我们看。脸上却羞答签的。黄中林并没多大兴趣,只是瞎玩,他对山东妹说:把我的酒递给我。山东妹忙拿酒给他,他喝了口,把剩下的XO倒在东北妹的阴部上,笑嘻嘻道:酒可以消毒。东北妹叫了起来,跳开了,瞪着他。黄中林说:用这么好的酒给你消毒,什么细菌都可以杀死。东北妹委屈道:你们这些大哥真坏。说着,弯下身拿餐巾纸揩着从阴部流到下肢上的酒。黄中林嘻嘻直笑,嗅了嗅摸过东北妹阴部的手指,说她喷臊的。忙拿起半瓶XO倒在手指上洗手,说我得拿酒消消毒。

结账时,账单上的数额让黄中林惊了下,同时把我们都吓了一跳。一直在这个包厢外面站着的服务员将账单递给黄中林时,黄中林懒得看道:好多钱?服务员说:三万七千元。黄中林吓得一蹦,此前他是躺在山东姑娘的腿上。他说:好多钱?服务员再次说:三万七千二百元。老板说尾数二百元就免了。黄中林拿过单子来看,边对服务员说:把你们经理叫来。服务员出去了,经理来了,经理脸上布满了亲密和拘谨的笑容。经理说:一共三万七千二百块钱,去掉零头,三万七千元整。黄中林咽了下蹿到喉头的一口酒,那口酒差点呕了出来。他不相信要这么多钱。他说:什么东西这么贵?经理说:路易十三。路易十三一万二一瓶,你们喝了两瓶。XO一千八百八一瓶,你们喝了五瓶。这两笔加起来就是三万多。

马新不相信路易十三要一万二千元一瓶,说是不是要我把物价局的朋友叫来核查一下价格?经理笑笑,随便你。马新打起了电话,经理说:等你把物价局的朋友叫来,我再来。说着他就转身出了门。马新确实有物价局的朋友,但那个朋友关了机,他望着黄中林说:他关了机。黄中林说:打他家的电话,把他叫来。马新摇摇头说:问题是我不晓得他家的电话。黄中林提议说:那就把税务局的朋友叫来,叫他们打五折,不打折就查他们的账,搞死他们。马新说:他既然敢开这样的娱乐场所,各方面的关系都打点好了,不是街头那种开小饭店的人。杨广望一眼瞪大了眼睛的刘小江和伢鳖,说算了算了,就是要钱,又不是要命。他转头问黄中林:你包里有好多钱?钱不够的话我车上有钱。黄中林说:包里有三万块钱,车上还有两万。杨广说:那就不要到车上拿了,我包里有九千块钱。说着,他打开包,把九千块钱甩给黄中林,结账算了,这点钱算个卵。把税务局的叫来,就算打了折,余下万把块钱,却欠了人情。他见马新和黄中林都望着他,又说:钱不就是纸吗?多用几张纸算什么?只要玩得痛快就行。黄中林点上支软中华烟抽着,笑笑说:呷了世界上最贵的酒,一万二千块钱一瓶,也不冤枉呢,你们说呢?伢鳖说:是贵了点。刘小江摇头,说要是早两年,莫说三万七千,三百七十块钱也付不起啊。黄中林一听刘小江这么说,坏心情又转好了,说早两年我只能抽伸手牌烟。他推一下山东妹,说叫你们经理进来,结账。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