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宝马
石小刚觉得自己不应该跟模特儿持续下去,就一夜情蛮好,互不欠感情债。那几天他守在银城桑拿中心,白天看看杂志、报纸和电视,晚上就让光头替他把啤酒和宵夜买进房间,和莫伢子、光头一起喝啤酒吃夜宵。莫伢子和光头与他一并住在银城大酒店,他给两人开了个标准间,还让两人去桑拿中心玩女人。他留着他俩,是想他一个老板不能没有跟班。莫伢子人活泛,光头会打,有他们两人跟着,他心里踏实,但他也不想给他们更多,在他心里,他是看这两个人不起的。每天,三个大男人都把早餐省了,把上午睡干净,中午,莫伢子或光头就会敲他的门,于是三个大男人便聚到一起,开始了这一天地吃吃喝喝,或者看电视或思谋着到哪里去玩。一天,莫伢子见石小刚神思恍忽,心不在他们身上,就晓得石小刚在思念那个模特儿。莫伢子关心他说:“石总,既然你那么想她,就打她的手机,约她泡吧。”
石小刚是很想那个身材窈窕的模特儿,模特儿与他发生的那一夜情,老实说在他心里留下了很多余韵。他摇摇头说:“她为什么要吸毒?这样的妹子能惹吗?”
光头见石小刚满脸凄迷,知道他心里想那个女人和为那个女人痛苦,就淡淡一笑,“不就是吸毒么?又不吃人。”说完,他看一眼莫伢子,对莫伢子眨了下眼睛。
莫伢子也觉得无所谓道:“只是吸毒,又不是贩毒。现在社会上吸毒的人很多。”
石小刚望莫伢子和光头一眼,“人一沾染上毒品就没救了。”
光头说:“你不吸就是了,她吸那是她的事。”
莫伢子建议说:“刚哥,我觉得你可以叫她把毒品戒了。”
石小刚说:“毒品这东西那么好戒?要是那么好戒,还要戒毒所干什么?”
“那就把她送到戒毒所去,”莫伢子说,“强制她戒毒。”
石小刚摇下头,“她爸爸妈妈都不管,我怎么好管?我凭什么管她?”
石小刚很想淡忘与他有一夜情的模特儿,就把周妹约来玩。周妹来了几次,石小刚对周妹却没了激情,激情都跑到模特儿身上去了,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比较,周妹比模特儿都差一到两个档次,所以石小刚对周妹在他面前撒娇就无动于衷。有天,周妹说她现在准备去广州打工,杨妹要她去。石小刚竟没有挽留她的意思,反而说:“广州好,我主张你去。”
周妹听他这么说,脸色就阴了,拿起包走了,从此就再也不肯出现在他生活中了。过了几天,他无聊,打周妹的手机约周妹吃饭,周妹却没有让他如愿,说自己有事。又过了几天,石小刚再打她的手机,她回答说她今天有饭局。有天,石小刚想很久没跟周妹联系了,便打她的手机,周妹却说她现在和杨妹在一起。石小刚问她:“你真的跑到广州去了?”
周妹说:“是啊,广州真好,你来广州吗石总?”
石小刚回答周妹:“广州不好玩,我从广州回来的。”
石小刚放下话筒,脑海里就出现了模特儿的裸体。她现在在哪里?正在干什么?他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着,然而他却从没接到过模特儿的手机。倒是有很多酒吧女打他的手机,问他在哪里。他总是说他有事,接着就继续跟莫伢子和光头喝酒。过了一向这样的日子,他内心不但没将模特儿忘记,反而更想这个楚楚动人的女人了。他在银城大酒店呆得就很难受,尽管有酒,有肉,有莫伢子和光头陪他,但他的心却飞到模特儿身上去了。
“走,去快乐巴黎。”他对莫伢子和光头说。
他又开始去酒吧了,去动力火车、去快乐巴黎、去黑郁金香酒吧等等,去跟在桑拿中心里结识的男人和酒吧里结识的女人喝酒,去消磨一个又一个等待和思念的晚上。每天晚上八九点钟去,叫上莫伢子和光头,一车开门到某酒吧前,钻进酒吧,叫上洋酒,兑着饮料喝,还要点烧烤、鱿鱼、羊肉串什么的。不到凌晨两点钟,他不走人。有时候,他会带一个酒吧女回银城大酒店睡觉。然而在他眼里,所有的酒吧女都没有模特儿一半漂亮,首先是没模特儿那么修长的身材,其次没模特儿那样修长的玉腿――那些腿不是短了就是粗了,要不就是腿上长一腿他不喜欢看见的汗毛。她到哪里去了?他后悔没把模特儿的手机号存下来,以致他想存时,一个又一个的手机或电话号把模特儿打在他手机上的手机号挤没了。
他开始问酒吧的经理了,“有一个姓邓的参加选美的模特儿最近来玩过没有?”
“姓邓的?模特儿?”他问的人迷茫地看着他。
他说:“怎么?你连她都不晓得?就是那个身材很高很漂亮的女人。”
“哦,”酒吧经理笑笑,“没注意。”
他又说:“就是那个身材很高很漂亮的女模特儿。”
酒吧经理说:“来我们酒吧喝酒的好多都是模特儿,不晓得你是指哪个。”
他懒得理睬酒吧老板了,他又拉着莫伢子和光头去别的酒吧打听模特儿的下落。“有一个个子很高的很漂亮的女孩来过没有?我是说一个参加过模特儿竞选的姓邓的女模特儿。”
酒吧老板说:“你是说她啊,早两天她还在这里喝酒,玩到晚上一点钟才走。”
石小刚瞪大眼睛说:“真的?”
“是呀,你是说那个又高又苗条的女模特么?”酒吧招待说,“早两天她跟一个男人在这里喝酒喝到凌晨一点钟才买单。”
石小刚脸上露出了他自己都能感觉到的嫉妒,“跟一个男人?”
酒吧招待说:“嗯,跟一个男人在这里喝酒和玩色子。”
“是那个姓邓的女模特?”
“应该是她。”
石小刚说:“姓邓的女模特去年参加模特儿大赛中得过季军。”
酒吧招待肯定道:“那就是她。”
石小刚吃起醋来了,“哎呀,她胆子蛮大啊,真是个猛女。”
第二天晚上,石小刚九点钟还不到就拉着莫伢子和光头到了这家酒吧,三个人在一处桌前坐下,要了一瓶人头马,就在这里喝兑了饮料和冰块的人头马,边等待模特儿出现。可是等了大半个晚上仍不见女模特儿的身影,便问酒吧招待说:“怎么没看见她来?”
酒吧招待一笑,“那我不晓得。”
石小刚说:“她一般什么时候来?”
酒吧招待答:“这我说不准。”
“她经常来你们黑郁金香酒吧喝酒?”
“我经常看见她来。”
莫伢子终于发话了,“算了,刚哥,不就是一个女人么。这里女人多的是。”
石小刚说:“你不懂,这是爱情。”
莫伢子说:“还爱什么情啊?她这样的女人是交际花,有点乱搞的。”
石小刚瞪莫伢子一眼,“你跟老子闭嘴,还轮不到你教训老子!”
连续一个星期石小刚都坐在黑郁金香酒吧喝洋酒和聊天,莫伢子和光头每天晚上都陪着他,三个人觉得无聊就叫上别的女孩陪他们喝洋酒、聊天和掷色子。有天有个女孩很漂亮,与一个男孩坐在他们一旁喝酒,石小刚望了那女孩好几眼,觉得那个陪女孩喝酒的男人实在不配坐在这里,个子矮矮小小的,穿得也不像个老板。石小刚喝得有点醉了,就举起酒杯要跟那个女孩碰杯。女孩惊讶地望着他,不晓得如何应对,石小刚却把漂亮女孩做酒吧的“吧托”看待,大声命令她说:“喂,喝酒,我们干一下。”
女孩不动,而是瞧着她一旁的男人,男人也望着石小刚,石小刚说:“来,小姐,我们干一杯,赏一个脸给我。”
男人发话了,“有病。”
酒吧里摇滚乐声很喧哗,按说石小刚应该听不到那男人说的话,但石小刚听到了,眼睛就一瞪,盯着那个年轻男人,“你说什么?你说谁有病?”
那男人一点也不怕石小刚,回答他:“你有病。”
石小刚把手中的酒泼到瘦矮的男人脸上,有些酒还溅到了女孩身上。男人站起身,愤怒地望着石小刚。光头马上挺身而起,直视着男青年。男青年脸上古怪地一笑,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对着手机那头说了几句什么,然后说:“有狠你就不要走。”
石小刚正色道:“我走就是你的崽。”
男青年坐下,望着他一旁的女孩,女孩正拿餐巾纸揩落到她身上的液体。莫伢子拉了下石小刚的衣角,示意石小刚走人说:“他打电话叫了人,我们走吧?”
石小刚瞪一眼莫伢子,大声说:“我不晓得叫人?要张兵把银城和银元的保安都调来。”
莫伢子就拿起石小刚的手机拔了张兵的手机,“张总,我和石总在黑郁金香酒吧,有人要搞我们,喊人去了,石总要你把银元和银城的保安都调来。”
张兵说:“我马上来。”
邻桌男青年的朋友先到了,一下子来了十几个。男青年立即大声说:“这个杂种要泡我的女友,还泼了一杯酒到我身上,给我打。”
一个壮汉走上来挥拳要打石小刚,光头霍地起身,用胳膊挡住那壮汉挥来的拳头,并一拳打在那壮汉的脸上。壮汉身体一歪,一屁股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另一壮汉拔出刀就砍光头。光头一看是刀,闪开,拿起酒瓶就砸在壮汉的头上。壮汉叫了声“哎哟”,晃了晃身体,栽倒了。架就这样打起来了,一些人就纷纷朝外跑。酒吧老板打了110,警察与张兵他们同时赶到,都围着这堆人。石小刚的头上流着血,那是一壮汉挥刀砍在他后脑勺上,将包着他后颅骨的皮肉砍开了一条口子,血就是从那处伤口涌出的,流了他一身;莫伢子的头也打开了,被对方一酒瓶砸开的,伤口在额头上,额头上还肿了个包,是另一酒瓶砸出的。光头也被砍伤了,肩膀上挨了一刀,在他挺身而出地保护石小刚时,胳膊上也挨了一刀,那一刀砍得很深,都见骨头了,此刻他的肩膀和胳膊都流着血。110的警察一赶到,那伙挥刀砍人的家伙就想溜。石小刚一把揪住用刀砍他的壮汉,大声说:“想跑――你做梦!”
张兵挤进来,见石小刚、莫伢子和光头都是一身血,忙道:“石总,别的先不要说,先去医院治疗伤口。让开让开,都让开点。”
石小刚的头上缝了七针,头发都剃了;莫伢子的头上缝了三针;光头的肩膀和胳膊加起来缝了十一针。三个人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当然是对方付医药费,本来准备躺三个月,让对方多放点“血”,但石小刚实在不喜欢闻医院的气味,就开了些药,率领莫伢子和光头离开医院,回到银城大酒店住下了。有一段时间他们就没去泡吧,因为头上扎着绑带去泡吧让人笑话。后来伤好了,石小刚一想起那天他和模特儿玩的一夜情就兴奋,又思念起身材修长、姣好的模特儿来了,又拉着莫伢子和光头走进一家酒吧喝酒。那天也是运气,三人在快乐巴黎坐下没几分钟,酒还只是刚刚开瓶,石小刚一转头,看见了他思念多日的模特儿小邓。他的眼睛大了,他们有五个月没见面了。她穿件白夹克,夹克只箍在她的小腹处,因而下身特别修长迷人。她穿的是黑色弹力牛仔裤,弹力牛仔裤裹着她圆润的臀部和修长的腿,脚上一双白高跟鞋,因而看上去她比一般男人都高,就显得尤其窈窕迷人。她一进来就东张西望地找座位,她那高挑的身材和那蔑视一切的气质,让石小刚一眼就认出了她。他简直是激动地看着她,他冲模特儿招手,酒吧里人很多,模特儿没注意到他。模特儿不是一个人,她和三个男青年及两个女孩走到一处空桌前坐下了。石小刚没管那么多地走了过去。
模特儿看见他了,“你好。”
石小刚说:“看见你我很高兴。”
模特儿就抿嘴一笑。
石小刚问模特儿:“最近你去哪里‘飘’了?怎么没看见你了?”
模特儿说:“去上海拍婚纱广告去了。”
石小刚扫了眼那三个男青年,他们也望着他,目光有几分敌视,石小刚就觉得自己不便跟模特儿多说话,说了几句便回到自己的桌前坐下。石小刚对莫伢子说:“老子今天不能再放她走了。”他边喝酒边打量着坐在另一隅的模特儿。他发现模特儿也时不时将目光抛向他。他看见与模特儿喝酒的三个男人里,有一个与模特儿卿卿我我的,心里就冒出一股酸水,想去找那男人的不是。莫伢子拖住他说:“算了,她又不是你女朋友,你一闹,反而不好。”
石小刚就没去。酒喝到凌晨一点钟,模特儿一伙人起身向门外走去。模特儿过来跟他打招呼,石小刚就抓住这个时机说:“早两天我想请你喝酒,却不知道怎么跟你联系。你打在我手机上的号码一不小心被别人的号码冲了。你把你的手机告诉我,我要把它存起来。”
模特儿说:“我手机经常关机,你打我的叩机吧。”
石小刚说:“叩机号是多少?”
模特儿就把叩机号码告诉了石小刚。模特儿离开后,莫伢子笑了,“石总,这个女人真的是很漂亮,难怪你石总忘不了她。”
石小刚说:“我已经掉入情网了。”他说得很认真。
第二天上午九点钟,石小刚醒了,一醒,他就打模特儿的叩机,模特儿没回机,他又打了一个,仍没回。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再打了一个,但直到晚上模特儿才回机。石小刚问她:“你怎么才回机?”
模特儿说:“我的叩机丢在家里,人出来了。你叩我什么事?”
“找你喝酒。”
模特儿在手机那头一笑,“原来是这个。”
“你肯赏脸吗?”
模特儿很自信地问石小刚:“想我了吧你?”
“那还用说。我们去快乐巴黎怎么样?”
“我不想去快乐巴黎。”
石小刚提出了新方案:“那就去新开业的苏荷酒吧喝酒你看呢?”
模特儿在手机那头迟疑了下,石小刚生怕她拒绝,“我还没去过苏荷酒吧,你呢?”
“好吧。几点钟碰面?”
石小刚一听她这么说,心里就充满了喜悦,“八点半怎么样?我来接,你住哪里?”
模特儿说:“不要你接,我打的去。”
八点半钟,石小刚把本田雅阁开到苏荷酒吧前,刚停下,就见模特儿从对面走来,模特儿也看见了他,对他一笑。石小刚高兴地表扬她说:“你很准时吧小邓。”
模特儿小邓俏皮的样子抿嘴笑了下,“约好了的,怎么可以不守时?”
两人就步入了苏荷酒吧。苏荷酒吧刚开业,没有快乐巴黎那么热闹,也许是取了个怪名字,长益市爱泡酒吧的年轻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就安静些。两人坐下,石小刚要了瓶法国人头马,加了冰块和话梅,就很正经地瞧着模特儿说:“小邓,我这几个月到处寻你呢。”
模特儿小邓说:“有缘就还会坐在一起,没缘,找到了又有什么用?”
石小刚觉得小邓这年纪青青的脑子里居然装着些灰头灰脑的思想,就举起高脚玻璃酒杯,跟她手中的酒杯碰了下说:“来,为我们的缘分干杯。”
模特儿小邓抿嘴一笑,瞟一眼他说:“为你想我干一下。”
石小刚觉得模特儿小邓十分聪明,竟能一语道破他暗藏的用心,他笑笑,觉得自己的爱情像映山红开了样,心田上一片红,就禁不住赞美她说:“你真美。你的皮肤真好。”
模特儿小邓说:“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来,为情人眼里的西施干杯。”石小刚快乐地跟她碰了下杯。
模特儿一笑,笑得同电影演员一样好看。
石小刚的身体一热,很想把模特儿拥到怀里,很想跟模特儿马上潜入爱河,但是才来就走,未免太性急了。“你真美,你是我愿意为你献出一切的女人。”他说,脸上一脸的信誓旦旦,就跟地上一地的水似的。“一切,什么都可以给你,包括我的生命。我要是骗你,我出门就被汽车撞死,洗澡也被水呛死,真的。”
模特儿很愉悦地瞥着他,“太夸张了吧你?有洗澡被呛死的吗?”
“有,”石小刚说,“有部香港电影里一个女人在洗澡,死在浴缸里了。”
模特儿格格格一笑,“那是别人谋杀的吧?”
“是的,”石小刚深感快乐地喝口酒,“有人把她的头按在浴缸里,活活把她呛死了。”
“为什么?”模特儿关心着影片中的情节问。
石小刚说:“那个女人知道得太多了,坏人就把她弄死了。”
模特儿吐了下舌头,“为好人干杯。”
石小刚就端起高脚酒杯,与模特儿很亲昵的样子碰了下,把半杯酒喝了。
两人喝酒喝到十二点钟,石小刚买了单,走出来,模特儿坐进石小刚的本田雅阁,模特儿说:“我坐过宝马,我觉得本田车没有宝马车宽敞,也没宝马车气派。”
石小刚大气地道:“那我明天就去提辆宝马。”
模特儿很欣喜地瞅着他,“真的?”
“当然。”
模特儿小邓快乐地扑到石小刚身上,一股让石小刚激动的香气就缭绕在他脸前,让他不由得心醉神迷。模特儿小邓娇声说:“你真可爱,我等着坐你的宝马车。”
石小刚把通体香喷喷的模特儿拥在怀里,嘴唇凑到了模特儿那丰腴妖艳的红唇上,“没问题,”他说,就用他那含着古巴雪茄烟味的舌头开启了模特儿那丰腴妖艳的红唇……
石小刚买了辆黑色宝马车,只因模特儿的一句话,他就买了。石小刚有钱,那是他开赌场时赚的五百万,他没告诉任何人地放在银行里了。他本想拿这笔钱再投资什么生意,但是这么一玩下来,他做生意的心跑得没一点踪影了,反正银城桑拿中心和银元娱乐城都在天天赚钱,他无须再搞新项目。次日一早,他去了车行,花一百万买了辆宝马。中午,他就把黑亮亮的宝马车开到了银城大酒店的停车坪上,打电话让模特儿下来。一个多小时后,模特儿化好妆,拎着漂亮的手袋走出来,一脸美丽地走出酒店,一眼就看见石小刚站在比本田雅阁气派的宝马车前,她高兴地大叫一声说:“哎呀,亲爱的,你太了不起了。”
石小刚就冲着模特儿笑,“你想坐宝马,我当然要买啊。”
模特儿在大庭广众下走上来抱住他,嘟起红唇在他嘴上深吻了下说:“我爱你。”
石小刚就幸福地笑道:“我也爱你。”
模特儿在石小刚的鼻头上揪了下,“哼,”她娇声说,“你骗人。”
石小刚说:“没有,我真的爱你。”
模特儿就偏过脸,对石小刚撒娇说:“那你亲我一下。”
石小刚在她俏丽的脸蛋上亲了口。模特儿看了眼大街,大街上有几个路人看见石小刚亲她的脸,露出了诧异的目光。模特儿却感到愉快地一笑,钻进了马宝车。
过了几天,石小刚就开着宝马车载着模特儿小邓四处飙了,今天在广州、明天在南宁、后天又到了北海。过几天,两人又到了武汉,不几天又在洛阳或开封的酒店里与河南人说着普通话,看那些自称是从洛阳旧皇宫里偷出来的假古董。两人玩疯了,这里玩那里玩,乐不思蜀。模特儿小邓人很野,玩心亦很重,说:“亲爱的,我们去秦皇岛吧。”
宝马车就驶到了秦皇岛。
模特儿小邓说:“我们去青岛玩吧?”
宝马车就奔向了青岛。
莫伢子打石小刚的手机,问他在哪里,他说他在秦皇鸟;光头打他的手机,他说他在青岛。光头在手机里踟蹰了半天,说:“我想找你借三万块钱,我想开个油漆店。”
他回答光头:“等我回来再说吧。”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刚哥?”
“暂时还不能决定。”石小刚说,想他们终于露出跟他玩的目的了,想他的钱,农民。
莫伢子也想找他借钱,莫伢子在手机里说:“我要砌屋,想找你借两万块钱。”
石小刚想两个人都想在他身上挖一瓢酽的,他回答莫伢子:“哦,等我回来再说。”他想建房子只怕是假的,无非是想从我手上弄几个钱走人,便对莫伢子说:“秦皇岛真好玩。”
“我急于要钱呢刚哥你是不是同张兵打个电话?”
石小刚想都在打我的主意,我未必还看不出来?你们肚子里装的那点货,那几根肠子在哪里打弯,我还不知道?说:“不能说话了,我手机没电了。”
一个月后,他和模特儿小邓回来了,却不住银城大酒店了,改住蓝天大酒店。因为他不想借钱给莫伢子和光头。他想他们拿什么还他?拿命还他吗?他不需要他们的命。以前开赌场,他需要他们出力,现在他不需要他们了。他不需要他们的忠诚,也不需要他们的义气,他觉得他们两人都没什么用,书读少了,人就只那么灵泛,带在身边还是两个累赘。他觉得有模特儿在他身边就足以抵挡来自内心的寂寞和外界带来的空虚,不需要莫伢子和光头那样的农民陪他排遣无聊的一个又一个晚上了。模特儿小邓躺在蓝天大酒店的大床上,觑着她心爱的愿意为他干一切的石小刚说:“亲爱的,你是真爱我吗?”
石小刚说:“当然是真爱。”
模特儿就觉得自己很幸福地给了他一个挥吻,“我非常爱你。”
石小刚说:“有了你,我觉得我别无所求了。”
模特儿打一个哈欠,用手拍拍自己的红唇,泪水突然就涌了出来,在她脸颊上滚动。模特儿的毒瘾上来了。模特儿说:“不行,我控制不住了。我要吸一口。”
石小刚说:“亲爱的,你把白粉戒了吧?戒了,你就特别完美了。”
模特儿看他一眼,“我想戒掉,不想吸。但你骗我,你明明有老婆你却说你没结婚。不行,我受不住了。”她说,蓦地起身,坐到沙发上,打开包,拿出一个小纸包,纸包里裹着一撮白粉。她把白粉倒在锡纸上,啪地按燃打火机,将一团黄火凑到锡纸下烧着。白粉受热后产生化学反应,变成了气泡。模特儿小邓那尖翘可爱的小鼻子凑了上去,一吸,那变成气泡的白粉便全部吸进了她的鼻孔。她闭上眼睛,享受着那撮白粉的滋润。她脸上呈现着陶醉的笑,她睁开眼睛说:“我看见周润发了。”
在与模特儿小邓相爱的这段日子里,石小刚晓得在模特儿小邓心里,全世界最帅的男人就是香港男影星周润发。自从她看了电影《纵横四海》后,她就觉得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男人比周润发帅了。他问模特儿小邓:“你看见巩俐没有?”
模特儿小邓不是同性恋者,问他说:“我看见巩俐干吗?”
石小刚既有几分迷茫又有几分嫉妒道:“你真的看见了周润发?”
模特儿抿嘴一笑,“你不吸不晓得,它真的能给你一种美丽的幻觉。”
石小刚羡慕她说:“我真羡慕你,除了拥有我的爱情,还拥有白粉产生的幻觉。那个幻觉里还有你喜爱的周润发。你真幸福。我就没有,我只有你。”
“那你吸一口吧。你一吸,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你想害死我呀?”
“害死你?我还要嫁给你呢。”
“能看见许晴吗?”
模特儿小邓说:“能看见。她保证是一丝不挂地出现在你眼里。”
模特儿小邓又说:“不过你不吸也好,免得你一吸就看见了许晴。”
石小刚说:“我看你一回来,就有人送白粉给你。白粉真的这么容易弄到手?”
模特儿小邓一笑,“你不是也想吸了吧?”
石小刚说:“拿一点给我试试,看你那么如醉如痴,我也想试一下。”
模特儿小邓就打开包,拿出一个小纸包,将纸包打开,把那撮白粉倒在锡纸上,很小心地端给石小刚,提醒石小刚说:“不是我强迫你吸,是你自己要试啊,到时候别怪我。”
“试一次就上瘾?”
“那还不至于。”
石小刚学她的模样打燃打火机,将那团黄火凑到锡皮纸下烧着。白粉受热后化成气泡了,模特儿催他说:“快吸呀,不然就浪费了。”
石小刚迟疑片刻,埋下脸,一吸,那一撮炽热的白粉便尽数吸进了他的鼻孔……
第二十二章 吸毒
云南妹脸色很不好,很疲惫和失意的样子,郑小玲跟她天天坐在一起,自然就感觉到了云南妹脸上的不快。云南妹是那种人,高兴的时候脸上就飘扬着高兴,好像节日里门上插着旗子样迎风招展的;不高兴,脸上就乌云压境样,一个人坐在一隅,似乎在独自吞着一团团乌云。郑小玲见云南妹脸上乌云翻滚,眼睛像猫眼睛样射着痛苦的绿光,就关心地问云南妹怎么啦。云南妹那双绿光四射的眼睛立即一片模糊,像起了风,跟着就下雨了似的,眼泪水一颗颗地往下掉,犹如一粒粒珍珠滚落下来,似乎掉在地上都哔叭直响。云南妹终于说出了她的烦恼,她抽一口气说:“石小刚要跟我离婚。”
郑小玲也觉得石小刚有些问题说:“石小刚太过分了。”
云南妹说:“自从石妹子死后,他就不跟我来神了,说石妹子是我害死的。天呀,这能怪我?我那天去乡村酒店,并不晓得石妹子会一时想不通自杀。”
郑小玲说:“石妹子是自己投塘自杀,怎么能怪你?”
云南妹噙着委屈的泪水说:“小刚说他给我一百万,还把我们现在的那套房子给我。”
“他这是搞真的呀?”郑小玲瞪大眼睛,“还提出房子和一百万了,你是什么态度?”
云南妹说:“昨天晚上,他回来了,说他一定要跟我离婚。还说石妹子把他对我的爱情带进了坟墓。他这是找借口。我相信他在外面又有了新的女人。你想想,他有一年多没碰我了,他这样的男人――以前天天晚上要搞的男人,怎么会没有女人?”
郑小玲觉得她说得对,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云南妹把目光抛到了茶色铝合金玻璃窗外。窗外白皑皑的。这一天长益市下了场雪。雪是从凌晨下起的,飘啊飘的,飘了十多个小时,直到下午两点钟雪才停下来。整个芙蓉山庄披了层厚厚的雪花,一些树木被雪压弯了腰,弓着树身。一栋栋正在建设或已竣工的别墅使这一带山林多少还有点人气。一个黑影在雪地里走着,是钟唤龙。钟唤龙拎着相机走来,里面上了柯达胶卷,脸上充满了诗人的激情,“啊,你们想照雪景相么?”他邀请两个女人说,“今天的雪景真美,照雪景相吗两位小姐?”
大哥钟唤龙喜欢把她们两个女人叫做“小姐”,大哥脸上笑呵呵的――这个从衡阳师范专科学校毕业后,教了十几年语文,如今却在钻研房地产生意的男人,一个月拿一万元工资,包里又常常装着几万元招待费,几年下来,那种当教师的讲究外表朴素的文质彬彬的样子少了,换之的当然是一副有钱人的派头了,几千块钱的西装套在身上,几百元一条的领带系在脖子下,脚上是皮尔卡丹皮鞋,腰上是皮尔卡丹皮带,衬衣和内裤也是一色的皮尔卡丹。上午,大哥见雪花飘飘,就激动地开车去了市内,当然就买了台尼康相机和四卷柯达胶卷。大哥简直是激情满怀地冲到两个漂亮的女人面前,脸上是那种发现了新大陆的兴奋,说:“这可是几年不遇的大雪,雪景非常美,照相不――你们?”
郑小玲晓得云南妹不悦,望一眼云南妹,“照相不――你?”
云南妹瞟一眼钟唤龙,见钟唤龙一脸的激情,便说:“为什么不照?照!”
大哥就跟一个摄影家样,脸上充满了可以大显身手的快乐,领着两个漂亮女人走进雪地,眼睛就不停地左右搜索,把两个漂亮女人叫到这里唤到那里,从视孔里瞅着郑小玲又盯着云南妹,总是要求云南妹说:“你笑一下,你稍微笑一下。”
云南妹笑不出来,她一想起自己从中山大学的校门里走出来,义无反顾地跟随石小刚来到长益市,放弃了学业,放弃了回昆明工作的机会,如今石小刚却要跟她离婚她哪里还有心情微笑?她笑得像哭,却说:“我笑了呀。”
或者说:“我没笑吗?我笑了的。”
大哥从相机的窥视孔里望着她说:“你笑是笑了,但笑得有些勉强。”
“是吗?”云南妹说,“怎么可能?我笑了呀。”
大哥初试摄影,兴致高涨,把两个漂亮女人带到这里又带到那里,让她们在水库边或树下或已建成的别墅前站着或摆出沉思或向往的姿势,或做出温柔或妖艳的模样,跟两个女人照了整整两卷胶卷。几天后,胶卷洗出来了,郑小玲脸上没有忧伤,有的是对生活的憧憬和向往,因而脸色充满了美好的东西。云南妹照的很多相都是拧着眉头,或者一副苦皱着脸的模样,或者是闭着眼睛。大哥不好意思把这些照得不好的照片给云南妹看,就把几张好的给云南妹看,云南妹记性很好,记得自己在水库边上了照了至少有十张,但大哥却只给她看站在别墅前的几张。她问大哥说:“我在水库边照的呢?还有我攀着柳枝照的几张呢?”
大哥说:“没洗出来。”
云南妹有意见的样子瞅着大哥说:“哈,你贪污我的相片?”
大哥听不了这种话,贪污跟女人拍的照就是对这个女人有暗恋情结呀,尽管大哥早就暗恋上云南妹了,而且暗恋得晚上都有些想云南妹了,可是大哥仍不愿意被云南妹视为“贪污犯”,忙表白说:“不,我没贪污,老实告诉你,那些相你没照好。”
云南妹叫道:“你洗了呀?”她撒娇地看着他,“快给我看。”
大哥从包里拿出了那些云南妹照得不怎么好看的相片给云南妹,一共有二十多张。大哥说:“主要是我照得差,我刚学摄影,不会把握表情。”
云南妹看了,心里把自己视为女中豪杰的云南妹伤感起来了,愤然觉得自己再也没本钱骄傲了,“我长得好丑的啊。”
大哥盯一眼云南妹,“不,你很漂亮。”大哥是个当老师的,说话讲究诚实,他就诚实地说:“严格地说,你不是很漂亮,不是那种常规中说的漂亮不漂亮,你不会一眼就吸引男人,但你经看,因为你长得有特色。傣族女孩的特色。”
云南妹瞟一眼大哥,“还女孩?我都三十岁了。”
对于业已四十多的大哥来说,三十岁的女人当然是女孩,因为他进初中的时候,她才出生呢。大哥说:“女人三十岁风华正茂,我说错了么?”他说完笑笑。
云南妹说:“别拿好话说我了,我都绝望了。”
云南妹生于一九六九年,真的三十岁了,这让她有一种青春一去不复返的惆怅。想想她小时候的志向,她是要当女科学家的,如今却像离退休老干部样被丈夫闲置在家里,只能面对儿子石金水,就觉得自己很划不来就愤怒就真想把自己当破罐子破摔。女人有两怕,一怕嫁错郎,二怕学错行。云南妹觉得自己很倒霉地遇上了第一怕,嫁了个把她闲置在家里不闻不问的男人。云南妹很想自己重新来过,捡起书本,考研究生。可是她再也不是那种一坐下来就能安心学习的女孩子了,石金水在她一旁玩耍,在床上乱爬,这不能不分散她的注意力,因为万一孩子从床上栽下来,又万一把头栽坏了,那她不要后悔一辈子?!所以她索性丢开书本,盯着她与石小刚生下的儿子。有天她想:难道我就这样任劳任怨地活着,跟旧社会的妇女样天天守在家里带孩子?凭什么他石小刚就可以在外面找左一个右一个女人睡觉,而她就得老老实实地在家里浪费一天又一天的青春?她觉得自己太亏了,天天守着空房对着黑暗,真像旧社会里那些坚守贞操的坐在望夫亭里等待丈夫归来的可怜的女人,便恨不得自杀。云南妹有些恼恨自己道:“我操,我真是傻B。”
大哥不知道她在生谁的气,以为是他的相没照好而生他的气,就灰溜溜地走了。大哥嘀咕道:“我可没有喜欢她。”四十四岁的大哥并非情种,相反,他是个很理智的男人,一生里除了跟老婆做爱外,四十四年里他再也没碰过其他女人,尽管银城桑拿中心和银元桑拿中心里美女如云,但他硬是克制了那股冲到了他脑门顶的情欲。这是他心里装着很厚一本的伦理道德书,那些书一翻开就是对不贞洁不守信等行为的严厉谴责,另外,还偷偷装着云南妹。他买相机,完全是为了给云南妹照相,好留一些云南妹的照片在身边,晚上一个人时偷偷看一眼。大哥看出云南妹不高兴,这一天,他问郑小玲:“云南妹好像不怎么愉快?”
郑小玲看一眼大哥,“嗯。石总要跟云南妹离婚。”
大哥脸上一喜,但他迅速把那抹从心底冲上来的喜悦揩掉,就跟你把沾到嘴上的油揩掉了样,“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石小刚那样的人跟飞天蜈蚣样,云南妹管得住他?”
大哥觉得这真是上天要他喜欢云南妹,说:“未必石总真的有了外遇?”
“我想应该是的。”郑小玲玩着手中的笔,“你想想,石总有一年不碰她了,他找谁排泄去了?石总那样的人,身体那么健壮,公牛样,未必会老老实实?”
大哥想云南妹的身体也好得很,问弟媳妇:“钟总晓得吗?”
“我还没跟他说,因为我不晓得该不该说。”
大哥想说“随他们去”,但话到嘴边却换成了关心云南妹的句子:“告诉你老公,让他劝劝石总。莫搞什么离婚不离婚的事。”
郑小玲突然袭击的样子盯大哥一眼,“大哥,你蛮关心云南妹啊。”
大哥的脸红了红,“我是大哥,我希望你们都好。”
钟铁龙听完郑小玲的描述后,说:“石总不会跟别人玩真的吧?他未必这么不懂事?”
“你原来已经晓得石小刚有外遇了?”郑小玲望着老公。
此刻是四月里的一个中午。两人是在芙蓉山庄的别墅里。这是栋四百八十平米的别墅,楼上楼下有众多房间,是仿造荷兰乡村别墅建造的,室内建了壁炉,屋顶还有烟囱,楼下的大客厅有五十多平米,可以开家庭舞会。两人此刻是在窗户朝南的主卧室里。主卧室很宽大,带一个安装着整体浴室的卫生间;室内的墙布置成了淡紫色,门窗都包着柚木,有一股淡淡的柚子香味在房间里飘荡。床是豪华的席梦思床,床上铺着白垫单与白被子,床头挂着两人的结婚照。主卧室是落地窗,窗外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枝叶几乎都伸到阳台上来了。有一株野生的柚子树于这个季节里开花了,室内淡淡的柚子香就是这棵野生的柚子树送来的。躺在床上,用不着起床就感觉自己是躺在森林里一般。钟铁龙觉得睡在这里,有一种离罪恶远一点的安全感,睡在大酒店的房间里,警车驶过时尖叫着的声音,脚步走近的声音和走道上有人说话的声音,甚至隔壁开门关门的声音,有时候会让他很紧张。睡在别墅里,夜晚除了青蛙和昆虫的叫声,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使他恐惧了,这让他于睡眠中感觉似乎踏实些。他点上支古巴雪茄,视线抛到樟树上,樟树于这个季节里正在换叶,一些樟树叶绿得发亮,一些老绿色的樟树叶却在飘落。他吸了几口窗外飘进来的新鲜空气,这才回答郑小玲的话说:“这些事旁人不好管的,更何况石小刚现在根本就听不进我的话了。”
郑小玲非常喜欢她这个家,这个家充分让她觉得脸上有光。她的父母都从湖北来了,就住在楼下的一间同样宽大舒适的卧室里,她每天都可以见到父母和父母说话,她觉得这很幸福的。她望一眼丈夫,“铁龙,你不会也学石小刚吧?”
钟铁龙的目光仍然在茂盛的樟树上,他心里对石小刚已有了点看法,觉得石小刚终究是个农民,搞小金库。那辆宝马车一百多万,石小刚从哪里弄出来的一百多万?明摆着是石小刚在经营赌场时赚的,石小刚却瞒着他,说假话,居然对他说开赌场亏了。石小刚如今天天在外面玩,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泡吧,他打石小刚的手机,石小刚回话的声音都是懒懒的,这让他心里不快,让他想到起史书上的刘邦与韩信,朱元璋与蓝玉等等。这些历史人物在他脑海里申辩着是非,使他时而站在刘邦、朱元璋的角度想,时而站在韩信、蓝玉的立场上想事。“不会,石小刚的脑海里是没有尺度的,”他不愿多想地回答老婆,“我不是石小刚。”
郑小玲就高兴道:“那我就很幸运了。”
钟铁龙掉过头来望郑小玲一眼,看见妻子脸上是那种快乐的微笑,自己也笑了,“我这人责任心强,何况我们已经有了一个钟万林。”
郑小玲说:“我还想要一个女儿。”
钟铁龙开玩笑说:“如果是女儿就给她取名钟荷花。我喜欢荷花,出污泥而不染。”
郑小玲说:“那我们生吧?最多是罚点款。我们又不是罚不起。”
钟铁龙脑海里闪现了自己犯下的罪恶,那些罪恶时常在梦里纠缠他,让他在梦乡里惊慌不安地奔跑。如果再生一个女儿,他想,假如……就摆下手说:“有钟万林就够了。”
钟万林在草坪上逗狗,他们喂养了一条英国牧羊犬,牧羊犬已经半岁了,个子长得很大很健壮。“万林在玩狗,”他说,“养了这条狗又好又不好,好是有一条狗守屋,不好是我们的儿子太关心这条狗了。这不行的。”
钟铁龙的手机响了,龙行长打他的电话,问他:“在哪里?”
“在芙蓉山庄。”
“我有一个号称是石油大王的朋友姓胡,胡老板想买你搞的别墅。”
“可以啊。”
“别墅有好多个平方?”
“从三百五到五百的都有。”
“别墅好多钱一个平方?”
“四千一个平方。”
“你卖这么贵?”
“别墅啊,龙总,独门独院的,又不是公寓。”
“能不能多打点折?”
“你龙总开口,我可以给他打八五折。”
“还多打点。”
“这已经是最低的了。”钟铁龙告诉龙行长,“早一向市国土局一个局长的弟弟来买别墅,我给他打的还是九折。我这里有合同,不信你可以来看合同书。你要他先来看看。”
“他来看过了,胡老板有五十岁了,喜欢清静,他觉得你那山庄的环境不错,他已跟你大哥谈了。你大哥说公司规定最多只能打九五折。”龙行长在手机里打个哈欠,“我要胡老板明天直接找你,打八折啊,胡老板是我娘那方的亲戚,这点面子你要给老子。”
钟铁龙就给面子给龙行长道:“你开了金口,我又有什么办法!”
龙行长在手机那头嘿嘿一笑,问他:“你现在在忙什么?”
“正准备睡午觉。”
“午觉莫睡了,”龙行长说,“老子下午没事,你这大老板安排一下。”
钟铁龙觉得“大老板”这个称呼很受用,连龙行长都叫他大老板了,可见他在龙行长眼里的地位在不断攀升。他笑了笑,“没问题。你等我的电话。”
龙行长现在打麻将打得很大,包里总是带着几万块钱,要打两百三百的,力总和刘总都不敢跟龙行长打麻将了,打小了龙行长又没劲,打大了,力总和刘总又没那么多钱玩。钟铁龙就打王总的手机,邀王总打麻将。接着邀另一个于这两年认识的房地产老板,那老板一听是打麻将就来了精神,“玩。”然后才问:“在哪里玩?”
他告诉这个老板,“蓝天大酒店,打洗牌机。”
他起床,走到一个镶在墙上的大柜前,拉开柜门,再把里面的隔板取下,露出了隐藏在壁内的保险柜。他取了十万元人民币,包里还有五万,想这应该够了。他对郑小玲一笑,“我出去了。”他想他如今一出去打麻就带十多万,不是大老板,谁有这么多钱玩?他见儿子在跟狗玩,就批评儿子:“你莫一天到晚跟狗在一起,去看看书,万林。”
一桌麻将打到晚上八点钟,邓老板带的十一万元于麻将桌上进了龙行长、王总和钟铁龙的口袋。邓总把麻将一推,“不玩了,手气太痞了。”
邓总不玩了就坐到了沙发上。王总赢了钱很快乐,他望一眼钟铁龙,忽然很感兴趣地说:“说真的,我看中了你搞的芙蓉山庄的大环境,我想在你开发的芙蓉山庄买个两三亩地,自己建一栋别墅。有优惠没有钟总?”
钟铁龙说:“别人买,我要二十万一亩,卖给你我就不赚钱,十万一亩。”
王总笑笑说:“卖给我你也要十万一亩?”
“十万一亩是最低价,”钟铁龙说。
王总说:“你在我头上也要赚钱?”
邓总开口说:“我要买就买水库边上的地。”
钟铁龙说:“临水的地很俏,在广州和杭州,临水的别墅如今都是一万元一个平方。我在临水库边一带建的别墅都要买五千一个平方。那片地最低也要二十万一亩。”
邓总说:“你搞强了,那片地你买得好。在长益市方圆百里内再找不到芙蓉水库那样的地理位置和环境了。我真蠢,我当知青就下在七马乡,芙蓉水库就是我们当知青时修的。早几年我还到过七马乡,我却没有你这种敏锐的商业目光。不然我就大发了。”
龙行长笑笑,“你当过知青?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我一九七一年下乡,在七马乡当了三年知青。”邓总说。
王总说:“我也不让你吃亏,你五万元一亩给我。可以吗?”
钟铁龙说:“五万元一亩,那我就只能买一亩给你,而且不能买水库边上的。”
“我不要水库边上的,我只要两亩。我自己建个花园。”
邓总羡慕地看着钟铁龙,“我羡慕你。”
“羡慕我?”钟铁龙笑着说,“羡慕我做什么?”
“羡慕你年轻啊。”
钟铁龙想他要是没犯罪,不是个罪恶之人,他倒很愿意接受他们羡慕,他确实把芙蓉山庄做起来了,芙蓉山庄也确实在为他大把大把地赚钱了,他淡淡地说:“你也没老啊邓总。”
“还不老?我四十五岁了。四十以前,”邓总望一眼他们,“我每天都可以搞女人,四十以后,性欲就下降了,四十是男人的一个坎,过了那个坎,身体各方便都下降了。”
钟铁龙看着邓总笑,他现在三十四岁,不觉得自己与二十八岁时有什么区别。邓总说:“你笑,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你就笑不起来了。”
钟铁龙想,他这罪恶之身还不知能不能平安地活到四十五岁,脸上就一派茫然。王总却认真地看着他说:“我明天就去你那里看地。我要两亩。”
在钟铁龙心里,王总也是他发迹路上的恩人,便答:“没问题。”
七月份来了。这一年的夏天非常炎热,到了七月份,气温一天比一天高,市区内,街上热浪冲天,以致你一出门就跟走进了蒸笼样。这天上午,钟铁龙回到别墅,客厅里,郑小玲和云南妹正说着话。云南妹满脸泪水,脸上还有被打的红肿印。云南妹看见他,忽然又伤心地哭道:“钟总,呜呜呜呜呜。”
钟铁龙心里一惊,他没想到云南妹会这么失态,这个女人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平常是很会装扮自己的,把忧伤啊痛苦啊什么地都藏在了背后,今天却释放出来了,犹如商店开业了样,只差放鞭炮了。他坐下,想她一定是受了石小刚的气,还是问:“怎么啦你?”
云南妹哭道:“我不想活了,活着没一点意思。”
郑小玲说:“你不要说傻话,女人对自己要有信心。”
钟铁龙问:“你跟石小刚吵架了?”
“石小刚跟一个没受过教育的农民样,动手打人。”郑小玲告诉丈夫,“把她按在地上拳打脚踢。你要讲讲石小刚了。”
钟铁龙盯一眼云南妹,见云南妹哭得真的很伤心的样子,又见云南妹的脸上、额头上都有青肿块,就严肃着脸问她:“石小刚人呢?”
云南妹说:“我不晓得。他可能去找那个骚货了。”
钟铁龙心里清楚,石小刚如果真要离婚,他是拉不回来的。他既不是石小刚的父母,也不是石小刚的姐姐姐夫,还真不好怎么说石小刚。他安慰云南妹说:“你不要太伤心,如果石小刚硬要离婚,那你也要正确对待。”
云南妹哭得更悲伤了,捂着青一块红一块的脸,“我不想活了,我想死。”
郑小玲说:“你又说傻话,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离婚么!”
云南妹继续哭着,她说了一件让钟铁龙顿时目瞪口呆的事情:“你们不知道,石小刚现在吸毒,呜呜呜呜我不准他吸,他就粗暴地打我呜呜呜呜。”
钟铁龙的心一悸,仿佛有只螃蟹在他心坎上钳了下似的,心就一痛,脑海里忽然就飘过了很多疑云,这些疑云一度像座山样堆积在他迷茫的脑海里,越积越厚,都把他的脑袋塞满了,现在仿佛忽然就散开了,山露了出来,庙也呈现了出来一般。难怪石小刚变得越来越瘦了,难怪石小刚时常从财会室一领就是几万十几万的。他想起财会主任告诉他,不到一年时间,石小刚就花掉了一百万。原来石小刚是拿钱吸毒。他问:“小刚吸毒有多长时间了?”
云南妹说:“我不晓得。”
钟铁龙盯着哭巴巴的云南妹,“你第一次发现石小刚吸毒是什么时候?”
“一月份的一天。”
“一月?”钟铁龙说,想现在已经七月了。“你为怎么不早告诉我?”
“他不让我跟你说,他说不准我告诉任何人他已染上了毒品。”
钟铁龙的心已不在云南妹身上了。石小刚怎么会变成这样一个人?他还要怎么好过?居然吸起毒来了?他想什么事情都可以不管,吸毒却不能不管,人一吸毒脑袋想问题的方式就与一般人不同了。他有点伤感,说:“石小刚被那个女模特儿害了。”
云南妹马上望着钟铁龙,“什么女模特儿?”
“反正不是个好东西的女模特儿。”钟铁龙说,不觉攥紧了拳头。
石小刚和云南妹住在另一栋别墅里,那别墅与他的别墅隔着两栋别墅。保姆带着他儿子睡了,石小刚坐在客厅里,客厅里有一大片枪炮声,那是环绕音响制造的枪炮声。石小刚在看美国枪战片,影片里的主角是史泰龙。由于音箱里播出的枪炮声和说话声太大了,他没听见钟铁龙走进来的脚步声。钟铁龙是看见石小刚的宝马车停在路边才走来的,他进来时,石小刚弯着胳膊给自己打针,他已经不是在锡皮纸上吸白粉的初级阶段了。石小刚注射完,拔出注射器,就歪着脸享受的模样闭着眼睛找快乐的感觉。钟铁龙呆呆地看着,叫了声“石小刚”。石小刚睁开眼,看见钟铁龙站在身前,一惊,“你是人还是鬼?”
钟铁龙说:“小刚,你吸毒?”
石小刚的脸色蓦地变冷了,他冷冷地瞟一眼钟铁龙,“你莫说得这么难听。”
钟铁龙走过去把功放机关了,客厅里顿时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如果有一点声音也是门外风把树木刮得沙沙响的声音。石小刚端起杯子,喝口茶,把杯子重重地放在茶几上,制造出的声音打破了僵局。他说:“你坐。”
钟铁龙坐下,眼睛打量着荧光屏,荧光屏上还在播放着影碟,只是声音被他关了。石小刚不说话,背靠在沙发上。钟铁龙说:“我一开始就说过,我们一旦有了钱,第一件事就是不能吸毒。你身为公司的老板,怎么率先吸起毒来了?”
石小刚说:“什么吸毒不吸毒,没那么可怕,真的,不信你试试。”
钟铁龙感到震惊,怎么石小刚可以这么恬不知耻?钟铁龙走出来时忘了带烟,茶几上扔着古巴雪茄,钟铁龙弯腰拿了支,点上。石小刚又说:“其实是政府宣传得可怕,吸白粉就跟你抽烟和喝酒样,只是一种需要。你沾上了,身体就需要它。”
钟铁龙说:“你应该把毒品戒掉。这东西是害人的。”
“长益市有很多人吸这东西,它并不害人,反而给人一种你想象不到的快乐。”
“小刚,你吸的毒品是哪个提供的?”
“到处都有,只是你不吸你就没注意。到处都是吸白粉的。”
钟铁龙吸了口雪茄,“你要跟云南妹离婚?”
“这是我的家事,你不要管。”
“我不是管,我是问是不是有这回事。”
“有。我答应把那套房子给她,还给她一百万。”
钟铁龙听他说话口气很大,“我不主张你离婚,云南妹是个好女人,你不要抛弃她。”
石小刚怒了,“这是我的私事,这不是公司的事,你没有必要管。”
“你好像蛮有脾气样?”
“对,我是有脾气。”石小刚把气发了出来。“公司里什么都是你说了算,你说搞什么大家就跟着搞什么,我想搞的事你一句话就否决了。我变成了相公,一个摆设而已。”
“谁说的?”
“不要人说,我自己都能看出来。公司变成了你钟铁龙的公司,我在公司里变得可有可无了。公司的要害位置上都是你的亲戚和朋友。他们只听你的。老子成了摆设。”
钟铁龙觉得有必要向他解释了,就指出道:“财会主任算不算要害位置?她是你表姐。我为什么不用别人而用你表姐,是我要让你放心,我并没把一分钱放进自己的腰包,所有的费用都是围绕着公司转。”
石小刚不认账,“什么你用我表姐?我也是公司的老板。这个公司不是你个人的!”
“对啊,是我们共同的。我用黄建国,是你同意的。张兵也是你认可的,你说张兵帮你挡了好多事,而且办事认真。我用我大哥当银马房地产公司的总经理,也是事先征求了你的意见。我大哥这人厚道,不奸滑,这也是你说的。”
钟铁龙吸口烟,又说:“莫伢子应该是你最信任的吧?光头也是你们村的人。光头找你,你不接见,就找我,我安排光头在银城桑拿中心协助张兵,还不是看了你的面子?!为了让你放心我干的一切,我是有意要你把莫伢子叫来,安排莫伢子进银马房地产公司当副总,让他直接负责财务方面的事情。莫伢子不是你的中学同学么?”
石小刚说:“莫伢子已经被你收买了。他现在不是我的人了。”
“光头呢?”
“光头现在也只是对你感恩戴德。”
“你这是说什么话?莫伢子虽然文化低一点,但交给他的事情他都做得有头有尾!自己买房地产方面的书看,不懂他就问别人,或直接问我大哥。什么收买不收买?光头也是个干脆人,从不乱搞一下。他们两人都是值得你信任的。”
石小刚冷笑道:“他们现在开口闭口就是龙哥龙哥,你成了他们眼里的英雄。”
钟铁龙笑了,“那是因为你只顾跟小邓谈爱,而我整个思想都放在公司里。最近这一年多,你一到晚上就往酒吧跑,公司里的事你管了多少?你不管,哪个听你的?”
石小刚又冷笑道:“我这个老总说话没人听,现在连张兵都不尊重我了。”
“那我明天跟张兵谈谈,你是公司的老板他敢不尊重你!”
“我想自己搞一个公司,搞一个与你完全无关的公司,”石小刚很激动地说,“我就不相信我石小刚搞不好!”
钟铁龙不想听他说这些,“你说的话我都没听见,你先休息。”他起身,突然转过身来,“小刚,我劝你把毒品戒了。这东西太害人了。”
第二十三章 双规
那天晚上钟铁龙没睡着觉,脑海里都是些可怕的人和可怕的事,这些人和事把他一次次地从睡乡的门坎里拖了出来。当他几乎要跨入睡乡那张温柔的大门时,好像有个人伸手揪住了他的后衣领,一回头,就是一件他自己做下的足以判他死刑的事,那事成了个面孔狰狞的鬼,对他露出冷笑的獠牙,那獠牙白白的,同匕首样尖利,把他的瞌睡全刺跑了,仿佛一只猫地出现,将一群游荡着的老鼠吓得四散。次日一早,他对自己说:“不行,不能不介入了。”他坚决地起床,把脸上的疲惫洗净,大步走向石小刚的别墅,没看见石小刚的宝马车,他知道石小刚回银城大酒店的长包房了。他就站在树下打114咨询台,接着打长益市戒毒所联系的电话,联系好后,他打三狗的电话,让三狗马上赶到银城大酒店。他把车开到银城大酒店的停车坪上,等三狗。三狗来了,着一身黑西装,很精神。他一笑,对三狗说:“石小刚吸毒,这是很严重的事,我刚才跟戒毒所联系了,今天要把他送进戒毒所去。”
两人上了楼,走到石小刚长住的客房前,敲门。石小刚还躺在床上,模特儿起身开的门,钟铁龙厌恶地瞟一眼穿着睡衣睡裤的模特儿,对石小刚说:“我们跟你单独谈谈。”
模特儿忙拿起衣裤进了卫生间,她换了衣服,走出来,化了点淡妆,出了门。
钟铁龙一直没开口地望着石小刚,脸上严肃得可怕,待模特儿小邓一离开,他才开口:“我刚才跟戒毒所的人联系了,他们让我送你去。”
石小刚脸上立即不高兴了,“我不去,”他很有气地说,“我自己的事,不要你管。”
钟铁龙看着他,“你必须去。我要对你负责。我不能看着你把自己毁了。”
石小刚盯着钟铁龙,脸上一脸愤怒,“钟铁龙,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我拉屎撒尿你是不是也要管?”
钟铁龙想石小刚变了,变得不知好歹了,“我是为你好,小刚。”
石小刚还是一脸的气,“钟铁龙,干脆我们分家,你搞你的,我搞我的。我也不要多少,我只要一千万,一千万开一个公司可以了,我自己另辟蹊径。”
钟铁龙的心一痛,又被螃蟹咬了口似的,他极为惊讶地盯着石小刚。这是他第二次听石小刚说这种话,昨天石小刚曾跟他说“想自己搞一个公司”,他及时打断了石小刚的话,没想石小刚今天又这么说。他想石小刚难道真要与他分道扬镳?他觉得石小刚变陌生变古怪了。石小刚说完这些话后不看他,而是把目光放到天花板上。钟铁龙想不能让他把这种思想发展下去,就答:“莫说气话小刚。”
“我不是说气话,”石小刚尖声说,“这事我已经考虑很久了。”
“我们是不可能分的,也分不了。”
石小刚又尖声道:“为什么不能?这个世界上没有不散的宴席。我觉得我们可以分。”
又道:“分开了,我们各干各的,免得我对你生意见,你看着我又不顺眼。”
钟铁龙觉得石小刚这种离心离德的思想都是毒品闹的,“分不分今天不说好不好?”他对石小刚说,“等你把毒品戒了,我们再坐下来讨论可以不?”
“不可以,”石小刚说,“有些话,今天谈清楚好些。”
钟铁龙说:“小刚,你把毒品戒了,我就跟你坐下来好好谈,今天不谈。”
石小刚不同意道:“不,今天必须谈清楚,我早就想跟你谈了。”他瞪着钟铁龙,“这段时间,我仔细想过我们两人,我们两个人性格都太强了,都是不愿意屈于他人之下的人,既然都是这种人,就不可能在同一只锅里吃饭。”
钟铁龙点上支古巴雪茄,“这样吧,等你把毒品戒了,公司由你石总来管,我就不再管公司的事,我也好落个清闲,可以不小刚?”
“不可以,”石小刚说,“今天就把公司分了,你干你的,我干我的。”
三狗开口道:“石总,龙哥是为你好……”
石小刚尖声打断三狗道:“还轮不到你开口说话,闭嘴。”
钟铁龙说:“小刚,伤感情的话不要说,穿上衣服,我们走吧。”
石小刚不肯走,钟铁龙就继续跟他磨嘴皮,磨到下午一点多钟,钟铁龙火了,一拍桌子,说:“你今天不去也得去!”他打了桑拿中心的电话,让张兵上来。
张兵上来了。钟铁龙绷着脸对三狗和张兵说:“你们跟我把石总架到戒毒所去。”
三狗走上去,抓住了石小刚的一只胳膊,一拉,石小刚就从床上起来了。石小刚叫道:“放手――你!”
钟铁龙大声说:“不要跟他啰唆,走,跟我把石总架到戒毒所去。”
三狗不用张兵插手,一人架着石小刚的一条胳膊跟在钟铁龙的后面出了门。石小刚想反抗也反抗不了,因为他的胳膊被三狗扭得只能跟着三狗走。三狗是摔跤高手,石小刚的身体已被毒品损坏了,只能乖乖地跟着三狗缓步前行。张兵搂着石小刚的衣服,追随他们进了电梯。几个人走出电梯时,一些人就惊奇地盯着他们。石小刚又羞又恼地骂着脏话,钟铁龙黑着脸走出了酒店的玻璃大门,三狗二话不说地把石小刚塞进奔驰车的后座,自己也坐进了奔驰。张兵拉开另张车门,用身体堵着想从这张门下车的石小刚,把石小刚夹在中央。
奔驰车径直朝长益市戒毒所驶去。
这天下午,钟铁龙从戒毒所回来,车还没有驶进别墅,手机响了,是长益市工商银行行长助理兼办公室主任,姓韩,一个年轻人。韩助理说:“钟总,你在哪里?”
钟铁龙就刹住车说:“我在回家的路上,有何贵干韩助理?”
韩助理说:“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龙行长被‘双规’了。”
钟铁龙一听这话就感到这真不是好消息,忙说:“韩助理,你在哪里?我们见下面?”
“我在办公室,”韩助理说。
“那我来?”
韩助理说:“我来你家吧。”
钟铁龙把车停到门前,进了别墅。书房里有一只很大的红木书桌,弧型,桌上放着力总送他的一只白色的帆船,那天力总对他说:“我每个朋友搬新居,我不送别的,只送船,因为每个男人都是一条船,载着老婆、孩子,事业和梦想。”力总说这话时,脸上笑得很爽,嘿嘿嘿的。钟铁龙接过船时也很高兴,“谢谢力总,”并加了句:“我一定小心行驶。”力总送的这只帆船,是一个人驾着一条船与风浪搏斗的情形,船上的那个男人展开双臂,一手拉帆一手把舵,很有动感和力量。钟铁龙在转椅上坐下,眼睛盯着这只脸盆大的帆船时,脑海里出现了狂风、大雨和巨浪。想龙行长正在与风浪搏斗,龙行长这只船不能翻,龙行长这只船一旦渗漏,他会跟着倒霉,目前他还有三千万的贷款没还呢。他倒不是怕银行催贷,而是担心,假如龙行长把他们的私下交易吐出来,那他不死也要蜕层皮!
一个小时后,韩助理来了,脸上跟他一样不安。韩助理是学经营的大学毕业生,高高瘦瘦。“我们银行信贷科的王科长是个猪,搞了钱生怕别人不晓得,银行里给他配了辆捷达,他嫌捷达车不气派,自己买了辆丰田佳美。这已经够引起别人怀疑了,他还嫌不够,又花一百七十多万买了处屋顶花园,把装修一搞,不就是两百多万?”韩助理觉得王科长没脑子说,“这还有人不怀疑的?有人写匿名信到省工行纪委,检举王科长的财产来路不明,他一个科长,银行效益再好也就是两千元左右一月,凭什么他王科长又买进口轿车又买一百七十多万的屋顶花园?这不是明摆着要让纪委的人盯上他和怀疑他受贿吗?一抓进去,他就吐了,他把他行贿受贿的事都呕了出来。他说他当这个信贷科长是用钱买来的。”
钟铁龙抓住这句话问韩助理:“哪个告诉你这句话的?”
韩助理说:“纪委的干部说的,省工行纪委的干部是我的大学同学。通知我们行长去纪委报到的就是我同学,电话打到行长办公室,是我接的。我同学说王科长交代他这个信贷科长是花钱买来的。我再问,我同学就不肯说了,他在纪委工作,麻花样的。”
钟铁龙觉得于情于理龙行长都不能倒,一倒,这个最好玩的朋友就永远趴在地上了。说:“你那个大学同学在哪里?打电话约他一起吃晚饭吧?”
“请他吃晚饭?”韩助理说,“不晓得他会不会同意。”
钟铁龙觉得龙行长如果被纪委查出问题来了,就会移交到检查院,检查院就会起诉,那龙行长就死定了。龙行长一死,他钟铁龙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你打个电话,以同学的名义请他吃晚饭,然后我们一起去银元娱乐城唱歌。你快打个电话试试?”
韩助理就拨了大学同学的手机,大学同学接了,说他今天很忙,等过两天再说。钟铁龙知道这一等,会等出问题。他玩的是工商银行的钱,所贷的三千万都出自于龙行长之手,纪委的干部难道不会从贷款上嗅出铜臭来?“韩助理,干脆我们去工行纪委找你同学,”钟铁龙霍地起身,刻不容缓的样子拿起雪茄烟和打火机,“想办法温暖温暖龙行长。”
韩助理也觉得此刻是该去温暖他的领导,“好的,走。”
省工商银行是一栋二十二层的大楼,建在一条宽大的街上。一旁还有一栋与大楼连在一起的矮楼,十层,工行纪委就在这栋楼里。钟铁龙将车开到大楼前,和韩助理一并走进了银行纪委办公楼。纪委在九楼,两人步入电梯时韩助理打大学同学的手机,大学同学接了,韩助理问大学同学在哪里,大学同学说:“还能在哪里?在上班。”
“你要接见我一下吧?我已经到了你楼下呢。”韩助理说。
大学同学说:“我现在正开会,不能出来。”
韩助理对钟铁龙说:“我同学说他现在正开会,出不来。”
“你同学在在纪委有什么职务?”
“一年前我听他说好像是科长办事员,没听他说有其它职务。”
电梯在九楼停了,电梯口旁挂了块白底黑字的牌子:纪律检查委员会。钟铁龙打量着大楼的内部结构,一条长走廊,两边是一间间办公室。钟铁龙想龙行长如果关在这栋楼里,那是关在哪间房子?他对韩助理说:“走,进去看看。”
很多办公室的门都敞开着,只有少量几间办公室的门是关的。走到头,是楼梯通道,在通向十楼的楼梯拐弯处装了银灰色的铁栅栏门,有一个中年男人在铁门里守着铁门。钟铁龙只看一眼就明白了。两人走出省工行办公楼,钟铁龙绕到后面查看,一抬头,见十楼有五个窗户装着铁防护窗。十楼还安护窗,这是关人的,钟铁龙想,对韩助理说:“走吧。”
晚上九点多钟,钟铁龙坐着三狗的桑塔纳轿车来了。他们把车驶到矮楼后面,这里有一个花坛,一条林荫道连接着职工宿舍。钟铁龙抬头望着十楼,十楼安着铁护窗的窗户有三户亮着灯。“我敢断言,龙行长一定关在三个亮着灯的铁护窗内的一间房里。”钟铁龙对三狗说,“在十楼安铁护窗,不是防贼,而是怕那些‘双规’的人还没交代问题就跳楼自杀。”
三狗说:“那肯定。”
“下午我来看了,这里有一条下水管通到屋顶。”钟铁龙说,“大师兄,我准备爬上去,如果我今天不跟龙行长通气,我担心他会扛不住。”他想得很明白,像龙行长这样的人,如果在这种状况下不给他吃一粒定心丸,只要一审,就会跟大堤一样溃堤。“龙总从小养尊处优惯了,哪里经受得住纪委干部的审问,这一审,那还不坦白交代的?你跟我看着。”
三狗制止他爬说:“我来爬,我去通知。”
钟铁龙瞟三狗一眼,“你行吗大师兄?”
“应该没问题,”三狗说,浅浅一笑,活动了下四肢,走前几步,瞧见了钟铁龙说的那根连接着屋顶的下水管,这下水管贴着十楼西头的那个亮着灯的窗户。
钟铁龙打量了眼四周,周围没人,只有黑夜、钩月和树影婆娑的林阴道及微风。三狗毛遂自荐道:“我就顺着这条下水管爬上去。”
“要是龙行长是关在这间房子就好了,如果是关在那几间房子就麻烦了。”
三狗说:“但愿龙行长是关在这间房里。”
“你告诉龙行长,我会想办法让王科长翻供,要他什么都不要承认。”
三狗脱下皮鞋,攀着下水管就一步步往上爬。三狗爬了几分钟,爬到十楼临近铁护窗的一旁,三狗在那里迟疑了下,攀着铁护窗,身体就靠了过去。室内有盏日光灯,亮着,三狗看见一张床,龙行长盘腿躺在床上,在这种境况里还在让他体内的所谓气场滋润他的老二,边抽着烟,足见他还是算有定力的,眼睛却无神地觑着上方。三狗很留心,确认这间房里没有第二人,便非常兴奋地唤了声:“龙总,我是黄建国。”
龙行长一惊,身体机械地坐起,朝门口张望。三狗说:“我在窗外。”
龙行长迅速把目光投向窗户,一眼看见护窗上贴着三狗的身体,立即高兴道:“这么高你都爬上来了?我的天,黄总真是你!”
三狗说:“龙哥要我告诉你,什么都不要承认,他会想办法救你。”
龙行长的眼睛瞪大了,目光不再是惊异而是兴奋,“好的,你代我谢谢钟总。”
三狗又道:“龙哥说他会想办法让王科长翻供,龙哥会有办法,你要相信龙哥。”
龙行长非常感激地看着窗外的三狗,“你要他赶快想办法。”
三狗折着身体,伸长手攀紧固定下水管的马钉,身体就吊了过来,接着他紧抱着下水管一步步下移。比爬上去的时间稍快一点地下到地上,他穿上皮鞋,走到桑塔纳车前,这才对钟铁龙说:“是龙行长,我已经把你的话传给他了。”
那天晚上钟铁龙又没睡好觉,次日,钟铁龙把韩助理约到吉祥酒店吃中饭,钟铁龙把奔驰车一停下,衣着时髦的刘夫人就迎了出来。“钟总,好久没看见你来了。”
钟铁龙随口回答刘夫人:“我去上海考查房地产项目去了,昨天才回来。”
刘夫人很惊讶,“怎么你要去上海做房地产?”
钟铁龙摇下头,“不去,只是考查上海房地产的楼盘和理念,我怎么舍得丢下吉祥酒店呢,上海又没有刘姐开的吉祥酒店,要是上海有一家吉祥酒店分店,我就去上海发展。”
刘夫人很高兴地看着钟铁龙,“钟总,我给你留了个包房。”
钟铁龙步入酒店,笑着走进包房,服务小姐为他沏了壶茉莉花茶,他刚把菜点好,韩助理就到了。韩助理放下包,“呔”地叹口气,钟铁龙笑笑问:“叹什么气韩领导?”
韩助理说:“唉,现在我六神无主,心里忐忑不安。”
钟铁龙很有把握的样子说:“我保证龙行长不会有事,你们这些当干部的优越惯了,平常都是被别人捧惯了,一遇事就慌了饺子。”
韩助理说:“我自己没事,我是担心龙行长。”
“我跟你说了龙行长不会有事,我保证。”钟铁龙说。
上菜了,钟铁龙拿起筷子,夹了片生鱼片,粘了点芥末,放进嘴里吃着。“你晓得王科长的老婆孩子住在哪里吗?”他瞟着韩助理说。
韩助理也夹了片生鱼片醮了点芥末吃着,“他们原来住在那处屋顶花园,王科长‘双规’后,他们母子又住回银行宿舍了,昨天我还碰见她带着儿子骑着女装摩托车回家。”
“住回了银行宿舍?我想找王科长的老婆谈谈。”
“哦?”韩助理说,“那有用吗?”
“试试。”
韩助理担心钟铁龙会搞出什么事来,“事情搞大了会收不了场。”
钟铁龙说:“我有分寸。王科长的老婆是搞什么的?”
“是三中学的化学老师。”
“教化学好啊,充分晓得什么叫化学反应,那她就应该懂得厉害。”钟铁龙说,更有信心了,“王科长的儿子多大了?”
“七八岁吧,读小学二年级。”
“你把他们母子住的门牌号码告诉我,我去找王科长的老婆谈谈心。”
韩助理把王科长家的门牌号码告诉了钟铁龙,韩助理说:“莫把事情搞大了,万一你们把事情搞大了,你千万别说是从我嘴里打听到的门牌号码。”
“不会的,”钟铁龙说,手机响了,一看是刘松木的手机号,接了。
“我到了,龙哥。”刘松木说。
上午钟铁龙打了刘松木的手机,让刘松木来,这会儿刘松木已到了。“你到银城大酒店去洗个桑拿,”他告诉刘松木,“跟张兵说单我来签。”
韩助理说:“你的事情很多啊钟总。”
“不多,都是些琐事,不像你们考虑的是国家大事。”
韩助理说:“你是讽刺我啊钟总。”
钟铁龙没有闲心跟韩助理聊天,吃过饭,他买了单,就开着车驶到了银城大酒店。他走进桑拿中心,张兵和光头看见老板走来,忙都迎了上来。钟铁龙打量着光头,见光头高高大大一脸威猛相,就想可以让光头陪刘松木去,立即又望着张兵,张兵胖了,但给人的感觉更是一副孔武有力的模样。他想张兵可以控制局面,张兵比刘松木和光头会说话。他说:“等松木洗完桑拿,你带他到一楼咖啡吧来,光头,你跟我走。”
两人下到一楼的咖啡吧,半个小时后,刘松木和张兵一起来了,刘松木头发湿湿的,却神清气爽相。钟铁龙开口了:“今天把你们三个人叫到一起是要你们去办件事,这事很重要,关系到我们大家的安危。”他扫一眼三人,“因为弄不好我们大家就都得散伙。我现在向工商银行贷了三千万元款搞房地产,如果龙行长倒了,银行就会找我的麻烦,我一麻烦,我们就都没饭吃了。我今天派你们去做一件事,一件一出马就得成功的事,不允许搞砸。”
三个人就举着三双期待的眼睛瞪着钟铁龙,“不能有半点伤害行为,不能动半个指头,但是要跟他们母子讲明要害,要让对方怕你们,从心里怕。”他说了很多,“要王科长的老婆转告王科长,不要害别人,如果他害龙行长,那他老婆和儿子,还有他的父母和岳父岳母就都完了。你要别人死,别人当然会先要你一家人死。记住这句话,张兵。”
张兵忙点头,“我记住了。”
“你告诉他们,这不是威胁而是关系到别人的生存问题,生存受到威胁那就只能同归于尽。”钟铁龙亲自导演着这场戏说,“松木,你和光头都不要说话或少说话,你们两个在张兵说话时就捏捏拳,动动脖子,表示自己是专门吃这碗饭的,是六亲不认的杀手。”
刘松木立即将手指扳出叭叭叭一串响声。
钟铁龙赞赏这片响声道:“对,你就这样子,什么都不要说,就扳弄手指。”
信贷科前王科长住四楼,一张盼盼防盗铁门呈现在张兵、刘松木和光头眼里,张兵见门上有门铃,就抬手按门铃。铁门里有一个女人的声音问话:“哪个?”
张兵用普通话回答:“我是王科长的朋友。”说完,他让刘松木和光头躲到猫眼看不见的墙这边,他自己很正经的模样站在猫眼前。
里面的女人很掉以轻心地开了门,门还没开彻底,张兵就挺身一挤,进了门。刘松木和光头立即跟了进来。这是一套三室一厅房,客厅里除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还有一个年轻男人。年轻男人是前王科长的小舅子,见一下子涌进来三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就感到不妙地瞪着他们。小男孩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边吃着苹果。光头一进房就将门关了,刘松木却迈到电视机前关了电视机。女人、小男孩和年轻男人都看着他们三人。高高大大的光头傍着年轻男人坐下,刘松木坐到靠窗的沙发上,瞪一眼年轻男人,就扳起了手指,把手指扳得啪啪啪响;光头却把凶猛的目光落在小男孩身上。张兵望一眼年轻男人,问女人:“这位是?”
女人回答:“我弟弟。”
张兵开口了,“有你弟弟在那就更好,你晓得我们今天来的意思吗?”
女人惊骇地盯着张兵,又扫一眼刘松木和光头,摇头说:“我我不晓晓得。”
“那我告诉你,你老公王科长很不够意思,”张兵说,“他自己犯了国法还乱咬人,这就是说他自己把自己害了,还要把别人毁了,这就犯众怒了。晓得吗?”
女人没回答,张兵又道:“我们今天来不说别的,要你老公不要咬龙行长,你告诉你老公,咬了龙行长,那他就是不要这个家了,不要你这个女人和他的儿子了。”张兵说到这里把目光投到小男孩身上,在小男孩身上停留了几秒钟,又说:“大家都讲道理,大家就都过得下去,你不要别人活,别人当然不会让你们一家人活下去这句话你听清楚了?”
女人说:“我懂。”
张兵说:“我们不认识你老公,也不认识龙行长,但我们是受龙行长的朋友之托,来跟你们讲明厉害,你老公要毁别人,别人当然会要你一家人先死。一点都不是吓你。”张兵瞟一眼小男孩,“我们从来不杀小孩,这是我们干这一行的原则,但我敢打赌,他的两只手和两条腿都会被剁掉,绝不是吓你。”
女人脸都白了,非常恐惧地瞧着这个说这事跟说家常事一样的男人。她扫一眼三个蛮汉,坐在沙发上掰得手指叭叭响的刘松木开口了:“我们真的不是威胁你,我们就是吃这碗饭的,你要不信,那你用不着多久就能看到我们今天说的话。”
女人的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我信,我信你们说的。”
张兵再一次开口道:“如果你老公不在龙行长一事上翻供,龙行长有个三长两短,下次来就不是跟你站着说话了。你在长益市三中教书,你姓王,教初三年级的化学,我们都摸得很清楚,你明白吗王老师?”
王老师慌忙点头道:“我明白。”
刘松木说:“明白就赶快叫你老公翻供。”
王老师忙点头说:“好好,我明天就去找我老公说。”
王老师的弟弟开口道:“你们请放心,我保证让我姐叫我姐夫翻供,我保证。”
“那就好,希望你们说的话能实现。”张兵说,“这样大家就都相安无事。”
王老师的弟弟说:“你们放心,我姐夫很怕事的,我姐一说,他一定会听。”
张兵见效果已达到了,便对刘松木和光头说:“我们走。”
刘松木和光头站起身,两具魁梧的身躯跟着张兵走到门口,刘松木回盯一眼王老师,很色情和粗野地添一句:“喂,王老师,其实你蛮漂亮的。”
这句话吓得王老师腿都软了,哆嗦着说:“我我保证让我老老公改改口供。”
前王科长由于能主动交代一个个错误,且把自己犯下的危害党和人民利益的罪行都交代完了,在没有送交检查院而是在进一步深挖前王科长检举揭发的其他银行干部的这段时间里,省工行纪委对前王科长的看管就处在一种相对松散的状况,就允许他老婆来看他。这天下午,前王科长的老婆来了,送来了烟和几厅肉罐头,并对看管的纪委干部说她想跟老公多呆点时间。纪委的年轻干部在这事上没有阻挠,把她带进关着前王科长的单间里,让他们夫妻去恩爱。王老师不是来找老公恩爱的,她推开丈夫那双劫懦的手,一脸恐慌地向丈夫描述了上述的一切。她说:“好恐怖的,话讲得很明白了,要你翻供,不要把龙行长扯进来。”
她又说:“那几个黑社会的流氓当着我弟弟的面都敢说这样的话,如果你不改口供,对我肯定是先奸后杀,对我们的儿子是砍掉两只手和砍断两条腿……”
前王科长呆呆地瞅着王老师。
“我弟弟也认识几个社会上的痞子朋友,我弟弟说一看他们这几个人就是吃这碗饭的专家。”王老师说,“我弟弟平时那么不怕事,昨天都被他们吓住了。我弟弟说从他们脸上,他看到的就是他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们个个一脸横肉,目光极为冷酷。”
她瞪着前王科长道:“我弟弟也要你翻供,如果你不想家破人亡的话。”
前王科长清楚一旦把他送交检查院,三百万的巨款受贿,不判他无期,也会判他十五年有期徒刑!老婆么,肯定会找他离婚!前王科长对老婆将可能面临的“先奸后杀”倒只那么关心,但对他唯一的儿子却不能熟视无睹。想想他的儿子两只手没有了,两条腿被人砍了,那还不如把他儿子杀死好!儿子是王家的独苗,他的两个哥哥养的都是女儿,只有他生的才是儿子。一旦儿子被毁,他的父母也会伤心而死,这让前王科长真的不敢想象!
前王科长瞟一眼老婆,“你放心,为了我和你的儿子还有我们双方的父母,我翻供。”
老婆说:“你一定要翻供知道吗?不然你就害死我们了!”
老婆一走,前王科长就趴在桌上给纪委负责他这案件的尹科长写思想汇报,说他鬼迷心窍,心存嫉妒,妄加猜想。他终于想通了,人在世上不能害人,害人不会有好结果,害人会遭报应且不得好死。因此他郑重声明,关于他交代的他的信贷科长是花钱买的,先后三次送钱给龙行长共计二十万元人民币纯粹是诬陷,敬请组织上查明等等。
这封信于第二天上午九点钟落到了韩助理的大学同学尹科长手上,尹科长十分惊讶,捏着这封信步入房间,把信掷到桌上,瞪着前王科长说:“你搞什么名堂王斌?”
前王科长讪笑了下,“我觉得我不应该坑害别人你说是不是?”
尹科长瞪着前王科长,“是不是你老婆和孩子受到了别人的威胁?你老实说。”
前王科长觉得这个时候他还真的只能说谎,因为没有人会听到他的老实交代后赶紧去保护他的家人,而他自己关在这里又没法保护。所以他一脸沉重地道:“没人威胁我,也没人威胁我老婆和孩子,你想我现在已是条死狗子了,威胁我老婆和孩子还有什么用?”
尹科长说:“昨天你老婆来了?”
“来了。”
“你老婆让你翻供是吧?”
“她跟我翻供没有关系,我是自己觉得我对不住龙行长,应该事实求是。”
“王斌,你耍什么把戏?”尹科长火道,“你以为我们会相信你说的话?你不交代,我们也觉得龙行长有问题,就是龙行长有天大的能耐,我们也会一查到底。”
前王科长已坚定了翻供的决心,他昨晚一宵没合眼,脑海里尽是儿子被人秘密地砍去双手和双腿,然后被弃在街上浑身是血的可怕想象。这些直接联系到亲人身上的心痛肉痛的想象足以把懦弱的前王科长迅速变得无比坚强。“我就是不想冤枉一个好人所以才写信如实相告,”他对尹科长说,“我这人做了很多对不起党和人民的事,理应受惩罚。”
尹科长说:“胡闹,你以为你说不是就不是?我们早就怀疑你们龙行长有问题了。”
前王科长头也不抬地道:“那是你们的事,我声明这与我无关。”
两个月后,瘦了三圈的龙行长从纪委出来了,因没查出他有什么问题,仍然当他的市工商银行行长。他打的第一个电话就是钟铁龙。“钟总好,你在哪里?”他说。
钟铁龙在芙蓉山庄,正跟一个来芙蓉山庄买别墅的人聊天,听出是龙行长的声音,高兴地叫道:“啊,是你?你在哪里?”
龙行长说:“我在单位上,我他妈的没事,晚上我他妈的请你吃饭。”
龙行长从没请过钟铁龙吃饭,钟铁龙一听,笑了,“好的好的。”
龙行长约钟铁龙六点钟在蓝天大酒店吃饭,钟铁龙准时到了。龙行长一见钟铁龙,就夸张地把钟铁龙抱到怀里,说:“亲爱的龙哥,我要谢谢你,我真的没想到,你是怎么让那个姓王的畜生写翻供词的?”
钟铁龙一生里还是第一次被一个男人搂抱,很不习惯,推开他,大笑,“细节你就不要问了,只要王科长翻了供,你没事了就万事大吉了。”
龙行长哈哈大笑,“我们银行的事你都能搞定,你真他妈的神通广大。我们工行那帮纪委的人很难缠,我都不敢相信你能摆平那个姓王的杂种!今天晚上的客我请了,我要谢你。”龙行长一脸亲切地说,“看来我交你这个朋友真他妈的交对了。”
钟铁龙看着瘦了三圈的龙行长,龙行长从小就优越就高傲,脸上很少有像今天这样谦虚和知好歹的形容。“把黄总叫来,他冒着跌下来的危险爬那么高通知你……”
龙行长的手机里有三狗的手机号,他马上打三狗的手机,“快点来蓝天大酒店。”
三狗来了,一身西装革履,很精神。龙行长一看见敲门进来的是三狗,马上走上去搂住三狗,“谢谢谢谢谢谢,”他一连说了三个谢谢,“晓得吗,那天我整个脑袋是木的,还真的是你及时爬上来告诉我,不然我龙某不吹牛皮,我真的不敢想象我他妈的能不能硬下去。”
三狗憨厚的模样嘿嘿嘿笑着,“哪里哪里,龙总你太客气了。”
龙行长犹如革命战争时期,同志们经过千辛万苦终于会晤了一般握着三狗的手不放,牵着三狗把三狗安排到他身旁坐下,“我曾跟钟总说,钟总有几个好帮手,说的就是你。”
三狗说:“哪里哪里,我没什么能耐,不过是做了钟总吩咐的事情。”
龙行长拍着三狗的肩膀,“不是看见你就说客气话,我真是这么说的,说钟铁龙真他妈的有福气,有几个工作能力相当不错的帮手帮他打天下,这就是福气。”
钟铁龙想起《朱元璋传》那本书里,朱元璋有常遇春、徐达等帮朱元璋打天下,朱元璋之所以能胜陈友谅就是朱元璋对部下很好很友善。假如朱元璋只对自己好,不团结他的部下,他能赢生性狡猾、歹毒又很能为自己造势的陈友谅?他深感做老板的不能不为自己的部下设计未来,说:“我大师兄这人非常能干且舍得干,而且很有责任心。”
龙行长一心要感激钟铁龙和三狗,他点了鱼翅、鲍鱼、鹅掌,当然还点了很多普通菜。酒是三千多元一瓶的人头马。钟铁龙笑,“龙总今天是在大放血啊。”
龙行长说:“无所谓无所谓,经常请我请不起,请一次还是请得起。”
龙行长望着钟铁龙和三狗,“端杯,我敬你们两位。”
三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龙行长又亲自为三狗倒酒,说:“不是你和钟老板,我他妈的都不晓得现在自己在哪里了,谢谢你们。”
钟铁龙笑道:“不说这些了,听起来肉麻呢。”
“他妈的,不说了。我龙某一辈子认你这个朋友。”
饭吃到九点钟,龙总买单,要服务员开发票,这一桌饭吃了一万一千多元,龙总当然会编一个名目,拿到财会室报销。龙行长发麻将瘾了,打电话给王总和力总,要他们到蓝天大酒店的棋牌室来。他对力总说:“不打太大了,打一百的,快来。”
力总来了,“恭喜恭喜,”力总说,“我正想约钟铁龙哪天去看你。”
龙行长说:“你有这份心就可以了。”
麻将刚刚打了几牌,钟铁龙的手机响了,戒毒所的老何告诉他,石小刚走了,那个女模特儿来找他们请假,说石小刚的父亲病得快死了,想见石小刚最后一面。钟铁龙说:“不可能吧?那个女模特儿最坏了,她一定是欺骗你们。”
老何说:“我想也是,女模特儿说她晚上八点钟以前保证把石小刚送回来,现在十二点钟了,石小刚还没回来。我是特意告诉你钟老板。”
第二十四章 尼龙绳
那天晚上钟铁龙没有找到石小刚,芙蓉山庄的别墅里没有,银城大酒店里也没有石小刚的影子,打石小刚的手机,手机关机,石小刚石沉大海了。
次日上午,他把三狗、张兵、莫伢子和光头都叫到办公室,“石小刚失踪了,从戒毒所跑了出来,你们去找找。”他对他们说,“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让他把毒戒了。”
莫伢子开着张兵开过的那白色辆桑塔纳,当天上午回了村,问石小刚的父亲道:“石伯伯,石小刚回来没有?”
石小刚的父亲见是莫伢子,摇头说:“没回来。莫伢子你坐。”
莫伢子没坐,又开着车飙回长益市,下午他和光头就分头上酒吧找石小刚。三狗却开着车去了乡村酒店,乡村酒店如今还在石小刚的名下。乡村酒店的大门锁着,侧门却大敞,三狗走了进去,里面满目凄凉,原来关着的门都被人撬开了,酒店里的空调、冰箱、桌椅和席梦思床统统不见了,都被当地的村民偷偷搬走了,甚至热水瓶、茶壶、杯子和碗筷都一概不剩了。他回来,向钟铁龙汇报说:“乡村酒店被当地农民偷光了,连一根筷子都没遗下。”
钟铁龙说:“你说石小刚会躲到哪里去?”
“应该躲在哪家酒店里住着。”三狗说。
钟铁龙说:“走,去酒店看看。”
两人去了蓝天大酒店,又去了金源大酒店和通程大酒店,寻遍了停车坪上的车也不见石小刚开的宝马车。“这样找等于大海捞针,”钟铁龙没有信心了,“算了,随他去。”
晚上,他又打石小刚的手机,石小刚的手机仍是关机。他打张兵的手机问:“找到没有?”
张兵回答:“没找到。”
他又打光头的手机,光头说:“没找到。”
他再打莫伢子的手机,莫伢子说“没找到”,他交代莫伢子说:“你继续找。”
他们没有找到石小刚,石小刚跟模特儿小邓开着他心爱的宝马车去了广州、汕头、惠州、深圳和珠海等城市,在那些个城市吃喝玩乐了大半个月,所带的十万元现金花得差不多了,这才回到银城大酒店。石小刚出现在银城桑拿中心时,令张兵和光头都喜出望外,禁不住内心的激动,把他抱住了。光头说:“刚哥刚哥,你让我们找你找得好苦啊。”
石小刚说:“找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三岁两岁的孩子,还以为我会丢吗?”
张兵拍着石小刚瘦削的肩膀,“你回来了就好,你玩失踪,把龙哥急死了。”
石小刚瞟一眼张兵,“我这人不喜欢被人管,他凭什么管我?”
张兵没敢附和他,光头也不敢附和他。张兵笑道:“我们都担心你呢。”
石小刚说:“不用你们担心,我好得很。”
钟铁龙来了。石小刚开了间豪华单人间,刚刚洗了个热水澡,正准备睡觉,钟铁龙按响了门铃。石小刚就穿着裤衩走上去开门,钟铁龙就看着石小刚说:“你这家伙玩失踪,害得我叫莫伢子、光头和三狗、张兵四处找你。你躲到哪里去了?”
“躲?”石小刚很不愿意听这个字,就用蔑视一切的目光盯一眼钟铁龙,“我躲谁?我去了广州、深圳和珠海,去散心。”
钟铁龙看到石小刚的目光很对抗,像一把匕首似地刺来,便冷静地在沙发上坐下,拿出古巴雪茄,递一支给石小刚,石小刚不接道:“我刚丢的。”
钟铁龙将雪茄烟点燃,抽了口,“小刚,你一定要戒毒,等下我就陪你去戒毒所。”
“不去,”石小刚尖声说,“那不是人去的地方。”
钟铁龙不动声色地瞅着他,瞅了他几秒钟,这才问他:“我们是不是好兄弟?”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你怎么说这种话?”
石小刚抽一口气,“我谢谢你关心,但你无权干涉我干什么。”
钟铁龙又一次强调:“你一定要把毒戒掉,那东西会把你害死。”
石小刚冷冷一笑,“这一向我反复想过了,我们各干各的。我和你既然已有了隔阂,再呆在一起就只能进一步激化矛盾。你把银城桑拿中心给我,张兵是你的人,你带走,光头以前是我的人,就让他留下暂时替我打理。别的我都不要,我吃点亏也无所谓。”
钟铁龙的心田上腾起了一片灰尘,那片灰尘里有硫磺味,让他很恼火地盯着石小刚,“什么我的人你的人?你越说越歪了!你明天去戒毒所,小刚,我真的是为你好。”
“我不要你为我好。你不要逼我,逼急了,那你不要怪我不讲兄弟情面。”
钟铁龙听出他话里有敌对情绪,便想不能激化矛盾,得采用另外的方式来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了,他勉强笑了下,强调说:“我们是好兄弟,我不逼你。”
石小刚阴着脸,眼睛望着墙角,“你考虑一下我的话。”
“好,你让我考虑一个星期。”钟铁龙说。
钟铁龙相信石小刚要分家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了,因为他这是第三次提出来了。一个人如果有了分家的思想,那就不可能拧在一起了。他深感他终于明白史书上那些历史人物到后来都不能“同甘”的原因了,都是彼此不把对方放在眼里且听不进对方的话所致。苦的时候,大家的思想是共同御敌;甘的时候,利益和权力的分配难免不失衡,失衡就会生隔阂,隔阂会导致双方都不痛快。朋友也会生忌妒啊。史书上有的是这样的人,卢绾不就是例子?他曾经死心塌地地跟着刘邦打天下,后来富贵了,与刘邦不和,就公开反叛。为什么?钟铁龙想清楚了,就因为一度是朋友,刘邦贫穷时与卢绾还真是一对兄弟,从一条起跑线上起跑,一起反秦朝,一起打项羽,但后来刘邦跑到前面去了,当了皇帝;卢绾只是封了燕王,燕王卢绾不觉得刘邦有什么了不起,就反,而反的起因就是心理不平衡!
整整一个星期,钟铁龙睡不好觉,吃饭也不香,一看见穿警服的就紧张。有天晚上,他在梦里再现他几个小时前回芙蓉山庄别墅的情景,他把奔驰车开到别墅前,刚进屋,有人敲门,他以为是大哥和莫伢子他们来了,就起身开门。走进来的是陈大队、高军等几人,陈大队对他冷笑道:“姓钟的,你最终还是逃离不了我的法手。”郑小玲在他的梦里惊悸地看着,他儿子拉开房门,也害怕地望着,一双眼睛同他母亲的样,瞪得大大的。他正想安慰他儿子说“儿子你不要怕,爸不会有事的”,陈大队却迅敏地掏出手铐将他的双手铐住了。他在梦里似乎听见了手铐发出的冰冷的“咔嚓”一声,然后陈大队在他肩上推了一把,说“走吧”。他吓醒了。现实世界里,风把窗外的树木刮得呼呼响,陈大队在他梦里说的那声“走吧”,此刻还在他耳畔回荡。郑小玲却在他身边安睡。他起床,走进书房,点上支烟,坐到转椅上,盯着桌上的那只白帆船,他机械地伸出手,摸着这只帆船,摸着帆船上那个胳膊很粗壮的木雕人,这人一手扯帆一手把舵,一副正力挽狂澜的架势。这只船不能被来自后院的风浪打翻,他想,一翻,这些年他所干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而存在的砝码就在石小刚身上。石小刚一旦垮了,会很惨,人在悲惨状态中考虑问题就不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考虑了,就会设法把令他嫉妒的人拉下水。一想到这里,钟铁龙就不寒而栗。
整整一个白天,他的思想都在那个梦里打转,他怎么会做自己被捕的梦?这样的梦,以前他从没做过,是不是有什么预兆?下午五点钟,太阳阴了,他看着窗外的天空,苍白的天色又把他引到了他七岁时走在送葬队伍里的那一幕,他手攥拳头,眼睛瞪得很大,装着姐姐尸体的棺材在他眼前晃荡。我姐死去二十七年了,那个害死我姐的人至今仍逍遥法外,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其实有时候也有一个“漏”。他想,什么事情只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就没事。刘进打他的手机,两人事先约好了一起吃晚饭的,他回答:“我就来。”
钟铁龙把车开到黄兴路上,还在去年的春末,他为刘进在黄兴路上开了家时装店,取名为女同胞时装店。他这样做是他不想天天跟刘进呆在一起,他不愿意郑小玲在这方面有所察觉。刘进对自己突然拥有了一家时装店充满了浓烈的兴致。当然就天天守着它了。她雇了个女孩替她买服装,还邀了个女同学跟她一起做生意。她当老板,女同学当二老板。黄兴路上整天都有几万人蹿动,总会有女人光临她的女同胞时装店,刘进便会笑脸相迎,让那些女人不惜掏钱包。刘进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脑子很活,总是有办法让那一个个犹犹豫豫的女顾客咬着牙掏钱买她购进的服装。刘进在,她的女同学也在。刘进看见他,说:“你瘦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望一眼刘进,“我瘦了?”
刘进非常注意自己的体形,因而在她的店子里有一个方形的专称体重的秤。刘进让他站上去,钟铁龙就站到秤上称,果然他瘦了十斤。“你现在相信你瘦了吧?”
钟铁龙这一向为石小刚的事确实没睡好,“是瘦了。”
刘进又娇声一笑,“是不是想别的女孩子了?”
“没想。想公司的事。”
“想别的女孩子吧?”
“真的是想公司的事。”
刘进说:“电话都不跟我打一个,我以为你又有了新的女孩呢。”
“你想到哪里去了?”
他们去一家以吃蛇而闻名于长益市的餐馆吃蛇,吃了晚饭,他便开车去了蓝天大酒店。一进屋,他把刘进揽在怀里,刘进反过来吻他,问他:“做爱吗?”
他点点头,刘进就脱光衣服进卫生间洗澡。他瞪着洗完澡走出来的她,她的身材非常好看,皮肤也是一流的,光洁得犹如瓷器。她说:“你去洗澡呀亲爱的。”
他去洗澡,让热水淋着他光光的肚子,他香皂也懒得揩就湿淋淋地走了出来。刘进把湿淋淋的他搂到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揩他身上的水珠,娇声批评他说:“你真懒。”
两人倒到床上,彼此亲吻、抚摸。爱河就涌现在两人中间,爱河波涛汹涌的,两人在爱河里潜游,时不时昂起头于风浪中吸一口痒,又坠入充满玫瑰香水的爱河中。可是做爱做到一半他就软了,因为他在爱河里仰泳小憩的那会儿,脑海里突然出现了这样的假设,假如石小刚因吸毒被公安抓了,关在牢里受煎熬了,他凭什么要让你钟铁龙好过?你是他爹?他哥?他弟?他崽?他的思想一跑到石小刚身上,就再没兴趣做这事了。
刘进问他:“怎么啦你?”
他解释说:“我这一向太累了。”
这天上午,钟铁龙把奔驰车开到了黄家镇,同刘松木会了面。刘松木在大街上的一处桌球室打桌球,穿着件花衬衣,下身一条西装短裤,脚上却是双拖鞋。刘松木看见他,就不打球了,笑嘻嘻地走拢来。他对刘松木说:“低和我一起去长益市。”
刘松木说:“我回家去换件衣服。”
五分钟后,刘松木走来了,穿件黑衬衣,下身一条牛仔裤,脚上穿着旅游鞋,变成一副精干的模样了。刘松木是两个人,他想,一个是干事的刘松木,这个刘松木浑身是胆;一个是松松垮垮地在街上玩的刘松木,这个刘松木跟镇上的男人没什么两样。
路上,钟铁龙没怎么说话。他把车开到长益市一家新开张的神龙大酒店,开了房,领着刘松木进了房间。刘松木看着钟铁龙笑,“你又有什么活要我干?”
钟铁龙点上支雪茄说:“这个活我自己做不了。我是考虑了好久才下的决心。”
刘松木望着他,钟铁龙把黑皮包的拉链拉开,将一万块钱放在茶几上,“这是你这几天的费用,干完了活,我会给你三十万现金。一句话,要干得干净,一点痕迹都不能留。”
刘松木的眼睛瞪大了,“你是要我干什么大活吧?”
钟铁龙说:“有一对朋友,以前很好,为了改变命运,一起做过一桩足可以让两人判十次死刑的事。后来好了,一个兄弟就吸起了毒,他的朋友无意中发现了,把吸毒的兄弟强扭进戒毒所戒毒,但这个兄弟中途找个借口跑了,跑了后带着吸毒的情妇去广州、深圳玩,手机关机,害得他的朋友发动弟兄们到处寻他。”他望着松木,“那个人回来后,他连自己的老婆和儿子都不去看一眼,仍整天跟情妇住在酒店里。松木,你说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儿子都可以丢在一边不要,这样的男人一旦抓进公安局,他会不会出卖朋友?你凭你的直觉说。”
刘松木毫不犹豫地回答:“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崽都不要了,又怎么会在乎朋友?他肯定会把朋友出卖给公安局,因为这个人心里已经没有朋友不朋友了。”
“说得好,”钟铁龙望着刘松木,“你和我的判断一样。”
刘松木见钟铁龙满脸忧愁,便笑着问:“龙哥,你是说谁?”
钟铁龙这才点出人来,“这个人是石小刚。”
刘松木的宽脸上一片惊诧,稀疏的胡子都翘了起来,很是吃惊地瞪着钟铁龙。钟铁龙淡淡一笑,“你救过他,他现在是个吸毒犯,被一个漂亮女人拖进了吸毒的圈子。我跟他是多年的朋友,我下不了手杀他,所以找你。”
刘松木的目光就鹰一样盯着他,“石总?”
“晓得我为什么要你干掉石小刚了吧?!”钟铁龙吸了口雪茄,“他晓得的事太多了,你那次救他,杀了四个人,他都知道。我要你给他留个全尸。”
刘松木说:“全尸怎么个留法?”
“我跟你想了个最好的方案,我安排你坐他的车,你从背后勒死他。”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白尼龙绳,丢给刘松木,“该做的你都晓得了?完事后,记得把尼龙绳带走。”
刘松木玩着尼龙绳,试着拉了拉,发现它很结实,“我会完成的。”
“你戴双白手套上他的车,还是那句话,不要留下任何东西,包括烟蒂。”
刘松木点头说:“我什么都不会留下。”
钟铁龙瞧着刘松木,“你为我做了很多事。今天我看见你像街上的二流子,一条短裤一双拖鞋地打桌球,像没混出水平样。我准备在白水县城投资一个白水县最好的卡拉OK厅,送给你经营。一句话,赚了钱是你的,我一分都不要,亏了那是你没本事。”
刘松木嘻开大嘴笑了,打一个拱手说:“谢谢龙哥。”
“你现在有一百多万,如果不给你一个公司经营,别人还以为你的钱是偷的。”
刘松木哈哈一笑,“是有人问我,问我哪里来的这么多钱,没做事还抽芙蓉王烟。”
钟铁龙点燃古巴雪茄烟,望着窗外,脑海里又闪现了童年的那个记忆,思想飘忽起来。
晚上九点来钟,钟铁龙到了银城桑拿中心,张兵、光头和小黑皮在桑拿部,钟铁龙带了三个税务局的年轻人来玩,他让张兵安排,他问光头:“石总人呢?”
光头告诉他:“石总在他房间里。”
钟铁龙在桑拿部看了看,就上楼了。石小刚在他的长租房里,正歪着头看电视。门虚掩着,钟铁龙走进去时,石小刚说:“你来了。”
钟铁龙说:“我陪几个税务局的人来玩,他们在洗桑拿。”
石小刚“哦”了声。
钟铁龙说:“等下松木会打我的手机,他正往银城赶来。”
“松木?”石小刚说,“我好久没看见他了,松木还好吧?”
“他带了些李培父母给孙子的东西。”他望着石小刚,“我走不开,要陪税务局的干部玩和吃宵夜,你等下开你的宝马车送他去。”
石小刚说:“没问题,刘松木这个人非常能干,我很欣赏刘松木。”
钟铁龙想那就最好,他的手机响了,手机上显示了刘松木的手机号码。钟铁龙接了,故意大声问:“你在哪里?你到了?哦,你等一下。”他望着石小刚,“你的车停在哪里了?”
石小刚说:“就停在坪上。”
钟铁龙又对着手机说:“你晓得石总的车牌吗?你到那车前等着。我就通知石总,让他送你去。”他合上手机,瞧一眼石小刚,石小刚看着他,钟铁龙说:“松木到了。”
石小刚便起身穿衣服,“那我马上去。”
钟铁龙淡淡地看他一眼,“你代我向李培的遗孀问声好。”
石小刚说:“我代你问声好。”
两人走出房间,进入电梯,钟铁龙按了6字键,石小刚按了1字键。电梯在六楼停下,钟铁龙走出电梯时看了石小刚最后一眼,他看见石小刚对他笑。
刘松木在人行道上站着,石小刚来了,拎着皮包,看见刘松木就跟刘松木打招呼,“好久没看见你了,松木你越来越精神了。”石小刚赞美他,伸出手要跟刘松木握手。
刘松木戴着薄薄的白手套,刘松木跟石小刚握手,嘿嘿干笑两声。
石小刚见刘松木两手空空,笑声也冷漠,又见这么热的天他还戴着手套,就觉得古怪道:“松木,钟总说你带了点土特产给小小?”
刘松木说:“带了,有几十斤,我懒得提,寄放在一家饮食店了。”
石小刚“哦”了声,也没来得及细想,按了下摇控器,车锁开了。
刘松木拉开驾驶室后面的车门,坐了进去。石小刚拉开车门,坐进去,把车门关了。他的车钥匙刚刚对着锁孔,还没来得及插入,猛地感觉脖子被什么东西勒住了。石小刚想说“你干什么”,但他说不出口了,因为脖子立即被勒得紧紧的,勒得他既不能出气又不能进气。他慌了,想转过身来,但他的头被绳索死死地勒在宝马车的真皮靠背上,动荡不了。石小刚反过手来抓刘松木,然而刘松木的头与他的头相隔了一段距离,他只逮到了刘松木额头上的几根头发。刘松木把头朝后一仰,说:“不是我要杀你,是龙哥要我杀你,你不该吸毒。你死了,你的灵魂不要找我刘松木,你的死和我刘松木没关系。”
石小刚无法辩解,脖子被尼龙绳勒得死死的,勒得他无法呼吸。他感到很闷,闷得心脏都要爆了。他无法挣脱,吸毒把他的身体吸空了,他又哪里是刘松木的对手!他一下子泄气了,就跟皮球泄气似的,气从他那长着痣疮的肛门冲了出去,把屎都冲了出来……刘松木闻到了一股屎臭,他仍十分用力地勒着石小刚的脖子。有人从车旁走过,然而石小刚的宝马车车窗上贴了黑太阳膜,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十分钟后,刘松木松开了紧攥着尼龙绳的手,用手背在死者的额头上探了探,感觉额头凉了。他相信石小刚死了。他把尼龙绳放进口袋,甩了甩手腕,这才把石小刚的包拎过来,把包里的东西统统倒在车椅上,有几叠百元人民币掉在沙发上,还有各种证件及几张银行卡,还有几根古巴雪茄。刘松木把钱捡进口袋,把雪茄烟也一一捡进口袋,银行卡他没要。他看了看车窗外,没人,便下车,弓着腰走到一辆桑塔纳前,然后直起腰,朝街对面匆匆走去。接着,他上了一辆的士……
十一点钟,三个洗桑拿的税务干部都快活地洗了桑拿,钟铁龙执意要送他们回家。一行人下楼,走出银城大酒店,钟铁龙领着三个税务干部向他的奔驰车走去,经过石小刚的宝马车时他看见了这辆车。他开着奔驰车驶离停车坪,将三个快乐的税务干部一一送回了家。接着,他的车驶到了神龙大酒店,径直去了1818房。刘松木就呆在房里,看着电视,脸上笑嘻嘻的。他想他还能笑,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事情办完了?”他问刘松木。
刘松木嘻开嘴说:“办完了。”
钟铁龙盯着刘松木,“你决定他死了?”
刘松木回答:“我决定。”
电视机柜上摆着刘松木从石小刚包里拿来的钱,有三万多元,还有七支古巴雪茄,刘松木已抽了一支,屋内飘扬着古巴雪茄的香味儿。钟铁龙闻到了古巴雪茄烟味,折过头来望着刘松木说:“这都是石小刚包里的东西?”
刘松木点头说:“都是。”
“全在这里?你没拿别的东西吧?银行卡啊、存折啊对你都没用的。”
“我没拿。”
“这钱你拿去用。绳子呢?”
刘松木起身,拉开床头柜抽屉,将那根勒死石小刚的白尼龙绳递给钟铁龙。钟铁龙的包里备了一把毁灭证据的小剪刀。他剪着尼龙绳,剪成半支烟长一截的。随后,他把剪碎的尼龙绳丢进抽水马桶,冲走了。“现在这件事连任何证据都毁了。”他说,转身望着一旁的刘松木,“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不能吸毒。”
刘松木眼里出现了石小刚挣扎的可怜相,“我保证不吸。”
“你只要吸毒,我就没你这个兄弟了。”钟铁龙又解释说:“一个人一旦染上毒品就没有意志了,就成了蛀虫,你就是用钢筋混凝土建的大厦,也会被毒品这只蛀虫蛀垮。”
刘松木咧嘴一笑,“我晓得轻重,龙哥。”
第二十五章 张兵
石小刚被人勒死在车上一事是模特儿发现的。模特儿那天约石小刚晚上十半点钟在电视台前见面,因为事先她得上电视台做个节目。十点半钟,她做完节目,打石小刚的手机,通了,石小刚没接。她有些恼石小刚,就自己打的去了快乐巴黎酒吧。然而她在快乐巴黎酒吧没见到石小刚。于是她拼命打石小刚的手机,手机永远是通的,而石小刚却永远不接。模特儿觉得奇怪了,想是不是石小刚回了芙蓉山庄?她在酒吧里等着石小刚,边喝酒,喝酒喝到凌晨两点钟,她的毒瘾发了。然而,白粉在石小刚的车上,石小刚又没来,她终于熬不住地上银城大酒店来了。在银城大酒店石小刚睡的那间房的壁柜里还藏着几包白粉和一打注射器。她来到银城大酒店的停车坪上时,无意中发现了石小刚的车。她奇怪了,十分恼怒地冲进电梯,到了石小刚包的房门前。她敲门,不见里面有反应。她叫来服务员,服务员晓得她和石小刚的关系,就掏出房卡开门,房里没人。石小刚的车在停车坪上,人呢?她又打石小刚的手机,手机仍没人接。她下到只有男人才光顾的桑拿中心,这个时候桑拿中心已打佯了,只有光头一人在。模特儿神色严肃地问光头:“光头,石总呢?”
光头说:“石总没来。”
“石总没来?”她望着光头,“不可能吧?那石总人呢?”
光头耸耸肩,“石总真的没来。”
模特儿已经被毒瘾弄得身体簌簌发抖了。她记得车上,副驾驶座的车屉里有白粉。她冲出来,她包里有另一把宝马车钥匙,石小刚不想开车时就是她开。她来到宝马车前,按了下摇控器,拉开车门,她看见石小刚的身体歪倒在驾驶座上。她以为他喝醉了,用手推了推他的头,却感觉手碰在了冰凉的石头上似的。她摸他的手,手冰凉的。她想不是他吸毒过量而死了吧?她对站在不远处的保安说:“你快过来看这是怎么回事?”
酒店保安赶紧走过来,看了眼说:“他好像死了,快打110吧。”
模特儿就掏出手机拨打了110。
陈大队这天从西安回来,抓获了一个潜逃到西安的杀人在逃犯,把罪犯押到看守所,回到家,与老婆聊了气西安,亲热了番,便疲惫地跌入了梦乡。他似乎只是刚刚走进梦乡,手机就响了。手机是高军打给他的,告诉他,银城大酒店的停车坪上发生了一桩命案。老婆也醒了,见他起床穿衣服,问他:“怎么,又发生了凶杀案?”
“嗯,我得去现场勘察。”陈大队说,边穿袜子。
老婆怜惜丈夫的身体说:“你刚回来,叫高军去一趟不行吗?”
“犯罪分子留下的第一手资料都在现场,我还是亲自去一趟,踏实些。”陈大队已穿好了袜子,站起身系好皮带,拿起枪插进枪套,边对老婆说:“你睡觉吧。”
深夜的长益市,街上已没了什么,也没什么车了,一条又一条街都呈现着空虚、诡异和冷漠。陈大队驾着桑塔纳警车,很快就赶到了银城大酒店,110的民警已率先赶到了,维护着犯罪现场。他们看见陈大队来了,都很尊敬他。高军在他到达时,也赶到了。两人开始用心勘察现场。陈大队没想到死者是石小刚。他和高军都一眼就看出人是被绳索勒死的,死者的脖子上有一圈勒痕,他第一反应便是寻找作案工具,他和高军却没发现车内车外有绳索一类的东西。他感到这又是一桩棘手的命案。高军说:“陈大队,绳索带凶手带走了。”
他没有说话,打着强光手电在死者身上仔细搜索,一寸一寸地查看。他发现死者右手的大拇指指甲缝内夹了根寸多长的头发,他取出这根头发与死者的头发比较,用肉眼都能看出有所不同,死者的头发长些,柔软些,而这根头发粗硬些,也黑些。他感觉这根头发太重要了,这可能是死者与身后的凶手搏斗时,抠下的凶手的头发,只需做DNA比对,就能弄个水落石出。他把这根头发放进一只透明的小塑料袋,封好。他除了发现车内有几张银行卡、酒吧消费卡、死者的身份证、驾驶证、手机和打火机,还发现副驾驶车屉里有毒品和几支注射器。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把张兵叫到面前问:“你最后一次看见死者是什么时候?”
“昨天,”张兵回答他。
陈大队问了张兵一些问题,边想着张兵的话,边盯着宝马车,想能坐进死者车内的人必定是死者的朋友,如果凶手不是死者的朋友,死者也不会让凶手坐到车上。他打量张兵,张兵当然是死者的朋友,身体结结实实的,完全有能力杀死石小刚。他说:“你别动。”
张兵不动地望着陈大队。陈大队走拢去,敏捷地拔下张兵的一根头发,捏在两指间,却说:“刚才你头发上有条虫,我替你把虫打掉了。”
张兵答:“谢谢。”
陈大队转身,把张兵的头发放进另只小塑料袋,为避免与死者指甲缝中取下的头发打混,把这只小塑料袋交给了高军,边说:“回局里时交给我。”
钟铁龙开着奔驰车来了。半个多小时前,他接到了张兵的手机,张兵在手机里非常焦急地告诉他:“钟总,石小刚被人杀死在宝马车里了。”
钟铁龙整个晚上都在等这个电话,这个电话终于来了。他装傻说:“你吓我吧?”
“真是这样,老板,”张兵在手机那头用悲痛的声音说,“我不骗你,石总真的死了。”张兵呜咽了几声,“公安局刑侦队的来了几个人,刑侦队的说,石小刚是被人从背背后勒勒死的,脖子上有一条紫红色的勒勒印。”
钟铁龙这个时候需要郑小玲做掩护,便把郑小玲叫醒了。“石小刚死了。”
郑小玲瞪大了眼睛,“小刚死了?这怎么可能?”
“张兵刚才在手机里说,小刚被人勒死在自己车上。”
郑小玲打了个激灵,爬起床。钟铁龙就一脸急不及待的模样,开着奔驰车来了。两人下车,张兵在、三狗也来了,光头和莫伢子及小黑皮,还有银城桑拿中心的另外几个重要人员也都站在酒店门口。尸体仍在车里,陈大队勘察完现场后,脸上的表情既是冷冷的,又是疑惑的。他盯着走近的钟铁龙,冷冷地盯着,石小刚可是他的副手,石小刚死了谁最受益?他脑海里闪了下这个问题,他对钟铁龙说:“你的搭档死了。”
钟铁龙没回答陈大队,径直向宝马车走去,车内很臭,那是死者生前挣扎时拉在裤裆里的屎发出的臭气。钟铁龙叫了声“小刚”,就扑在石小刚腿上哭,呜呜呜呜,哭声很大。
张兵呜咽着说:“龙龙龙哥,呜呜呜事已至此,不不不要再再再哭哭了。”
钟铁龙哭道:“呜呜呜呜小刚小刚呜呜呜小刚啊,兄弟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
陈大队站在一旁觑着,三狗和张兵把哭着的钟铁龙从车旁拉开,钟铁龙大哭道:“搞到我我我们头上来来来了呜呜呜呜……我我绝不会放过凶手呜呜呜呜……”
郑小玲也哭了,不过她没钟铁龙哭得那么感情充沛,而是捂着脸边哭边走来走去。
下雨了。雨水由小变大。张兵关心钟铁龙说:“进去吧龙哥,进酒店里先休息休息。”
钟铁龙仍然呜呜呜呜地哭着,鼻涕眼泪在他脸上流淌不止。陈大队在一旁觑着钟铁龙,等钟铁龙情绪稳定后,他走拢来说:“你估计是谁杀了石小刚?”
钟铁龙悲伤的样子摇头,“这我不知道,假如我晓得,我还能让他下手?”
“他有些什么仇人?”陈大队问他。
钟铁龙不吭声,陈大队又问了他一遍,钟铁龙仍装伤心的样子不说话。陈大队见他如此伤心,心里更迷茫了,他假装关心地拍拍钟铁龙的头,却迅敏地拔下钟铁龙的一根头发,后者只顾悲伤,一点感觉也没有。陈大队攥着那根头发,想这是只狡猾得可怕的狐狸,八成是在演戏给别人看。他严肃着脸说:“这样吧,你先休息一下,处理一下石总的后事,你这几天不要外出,我会找你了解情况的,我希望你把你所晓得的事告诉我们。”
钟铁龙不理陈大队,哭巴巴地看三狗一眼,三狗苦皱着眉头抽烟,也看着他。他对三狗说:“黄总,通知我大哥,叫他把云南妹接来。”
云南妹来了,是大哥开着奥迪车把她带来的。大哥一边开车一边字斟句酌道:“你要坚强,茜茜。你一定要坚强,茜茜。因为一个人只有坚强才可能面对突发的困难。”
云南妹焦急地看着钟唤龙,她很聪明,已经猜到大哥要说什么了,“你快说。”
钟唤龙说:“你得答应我你会坚强地面对一切,不然我不敢说。”
云南妹急了,“是不是石小刚出事了?”
钟唤龙说:“你要坚强,这个世界上,人最可贵的就是坚强。”
“是不是石小刚死了?告诉我?”
钟唤龙边开车边说:“人最宝贵的是生命,但比生命更宝贵的是坚强。”
云南妹恨恨地盯大哥一眼,“你到底想说什么呀钟唤龙?”
钟唤龙觉得云南妹还没准备好,便说:“我们这代人没有你们这代人幸运,但我们这代人比你们这代人坚强。一九七二年,我亲妹妹钟金凤只有十五岁,那天她吃过晚饭,去镇百货商店买线还是买什么别的,就没有再回来。知道为什么吗?她被一个畜生奸污杀死在一间空房子里了。当时钟铁龙七岁,我十七岁,我爸哭了,钟铁龙吓哭了,我妈都哭得昏死了过去,惟独我没哭。当时我脑海里想的是我们这代人崇拜的一个个英雄:许容峰、杨子荣和李玉和——他们不准我掉泪。你们这代人赶上了好时代,但恰恰是好时代让你们这代人变得承受不了突如其来的压力。我们这代人于成长时受的是革命主义教育,后来又恰巧赶上了文化大革命,所以都经历了些风雨。你要学会一笑,一笑解千愁,懂吗你?”
“你想说什么啊钟唤龙?”
“还是你们好,你们最大的本钱就是年轻,思想也比我们这代人解放。我羡慕你们。”
云南妹愤怒地看着他,“你扯到哪里去了钟唤龙你怎么这么啰唆?”
“像你,读的是名牌大学,中山大学啊。就要有名牌大学的风范。”他看她一眼,见她一脸愤怒,觉得还要做一下她的思想工作,又说:“这个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喜马拉雅山都有勇敢的登山队员冒着生命危险攀爬过去,这是为什么你懂吗?”
云南妹大叫道:“我不懂。”
钟唤龙又瞥她一眼,发现他还没有完全激怒她,便又说:“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这歌词道出了人生的真谛。人,谁没经历过大悲大痛?记得有一首歌,幸福不是毛毛雨。懂吗?幸福是什么?是用痛苦换来的。幸福是学生,痛苦是老师,痛苦永远比幸福来得深刻。文天祥说了句著名的话:人生自古谁无死?人都要死的,只是早死和晚死的问题。曹操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这是要我们后人珍惜生命和活着的岁月。唐朝是中国最强盛的时期吧?但是烟消云散了。南唐皇帝李煜是个悲剧人物,他的一首词名叫《虞美人》流芳千古: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一个改字,道出了他的苦水,好深刻啊。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多伤感的词句,一泻千里的伤感啊,当时李煜已是宋太祖赵匡胤的阶下囚。”
“你在说些什么呀?”云南妹暴怒了,“你再不说我就下车了。”
钟唤龙见云南妹要开车门,马上说:“石小刚死了,刚才黄建国打电话告诉我的。”
云南妹有点吃惊,“怎么死的?”
“被人勒死在自己车上。”
云南妹呆呆地望着钟唤龙,傻了的样子。钟唤龙说:“你应该坚强。”
云南妹不说话。
钟唤龙说:“黄建国还要我告诉你,那个长得还算可以的女模特也在,是她最先发现石小刚死了。你看见她不要感情用事,因为你是个受了高等教育的名牌大学毕业的大学生。”
云南妹吃了一惊,“是不是她害死了石小刚?”
钟唤龙说:“这个只有公安局的才能定,我不晓得。”
银城大酒店前站满了人,很多人都是路过的市民,见这里发生了命案就走过来看。云南妹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脆弱,自己走下了车。钟唤龙为她开路,把围观的人一一揎开。她走到宝马车旁,闻到了一股难闻的臭气。她大叫一声,呜呜呜呜地哭了……
钟唤龙把云南妹视为妹妹,“啊,我跟你说了,你在这种情况下应更加坚强。”
郑小玲跑过来,泪汪汪地抱住云南妹,“你要节哀呀。”
陈大队把钟铁龙的头发、张兵的头发与死者的头发及死者右手大拇指指甲缝中取下的头发送到鉴定科做DNA比对,鉴定报告一小时前送到了他手中,结果令他失望,四根头发的DNA比对结果都不一样。但是可以肯定,能坐进死者车内的人肯定是死者的熟人,死者绝不会让一个陌生人坐进车内,这又不是的士,更不是招手即停的中巴,这是一辆高档的宝马轿车。死者既然不是钟铁龙和张兵所杀,那么会是谁对死者下毒手?陈大队思考了一气说:“这个人会是谁?”陈大队望着高军,“这个杀手是个高人,车上连一个指纹也没留。”
高军点头,“又是个让人头痛的凶杀案。”
陈大队点燃一支烟,烦躁地抽着烟,目光看着窗外,又自言自语地说:“谁会是石小刚死后最大的受益者?是不是姓钟的?”
高军说:“对,以前我们调查关局长的死时,石小刚自己说,他和钟铁龙是搭档,两人都是老板。现在石小刚突然死了,受益最多的自然是姓钟的。”
陈大队和高军坐在办公室里讨论了整整一上午,对案情进行多方面分析,都认定钟铁龙嫌疑最大,虽然DNA的鉴定并没提供有力的证据证明石小刚是钟铁龙所杀,但却不能排除死者是钟铁龙指使他人所杀。“这个人是个恶魔,”陈大队盯着高军说,“你发现吗?凡是挡着他财路的人,都死了,先是丁健、关局长,现在又轮到了石小刚。”
高军说:“一联系起来想,是这么回事。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人太可怕了。”
“可怕什么?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们与他们是天敌,生下来就是收拾这些犯罪分子的。”陈大队愤恨地说,“这个人很狡猾很阴毒倒是真的,真下得了手,这个恶魔的心一定是石头铸的,是天生的——是那种只为自己打算盘的魔王,这样的魔王总有败露的一天,总会露马脚的。你感觉到没有,高军,我们离真相的距离越来越近了?我坚信这个世界是正义和公道的,犯罪分子无论多么狡猾,最终会掉入法网的。”
这天下午,陈大队和高军开着警车驶到了芙蓉山庄,钟铁龙在办公室里接待了他们。莫伢子为他们倒了茶,陈大队对莫伢子说:“你先出去一下,我们有些话要问钟总。”
莫伢子忙点头,出门。钟铁龙望着陈大队和高军,陈大队目光尖利地盯着钟铁龙,钟铁龙觉得陈大队的目光能洞穿他的心脏。他说:“问吧,我还有一些事要处理。”
陈大队开口道:“希望你能配合我们。”
钟铁龙又看陈大队一眼,勉强道:“我会配合。”
“那请你谈谈石小刚的情况吧,”陈大队说。
钟铁龙把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话抛了出来:“我和石小刚分了工。早两年他在福田村开赌场,我负责芙蓉山庄的开发,不晓得他开赌场时得罪了什么人。”
陈大队想这个人够阴险的,顺着他的话问道:“他没告诉你他有什么仇人?”
“赌场封了后,我曾听石小刚说,有几个不要命的赌徒找他,向他追要在赌场里被市局治安大队没收的赌资,还威胁不退就要杀了他。”
陈大队立即说:“都是些什么人,你说具体些。”
钟铁龙当然说不出具体人,他是在引开公安的视线,“石小刚生前也没说具体人,他只是用不怕的语气说‘那几个赌徒’,我也没详细问。”他看一眼陈大队和高军,“他这一两年跟一个女模特好,天天跟那个女模特儿泡在一起,我们很少在一起说话。即使碰面,说的也是公司里的一些事,所以我搞不清他的仇人,没法向你们提供具体人名。”
陈大队盯着这个说话从容不迫的钟铁龙,突然说:“你知道石小刚吸毒吗?”
“当然知道,是我和黄建国送他去的戒毒所戒毒。”
“他没戒你知道吗?”
钟铁龙忙就汤下面道:“是不是他的死与吸毒的人有关?你们有线索了?”
陈大队想他这是把皮球朝门外踢,看他的脸色,表面上十分镇静,其实是假的,说:“暂时还没有。”他说完这话,盯了钟铁龙几秒钟,突然话题一转:“你昨天晚上在哪里?”
钟铁龙没马上回答,而是看了眼陈大队,“在银城桑拿中心,怎么啦?”
陈大队又盯了钟铁龙几秒钟,“你在银城桑拿中心干什么?”
“陪三个税务局的人洗桑拿,一直坐到十一点钟他们出来。”
“出来后呢?”
“出来后我把他们一一送回家,然后自己也回家了。你什么意思?”
陈大队说:“很明鲜,能在背后勒死死者的人一定是他的熟人,不然死者也不会让凶手上车。我们要调查每一个与死者熟悉的人。你昨晚九点到十一点都在桑拿中心?”
“是的。”钟铁龙说,想他们怀疑到他身上了,厉害。桌上的电话响了,一个朋友来看别墅。钟铁龙也不想多说话,起身道:“我还有事,你们还有别的要问吗?”
陈大队盯着钟铁龙说:“这段时间你不要离开长益市。”
“可以,我如果要离开会跟你们打电话。”钟铁龙说,做出送客的样子。
陈大队和高军下楼,与钟铁龙分了手,两人坐进车里时,陈大队对高军说:“这个姓钟的是一头狼,我相信这个人是什么事都干得出的。肯定有问题。”
高军说:“我也觉得有点怪。”
回到市局,石小刚的验尸报告摆在陈大队的桌上了,陈大队翻阅验尸报告,法医鉴定死者的死亡时间为前天晚上21点至23点之间。两人又取出昨天在银城大酒店的机房里拿出的前天晚上的摄像。两人又一次仔细看着这盘摄像。摄像头没有摄到石小刚的宝马车,石小刚的宝马车偏偏是停在摄像头摄不到的位置上,酒店保安的目光能照顾到,但令他们失望的是前天晚上保安对陈大队和高军回忆说,他没留意。从摄像右上角的时间记录上看,死者石小刚只身走出酒店大门的时间是21点15分12秒,而此前,钟铁龙和三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走进酒店的大门时是20点58分,之后钟铁龙和那三个年轻人走出酒店时确实是23点05分33秒。这就是说钟铁龙没有说假话,这意味着石小刚被人勒死在车上时,钟铁龙确实是在酒店内。陈大队看毕摄像,判断说:“这个杀死石小刚的人,没进酒店。”
石小刚的追悼会是在殡仪馆开的。来了很多人,都是石小刚生前的亲戚和朋友,模特儿也参加了石小刚的追悼会。石小刚的父母和姐姐姐夫都来了,他们站在前排,个个悲痛欲绝。钟铁龙没在追悼会上说话,代表公司说话的是黄建国,黄建国写的悼词很长,念了大半个小时,念得很多人的腿都站酸了,念得石小刚的母亲心脏病发了,晕倒在灵堂上,弄得大家一派手忙脚乱。追悼会完毕,钟铁龙就满脸疲惫地说:“我先走,我这几天没睡好。”
黄建国说:“你去休息,这里有我们料理。”
钟铁龙睡了三天,三天里他都迷迷糊糊的,睡梦里必定有石小刚。石小刚在他的睡梦里与陈大队搞到了一起,向陈大队告密,说“一九八九年三月十一日,发生在长益市电工厂门前的那桩抢劫杀人案是我和钟铁龙干的”。还在他的梦里对陈大队嘀咕“关局长就是钟铁龙开枪打死的”。陈大队就来抓他,提着手枪追赶他。他没命地逃跑,跑过运动路、跑过城南路,跑啊跑的,跑到了芙蓉山庄的水库边。他以为他甩脱陈大队了,一回头,陈大队又出现在他身后,他又跑,跑到了一处绝壁上,陈大队在他身后笑,举起枪对他瞄准,开了两枪,叭、叭,他看见两颗子弹从他头顶呼啸着飞了过去。他纵身跃下了绝壁,他的身体往下落啊落,却怎么也落不到底。郑小玲把他推醒了,说:“你做噩梦了吧?”
他说:“是做了个梦,梦见自己不小心掉下了万丈深渊,却怎么也落不到底。”
郑小玲笑,拿枕巾揩他额头上沁出的冷汗,说:“你这么大一个人了,还做噩梦。”
他的睡衣于噩梦中全汗湿了。郑小玲拿来干睡衣,他换了睡衣,打个喷嚏,再次躺下,看着窗外的天空,天色渐渐亮了。这天上午,他叫莫伢子去乡下请专为死人做道场的道士。第二天上午,那些个着蓝衣黑裤的道士们便在银城大酒店前的停车坪上设了个道场,道士们吹吹打打了一天,弄得很多人跑来看热闹,把交通都堵塞了。钟铁龙跪在石小刚的遗像下烧纸钱,心里默祷石小刚不要来缠他。做完道场,深夜一点钟,钟铁龙回到别墅里睡觉,很奇怪,石小刚就没到他的梦里吵他的睡眠了。他睡得很香,浓浓的鼾声把郑小玲打到隔壁的房间去了,醒来后他感觉精神恢复了,就走进隔壁房间问郑小玲:“你怎么睡在这里?”
郑小玲说:“你昨天晚上那是打鼾?那是打雷。”
他就对郑小玲惭愧的样子一笑,“你老公这一向亏伤了。”
郑小玲表扬他说:“不过你昨晚睡得真香。”
钟铁龙望着老婆,“昨天好累的,为石小刚做道场把头都做晕了。”
“石小刚有知,在九泉之下都会感谢你,你等于是为他开了两个追悼会。”
“石小刚是我最好的朋友,”钟铁龙说,“云南妹呢?她情绪稳定了罢?”
“她本来就没怎么悲伤。你也晓得,石小刚跟那个模特儿的事让云南妹很痛苦。”
钟铁龙问:“她爸爸妈妈还在这里吗?”
“在。昨天我还看见她爸爸妈妈在外面散步。”
钟铁龙伸了个很舒服的懒腰,“去把云南妹叫来,我找她谈点事。”
郑小玲去了,不一会,云南妹来了。云南妹还真的不怎么伤痛,这是石小刚死前威胁她,逼她离婚,把她对石小刚的感情逼跑了,就像一只老虎把一群羊吓跑了似的。云南妹脸上还化了点淡妆,走进来时脸上还笑了下,“你找我钟总?”
钟铁龙把云南妹引进书房,指着一张椅子,“坐。”
云南妹坐下了。
“你有什么想法?”
云南妹说:“我没什么想法。”
钟铁龙望一眼桌上的白帆船,又看着她说:“从明天起你就是总公司的副总经理。”
钟铁龙又说:“当然,桑拿中心不适合你管理,芙蓉山庄的大小事情从明天起由你和我大哥说了算,你是总公司副总经理,直接负责芙蓉山庄的大小事宜,我就不管这边的事了。我负责桑拿和卡拉OK那边的事。今天下午就开个会,明确一下。”
云南妹却说:“我怕我不行……”
“你是中山大学毕业的高才生,我相信你的能力。”
云南妹脸上有些兴奋了,“我会尽我最大的能力办好每一件事。”
“从这个月起你的工资就是五万元一月,石小刚活着时,我和他都是五万元一月。”
“五万?”云南妹叫了起来,“那太好了,我有钱买衣服和化妆品了。”
“女人是要多对自己好点。”钟铁龙笑笑说。
云南妹被五万元一月的薪水刺激得无比兴奋。她是个单纯的女人,她的单纯和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渴望让她手舞足蹈起来,她说:“五万元一月,那我可以买很多漂亮的衣服穿了。”
“你赶紧去学开车,石小刚的宝马车是台新车,停在那里会生锈,以后就你开。”
云南妹简直想冲上去把钟铁龙抱在怀里当哥哥样地亲一口,说:“谢谢龙哥。”
第二十六章 云南妹
钟铁龙想现在全世界只有一个人晓得他的底细了。这个人就是刘松木。他很了解刘松木,刘松木不是个有理想的人,刘松木还没什么文化。刘松木是他的樊哙,史书上“楚汉之争”时,刘邦有一个从小玩到大的弟兄叫樊哙,是个杀狗的,在鸿门宴上樊哙救了刘邦的性命。但钟铁龙还是不想把刘松木放在身边,觉得把刘松木放在白水县,让他自己去发展比放在身边遭人注意好。陈大队可不是盏省油的灯。他又想,古代,皇帝需要大臣替他卖命,就大行赏赐,就是让那些讲江湖义气的好汉死心塌地地替皇帝卖命。他想要让刘松木一辈子感激他就得把刘松木打造成一个有面子的老板,刘松木才会永远忠实于他,做他的猛犬!他打刘松木的手机,要刘松木去县城打探,看有什么宽大的房子出租或出售。
刘松木在县城转了一圈,看见有三处地方的门上写着门面转让。一处是县金阳酒店,一处是白云饭店的一楼,还一处是一家破败的舞厅。钟铁龙来了,两人先看了金阳酒店,钟铁龙觉得那酒店的位置不好,又看不起白云饭店,觉得白云饭店的门面太小了。随后,两人在县文化宫舞厅前下了车。舞厅真的很破旧,门上的油漆都剥落了。墙上贴了张黄纸,黄纸上用毛笔写了四个字“舞厅转租”。一旁有一处像岗亭样的售票窗口,刘松木买了两张舞票,两人步入舞厅看,此刻是下午四点多钟,有一些县城里的中老年人在跳舞,严格地说不叫跳舞,而叫锻炼身体。他问刘松木:“舞票几块钱一张?”
“一块五一张。”
一些中年妇女瞧见他们进来就望着他们,接着她们又跳她们的。钟铁龙左右瞧了瞧,真的没什么可看的。“这里可以,”他对松木说,“我们不搞卡拉OK厅了,就把它改成一个跳迪斯科的舞厅。县城街上还没一家蹦迪的舞厅。”
刘松木很兴奋,他确实想做一下老板。刘松木觉得他是可以借钟铁龙这只鸡下蛋了。过了两天,刘松木只身走进文化馆,打听舞厅是由谁承包的。文化馆的一副馆长说是他承包的。刘松木就盯一眼文化馆副馆长,“我看到舞厅门外贴着转租,是不是真要转租?”
文化馆副馆长神色马上庄重起来,“有这回事,你想租?”
刘松木一笑,“我想租。”
副馆长上上下下瞧刘松木一眼,“行啊,我的合同到期还有一年半时间。”
“能看一下你签的合同吗?”
副馆长就找出合同书给刘松木看,刘松木看了合同,打电话给钟铁龙,钟铁龙说要租就要租十年,不然就没必要投资。刘松木就对副馆长说:“我们要租就租十年。”
副馆长急于想把这个背时的舞厅转租出去,忙把馆长叫来了。馆长是个大胖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副馆长说:“他们要租十年,你的意思呢馆长?”
刘松木笑着递上一支烟给胖馆长,刘松木说:“我们准备装修一下,一年半可能只是把生意刚刚做起来,做起来合同就到期了,划不来。”
胖馆长是个爽快人,说:“可以啊,只要你们愿意租十年。”
刘松木想把价格压下来,“五万一年贵了,四万可以不?四万我们就租。”
胖馆长想少了一万那怎么行?说:“四万不行,我们要五万一年。”
刘松木又打电话给钟铁龙,汇报说:“文化馆要五万一年。”
钟铁龙说:“五万就五万,你告诉他们我明天送钱来。”
刘松木就跟胖馆长和副馆长签了十年的协议。
钟铁龙把金天装饰公司的小高找来了,力总也随车来了,几个人就开始对舞厅进行整体设计,吧台在什么位置、音响间放在哪里、领舞台设在哪里、灯光怎么布置等等。力总随便计算了下,告诉钟铁龙:“就是再节约也要两百万。”
钟铁龙说:“两百万太多了,能不能少一点?”
“要出效果,那就要硬挺挺的两百万。”
刘松木瞪大了眼睛,“两百万?要这么多钱?”
力总说:“肯定会要这么多钱,光音响设备就要一百万。”
“不要搞那么好的,这是县城,又不是大都市。”钟铁龙说,“搞个四五十万的就行了。”
力总说:“四五十万的出不了效果。场子这么大,喇叭好、功放机好,才能出效果。”
钟铁龙送一个哈欠给力总,“这里是白水,又不是长益市。”
力总笑笑,“那至少也要一百八十万,钱再少就做不下去了,钟总。”
刘松木发表看法说:“我的意见是只要喇叭能叫,再买个放唱片的唱机就行了。”
力总笑得弯了腰,看刘松木一眼,竖起大拇指说:“你是搞路的。”
刘松木说:“我的意思是简单点,白水又不是你们长益市。”
“不是长益市也要把它做漂亮,”力总说,“我宁愿不做,也不砸自己的牌子。”
钟铁龙很欣赏力总这种做事认真的人,他望一眼县城街上,县城街上一派落伍的景象,房子旧的新的掺杂在一起,就觉得在县城弄一个漂亮的舞厅也好,“那就一百八十万。”
回长益市的路上,力总对钟铁龙说:“钟总,你真的想帮你那个朋友搞迪斯科舞厅?”
“我跟他是从穿开裆裤玩起的朋友。”
“你做人真够义气。”力总说,“有的人兄弟之间都不帮,这也是你能发财的原因。”
“人抬人无价之宝啊,”钟铁龙说。
云南妹当了副总经理后,开始有很多想法了。她得拼命工作,不然她就会陷入失去丈夫的痛苦中。云南妹其实有些恨石小刚,甚至觉得他死了比不死好,因为不死,她就是悲剧角色。云南妹有一种解脱的感觉,同时又十分痛苦,所以她不能清闲,一清闲,与石小刚相亲相爱和彼此仇恨的一幕一幕便在她脑海里放电影样地播放。为了消除迷茫,她就很猛地投入到工作中,就跟一个长跑运动员一醒来就撒开两腿跑步似的。她是女人,心细,又有了自主权,便按自己的思维布置着芙蓉山庄,这里建一处花坛;那里铺一块意大利草皮;这里开掘一个喷泉,那里移植一些树木;这里建个牌楼;那里建个凉亭;这里需要做一个网球场;那里必须建一个篮球场;这里造一个观月台;那里设一个望湖亭。等等等等。她不但自己设计亭子,还亲自指挥工人建造。她胆子大得没边,将几十万元放在一个包里,邀着小小,两个女人穿得漂漂亮亮地开车到贫困县查看,也不怕被那里的流氓团伙先劫后奸,用最低的价格把她觉得好看的树木买下来,将那些茂盛的树木移栽到她觉得应该栽种的地方。她用巨大的热情工作,整日在阳光下暴晒,连帽子和遮阳镜都不戴,甚至穿的是无袖衫,两条胳膊不但和脸一起晒红了,还晒黑了。人就跟刚从坦桑尼亚来的非洲女人似的。
“李总,你会晒蜕皮的。”大哥钟唤龙关心她道。
云南妹成了公司副总经理后就没人再叫她云南妹了,第一个叫她李总的是小小,第二个则是大哥钟唤龙。大哥又说:“李总,我去跟你拿把伞来好不好?”
云南妹摇头,“不需要,我就是要把自己晒黑。”
大哥说:“你已经晒得很黑了。”
云南妹扭头瞟一眼大哥,“你觉得我很黑?”云南妹一副受虐狂的样子,脸上为自己很骄傲,“我就是要把自己晒黑。晒得跟煤炭样最好。”
大哥说:“其实你晒黑了更漂亮。”
云南妹又扭头看一眼大哥,“钟唤龙,你现在还爱你老婆么?”
“怎么说呢?”大哥迟疑着,“我不能说假话是不是?”
“当然,”云南妹冷笑一声,“我最讨厌男人说假话。”
“爱都爱厌了,只是有一种感情存在在我与我老婆之间。”
“男人都这样吗?就是一旦女人成了自己的老婆,就不爱老婆了是吗?”
“也不全这样,也有一辈子钟情于自己老婆的男人。”
云南妹一笑,“我同学说那是古时候。”
“古时候还真不是这样,一个男人可以娶几个老婆,所以他同时爱几个女人。”
云南妹瞅一眼大哥,“看你,说这话时一脸向往的样子。”
大哥说:“古时候的女人比今天的女人看得开,那时候的女人年纪大了就主动给自己的男人找小老婆,小老婆要比男人小一二十岁呢,所以那时候的男人莺歌燕舞的。”
云南妹瞥着大哥说:“看你,眼睛都发亮了。”
大哥就把发亮的目光放到云南妹脸上,盯得云南妹的脸微微泛红了。云南妹说:“那天在车上,我第一次听你背了那么多诗,我发现你蛮有学问的。”
“背几首诗不算学问,”大哥嘿嘿一笑,“我那天是想安慰你,又不晓得应该怎么安慰,就只好背诗给你听。诗有时候能化解一个人心头的愁闷。”
云南妹斜睨着他,“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是曹操写的?”
“没错。”大哥说,“曹操其实没有史书上说的那么奸滑,事实上他还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作者罗贯中为了突出刘备为人厚道的一面,就把曹操写成了奸雄,曹操没那么坏,按现在的话说,他应该是那个朝代里有抱负的男人,能容忍人。”
云南妹又瞥着他,“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好伤感啊。”
“是的,李煜当时成了宋太祖的阶下囚,很悲伤,就有这样伤感的句子从他的笔端下流出来。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这样伤感的诗句,也只有当过皇帝的被禁锢的李煜写得出。”
“你有过伤感吗?”云南妹觉得大哥很理解人,因而对大哥感兴趣地问。
大哥难过地说:“有时候有一点。”
大哥爱上了云南妹,但大哥又不敢爱云南妹,因为云南妹的脸虽然晒黑了,看人时斜着眼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样,目光里却有一股火辣辣的东西。那东西虽然无影无形,却可以把大哥“击”得一噤,因而心惊肉跳、浮想联翩。大哥深知自己是有妇之夫,年龄也不小了,所有的道德观念都告诉他不应该玩火,就决定疏远她。大哥不再跟着云南妹的屁股转了,因为云南妹的屁股太是屁股了,那么大那么圆,真像花朵诱惑着蜜蜂采蜜样诱惑着大哥。大哥开始在办公室里呆着了。在野外,在一派充满生机的空气中,他觉得呼吸了那种充满了阳光的空气,又跟着这个屁股长得很好看的女人呆在一起,他感到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做出违背道德的事情来。大哥当过多年老师,脑海里有好几条道德防线,那些防线里似乎有很多拿着枪奋力反击的道德官兵,他们为他抵挡着不属于自己的女人,不准他跟云南妹亲近。“不行,我不能对不起雷琳琳,我不能见异思迁。”大哥对自己说。大哥开始找理由拒绝跟云南妹一并在山庄漫步,拒绝跟云南妹一并栽树了,还借口天气太热,拒绝跟云南妹打网球了。
有天,云南妹走进他的办公室,那是八月里一个能把人热晕的傍晚,外面巨热,空气中满是热浪汹涌。大哥躲在空调房里研究图纸,手里捧杯铁观音。云南妹撞进来,笑着,“走,我运来了几棵树,有一棵是罗汉松,你看栽在哪里合适。”
大哥瞥她一眼,立即打了个激灵,她太暴露了,大开领衬衣呈现着一片巨大的胸脯,连乳沟也暴露了三分之一,一对丰满的乳房把汗湿了的灰色衬衣撑得老高。我的天,这不是要我发疯吗?大哥想,咽了下口水,不敢看这个女人道:“罗汉松?你从哪里弄来的?”
“哪里?武冈县。”云南妹说,“我磨了很久的嘴皮子才买下来。”
云南妹伸出五个指头又说:“五万块钱才肯卖给我呢。”
大哥瞪大了眼睛,眼睛里是一个非常性感的女人,“你一个人去的?”
云南妹一笑,“我叫了小小一起去的。”
大哥不想去,脑海里,所有的道德官兵都对着眼前的女人扔手榴弹,于是一片轰隆轰隆的爆炸声弄出了一团浓浓的烟雾。可是云南妹用她那双清澈明媚的眼睛盯着他,盯得大哥不由自主地起身,用力推开那些道德卫士,拨开他脑海里那团阻拦着他的浓雾,跟着云南妹走了出去。一棵棵树都被民工和花匠卸下了车,大小十几棵,其中有一棵是罗汉松。小小也晒黑了,和莫伢子站在一起,在大太阳下跟莫伢子眉来眼去的。钟唤龙隐约感到,莫经理与小小关系有点暧昧。他望两人一眼,说:“你们不觉得很热吗?”
小小一笑,才想起热似地往荫处站,“是好热,”她说。
莫伢子却嘻嘻一笑,“热惯了,不觉得热。”
天实在太热了,室外的气温在摄氏不晓得好多度上。豆大的汗珠极其欢畅地从每个人的额头上淌下来,背上、胸前,一下子全湿了。就有民工大胆地瞅云南妹的胸部,云南妹没戴乳罩,可能是嫌天热麻烦,没戴,于是两枚乳头就隐约可见地呈现在她那灰色的衬衫下。那一带湿透了,乳头随着她身体运动一跳一跳的,还真诱人。云南妹自己也注意到了,这些民工可不像大哥含蓄,目光火辣辣的。云南妹说:“讨厌。”
云南妹不好意思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就掉头望着大哥,努努嘴,向他推荐茶叶说:“到我家去吧,你那铁观音太普通了,我有上等的铁观音。走。”
云南妹又吩咐小小:“你和莫经理让他们把树栽好,要盯好他们。”
大哥还真的喜欢喝茶。大哥随云南妹经过一片草地,穿过一片树林,横过一条马路,就走进了云南妹的别墅。别墅里乱七八糟的,看上去已好久没人整理了。云南妹是个事业心很强的女人,以前石小刚在,石小刚以男人的姿势压着她,把她的事业心压成了一滩泥。现在石小刚死了,她当然就不管家务一类的琐事了。儿子随父母去了云南,家里就她一人。云南妹一进门就叫叫嚷嚷地打开空调,目光就朝晖样四射,大哥被她的目光射得心慌意乱的,脑海里的那些道德官兵也跟集体中了暑样,都晕倒在壕沟里了。大哥伸直脖子说:“真热。”
云南妹娇艳地一笑,“啊,是太热了。”
她忙着打开饮水机,忙着洗杯子,还忙着把铁观音放进紫砂壶里。云南妹忙完这一切,于是拿起桌上的芙蓉王烟,递一支给大哥,自己就点上一支抽着。她见大哥感到吃惊地瞟着她,就说:“我没烟瘾,但在家里,没事时会抽一支。”
大哥觉得云南妹抽烟的样子很酷,还很浪漫,“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云南妹说:“一年多前,石小刚找我离婚,我突然就陷入了一片迷雾中。”
大哥知道那段时间云南妹十分痛苦,说:“人都有这样的时候。”
云南妹开始泡铁观音了,茶端上来,捧着递给大哥,大哥就很懂茶道的样子啜一口。云南妹斜睨着他问:“怎么样?”
“味道好。”
云南妹的目光就亮了,“我以前从不喝茶,自从听你谈喝茶的种种好处后,我就爱喝茶了。我这小女子是可以教育好的吧?”
大哥看云南妹,云南妹的模样十分娇柔,想这样娇柔的女人,要是有个男人好好爱她,一定会变得更加娇柔。大哥说:“那还用说,你是个很聪明的女人。”
云南妹就骄傲道:“当年我考大学的时候,我是我们学校的女状元。”
大哥想云南妹可不是一般的傻女人,他脑壳里的想法她一定知道,就不敢造次。大哥喝着茶,看着窗外的树木和阳光,脑海里有一个从中暑中苏醒过来的道德卫士拍了下他的头,提醒他说“孤男寡女呆在一起是很危险的”。他立即醒过神来,起身说:“我走了。”
大哥起身走到门口,云南妹突然叫住他,“喂,我喜欢吃你做的凉面。”
大哥以前常做凉面给云南妹和弟媳妇吃,那是几个人都讨厌吃饭或都懒得做饭的时候所为。大哥转过头来,云南妹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大哥说:“那我来煮面。”
大哥做凉面时想,做了凉面他得赶快离开,再不离开谁也不能保证今天不会发生什么事。他做了两碗凉面,端了一碗给云南妹,云南妹就露出一脸猛相地吃着,那种贪婪的样子真让大哥觉得她是个饿坏了的女人。吃过面,大哥觉得自己可以走了,云南妹又给大哥找了条留下来的理由,云南妹说:“你陪我看一部美国鬼片吧,我一个人看,怕。”
大哥想她这是故意给他亲近她的机会呀,就陪她看美国鬼片,影片看到紧张时刻,云南妹尖叫一声,人倒在了大哥怀里。大哥推开她不是,抱紧她亦不是,脑海里那些道德官兵原来就是些不成气候的脑细胞,在这具娇躯的袭击下自然溃不成军,一个个落荒而逃了。云南妹却娇声说:“今天晚上你要陪我,不然我会吓死去。”
大哥的话是从喉咙深处飙出来的:“好。”
云南妹指出道:“就一个好字吗?你真迂腐。”
大哥是诗人,曾经把爱情诗写得甜得流蜜,身上自然有着很多流光溢彩的感情。大哥还没迂腐和老到不吃“腥”的程度。大哥豁出去了,猛地低下头便亲云南妹的嘴。她马上就勾住了大哥的脖子,两人就在沙发上热情地拥抱着,亲吻着。大哥摸她的奶子,她妖媚地告诉大哥说她下面已湿透了。大哥一听这话就像闸拉开了样,激情四溢了。他一直回避的爱情终于走到了无法回避的程度。大哥告诉她,“你是我一生里接触的第二个女人。”
云南妹说:“我也是,你是进入我身体的第二个男人。”
大哥说:“啊,你真美。你是一朵黑牡丹。”
大哥很快乐,又表白说:“我很早就喜欢你了,但如果今天你不这么大胆地倒进我怀里,我还是不敢走出这一步。我没想到我会跟你走到这一步。”
云南妹也撒娇地说:“我也是,我也没想到我会跟你走到这一步。你爱我吗?”
“我是有老婆的人,但我爱你。”
云南妹搂住大哥的脖子,在大哥的嘴上深深亲了下,“我要你再说一遍。”
大哥就很认真地说:“我爱你。”
芙蓉山庄越来越被长益市的有钱人青睐了。到了二00一年,很多人在居住方面就讲究起居住环境了。过去是只要住的地方热闹和方便就行,现在不同了,提出高要求了。高要求当然就与环境有关。有着这些思想的购房者来了,一眼就喜欢上了芙蓉山庄,对房子的喜欢还是其次,重点是看中了这里的环境。在长益市附近,正如钟铁龙几年前下决心购这两千多亩地时预测的,绝对没有第二处外部环境胜过了芙蓉水库的。云南妹和大哥不遗余力地对这片环境进行进一步地美化,这里一片芭蕉树林,那里一组椰子树林,这里一座凉亭,那里一处喷泉等等,这些投资收到了很好的成效。开奔驰车的来了,开宝马车和奥迪车的也来了。他们来购置别墅,与大哥、云南妹和郑小玲很认真地讨价还价。另有一批人也来了,属于长益市的中产阶级,他们有的在报社工作,有的在电视台工作,还有的是大公司的高层干部。他们来买度假住的公寓房。在别墅区的一侧,在一处斜坡地上,建了十几栋六层的公寓楼,从三室两厅到一室一厅不等,目的就是为一些买不起别墅的人建的。没想这些房子被这些中产阶层的人非常看好,纷纷来了,带着存折或提着现金来了。他们是那种比较浪漫或喜欢追求浪漫的年轻男人或女人,他们在市内都有房子,但他们想在郊外也弄一套住住。他们也有车,桑塔纳、捷达或富康什么的。他们把车开到售楼部前,下车,一脸阳光和浪漫地走来,望着郑小玲、云南妹和小小,声音清亮地说:“几位美女好,你们这里还有没有房子?”
他们一脸谦虚道:“不,我不是买别墅,是想买你们的公寓房。”
他们赞美这里说:“我主要是喜欢你们的环境,目的也只是周末来度度假。”
他们要求价格上有优惠而拿出名片道:“美女,我是报社的,我可以替你们宣传宣传,当然,折扣是不是可以再矮一点?”
他们或拿出电视台的工作证说:“我是电视台的,我可以替你们做一台节目,从环境保护和环境开发入手。不过,我希望你们多优惠一点。”
有电视台的和报纸地不断宣传,芙蓉山庄火得超乎人的意料,什么人都来了,名人也跑来购房了。他们脸上充满了文化人的傲气,同时也充满了对生活的渴求。他们的入住,使芙蓉山庄在文化层次上又上了个台阶。他们邀约着买了一套一套的公寓楼,他们的名字被一些报社记者拿到长益市的晚报上宣传,这一宣传,又有人来了。有的人简直就是冲他们来的,他们觉得住在这里,可以成为他们热爱的名人的邻居。
他们跑到售楼部问郑小玲:“某某某真的在你们这里购了房子?”
郑小玲忙找出合同书给他们看,他们一看,合同上果然有他们喜爱的名节目主持人的大名,他们忙开心地说:“啊,那我也要买这里的房子。”
他们不但自己买,还带来了朋友,因为他们想在这里凑一桌麻将。他们鼓励他们的朋友说:“芙蓉山庄是真的好,你想想某某名人都舍得在这里买房。我劝你早下决心痛下决心,免得到时候后悔。我们也可以凑一桌麻将,周末打打麻将,几好玩啰。”
他们说他们的朋友:“你还想什么呢?买吧,你这人做事就是不果断。”
他们描绘住在一起的好处说:“一到周末,我们就一起来。上午打网球,你喜欢打篮球我就陪你打篮球,下午打打麻将。生活的质量就是这样提高的。”
他们在售楼部大声指责他们的朋友说:“你再犹豫,我不跟你玩了。”
他们硬是把他们的朋友一个个地拉到这里买房了。一到周末,他们就开着车一伙伙地来了,来了就打球,在球场上奋力拼搏,打出一身汗便去洗澡,然后打麻将,晚上么就不知道他们打什么了。除了度周末,他们平时也来,一车开到楼下,不过不是携老婆来,而是带一个小情人来。小情人下车,跟着他屁股一扭一扭地步入房间,站在窗口欣赏美景,然后就肆无忌惮地在客厅或床上做爱,用不着担心老婆突然如夜幕一样降临,因为老婆不会开车,也没车,不会突然而至。于是芙蓉山庄的空气里充满了爱的分子,那都是那些做爱的年轻男女于交欢中吐到空中的,那些飘扬着爱意的空气一经云南妹呼吸就如在火上浇了瓢油,使她变得更加生机勃勃更加爱意横流了。她恨不得一天要做三次爱,好把过去的损失补回来,可惜大哥没那样好的身体,所以她只能克制了又克制。她刚刚与大哥做完爱,忽然对大哥说:“何得了呀?我又想做了。这是怎么回事?我跟一个女色魔样的吧?”
大哥笑笑,“不行,我会被你搞死去。”
“我知道,我不是在尽力不去想吗?”
大哥回忆说:“可惜我没那么好的身体了,要是十年前,一天做三次还真没问题。”
云南妹嘻嘻一笑,色情地问道:“那时候你老婆是不是一天要跟你搞三次?”
“没有。我老婆性欲没你强。”
“我以前也没这么强的性欲,石小刚那时候经常不回,我也没怎么想这事。不晓得怎么回事,一跟你好上后,我就天天想,成了个女色魔。”
大哥觉得云南妹真是个性欲奔放的女人,便赞美她说:“你很迷人。”
第二十七章 大哥大嫂
钟铁龙知道大哥和云南妹搞上了,这事是郑小玲告诉他的。他笑笑,要郑小玲不要管,他说:“他们都是大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你别横加指责。”
郑小玲说:“我才不管他们的事呢。”
钟铁龙强调说:“也不要跟大嫂说,大嫂会受不了。”
大嫂还是知道了。大嫂不是一个感情麻木的女人,尽管她不漂亮了,尽管她目前对做爱一事没早几年那么热情高涨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不需要爱了。大嫂从老公身上看不到那种朝气蓬勃的爱了,看到的是一片枯叶,或是一片懒洋洋的瘦弱的草地。先前两年,大哥一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她抱到床上,急不及待地进入她的身体。现在他回来就回来了,就是做爱热情也明显减退了,而且阳物好像一个醉鬼样站起来又倒了下去。大哥解释说他老了,工作压力太大了把它压迫成这样了。大嫂相信了他。但有天她看一部电视连续剧,电视剧里的那个在外面有情妇的男主角正是大哥这样回答老婆的,这就让她联想到了大哥身上的点点滴滴,便断定大哥一定有情妇。一天,大哥开车回来,送人参蜂王浆给父亲吃。大哥没提出做那事就睡了。她冷冷地看着他,早晨大哥要走时,她冷不丁地指出说:“你肯定有情人。”
大哥看大嫂一眼,“畜生有。我是工作压力太大了。”
大嫂冷笑一声,“压得你都阳萎了?”
大哥惭愧的样子笑笑,“好吧,我们现在来一下。”
大嫂不愿意勉强干这事,她是个讲究生活质量的女人,在这事上她同样讲究质量。大嫂说:“滚你的。不要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跟你弟弟打工而已。”
大哥恼她这么贬低他道:“那又怎么样?”
“你要保持脑袋清醒晓得吗?唉,你们男人变坏很快的。”
大哥因为有云南妹的爱情说话口气就不一样了,“老子变坏了又怎么样?”
大嫂感叹道:“以前我还相信你,想想你这么老实和正直的一个人,就应该能抵制住来自方方面面的诱惑。原来老实和正直的人只要有了钱,也是可以变坏的。”
大哥也不拐弯,“现在晓得了还不晚。你还只四十岁,还可以重新开始。”
大嫂很认真地审视大哥一眼,看不起大哥道:“你们男人都不是东西。”
大嫂来了,她谁也没通知一声地来了,来侦察她男人变坏的缘由。她当然不想让大哥看见她。大嫂老电影看多了,从小就向往干女特务,最近这段时间因无事又看了几本侦探小说,来时,她把自己化妆成一个肮脏的老头。她戴了顶帽檐很长的破草帽,在人中上安了两撇翘翘的假胡子,还在背上塞了个枕头装驼背,在芙蓉山庄的一隅窥伺着大哥钟唤龙。她当然就看见钟唤龙与云南妹笑着手拉着手同进同出。她气得脸都歪了,走进了钟唤龙的办公室,钟唤龙抬头看着她问:“你找谁?”
大嫂把帽子摘下来,又把假胡子摘下,说:“我找你。”
钟唤龙慌得从椅子上跌坐到地上。钟唤龙与云南妹手牵着手在草地上散步时曾碰见过这个“糟老头”,另外,他在罗汉松前与云南妹搂着欣赏罗汉松的遒劲丰姿时也看见了这个糟老头。当时这个驼背糟老头就站在他和云南妹后面,原来这个驼背糟老头是他老婆。钟唤龙愤怒了,因为他不能接受被监视的侮辱!他大声说:“你他妈是特务吗?你怎么能这样干?”
大嫂说:“我怎么就不能这么干?那个跟你手牵手的骚货是谁?”
大哥可不愿意大嫂毁了他那火热的爱情,说:“滚,你给我滚。”
大嫂很镇静,又问:“她是谁,那个黑皮妖精是谁?”
“这不关你的事。”
大嫂瞪大了眼睛,“不关我的事?她把我老公勾引走了还不关我的事?”
大哥说:“招呼我给你一个耳光。”
大嫂气愤了,“你敢!你敢打我我就死在这里。我告诉你钟唤龙,人不能做得太毒。”
“你以为我还爱你?跟你说老实话,我已经不爱你了。”
大嫂气得浑身发抖,声音都颤动起来:“你你无无耻,真真无耻。”
大嫂冲了出来,冲到了坐在售楼部玩扑克的郑小玲面前。郑小玲看见大嫂便很高兴,忙要小小去叫大哥。大嫂说:“不用了,我刚跟他吵了一架。”
郑小玲惊愕地望着她,“你刚才跟大哥吵架了?”
大嫂望一眼郑小玲,“我要见你老公,他在哪里?”
郑小玲是个聪明女人,一看大嫂满脸乌云翻滚、电闪雷鸣的,就晓得大嫂一定晓得了大哥与云南妹之间的荤事,便笑着告诉大嫂:“你以为你要见就见得了的?我一个星期都难得跟我老公见上一面呢。”
大嫂迷茫了,“他是国务院总理?你都见不到?”
郑小玲告诉大嫂:“他现在在操心别的事,芙蓉山庄他已经不管了。”
大嫂说:“那我要怎么才能见到铁龙?”
郑小玲就跟钟铁龙打手机,她在手机这头说:“大嫂来了,要见你。”
钟铁龙问老婆她见他是什么事,郑小玲说:“还不是你大哥的事。”
钟铁龙就在手机里笑,告诉老婆说:“你跟她说我现在在香港,要过一个星期才回来。”
“他现在在香港,要过一个星期回来。”
大嫂绝望了,对郑小玲说:“我要自杀。”
郑小玲吓了一跳,“自杀,这样的话说都不要说。无所谓点想通点大嫂。”
“他怎么可以背着我跟一个骚女人鬼混?那个女人是个什么东西?”
郑小玲觉得大嫂说话太不给大哥留面子了,就觉得大嫂太土了,“你要冷静点。”
“我还不如死了好,我不想活了。”大嫂说,泪水涟涟地看着郑小玲,“你们这里有‘敌敌畏’那样的农药吗?有就给我,求你了。”
郑小玲生气道:“有也不会给你!你真的喝‘敌敌畏’死了,那不正好便宜了大哥?”
吃晚饭的时候,大哥一脸矛盾地坐在桌前,手上夹支烟,烟灰已经有一寸长了。云南妹打他的手机,问他在哪里。他告诉云南妹说:“我在办公室,我老婆来了。”
“好呀,”云南妹说,“那叫你老婆一起去良友甲鱼馆吃甲鱼吧。”
两人上午就约好了,晚上云南妹要给他补身体,请他吃甲鱼。大哥说:“不行,我老婆已发现了我们的事。”
云南妹说:“怎么可能?你向她坦白了?”
“不是,”大哥说,“是她侦察到的。”
云南妹格格格地笑了,“她是搞公安的?”
“她就是下午时我们碰见的那个驼背老头。”
云南妹在手机那头大叫一声,“妈呀?我晕。完了完了,彻底完了。”
云南妹又噗哧一笑,然后觉得有趣地说:“亏你老婆想出得啊。那你怎么办?”
“你放心,我会把她打发走的。”大哥坚决地说。
大哥在芙蓉山庄也有一栋别墅,这栋别墅小一点,傍着一片竹林。大嫂坐在客厅里,听着竹林传来的沙沙声。郑小玲坐在一旁,陪着大嫂。郑小玲看见大哥走来,就笑容可掬地起身说:“大哥你不能对大嫂恶三恶四啊,你们不能吵不能打架,听见吗大哥?”
大哥说:“你以为我们还是十几岁的孩子?不会吵闹的。”
郑小玲觉得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是开溜,“那我回家了。”
大嫂没说话,低着头,阴沉着一张痛苦得变了形的脸,乌云在这张脸上缓缓移动,仿佛就要下雨了。大哥在另张沙发上坐下,脸上也一脸的迷雾,声音却很沉重,“你既然已知道我和另一个女人的事了,我想我们还是离婚好些,免得你心里不畅快。”
“离婚?”大嫂盯着大哥,“我在家里代替你和你弟弟当孝子,换来的就是离婚?”
大哥抽口烟说:“我会补偿你的。”
“补偿我?”大嫂愤慨地盯着大哥,“拿什么补偿?拿命补偿我还是拿钱赔偿?”
“随便你要什么都行。”
大嫂冲动地站起,气愤地走到大哥面前,气得手都颤抖起来,她指着大哥说:“当年我跟你结婚时,你说你会爱我一辈子,现在我四十岁了,不年轻了,你嫌我老了,搞上别的女人了。你还不是老板呢唤龙!”
大哥皱着眉头,“你不要用手指啊指的。”
大嫂很气愤,“你鬼混都混得,我指一下你都不行?”
大哥火道:“不行。干脆我给你五十万,离了婚,你再找个比你小几岁的男人。”
大嫂甩了大哥一耳光,愤怒道:“我不稀罕你的钱!我哪点对你不住?儿子整个就是我带,你这几年一天也没管过。现在儿子大了,你觉得我的任务完成了,就要跟我离婚?”
大哥的手机响了,一看是云南妹的手机号码,没接,他说:“你还敢打人啊?雷琳琳,你连自己姓什么都忘记了吧?我今天不跟你吵,我现在还有事情要办。”
大哥说着就站起身要走,大嫂叫住他:“站住。”
大哥回转头来,大嫂说:“你到哪里去?”
“我去办事。”
“我也要去。”
大哥瞪着她,“你去干什么?”
大嫂说:“看你怎么办事。”
手机又响了,还是云南妹的手机号码。
大嫂说:“是那个骚女人打你的手机吧?让我跟她说几句。”大嫂抢过大哥的手机,按了下通话键,对着手机大声说:“喂,不要脸的,不要再打我老公的电话,你去死吧。”
大哥身上,那些被文化知识压着的野蛮的篱笆,一下子弹了起来,抬手给了大嫂一耳光,瞪圆眼睛道:“你这臭女人,你怕是不想活了?”
大嫂没想到大哥会出手打她,气愤地把手机摔到地上,手机顿时成了好几块。大哥更火了,一拳把大嫂打倒了。大嫂尖声哭道:“你打吧,钟唤龙你有狠就把我打死!”
大哥听她这么说,脑海里那些野蛮的虾兵螃将纷纷蹿上岸,举着刀枪棍棒喊打喊杀的。大哥被那些虾兵螃将所激励,立即做出狞恶的样子凶道:“你想死是吧?老子成全你!”
大嫂咒他说:“你今天不打死我,你就是猪日的。”
大哥说“好”,就冲大嫂一顿暴打,心里想的就是要她惧怕他。“叫你来管我的事,叫你来管我的事。”大哥想起她居然装扮成驼背老头,气就更大了,拳头就更重。他火冒八丈道:“你还化装做驼背老头骗老子,要是在旧社会,你就跟国民党的女特务样。”
大嫂说:“打死我吧,打死我吧。”
大嫂是真想死。当年在衡阳师专的学府里,她拒绝了很多追求者而把自己给钟唤龙时,是希望将来成为一名著名诗人的老婆,现在这个当年在学校操场上对她吟颂苏轼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钟唤龙,居然成了个暴徒,她觉得活着没一点意思了,她决定等他打累了她就割腕自杀。“你打吧,你这是最后一次打我。”
大哥提起的脚收了回来,“怎么呢?”
大嫂说:“我等下就死给你看。”
大哥听她这么说,吃了一惊,脑海里的那些虾兵螃将也弃下了刀枪,“你吓我?”
大嫂扭开脸,“你只要走出这张门,我就割腕自杀。”
大嫂没有死,她是老师,还是学校教务处主任,教务处主任的职务让她考虑的问题总是很多――安排教师上课,跟教师调课,检查教师的备课情况等等。她一死,那些恨她的老师不就松了口气?她顿时感到不能让那些恨她的老师拍手称快。又想自己就这么死了确实太便宜钟唤龙了。这样想来想去就贻误了死的时间,于是一种深度的疲惫如一张网样把她揽在了怀里,等她醒来时已是早上了。
大哥睡在客厅里,她起床的声音把大哥吵醒了。大哥坐直身体,看着她,“昨天我打你不对,你回去吧,儿子打电话来了,要你回去。”
大嫂说:“我不回去。我要在你身边住到死。”
大哥用柔和的话安慰她:“那你就住吧,你想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想想我们十多年的夫妻,不能够因为你老了我就嫌你。”
大嫂说:“从昨天到今天,你才说了一句人话。”
“走,老婆,”大哥说,“我带你去市内吃杨裕兴面,我肚子还真饿了。走吧。”
大嫂洗了脸,化了妆,跟着他出门了。
大哥把大嫂带到了杨裕兴面馆,吃了碗鸡丝面,吃面时,大哥关心的样子望着她说:“我打了你,你还痛不痛?”
大嫂一听他这么问,眼泪水都快掉出眼眶了,回答说:“痛。你的手好重的。”
“我当时气晕了。”
大嫂说:“我比你还晕。我昨晚差点自杀了。”
“那我会很伤心的。”
“你高兴都来不及吧?”
“怎么可能?毕竟我们是十几年的夫妻,想想你把你一生中最美好的时间都给了我,我就觉得我不应该对你那么凶。”大哥一脸悔悟的模样,“这几年,儿子和我父母都是你在照料,于情于理,我都不该那样粗暴地对你。”
吃过面,大哥带着老婆去了市中心,在一家服装专卖店里给大嫂买了套衣服。大嫂在试衣服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自己是老了,脸上有了皱纹,皮肤也干燥了,悲愤中就流下了两滴眼泪。大哥说:“别这样,不过你是要爱惜自己,多注意一下你的皮肤。”
大嫂说:“这两年我老得好快样。”
大哥假惺惺地说:“我不好,这两年我关心你少了,脑子都放在芙蓉山庄的开发上了。等儿子考上大学,你就辞了职,在家里调养,老师不要当了。”
大嫂觑一眼大哥,“说得轻巧,你养我吗?”
大哥说:“肯定啊,我昨晚也想了很多,真要跟你离婚,我还是舍不得的。”
大嫂说:“又骗我,看你跟那个女人手牵手的模样,真受不了。”
大嫂并不是那种一冲动就不顾一切的女人,虽然她一想起丈夫跟那个女人手牵手就咬牙切齿,就恨不得把那个狐狸精剁成肉饼子,然后往自己身上浇上汽油,自焚,变成一朵爱情的烈焰,在烈焰中化成蝶,愤然飞向另一个世界。假如她真这么做的话,总有人会把她演的爱情悲剧谱写成歌曲,灌成碟,拿到大型文艺晚会、夜总会或卡拉OK厅唱,使她的壮举于民间流芳百世!尽管这种联想让她激动,但她还是不愿意就这么死而便宜了丈夫,因为最大的受益者,在她的眼里,就是她丈夫。当了这么多年老师的大嫂,虽然是个爱幻想的女人,同时也是个极理性的女人,实际上她还是那种责任感和责任心都很强的女人。她下午有两节英语课,她从昨天晚上起就在想是自己上还是打电话找别的老师代课,现在想清楚了,决定回去上课。她对丈夫说:“送我回白水吧,我下午还有两节课。”
大哥就抑制住谢天谢地的高兴劲儿,开车把大嫂送回了白水。中午,他和老婆、儿子在县城一家餐馆吃了中饭,吃过中饭,他把大嫂和儿子送到学校门口,自己开车回来了。
大哥对云南妹说:“我把疯婆子打发走了。”
云南妹冲大哥伸开了一双玉臂,大哥就很听话地把身体给云南妹搂着。云南妹搂着他,在大哥那张憔悴的长脸上很夸张地亲了口,娇声说:“我要你跟你老婆离婚。”
大哥皱了下眉头,“我也想离婚,但现在还不可能,因为我真的怕她自杀。”
云南妹问他:“你就不怕我自杀?”
大哥清楚如此娇柔的对生活充满热情的云南妹,犹如一只年轻的雌熊,你听说过雌熊也自杀吗?大哥想,说:“当然也怕,但毕竟我现在天天跟你在一起,而我老婆……”
云南妹打断他说:“不准你再在我面前说‘我老婆’三个字。”
大哥说:“好的,她在管我儿子,要离婚也要等我儿子高中毕业考上大学后。”
云南妹不是那种有耐心的女人,她摇下头,“不行,我不能等,到时候你又会有别的借口。你今年不离婚,我们就分手,我只想跟一个男人过一种堂堂正正的夫妻生活。”
大哥虽然染色商业了,但骨子里还是那种很有激情的诗人,虽然他没写出几首脍炙人口的诗来,但不妨碍他一辈子喜欢苏东坡。“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他望着天,朗诵起苏东坡的《水调歌头》来,“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他记得他曾多次在妻子面前朗颂过苏轼的这首词,他想起当年在衡阳师专的操场上,在雷琳琳面前朗颂这首词时,脸上一脸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就忧伤地一笑。他想他已经借苏东坡的词回答了云南妹,她一定懂的,她是个极聪明的女人,便又凄凉的模样一笑,昂起头,吸口气,低声吟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然后他看一眼云南妹,特意强调道:“不应有恨,此事古难全。写得多好啊。”
第二十八章 宁亚丽
钟铁龙不回家,既不是在香港,也不在澳门,而是在蓝天大酒店里住着。他跟刘进分手了,刘进要跟他生孩子,这让他不能不做出分手的决定。钟铁龙本不想搞恋爱游戏了,这样的游戏终究是以女人眼泪汪汪的收场。然而,就在他收了心,一心扑在赚钱上时,又一个女孩如燕子似地飞进了他的视线,甚至是飞进了他的脑海,让他色心暗动。这个女孩有着魔鬼一样的身材:身高一米七0,该凸现的部位凸现得一点也不含糊,该凹进去的地方凹得分厘不差。她的肌肤光洁得就同上等瓷器。这样的女人生下来就是尤物,那张脸很阳光,阳光得能把身边的人照亮!也只有这样青春美丽的女人,才会让钟铁龙这样的男人动心。这样天生丽质的女人,就是住蓝天大酒店或金程大酒店的,就是为了购物或穿戴得漂漂亮亮地出入宾馆、酒店等高档娱乐场所的。钟铁龙觉得应该把她弄到手。他是跟电视台的编导们谈事时认识这女孩的。电视台的编导们希望他出钱赞助电视台搞星姐选美,前提是在选美期间替他的芙蓉山庄打广告。钟铁龙本不想打广告,但想选星姐,看的人一定很多,就同意出十万块钱。于是电视台的编导们替芙蓉山庄拍摄了个很有创意的二十秒钟的广告片。一辆白色的宝马车驶进芙蓉山庄,一个漂亮的女孩从宝马车里下来,轻盈地向一栋别墅的大门迈去,在到达大门前时,回头对走在她后面的年轻人一笑,说“快点么”。钟铁龙替她想了下面这句话:“我等不及了”。他一笑,问电视台的编导说:“她是谁?”
编导说:“一个正准备参加星姐选美的女孩,叫宁亚丽。”
他问编导:“她是干什么的?”
“她二十岁,正读大三,下半年进大四。”
钟铁龙觉得好玩道:“她在星姐中算漂亮的吗?”
“绝对算漂亮的,不然我们也不会找她拍广告。”
钟铁龙说:“把她叫来。”
宁亚丽来了,生活中的她更加美丽。她是学舞蹈的,走路就是与一般女孩不一样,一条线,该翘的地方翘得挺拔,该凹的地方凹得柔软。一张瓜子脸儿,一对明媚的月牙眼,那眉毛就是两皮娇嫩的柳叶;脸上皮肤的颜色白里泛红,光洁得连一丝瑕疵也找不到;笑时露出了一口非常洁白好看的牙齿。身上释放着玫瑰花的香气。那天晚上,钟铁龙带着她在蓝天大酒店的保铃球馆打保铃球时,美人儿出了微汗,香味儿就更浓了,直接往钟铁龙的脸上飘,令钟铁龙兴奋,自然就心醉神迷。打完保铃球,他又叫来很多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来陪美人儿吃宵夜和喝酒。他们都赞美她,这让他由衷的快乐。他贴着她的耳朵说:“我一定要让你成为今年的星姐冠军,你信不信?”
宁亚丽就很高兴地看着他问:“钟总你真的能做到吗?”
“能。”
宁亚丽说:“要是你是评委就好了。”
“评委?塞一个大一点的红包,就是我的评委了。”
宁亚丽一脸欣喜道:“真的?”
钟铁龙觉得这没什么难的,“评委都包在我身上。”
宁亚丽就眼睛勾勾地盯着他,“那我怎么谢你?”
钟铁龙觉得她的眸子真亮真清澈,他看见自己的脸在她的眸子上印着,比一粒黄豆还小一点,一副痴相,便一笑,“你自己想吧。”
宁亚丽很会舞蹈,时不时就会有一两个优美的舞蹈动作从她身上“飙出”,那青春的体态和妖娆的身姿,及那靓丽得让人感觉到阳光的笑容,真的是为当明星生的。钟铁龙觉得这个世界因为她而变得十分美丽!他觉得自己又陷入了恋爱的怪圈,仿佛他刚刚从国外回来,还只是刚坐到沙发上,又有一件非办不可的大事要他再度出国一样。无疑,他被宁亚丽的美貌征服了,被征服得神魂颠倒的。有天,他刚跟她分手心里就挂记着她,生怕别人会捷足先登。这种感觉让他心头一惊,目光就迷茫和痛苦,“这是恋爱呀,”他对自己说,“我已经爱上她了。”他马上跟她打手机说:“晓得我为什么刚跟你分手又打你的手机吗?”
宁亚丽笑笑,“我不知道。”
“你真美。”
宁亚丽在手机那头礼貌地回答说:“谢谢。”
钟铁龙表白说:“小宁你是让我最心动的女人。”
宁亚丽在手机那边笑了,“谢谢。”
“我一定要让你出人头地,因为你有明星相,具备出人头地的潜质。”
“那我真要好好谢你。”
钟铁龙想她一定会谢他的,说:“为你,我愿意花钱。”
过了几天,钟铁龙就让电视台的编导们把评委叫到蓝天大酒店。他请评委们吃鱼翅和鲍鱼,他让宁亚丽替评委们倒酒。他对评委们说:“小宁很不错,天生丽质,人非常聪明。”
评委们吃着鱼翅和鲍鱼,当然就迎合钟铁龙道:“她是很不错。”
钟铁龙就敬兑了冰块的人头马,“到时候还希望你们支持她。”
评委们喝着人头马,抽着熊猫牌香烟,脸就笑得同熊猫样说:“我们肯定支持她。”
一桌宵夜吃到十二点钟,评委们走时,莫伢子来了,一人手上塞了个很厚的红包。
评委们笑着说:“钟老板,你太客气了。”
第二天下午,评委们评星姐们的最佳仪态奖,宁亚丽自然就得了那个奖。
宁亚丽非常高兴,打电话给钟铁龙说:“钟总,我得了最佳仪态奖。我要谢谢你。”
“是你自己表演得不错。”
宁亚丽说:“我晓得,没有你,我得不了这个奖。”
钟铁龙说:“你绝对能得,你是冠军。”
宁亚丽在手机里嗲声道:“我得了冠军,我会很好的谢你。”
钟铁龙就是想听这句话,过了几天,他又在蓝天大酒店请电视台的编导和三个评委吃鱼翅,因为再过一个星期就是总决赛了。钟铁龙要了瓶一万多一瓶的路易十三,向评委们介绍:“这种酒是路易十三,要一万六千元一瓶。你们这一辈子恐怕都没喝过。”
一个评委说:“那没喝过,我呷的最好的酒也就是五粮液。”
电视台的编导也说:“我喝的最好的酒也只是三千多元一瓶的人头马。”
另一个编导赞美钟铁龙说:“钟总真大方,我很佩服钟总。”
钟铁龙就笑,看一眼宁亚丽,。宁亚丽很高兴,说话和走路就更加妖娆和更加楚楚动人。钟铁龙觉得上天对他真好,把这么美丽的女人推到了他面前,他举起盛着路易十三酒的高脚玻璃杯,对赴宴的三个评委和电视台的编导们说:“来,为宁亚丽将成为星姐冠军干杯。”
大家就举杯相碰。
钟铁龙喝了口酒,放下高脚玻璃酒杯说:“冠军已经产生了。”
一个编导马上笑着附和说:“宁亚丽肯定是冠军。”
钟铁龙望一眼那个编导,编导因得了钟铁龙私下塞的一个大红包,脸上就红灿灿地,“钟老板你放心,到时候我会把最佳才智奖的题目透露给小宁。”
另一个编导也得了个可观的红包,他的心就相当蔚蓝。他喝口酒,向三个总评委交代:“冠军已定下来了,你们主要是评亚军和季军。”
评委们也得了红包,自然就心领神会地笑笑。
钟铁龙望一眼这三个评委,这三个评委都是长益市的名人,一个是大学教授,一个是画家,一个是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他想他们活得很轻松,有名有地位,在社会上受到了他人的尊敬,不像他,活得很警惕,身上所有的毛细孔都是张开的搜索的,耳朵没一天不在紧张地搜集着来自方方面面的信息。他一笑,说:“几位令我尊敬的评委,喝酒。”
三位评委都举起酒杯喝了口,教授评委说:“那天,凡是小宁表演,我都打最高分。”
宁亚丽忙举起酒杯,甜甜地一笑,敬教授酒说:“谢谢教授。”
钟铁龙看了眼画家和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对宁亚丽说:“你也要敬这两位呀。”
宁亚丽就站起身,用甜甜的声音敬另外两位评委的酒。
一桌高档酒宴吃到九点钟,大家散了。宁亚丽这一次留了下来。钟铁龙把她带进房间,叫她坐到他腿上。宁亚丽就毫不犹豫地坐到他腿上。钟铁龙就抚摸着她的腿,赞美她的腿说:“你的腿生得真美,皮肤也好。”
宁亚丽娇羞地说:“是吗?”
钟铁龙把手放到宁亚丽那挺拔的胸前,触到了她饱满的乳房,“我能看一下吗?”
宁亚丽羞怯地一笑,“它是你的呀。”
他听她这么说,觉得她聪明、大方,不是那种装腔作势的女孩,就解开了她的衣扣,这是件乳白色的质地相当好的衣裳,开着荷叶边的领口,钮扣是与衣裳同样颜色的绊扣。他似乎很小心的模样解开了一粒绊扣,又小心的样子解开了一粒绊扣,于是一对白净、挺拔、俏丽的乳房便耸立在他的眼前,仿佛在无声地高歌,让他心花怒放。他欣赏着,感觉她的乳房像两枚硕大的尖儿翘翘的桃子,“你的乳房生得真美。”
宁亚丽又说:“它是你的呀钟总。”
“你是天生的尤物。”
“我这尤物只是一只花瓶,是吗?”
“不,你是个很美的又聪明的女人。你很懂得自己美。你的每一个动作都美。”
宁亚丽就撒娇地做了个极漂亮的舞蹈姿势,说:“我美吗?”
钟铁龙就快乐地把她抱了起来,赞美她说:“你很美。”
宁亚丽笑,“那你把我拿去吧。”
钟铁龙将一口雪茄烟吐到宁亚丽脸上,“你又不是东西,怎么拿?”
宁亚丽驱赶开烟雾,问他:“怎么?不要我?”
钟铁龙想天下的女人美到她打止了,不要她才是傻瓜呢,便把烟揿灭,“要。”
钟铁龙一边和宁亚丽谈情说爱,一边打算着另一桩买卖。那桩买卖是一块地,那是一家倒闭了好几年的工厂的地皮。那家工厂地处市内,在京广路旁。他想在这块一百多亩的地上建一栋三十八层楼的四星级大酒店。芙蓉山庄已给他带来了九位数的资产,这是他在几年前自己都不敢想的。现在还有三期工程正在开发,还将在芙蓉水库的对岸建一片临水别墅区,将又可以给他带来一笔巨额财富。芙蓉山庄在大哥、云南妹和郑小玲的操持下,成了长益市最好的楼盘。他现在想搞一家大酒店,栽一棵常青树,让常青树给他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他观察了蓝天大酒店和金程大酒店,他还住了佳程大酒店和神龙大酒店。他觉得三星级酒店档次低了点,五星级收费又太高了。他决定搞一个四星级酒店,他相信四星级酒店的人气会比五星级旺。他把目光投放在挨着京广路的那块地皮上了。
那块地皮原是长益市一家衬衫厂。过去那家衬衫厂生产的衬衫远销东南亚国家,还销到坦桑尼亚去了。然而这几年江苏一带的一些民营企业通过种种关系打通了销往东南亚和非洲的途径,于是长益市衬衫厂迅速走下坡路了,早两年终于支撑不住而倒闭了。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末,钟铁龙在忙于芙蓉山庄的开发和投资时,长益市衬衫厂的一百十五亩地被一家房地产公司以七百五十万的价格买了。但这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板是个赌徒,赚了钱就拿到澳门去赌,一箱箱地拎去,当然就把大把大把的钱输掉了,输得他欠了一屁股的债。大家都晓得霍老板是个赌徒,因为霍老板无论是在澳门赢了钱或是输了钱都一律做歌唱,唱得大家都晓得他于豪赌中把资产输光了。现在,霍老板想弄一笔钱再来开发这块地皮却有些困难,因为没有人敢跟赌徒联手。霍老板曾找王总合作,王总推辞说他没钱,他推荐钟铁龙给霍老板。那些天,霍老板就天天打钟铁龙的电话,约钟铁龙吃饭。霍老板想跟钟铁龙合作,他出地皮,钟铁龙投资建房,利润四六开。钟铁龙已从王总嘴里了解了霍老板是何许人,便推卸说:“我这人不爱合作,你可以考虑把那一百十五亩地卖给我。”
霍老板不同意卖地,说:“你肯出四千万不?四千万我就卖给你。”
钟铁龙晓得他这块地是七百五十万买进来的,说:“我只能出两千万。”
霍老板说:“去年,有一个房地产朋友出两千七百万,我也没出手。”
钟铁龙想了想说:“我出两千三百万。你觉得合适,就卖。”
钟铁龙不急,事先他已从几个朋友嘴里调查了霍老板的现状。他清楚霍老板现在没有其它经济来源,跟着他跑的一些小混混都陆续离开他了。霍老板现在的资产就是这块地。他等着霍老板把价格降下来,就他对霍老板的调查,霍老板不但欠了银行的六百万元贷款,还借了朋友好几百万。他的有一个朋友已跟他翻脸了,把他告上了法庭。他相信霍老板等钱还债已等得猴急了,如果不出意外,霍老板会把那块地做两千三百万让给他。那他就可以在那一百十五亩的地皮上建一栋四星级的大酒店,酒店的名字他都想好了,叫银马大酒店。
第二十九章 李东和李坚
钟铁龙等来了另一个老板,消息来源于卖方霍老板,霍老板有些得意地说告诉他,有个从北京回来的大老板想买他那块地。“哦,那好啊。”钟铁龙说,想这八成是霍老板为抬高那块地耍的花招,“那是好事啊,他可以出好多钱?”
霍老板说:“三千八百万,分两次付,第一次付两千万,半年后再付一千八百万。”
钟铁龙抛一句话给对方:“哦,钱分两次付,好像有点猫腻样。”
霍老板回答他:“那应该不会,合同一签,就得按合同付款。再说,这个老板我认识,姓关,是我们长益市人,叫关伟。”
“关伟?”钟铁龙的耳朵好像被针刺痛了,“他有钱买你的地?”
霍老板在手机那头回答:“你认识关伟?”
“不晓得你说的是哪个关伟?”
“一个传奇似的大老板,几年前在金圣大酒店开桑拿中心和洗脚按摩城的,只是几年功夫就成了身价十亿以上的富豪。”霍老板说,“他们就是搞房地产发的,他们不是建房子,而是把地皮盘下来,再把地皮高价抛出去。不过他们的资金目前都被套在地上了,他的手下说要等三个月,他们把珠海的那块地出手,就会有八千万资金回来。”
霍老板又说:“他的手下说,一个香港老板看中了珠海那块地,正在洽谈中。”
关伟回来了,如今他成了身价十亿元人民币的大老板。不再是开那辆宝马车,换了台宾利,宾利车上的是北京牌照,可见他是在北京。关伟离开长益市后,去了云南,他在云南边界混了两年,于贩毒中赚了几把。辉哥和马宇都死在了云南的边界上,是他们与另一伙贩毒的人于火拼中打死的,当时子弹是朝关伟射击,马宇挺身而出,把自己“挺”进了再也无须拼杀的安静得连蚊子都飞不进去的坟墓里。辉哥却是与他并肩战斗时,被一颗粗大的机枪子弹打死的。辉哥和马宇一死,关伟和李东就离开云南,跑到北京去花天酒地。在北京花天酒地中与一个高官的公子成了朋友,与那公子合作炒地皮。跟着,关伟又跑到上海炒地皮,有一块地让他们纯赚了五千万。关伟如今在上海、杭州、海口、青岛、大连、连云港、深圳和珠海都有地。他的工作就是把几十亩或几百亩地买进来,等一个好价钱再卖出去。他的身边除了李东和李东的堂弟李坚两人,还有大学生和研究生,有一个年轻人还是经济学博士。他们都是很有经济头脑的人,负责替他考查地皮、权衡利弊,把别人可以发财的机会抢过来,让他的资产直线飙升。关伟的工作仍是吃喝玩乐,带着李东和李坚。这两年,他们把全国名地都玩到了,今天楚国,明天齐国,后天鲁国,再后天又越国或吴国什么的。他回来了。他是在这块土地上长大的,很多小时候的同学和朋友只有在长益市才能召见。他一高兴,就请他的老朋友在蓝天大酒店或金程大酒店吃饭、聊天,给他们钱打牌。他的乐趣就是享受这些朋友的爱戴,满足了就打发他们走人。关伟觉得自己命贵,在中缅泰出生入死那么多次,他连一根毫毛都没伤,马宇和辉哥都死在那里了,李东受过两次伤,李坚也受过一次伤。关伟却从枪林弹雨中走了出来,走到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关伟再回到长益市就不是跟黑社会的人交往了,他躲到五星级酒店住着。住在家里,那些他打心眼里看不起的小混混就会排着队等着他接见,如今他这身份再带着黑社会的人出入长益市的社交场所就不像了。从宾利车上下来,与那些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嚼着槟榔、张口就是痞话的小混混同桌饮酒吃饭,这让他觉得自己很没面子。他如今要打交道的人都是市、局级领导,至少也是科级干部。关伟为此规定李东和李坚不准讲痞话,而且每天读一个小时书,因为他现在不需要他们替他挡子弹了。“我们又不是在金三角,不要还是过去那种流氓样子。你们少一点出门,每天跟我读一个小时书,”关伟笑着说,“读不进书就读报,我希望你们的脑袋有所长进。不要在公开场合给我丢脸。”
李坚说:“好的,老板。”
“尤其你,”关伟望着李坚,“你要少说话,你一说话别人就晓得你几斤几两。”
李坚只读了小学,虽有一身武艺,却是个大老粗。李坚说:“那我只是在你身边坐着。”
“你呢?”关伟说李东,“一副土匪相,以后胡子刮干净点。”
李东忙把脸上刮得干干净净,笑着问关伟:“现在我像不像你说的绅士?”
关伟瞟他一眼,“以后都要这样,每天都给我刮胡子。”
李东从此每天一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拿剃须刀修面,把脸修得光光的。李坚一早起床就打领带,把皮鞋擦得锃亮无比,不西装革履他就不出房门,因为他不愿意看见关伟脸上呈现丝毫不悦。只要关伟脸上不悦,这个跟着关伟走南闯北好几年的汉子心里就没底。
“伟哥现在变了,”李坚感叹道,“我领带的颜色他都要批评。”
李东望一眼堂弟李坚,“你领带的颜色与你的西装是不相配,伟哥并没说错。”
“那有什么关系?”李坚说,“愿意看就看,不愿意看就不看。”
“问题是你这么一穿,别人不可能不看啊。”李东笑,“穿着要注重颜色搭配,你看那些有身份的人,哪个像你穿一件蓝色西装,系一根黄领带?这哪里有点绅士味?”
李坚说:“那配什么颜色的领带好?”
李东想了下说:“灰色的领带,或者黑领带。”
李坚就开着挂着北京牌照的宾利车,去长益市最繁华的地段买了一捆灰色、蓝色和黑色的领带回来,每天出门他就问李东他系什么领带好,因为他有色弱,分辨不清颜色。
李东和李坚那天都穿着蓝色西装,都系一根灰色的皮尔卡丹领带,于步入蓝天大酒店的餐厅时与钟铁龙不期而遇了。李东一眼就认出了钟铁龙,钟铁龙见这个男人盯着他,也认出了他。四只眼睛对视了几秒钟,两人同时移开了目光,钟铁龙步入了餐厅。李东跟在他身后走进餐厅,钟铁龙站住了,李东从他身边迈了过去。钟铁龙看见李东走到一张餐桌前,餐桌前有几个人,其中一人是关伟。他们瞪着他,钟铁龙不看他们,他听见他们中哪个用一种奇怪的声音说:“是他?他还活着啊。”
钟铁龙没吭声,宁亚丽在房里化妆,钟铁龙先来一步。他的手机响了,是杨敏打他的手机,杨姐说:“老板,我打算过两天结婚,到时候您跟我讲几句话好吗老板?”
钟铁龙说:“没问题,人都请好了吗杨姐?”
杨敏说:“还没有,我不打算张扬。”
“那不行啊,一定要热闹。”钟铁龙说,脑海里闪现了凿着马新名字的那块碑,“这样吧,把公司里的全体员工都通知到,定在吉祥酒店。你结婚的费用我来出。”
杨敏在手机那头说:“老板,那怎么好意思?”
钟铁龙看见宁亚丽走来,“星期六中午,吉祥酒店。就这样定了。”
宁亚丽一身很漂亮地走进餐厅,就像一束阳光从门口泻进来,一下子把整个餐厅都照亮了。钟铁龙对她一笑,她径直步入到钟铁龙一旁,坐下。钟铁龙问宁亚丽爱吃什么菜,宁亚丽就翻开菜谱看,点了几个素菜,服务员记下了那几个菜。钟铁龙晓得邻桌正在讨论他和宁亚丽,心里就很戒备那一桌人,嘴里不忘赞美宁亚丽说:“你今天真美。”
宁亚丽今天真的很美,穿一件淡黄色且很时尚的短吊衫,下面一条深灰色的裤子,脚上一双白高跟鞋,脖子上系了根银色的珍珠项链。一张脸,放射着无形的、芬芳的光,以致整个餐厅里飘扬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早一向电视里播杨贵妃,电视台的编导们都说,那杨贵妃还没有宁亚丽长得美。宁亚丽说:“你也很帅呀。”
身高一米八几的李东走拢来,脸上颇有几分挑衅,目光热乎乎毛森森的,犹如两只猛犬的前爪蓦地搭在他肩上。钟铁龙仿佛觉得肩真的被别人拍了下似的,忙回头看,身后没人,心就踏实了点。李东很海的模样看着宁亚丽说:“你是那个参加星姐选美的宁小姐吧?你最好离他远点,担心他把你害了。”
宁亚丽就用吃惊的目光瞟一眼钟铁龙,钟铁龙勉强一笑,“你不要听他瞎说。”
李东瞪着钟铁龙,“我瞎说?你死到临头了。”
钟铁龙就盯着他,李东虽然脸上刮得干干净净,但目光很坚硬、生冷、锋利,像一把锄头挖过来,让钟铁龙不由得闪了下脑袋。李东说:“你蛮潇洒啊,把星姐都勾引到手了。”
李坚跑来,目光同样生冷、锋利,还多了几分血腥味,问李东:“你是不是想要他死?”
李东说:“我赌他活不过今年。”
钟铁龙望一眼关伟,那边有一大片目光都掷在他身上,仿佛是一群恶犬扑向他。他身上所有的细胞都戒备起来,像众多士兵样护卫着他,他对宁亚丽说:“亚丽,我们走。”
钟铁龙的好心情被破坏了,饥饿感也随之消失了。他领着宁亚丽回到房间里,脸上乌云翻滚的。脑海里闪现了陈大队,同时还有石小刚与关局长带着陈大队到长益市郊的一口深塘里找枪的情形。这个梦是他昨晚做的,梦里的石小刚在关局长的劝说下,不但阴着苍白的面孔向陈大队交代,钟铁龙有一把五四式手枪,他还向陈大队坦白,是他用五十万买了小马顶钟铁龙的罪。石小刚在他的梦里说完这一切就哭,然后又阴险地笑,声音格格格的,像中年女人的笑声,尖锐、刺耳。此刻,钟铁龙就在回想这个噩梦,这个梦让他害怕,让他感到自己罪孽深重。他阴着脸,想是祸躲不过,看来他得腾出时间来对付这几个仇人了。宁亚丽看着他,问:“钟总,他们是什么人?”
钟铁龙瞟一眼宁亚丽,“流氓,黑社会。”
“黑社会?”宁亚丽说,“你跟他们有过节?”
“他们曾砍死了我的一个伙计,那伙计跟我是小学、初中和高中同学,叫李培。”
宁亚丽瞪大了美丽的眼睛,“刚才他们好凶的,把我吓坏了。”
钟铁龙把目光抛到她脸上,觉得她真是天姿国色的美人。“他们是针对我的。”
钟铁龙的手机响了,电视台的编导让钟铁龙送宁亚丽去电视台彩排和试服装,再过两天就是总决赛,导演请了省歌舞团的老师,要排一台由二十个星姐跳的舞蹈。他合上手机说:“走吧,我送你去电视台。”
第三十章 李秋燕
钟铁龙接了个电话,他的一个高中女同学患了鼻癌,死了。这个女同学是他们的班长高玫。钟铁龙读高中时与高玫班长没什么往来。打电话给他的是另一个在县卫生防疫站工作的女同学黄艳,黄艳说:“高玫同学离婚都十年了,一直一个人带着女儿过,好可怜的。”
钟铁龙听了这话心里有点颤抖,“哦,”他说,“那我深表同情。”
黄艳又说:“高玫的女儿现在跟她外婆住在一起,她外婆退休退得早,退休工资少得可怜。好困难呢,我和李秋燕、大宏同学商量了下,打算都捐点钱给高玫的女儿。”
钟铁龙晓得他们几个同学在读高中时都是班干部,就玩得好。他问她:“高玫的女儿不是还有父亲吗?她父亲就不管的?”
“她父亲不晓得是去了海南还是在东莞打工,几年没回来了。”黄艳说,“你有时间来吗钟铁龙同学?”
钟铁龙一听黄艳称他“钟铁龙同学”,他就肯定地表态说:“我一定来。”
钟铁龙就开车去了黄家镇。黄艳、李秋燕和大宏等同学他都有多年没见了,他都记不起他们的模样了。他记得高玫高中毕业时没考上大学,顶了她母亲的职,在镇粮站上班。镇粮站在黄家镇西边的一处斜坡上。镇粮站在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是一家很靠得住的铁饭碗,但如今它“破落”了,因为粮食早就可以自由买卖了,还因为很多别的原因,镇粮站这样曾经让人羡慕的国营单位成了仅仅拿一点基本工资的破单位。钟铁龙把车开进镇粮站时已是下午五点多钟,他把车停在离灵堂不远的一棵树下,他看见了李秋燕。灵堂内外有许多他的高中同学,他们看见他开着车来了,就都走过来打招呼。他望着他们,一一回应着这些高中同学,最后轮到了李秋燕。李秋燕比他记忆中的那个李秋燕瘦了,脸黑黑的,面色有些憔悴,仿佛一只苹果被风吹干了似的。李秋燕也盯着他,他笑了下,“李秋燕你好。”
同学们望着他俩笑了。高中同学都晓得他于高中时代时暗恋李秋燕,曾经背着他把这事做笑料谈论。现在,这一对没有成功的恋人相逢了,面对面站在众人面前,他们笑了。“钟铁龙同学,想不到你还是显得这么年轻。”那个打电话通知他的黄艳女同学说。
黄艳读高中时与高玫和李秋燕关系最好,三个女同学一下了课就聚在一起,现在,高玫死了,她们来吊唁,黄艳表扬李秋燕说:“高玫死的时候,李秋燕一直守在她身边。”
钟铁龙就看李秋燕一眼,李秋燕说:“高玫生前跟我联系最多,我当然要陪她。”
钟铁龙步入灵堂,灵堂是用肮脏的油布搭的,灵堂里挂着祭帐和几只花圈,中央挂着高玫的遗像,遗像上的高玫很年轻,但不漂亮。他看了几眼遗像,脑海里跳出少女时的高玫很看不起他的样子,那是他把要赶他出教室的李老师拉倒在教室里时的事。高中三年,他几乎没跟高玫说过话。“高玫同学,你死得早了点。”他心里说。
一个女孩端着盘子在他面前跪下了,盘子里有十七八个红包,那可能是装着五十或一百的红包。黄家镇人的风俗是红白喜事,来者都要打红包,红包上写上自己的名字,以示自己不是来白吃。小女孩跪下后对他磕了个头,叫了声“叔叔”就不说话了。黄艳向他介绍说:“她是高玫的女儿,读小学五年级。”
高玫的女儿十一岁了,长得还真有点像高玫。高玫十年前离婚后就带着女儿与母亲一起过,一直没再结婚。高玫的女儿一张脸很小,也很瘦,脸上一脸的悲伤。钟铁龙看一眼一旁的男女同学,他们于此刻都望着他,他心里暗笑,想现在是回答他们多年前看不起他和疏远他的最好时候。这样的时候到哪里去找啊?他想,从容地打开包,掏出三沓捆扎得很好的人民币,丢在女孩低头托着的盘子里,那三沓钞票以女孩没有心理准备的重量落在盘子上,把女孩托着的盘子砸翻了,女孩十分惊讶。大家也都把目光投到钟铁龙身上和地上。钟铁龙是故意这么干,他完全可以把钱小心地放到女孩托着的盘子上,但他就是要用三沓厚厚的钞票砸掉高玫女儿手中的盘子,从而引起同学们的注意。女孩也知轻重,首先捡起那三沓重甸甸的人民币,然后才捡那一个个薄薄的红包。黄艳对小女孩说:“快谢谢钟叔叔啊。”
钟铁龙冷冷地告诉小女孩说:“是钟伯伯。”
小女孩被这么多钱吓得要磕头,钟铁龙说:“不要磕了,你起来,把钱收好。”
小女孩的外婆看见了这一幕,赶紧过来,见外孙女托起的盘子里一下子码了三沓厚厚的人民币,就很感激钟铁龙地说:“谢谢你,我高玫在九泉下知道了也会谢谢你。”
钟铁龙说:“不用谢,应该的。现在是谁负担她读书?”
高玫的母亲一听这话眼睛就红了,“还有谁负担啊?就我一点退休工资,高玫看病借了亲戚朋友七八万元医药费,现在还不知道怎么还清这笔欠债。”
钟铁龙瞟了眼高玫的遗像,遗像上的高玫冷峻地嘟着嘴,嘴角有一丝傲气。他心里说:“高玫,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我自己,我要让这些同学把我做的一切带给李老师,让李老师去想想他当年在教室里说的话。”他奇怪的模样笑笑,对高玫的母亲说:“您不要急,我就跟你还债。”他听大宏同学说“钟铁龙你真有钱,一出手就是三万”,他看大宏一眼,大宏一脸的佩服,就想还得让他进一步佩服。他走到奔驰车后,按了下摇控器,打开尾箱,尾箱里有只皮包,包里装着二十万,那是他备在车上打牌或应急时用的。他拿出八叠人民币,递给高玫的母亲,高玫的母亲捧着人民币的手抖得相当厉害,有两叠人民币就抖到了地上。黄艳忙弯下腰,捡起那两叠钞票,放到高玫母亲的手上,“伯妈,您拿好。”
高玫的母亲噗通一声跪下了,在钟铁龙眼里,这是第四个人在他面前下跪,这个人是他高中女同学的母亲。这又一次证明好的力量能让人不由得弯下膝盖!钟铁龙想,荆轲只怕也在燕太子丹面前下过跪。他弯腰扯起高玫的母亲说:“您不要这样。”
他的这些高中同学被他这进一步的举动刺激得目瞪口呆,半天没反应过来,接着一片欢呼和喧嚷。高玫的母亲却感动得哭了,捂着脸呜呜呜呜。一旁的同学都围了上来,来安慰高玫的母亲。钟铁龙想你们不过是嘴上安慰,我要让你们一个星期睡不着觉,就提高声音说:“高伯妈,以后您孙女读书的一切费用都由我出,只要她能读书和愿意读书。”
高玫的母亲忙对孙女说:“丽丽,快给你钟伯伯磕个头。”
钟铁龙很惬意地把跪下磕头的小女孩拉起来,感到做好事其实也很好玩,说:“你只要好好学习就是对钟伯伯和这些叔叔、阿姨的最好的回报。”
高中同学从这个人那个人嘴里早就知道钟铁龙混得不错了,但都没想到钟铁龙一出手就是十一万,这强烈地震憾了他们,让他们抛下高玫的母亲和女儿,都围着他,赞赏他。大宏羡慕地看着钟铁龙说:“钟铁龙,你让我真的很感动。我没想到!”
黄艳也说:“我也没想到,我没想到钟铁龙同学来了会对高玫一家有这么大的帮助!”
钟铁龙笑笑说:“这没什么的,只是帮了一点小忙。”
大宏同学叫道:“那就不是只帮了一点小忙,你这是帮了高玫一家人的大忙。”
当年班上的数学课代表也说:“钟铁龙,你真是帮了高玫一家人的大忙。”
钟铁龙心里已经有了一百二十个的满足,便客气道:“哪里哪里,我没做什么。”
当年班上的宣传委员说:“我要写篇文章,让全县的人都知道这事。”
黄艳忙鼓动宣传委员说:“那你一定要写,我等着看,你是要宣传一下钟铁龙同学。”
李秋燕一直站在一旁觑着钟铁龙,这会儿她也松一口气的样子说:“钟铁龙,高玫死前跟我说,她最放心不下的是她女儿,现在她可以安心了。”
钟铁龙想他今天把当年受学校“开除学籍留校察看”的处分的气,于这个晚上于高玫的灵堂前出了!他想他再不转换话题,再站在同学中间接受赞美,那会被他的这些同学赞美死去。他看着李秋燕,故意转移话题道:“你现在在哪里工作,李秋燕?”
黄艳满脸热忱地批评钟铁龙:“钟铁龙同学你太官僚主义了,你的李秋燕五年前就调回白水了,在白水县师范学校教体育,你不知道?”
钟铁龙和李秋燕同时听到黄艳称李秋燕为“你的李秋燕”,李秋燕就笑,当众指出道:“黄艳,你别乱说,什么‘你的李秋燕’,这话传出去我就要怪你。”
钟铁龙心里清楚黄艳有点撮合他和李秋燕圆梦的意思,他不是来圆梦的,便说:“那是那是,黄艳你不要拿过去的事开玩笑。”
那天晚上,九点钟左右,追悼会结束了,几个高中同学就吆喝着打麻将,边为高玫同学守灵。黄艳被拖上了桌,李秋燕不晓得打麻将,却没走,钟铁龙见时间还早就陪李秋燕说话。两桌麻将设在灵堂里,打得吆喝喧天。钟铁龙和李秋燕坐在灵堂外,天上一天的星星,一弯钩月悬在远远的山林上。不知哪家的人,正拉着《二泉映月》,二胡拉出的舒缓、忧怨的乐曲声于夜色下悠悠扬扬地传来,缓缓地散开,就有点苦,还有点虚无的味儿。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感到奇怪地问李秋燕:“你怎么会调回白水县师范教书?”
李秋燕笑着回答他:“我是糊糊涂涂就调回来了,也可以说是赌气调回来的。”
钟铁龙望着这个他曾经很爱很爱的李秋燕,李秋燕说:“大学毕业时我和我前夫同时分到了那所中学,那所中学在长益市郊。第二年我们结了婚,开始还好,后来学校又分来了一个音乐老师,其实那个音乐老师长得并不怎么样,我都没想到我前夫竟喜欢上了她。两人好上后……没有不透风的墙,后来逐渐成了公开的秘密,我是学校里最后一个晓得的。”李秋燕瞟一眼钟铁龙,笑笑,“兔子都不吃窝边草,我前夫连只兔子都不如,离婚的事闹了两年,最后离了。正好那段时间我父亲身体不好,我姐在县教育局,我请假回来招呼我父亲,我姐见我不开心,问我愿不愿意调回来。我想自己在那所学校很没面子,就说愿意。我姐跟县师范学校的校长打电话一说,校长当即就拍板同意,我就糊糊涂涂地调回来了。”
“哦,调回来五年了?后悔吗你?”
李秋燕摇头,“有什么好后悔的?要后悔就不要活了。”
“你父亲还好吗?”
“我父亲前年死了。”
“你母亲还好吧李秋燕?”
“我母亲比我父亲还早死几年。”
钟铁龙想她一定受了很多委屈,“你是儿子还是女儿李秋燕?”
“女儿,跟高玫的女儿同一年生的。”
“真想看看你女儿,”钟铁龙说,“你女儿漂亮吗?”
“不漂亮,长得有点像她父亲。好高,十一岁就长到一米六五了。”
钟铁龙一听这话就没兴趣谈她女儿了,“原来你早调回来了,我一直不知道你的消息。”
“我也没跟什么同学联系,我只跟黄艳联系得较多,都是在县城,离得又不远,她有时候散步就散到我们学校的操坪上来了。”李秋燕说,“早两年,我父亲身体不好,我经常是家里、医院、学校三点一线地跑,也没跟其他同学联系。”
钟铁龙问:“你现在的丈夫干什么工作?”
李秋燕轻轻一笑,“我现在没丈夫。”
钟铁龙想李秋燕是个好女人,只是她的命不济,没上运。“你还年轻,不应该不结婚。”他说,“不要跟自己过不去,人生就是几十年,一晃就过去了。”
“是啊,几十年眨眼就过来了。”
钟铁龙很想帮她一把,“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吗李秋燕?”
“谢谢,我不需要。”她说,望了眼挂在灵堂里的遗像,“高玫说起过你。”
“她说我什么?”
“她死前说没想到你是我们71班同学里搞得最好的。”
钟铁龙望了眼很安静地停在树下的奔驰,“什么好不好,混而已。”他想到自己干了那么多坏事,又说:“说不定,我哪天又是最惨的。还是你好,平平淡淡就是福。”
两人说了很多话,直到深夜十二点,一弯钩月升到头顶了,起了风,风把树木刮得簌簌响,风吹在他俩身上,使两人都打了个冷噤,风把他们的话和把他们之间有过的爱都吹跑了。李秋燕起身去看打牌,钟铁龙也走上去问:“你们谁赢了钱啊你们?”
黄艳说:“没什么输赢。”
当年的宣传委员说:“没输赢?你至少赢了一百多元。”
黄艳说:“我没赢那么多吧?我自己没数。”
当过数学课代表的同学说:“又没人找你退钱,别不老实。”
黄艳就要数钱,大宏同学输了几十块钱,就叫道:“不要数,你快出牌。”
钟铁龙想为这点钱还要吵,这就是他的高中同学,一帮井底之蛙。说:“我要走了,我明天还要参加一个人的婚礼,要回长益市。”
他的同学都起身,弄出一片桌椅响声地走出灵堂送他,都用友好和嫉羡的目光看着他。他钻进奔驰车,探出头,对他的同学扬了扬手,开着车驶离了他们。他想哭,心里酸酸涩涩的,他曾经爱过的李秋燕,成了这副模样,仿佛脑海里的一尊美丽的维纳斯雕像被人打碎了。李秋燕显得很干,而且瘦,这是缺乏爱情滋润的结果,女人是需要爱情滋润的,没有爱情滋润就跟禾苗没有水分一样,会枯死。他突然想,当年他要是追到了李秋燕,他现在一定是另一个钟铁龙,肯定没今天这么有钱,但肯定也没干这么多坏事。
杨敏今天结婚,日子是早几天定的。她找了个比他小八岁的男人。事实上是那个比他小八岁的男人拼命追杨敏,杨敏一开始并不同意,她有一儿一女,已不打算再结婚了,两人若即若离了两年,杨敏自己都不愿承认这份感情,可是禁不住男人的一阵猛烈炮火,投降了。“不是我要结婚,是他要跟我结婚。”杨敏说。
杨敏已是四十出头的女人了,四十出头的女人谈到自己又要结婚时,脸居然红了。这证明杨姐还没老到无可救药。钟铁龙想,说:“好,结了婚以后也有个依靠。”
杨敏说:“这两年,我觉得小周对我儿子和女儿都可以。”
杨敏的婚礼定在吉祥酒店,办了二十桌,杨敏和新郎公的亲戚朋友占了五桌,其它十五桌都是公司的职员,钟铁龙都有点吃惊,公司里竟有这么多职员了。当然,这十五桌里有四分之一是家属。黄建国举持的婚礼,钟铁龙讲话道:“今天大家都很高兴,杨敏女士与周国华先生结为了伉俪。我代表公司的全体员工希望新娘杨敏和新郎周国华永结同心,百头到老。大家都知道,杨敏是个非常出色又非常漂亮的女人,新郎周国华也很不错,一表人才,自己有公司也有上进心。来,朋友们,为杨敏女士和周国华先生永远相爱,干杯。”
众亲戚朋友就都举起酒杯,于一片玻璃酒杯的碰撞声和一片笑声、叫嚷声中干了。
小小还没结婚。小小不再是当年那个土气的女人了,小小如今穿戴得很洋气,身材也保持得不错,既练健美,又举着羽毛球拍打羽毛球,看上去只有二十八九岁似的。小小也有一个男人,男人比小小大几岁,是一家电脑公司里做电脑软件的。小小把她和李培生的儿子放在一所私立小学读书,那所学校的收费很贵,但小小为了儿子就没管那么多。只有星期五,她才接儿子回家,小小的儿子一回来,那个男人就自动退出了,小小的儿子一去上学,那个男人就和小小睡到了一起。钟铁龙早就晓得这些事了,还晓得小小曾跟莫伢子有过一腿,这都是郑小玲于枕头边上告诉他的。他望着小小说:“小小,你是不是也该结婚了?”
小小笑,“我暂时还没想结婚。”
钟铁龙说:“小小你年龄也不小了,如果看中了合适的,就结了算了。”
小小又笑,“缘分到了就结婚,缘分尽了就分手。结了婚,就被一张纸约束了。”
钟铁龙觉得小小笑起来还蛮好看的,“你倒是想得通啊小小。”
小小收拢起脸上的笑,“李培一死,我突然就看开一切了。以前想不通的事,李培一死,我都想通了。我觉得女人首先应该为自己活,自己活得自由活得好才是好。”
钟铁龙心里掠过了一抹不悦,这一抹不悦来自于住在蓝天大酒店的关伟和李东,仿佛一片乌云从天那边飘来似的。杀死李培的杀手此刻就住在蓝天大酒店,这让他觉得有些对李培不起。他提议:“你这样说没错,来,我们这一桌的人为女人为自己活干杯。”
郑小玲也说:“好,我们为女人干杯。”
大家碰了杯,喝了酒。这一桌坐着四个男人:钟铁龙、钟唤龙、三狗和张兵。郑小玲就对云南妹、小赵和张兵的老婆及小小提议:“来,我们为男士干杯。”
大家又笑着喝了口酒。钟铁龙说:“这些年里,你们个个都辛苦了,为大家的身体健康,来,”他举起酒杯,“都要把酒杯里的酒喝干净,干了。”
大家就笑着都把酒杯里的酒喝了个底朝天。
杨敏带着新郎周国华来了,来敬这一桌人的酒。杨敏直扑钟铁龙而来,钟铁龙望了眼比杨敏小八岁的周国华,无意中发现周国华的眼神有点邪乎。钟铁龙自己是个邪乎的人,他只瞟一眼就知道这个男人并非善类,便暗想杨敏了解他吗?但他没把这种思想往下发展,说:“你们两位今天是大喜,来,都举起酒杯,干杯。”
杨敏说:“老板,你随意,我们喝完。”
杨敏说着,一仰脖子,一口酒就全倒在嘴里了。新郎公没听她的,只抿了半口,然后红着脸望着大家说:“谢谢你们给我和杨敏面子。”
新娘和新郎去邻桌敬酒,钟铁龙瞟一眼新郎,问三狗:“他是干什么的?”
三狗说:“我不清楚,他以前喜欢来唱歌,杨敏陪他喝过几次酒。后来两人就好上了。”
钟铁龙没把他的感觉说出口,只是说:“我以为是别人介绍的呢。”
云南妹说:“我听杨敏说他在一家广告公司做事,专门搞诈骗。”
钟铁龙批评云南妹:“注意你说话的内容,不要诬蔑别人。”
喜酒吃到一点半钟,散席了,钟铁龙和郑小玲回芙蓉山庄,钟铁龙在车上对郑小玲说:“昨天我回黄家镇参加高中同学高玫的追悼会,遇见了我的初恋李秋燕,心里很不是味。”
郑小玲说:“你的初恋?感慨万千吧?”
“有点儿,”他回答,“我觉得她显得很老,比你还显得差些。”
郑小玲叫屈道:“你的意思是我有蛮差了?”
钟铁龙抱歉地一笑,“不是这个意思。”他把他对李秋燕的感觉告诉了老婆,“我是说她显得很干,一看就是没有男人关心和爱的。她离婚六年了,一个人带着女儿过。”
郑小玲叫道:“我的天,你不会跑去关心她吧?”
他说他的感受:“昨天我真不该遇见她,那个少女时代的完美的她像一尊雕像毁了。”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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