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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道(下)第十一章——第二十章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16-08-08 14:12:25

第十一章 干儿子

钟铁龙于第二天上午九点钟来了,带着三狗一起来的,让三狗去住院部交了六千块钱。三狗交了钱,折回来,钟铁龙就拉着李乡长和三狗去找王院长。王院长是肝肾科教授,她和刘夫人关系很好,钟铁龙既然是刘夫人的朋友,她对钟铁龙就非常热情。“小李,你妈妈的病情相当严重,现在已进入昏迷状态了。”王院长望着李乡长,“只能尽早手术,像她现在这种情况,我都无法保证她还能不能活一个星期。”

钟铁龙马上插话道:“那还犹豫什么?赶快做手术。”

王院长望一眼急得晕头转向的李乡长,“我早在一个星期前就通知小李了,但他至今还没交手术费,没交齐手术费,我们就没法给他母亲安排手术,因为做这样的手术用的药都是美国进口的,相当贵。”

李乡长差不多是带哭腔道:“我现在还只筹到三万三千块钱。”

钟铁龙瞟一眼李乡长,故意问王院长:“要多少钱,王院长?”

王院长说:“先预交二十万,不够再补。”又说:“做这样的手术很复杂,也相当危险,像他母亲这种情况,要尽快手术,再迟几天,搞不好病人会死在手术台上。”

“二十万我来交,”钟铁龙对王院长说,“救人要紧,是不是今天就安排手术?”

王院长一听这话,心里就有了底,“那我们去看看吧,我好安排手术时间。”

一行人走出来,李乡长还不太相信钟铁龙的话地跟在后面。英语老师在病房里批改学生的英语作业,见一行人进来就停止了手中的活。李母已经昏迷了。王院长让护士把主治医生叫来了。王院长望着李乡长说:“年轻人,你真的愿意切下一边肾来接到你母亲身上?”

李乡长点头说:“我愿意。”

王院长问英语老师:“你的意见呢?你们两口子是怎么商量的?”

英语老师没回答,李乡长忙替老婆回答王院长道:“她也同意。”

钟铁龙插话了:“王院长,李乡长正是干事的年龄,假如切掉一边肾,对他的身体和工作都会有影响。有什么别的办法?比如我们可以移植一个别人的肾到李母身上?”

王院长说:“那要到别的医院或外地、外省的医院调看,看判了死刑的死刑犯愿不愿意捐肾,还要看那肾适合不适合李乡长的母亲,如果有,那当然最好,既不影响李乡长的身体和工作,又可以替他母亲治好病。不过,医疗费会要贵一些。”

钟铁龙问:“那要多少万?”

王院长想了想,“那会要三十万的样子。”

钟铁龙忙对站在他身后一直没说话的三狗道:“黄总,你赶快跟出纳联系,叫上出纳一起去银行取三十万现金,你亲自把钱押来。”

三狗领命走了。王院长很惊讶地瞟一眼钟铁龙,因为她没想到钟铁龙会这么果断。李乡长和英语老师更是惊诧,因为夫妻俩为此一筹莫展的大事,钟铁龙在几秒钟里就解决了。在王院长办公室时,李乡长嘴里没说,心里却在想钟铁龙在说大话。此刻,李乡长见钟铁龙说得这么斩钉截铁,而三狗又领命而去,他再没理由怀疑这是真的了。他一生里没感激过任何人,觉得自己从来不欠任何人的情,此刻他觉得自己永远也无法偿还钟铁龙的大恩。他激动得抱着头哭了,英语老师的眼泪水也涌了出来,看着钟铁龙,脸上的泪珠一串串地往下掉。王院长大声说:“哭什么啊你们?有这么好的朋友你们应该高兴啊?”

李乡长摇头,呜呜呜呜哭道:“我我我没没有想到,我我我是高高高兴啊。”

钟铁龙知道李乡长被他彻底打垮了。他点上支烟,塞到李乡长嘴里,“抽支烟老李,你是个孝子,我佩服你。能找到别的肾,那就最好。你年轻,嫂子也年轻,割了一边肾,会影响你的身体。我多出点钱,能保住你的肾,也算我尽了点力。”

李乡长跪下了,不管王院长和一旁的主治医生,也不管他老婆地跪下了。这是第三个男人在钟铁龙的面前跪下,这可不是小马,也不是刘松木,而是堂堂的七马乡李乡长。这就是好的力量,他想,又一次证明只要你能做到足够的好,好的力量就能把你想打垮的任何一个人打垮。恶,只能让人暂时屈服,好,却能俘虏你想俘虏的任何一个人,无论这人是男人或女人,将军或士兵。钟铁龙当然不会让李乡长完全跪在他身前,李乡长毕竟不是小马和刘松木,他赶紧扶李乡长起身,“你要是这样,我转身就走。”他把李乡长扶到沙发上坐下,“我们是朋友,是朋友,你母亲就是我母亲。别的什么都不要说了。”

李乡长很动情地伏在钟铁龙的胳膊上呜呜呜呜地哭道:“好好好,我不说,我只想说一句,你钟老板等于是我妈的再生父母。”

钟铁龙想我是他妈的再生父母,那不等于是他爷爷了?忙说:“我还没那么老。”

医院没有取李乡长的肾,本来是准备取的,邻市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农村妇女谋害亲夫,判了死刑,正好是这两天执行,她把自己的肝脏全捐了出来。医院得知这个消息,派了救护车赶紧将死刑犯的肾取了来,死刑犯的肾与李妈的肾,六个加号都相符。这让李乡长和他老婆及钟铁龙悬起的心落下了,尤其是李乡长的夫人,紧绷着的脸立即松开了,像荷花打开了样,笑了。李母被推进手术室,王院长亲自主刀,手术从下午两点做到晚上八点,李乡长和钟铁龙一直守在手术室外。李乡长问王院长:“手术怎么样?”

王院长精疲力竭地说:“比较成功,如果你母亲的身体恢复得快,一个月后能出院。”

直到这个时候钟铁龙心里才踏实下来,此前他的心都是悬在天上的,这是李妈没死在手术台上,他所做的一切就很值。“王院长谢谢你,”他说,“你辛苦了。”

王院长咧嘴笑笑,“小李幸亏有你这样的朋友鼎力帮忙,不然……”王院长没把话说完,看一眼李乡长,“你要感谢钟总,你妈真是命悬一线,他出钱救了你妈。”

李乡长点头,“我知道,我一辈子都感激不完。”

钟铁龙要走了,有些疲乏地笑了下,“不要客气,有朋友在银元娱乐城等我,我得赶过去。”他说,抛下李乡长用感激涕零的目光看着他,很高兴地走了。他清楚李乡长将用什么回报他的好,想他花三十万却在这个贫穷正直的乡长手上搏回了六百万,完全是一场商业上的胜仗。他觉得自己这一仗打得很漂亮,在生意和感情上取得了双丰收。他是下了死决心要买那块地的,心里已打算用一万五一亩买了,现在看来一万元一亩不会有问题了。

李乡长的母亲身体恢复得相当快,虽然是五十八岁的女人,但她一直从事体力劳动,底子好。一个星期还不到,脸色就泛红了,说话的声音也亮了,跟着就能吃点稀饭或黑芝麻糊了,再跟着就可以下床走路了。一个月后,李母出院了,在家里吃药,在乡卫生院打针,可以坐在家里跟来看她的乡里乡亲说笑了。“我啊,是死过去了又活过来的人,幸亏我养了一个孝顺我的好儿子。”李妈对来看她的乡亲说。

李乡长在一旁听他妈这么说,心里特别幸福。他一幸福就饮水思源地想到了钟铁龙,不是钟铁龙大力出资相救,此刻他的母亲已埋在土里与他阴阳相隔了。他断然拍了下大腿,不要钟总提醒,我也应该动作了。他想。

农民出身的人从政,要不就胆子很小,事事都向上级请示;要不就胆子很大,独断朝纲。李乡长恰好是那种胆子很大的人。这天,李乡长召开全乡干部会议,他着一身灰色西装,坐在会议桌前大声说:“我们现在急需要一笔巨资,一千二百万,没有这笔巨资,农药厂和化肥厂都只能是纸上谈兵。”他望一眼他的乡干部们,“你们有没有把钱弄到乡里来的路子?有的话,不论你是从什么途径弄来的,一律回扣百分之五,我说话兑现。”

没一个乡干部能回答他,李乡长就很有魄力的样子挥挥手,“如果都没有,那就只能走那条路,把傍水库的那一千二百三十亩丘陵卖给银马房地产公司。你们说呢?”

张副乡长第一个表示赞同,“我同意李乡长的决定。”

另一个副乡长也说:“我也同意。”

还一个副乡长是分管林业的,他说:“县里有规定,山上的树是不能砍的,假如地卖给他们,他们随意砍伐那怎么办?”

张副乡长替李乡长回答道:“这个问题要体现在合同上,协议上注明那些山林这么便宜地卖给他们,是让他们便于规划和管理,不是给他们任意砍伐的。砍伐树木就是违约。”

管林业的副乡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老头说:“我担心的是,一旦地卖给他们了,他们会任意妄为。到时候就麻烦了。”

“到时候你去监督,”李乡长把这个皮球踢给他,“一千二百多亩山地,我和张乡长估摸了下,严格意义上的林木是八百多亩,可以建房、修路的空地和山地有四百亩左右。那八百亩山林是不能砍伐的,卖给他们是丢给他们管理,这样我们乡也节省了一笔护林开支。”

管林业的副乡长说:“我就是担心县里到时候追查起来,我们没法交代。”

李乡长觉得这个管林业的副乡长几乎是个饭桶,就挥手说:“只要合同上体现了,他们砍伐了森林,责任就在他们身上。到时候他们违约,我们就可以干预。”

管林业的副乡长问:“这一千二百三十亩地,我们打算做多少钱一亩卖给他们?”

李乡长要谈的就是这个问题,他很严肃地回答他的乡干部们说:“我和张副乡长已经跟银马房地产公司的钟总洽谈了好几个月,最后的结果是一万元一亩卖给他们,但他们要把那四百亩生地变成熟地,建成别墅卖出去,修路、筑护坡、挖下水道和架电线、电话线等等,还要花两千万。我算了算,一千二百三十万,我们办农药厂和化肥厂的钱都有了。”

李乡长最后表态说:“我首先声明,我引进了这笔资金,我个人一分钱回扣都不拿,请同志们放心,也请同志们监督。”

乡干部会议开到中午十二点钟,散了会,李乡长走到乡政府外,这是三月里难得的一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他望了眼前面那片挨着山丘的斜坡地,那片斜坡地土质很差,是又硬又涩的金岗石土,长着些杂草和细小的灌木。以前在搞集体经济时,曾让农民在那些斜坡地上种植过红薯,然而红薯因土质缺肥长得很不好。他仿佛看见了两座并排在一起的厂房耸立在那片斜坡地上,厂房的烟囱冒着烟,机器轰鸣,工人们正在车间里忙碌。“我已经看见有人在农药厂上班了,”他心情很好地说,望着那片于阳光下生机勃勃的斜坡地。

张副乡长的目光也投到了那片斜坡地上,“啊,老板你真有魄力。”

李乡长掉头望他一眼,“到时候我让你负责抓乡里的工业。”

张副乡长很愿意抓工业,因为工业出成绩快。“我一定配合老板的工作。”

李乡长笑笑,张副乡长却说:“老板,我觉得你应该拿回扣,银马房地产公司是你引进乡里的,你就是不拿百分之五,也应该拿百分之三。”

李乡长脑海里盘算了下,一千二百三十万的百分之三,那应该是三十六万九千元。李乡长摇了下头,“这么多钱,我能拿的?”他对张副乡长说,“你别给我出馊主义,你们可以拿,我一个乡长,制定土政策的人,不能拿。”

李乡长爬上那辆破吉普车,对张副乡长说:“下午两点半钟,我们一起去找钟总谈。”

钟铁龙就坐在李乡长家,黑亮亮的奔驰车就停在李乡长家的坪上。他是来送控制李母体内排异功能的药给李母吃,李母不吃,移植到她肚皮里的那个女杀人犯的肾就会遭到腹内其它内脏的排异。医院里开的药要比药材公司贵一倍,钟铁龙就通过朋友找了药材公司,直接从药材公司买了三万元西药。药被他拎到了桌上,堆了一桌子,他正准备走,李母却拉着他说话,一定要他留下来吃饭。李乡长回来时,看见的就是他母亲抓着钟铁龙的手不放的一幕。钟铁龙对李乡长笑道:“你妈硬要留我吃饭,我说了我还有事,你妈就是不让我走。”

李乡长很高兴,他母亲脸色红润,这让他放心。“你就留下来吃饭,小林回来没有?”

小林是李乡长的老婆,李母说:“应该快回来了。”

李乡长看见桌上堆的一个个盒子,就明白这是钟铁龙送药给他妈吃,“钟总,你就听我娘的一次话好不好?我娘一天到晚念你好呢,今天就留下来吃餐饭,我来做饭。”

钟铁龙说:“伯妈,我留下来吃饭,你让我跟李乡长一起做饭。”

“让我斌儿做,你不做,”李母说,“你是我家的贵客。你动手,那要得的!”

母亲的声音那么响亮、悦耳,跟没病的人一样,李乡长脸上就堆满了笑,“妈,你不要老抓着钟总的手,钟总已答应你留下来吃饭了。”

李母不松手,“不行,斌儿你快去做饭,我一松手干儿子就会走。”

钟铁龙向李乡长解释道:“老李,你妈刚才说要认我做干儿子,伯妈,那我从现在起改口叫你干妈好不好?”

李母说:“好啊,我有个干儿子了。”

英语老师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李乡长说:“小林,妈认钟总做干儿子了。”

英语老师说:“是要认啊,钟总在妈得病的这段时间付出得太多了。”

钟铁龙说:“我没做什么,那都是举手之劳。”

英语老师说:“那也要你钟总费心啊。不是你,妈现在都不晓得在哪里呢。”

李母说:“就是就是,不是干儿子出钱为妈治病,妈怕是在阎王爷那里注册了。”

李乡长很愧疚地看一眼母亲,又一脸感恩地望一眼笑着的钟铁龙。英语老师做饭的手脚很快,几分钟后高压锅就在液化气灶上滋滋滋滋地响了。李乡长起身为钟铁龙添茶,脸上挂着很多笑,笑得很憨直。做个好人多好,钟铁龙想,吃饭、睡觉和休息都踏实,不像我,一有风吹草动,耳朵就跟兔子耳朵样竖了起来。

吃饭时,李母不断地给钟铁龙敬菜,以致钟铁龙的碗里肉啊鱼啊都堆积如山了。他只好起身,端着碗跑到外面吃。李乡长端着碗走出来陪他吃,两人相视笑着,李乡长说:“今天上午开了会,会上我已跟大家说了,为了农药厂和化肥厂尽快上马,一千二百三十亩地,做一万元一亩卖给你钟老板,我的干部都表态赞成。”

钟铁龙要听的就是“一万元一亩”这话,这句话在他脑海里盘旋了几个月,现在这句话不用他开口就被李乡长说出来了,他觉得自己采用情感方式迂回曲折的攻关,还真是妙招,就高兴道:“县国土局方面,我们一起去摆平,该送的礼、该出的钱我来承担。”

李乡长说:“国土局没问题,局长是老乡长,和我一样都是七马乡人,熟悉七马乡的情况,那些丘陵地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利用你们的资金启动。七马乡引进了你们的投资项目,只会拉动七马乡的经济。早两天我跟老乡长通电话,这话是他说的。”

钟铁龙将一块咸得要命的腊鱼咽进喉咙,想腊鱼是好吃,就是咸了。他抑制着好心情,望一眼绿绿的山林,“那好,这两天我们就签合同。”

李乡长也开心,“好啊,我也可以上农药厂和化肥厂了。”

钟铁龙拿下了那块地,合同一签,他就付了八百万过去。剩下的四百三十万一年内付清。他把大哥找来了,“我成立了一家房地产公司,在一个水库边买了一千二百三十亩山林地,我准备在那一带开辟一个生态别墅区。现在我缺一个值得我充分信任的总经理。”

大哥钟唤龙脸上就很有神采,“你的意思是……”

钟铁龙打断大哥的话说:“我只是说缺一个,并不是说我马上就让你当总经理。”

大哥说:“我想我能做好。我也想尝试一下另一种生活。”

钟铁龙自己犯了很多法,为此寝室不安的,他可不想他的大哥也跟他一样睡不好觉,他绷着脸对大哥说:“大哥,你要很规矩才行。”

大哥以为钟铁龙是说他玩鬼,就批评弟弟道:“你还怀疑我会搞你的名堂?”

“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规矩是不要有半点违法行为。”

大哥说:“这我懂,我是当老师的,我有行为准则。”

“我把你带到我公司做事,是希望你把你负责的部门搞好,不要有欺诈行为,该交的税一分不要漏,该交的工商管理费统统都交,宁可多花钱,也要少捅漏子。”

大哥说:“你要我做一个正直的生意人,那我最高兴了。我不会搞欺诈。”

钟铁龙了解大哥,大哥本性好,骨子里是个敢于担担子的正直的人,不会在蝇头小利上动脑筋。他之所以把大哥拉到他的公司里,是想他一罪恶之身,万一他栽了,大哥也好接替他的公司,不至于将偌大一个公司拱手送给别人。“我打算跟你配辆车。”

大哥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只要搭车方便就行,我又不是老板,要什么车?”

钟铁龙陡然觉得大哥这人很可爱,“车还是要的,跟你配辆奥迪吧。”

大哥不懂奥迪车问:“奥迪是什么车?”

“四五十万一辆的车。”

大哥差不多晕了,激动道:“铁铁铁龙,配配那么好好的车给我?”

钟铁龙说:“对外,你是银马房地产公司的总经理啊。”

钟铁龙在《长益晚报》上登了一则诚聘广告,诚聘园林艺术设计师和建筑设计师,注明受聘对象必须是执有大学本科以上学历和有五年以上工作经历的人。结果来了一百多人,拿着自己的毕业文凭和工作简历,从长益市的东南西北纷纷赶到银城大酒店应聘。大哥亲自主持,分别跟来应聘的人交谈,最后选定了两个在园林部门工作了几年的年轻人和两个湖南大学建筑系毕业的大学生。大哥把他们带到芙蓉度假村,在芙蓉度假村安排他们住下了。芙蓉度假村的生意一直不好,李总支撑不下去了,把度假村以一百万的价格卖给了钟铁龙。

钟铁龙把整个芙蓉度假村交给了大哥,钟唤龙很高兴在这样的地方办公,每天早晨他都是被鸟叫声吵醒,醒来后,他会走到水库边散散步,情绪来了就给远在白水的老婆打电话,对老婆说:“这里没有女人,只有几个净男人。我现在变成和尚了。”

老婆在手机那头听他这么说就强调:“不许你搞别的女人听见吗?”

钟唤龙说:“我,你还不放心?我除了你再也没碰过别的女人了。我真想你。”

老婆说:“那我星期六来。”

钟唤龙说:“还要星期六?我等下就让司机去接你。”

老婆说:“你神经呢,我下午有两节课呀。”

钟唤龙说:“别教书了。这里很好的。”

老婆说:“现在不行,等你们公司稳定了,我就打辞职报告,炒校长的鱿鱼。”

钟唤龙就对着山林开怀大笑,“说得好,好老婆我真想你。”

大哥钟唤龙是个工作狂,一工作起来就浑身是劲,不晓得累似的。他把一天里大量的时间都掷到这一千二百三十亩山林的整体规划和开发上了,领着那几个年轻人在这一千二百三十亩山林和山坡上走来走去,测量、画图,把可以建房和必须修筑护坡和路的地方一一标出来,为此他晒黑了许多,但健康了,脸上的棱角出来了,腿上也呈现了肌肉,胳膊上的肌肉也鼓出了好几块。钟唤龙原是个诗人,曾想自己掏钱出一本诗集,但现在他一点也没写诗的兴趣了。他走进书店,不再买文学方面的书,而是搬来了很多园林艺术和建筑设计方面的画册和书,车上、沙发上、桌子上、茶几上、枕头边或抽水马桶旁都搁着他随手可以取到和阅读的书或画报,没事就翻阅和啃食,心里就亮堂堂的了。

一天, 钟铁龙来了,他笑看着大哥钟唤龙说:“感觉还可以吧?”

大哥嘿嘿嘿笑,“可以可以,现在我想我们应该修路了。”

钟铁龙就指着大哥说:“修路你主持。”

大哥觉得自己有权了,就对弟弟说:“我会很负责。”

第十二章 宋叔叔

石小刚非常热爱在他亲手创建的乡村酒店里住着。他觉得这王国虽小,但是他的王国。什么人都听他的,随便说句什么,都会有人忙着执行。他在他的王国里,常常于黄昏时望着他王国的那片窄小的天空,伤感地想姨父说若是在古代,我的命是坐轿进朝廷的,但现在是二十世纪末,早没有朝廷了,所以就只好这样。石小刚比较赏识莫伢子,莫伢子聪明能干,是他乡村酒店的总管。光头是他的保安队长,假如在古代,那当然是做将军且率兵冲锋陷阵的。莫表弟也是个人才,一脑壳的鬼点子。石小刚喜欢他睡的那间房,跟船舱样,从天到地都是杉木板子,床也是杉木板子床,桌子椅子和衣架都是杉木做的,且都用皮鞋油擦旧了,看上去就别具一方风味。他喜欢在这间房子里同石妹子做爱。石妹子身高一米五六,像匹小母马,他就喜欢搂着这匹小母马交欢。石妹子不用做什么事,每天起床就坐在镜子前美化脸蛋,梳妆打扮完毕,然后捧本时尚杂志坐在躺椅上读,再不然就戴上遮阳帽,涂上防晒油,拿根钓竿到酒店前的塘边钓陈家鱼塘的鱼,钓上来了,提给陈家大嫂,让她称称斤两,付了钱,再叫莫表弟或光头拎回来,炖鱼汤给石小刚喝。石小刚喝了鱼汤后性欲倍增,就表扬她说:“你真好,你比我老婆对我都好。”

石妹子会一笑,问他:“那你还不离婚?”

石小刚一听这话就没那么冲动了,“我老婆比你差一点,但她的优点是她很温良。”

石妹子就表现出十分温柔的样子说:“好老公,你觉得我不温柔?”

石小刚被她抚摸得非常舒坦,就承认她也温柔道:“不,你也很温柔。”

“那你还不离婚?”

石小刚憨憨的模样一笑,“一时离不脱呢亲爱的。”

石妹子爱石小刚,而且把石小刚看得很紧,不准他回家找老婆。她是个一心要讨石小刚欢心,且想把他老婆从他身边赶走的充满占有欲的女人。她问:“我和你老婆谁更温柔?”

石小刚觉得她舔得他很舒服,“你比我老婆更温柔。”

“那你赶紧离婚呀。”

“没那么快的,离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石妹子就提醒石小刚:“亲爱的,你离了婚,我会对你更好。”

石小刚不想石妹子对他更好。他清楚石妹子把他看成了一棵能做爱的摇钱树,想跟能做爱的摇钱树结婚,但石小刚心里并不愿意丢弃云南妹而跟石妹子结婚。云南妹比石妹子有知识,是中山大学毕业生,所读的书都是厚厚的一本,听的音乐也是很优雅的古典音乐,不像只读了高中的石妹子,读的是薄薄的时尚杂志,听的都是些港台歌星唱的流行歌曲。再说,云南妹的历史很透明,中学教师的女儿,高中毕业就直接考取了中山大学,在中山大学的读书期间认识了他石小刚,并把处女之身给了他。石妹子以前干过什么,同几个还是十几个男人睡过觉,他一点也不清楚。他能舍弃云南妹而跟石妹子结婚?他跟石妹子玩,纯粹是逢场作戏。在他心里,她只是个让他开心的女人,不是个值得他动心的女人。他对她说:“我非常爱你,但我也爱我老婆。我老婆跟我睡觉时是个处女。”

石妹子斜着脑袋瞅着石小刚问:“处女很重要吗?”

石小刚说:“也不是很重要。但她心里没装别的男人,一心爱着我。”

石妹子说:“我也是一心爱着你呀。”

石小刚觉得这很危险,“我这人很坏,不值得你用心爱。”

石妹子反对道:“不,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石小刚哈哈一笑,“看来男人还是坏一些好,至少有女人爱啊。”

过了一段时间,两个猛女小杨和小周也被石小刚叫来了。石小刚叫她们来,让她俩为来乡村酒店玩赌博的男人泡茶兑水。石小刚叫小杨杨妹,叫小周周妹。石妹子自然认识她俩,都在东方快车酒吧干过吧女,彼此都晓得些底细。起先,三个姑娘都很高兴,仿佛老朋友相逢,但很快杨妹和周妹就不那么高兴了,而是忌妒石妹子。两人忌妒石妹子的穿戴和化妆,忌妒石妹子身着一身白衣白裤一脸灿烂的样子扛着钓竿去钓鱼,忌妒石妹子穿着尖蒂跟皮鞋到处游荡。这种忌妒最开始只是在心里隐隐作痛,后来就像油一样浮到水面上了。

“我还不晓得她?”杨妹说,脸上露出不屑一顾的模样望着与她睡过觉的石小刚,“她跟好多男人都上过床。我真不懂,她实在不怎么样,又矮,你怎么会喜欢她!”

石小刚见杨妹脸上那么不屑,感到好笑地问:“你看见了?”

杨妹蔑视道:“她有次还跟一个五十岁的老男人睡过,回来后还说那个老鳖起不来。”

石小刚的脑袋嗡地一响,一个五十岁的老男人就在他脑海里脱着衣服。“真的?”

周妹就格格格笑,“刚哥,我们不好说她,你如果真想了解她,你自己去酒吧里问。她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我们太了解她了,她跟我们说男人是衣服,这话要人听!”

石小刚并不想了解石妹子,“你们女人,聚在一起就叽叽喳喳。”

杨妹瞟他一眼,“那是,不过我们是为你石总好。”

石小刚想起杨妹的那副骚相,便说:“你们女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欠搞。”

杨妹很严肃地瞪着他,“你莫开口就搞啊搞的,招呼我们联手对你来个先奸后杀。”

石小刚哈哈哈大笑,“什么时候呢亲爱的?”

“今天晚上,”杨妹说,“要搞得你变果冻。”

石小刚又大笑,“那我晚上等着你们来先奸后杀。”

周妹格格一笑,“今天不行,过几天吧。”

石小刚眼睛发亮地看着周妹笑道:“怎么?来月经了?”

周妹道:“留你多活几天。”说毕,转身招呼客人去了,圆圆的屁股一扭一扭的。

宋经理常带赌徒来。宋经理就跟酒吧女在酒吧里提成样,他在乡村酒店里拿提成,还在赌徒身上也拿提成。他带来的朋友输了,他就只在石小刚手上拿,赢了,他就两边拿。宋经理整个就是石小刚的“托”,他把来他酒吧里的一些老板都拖来了,鼓励他们来,为了煽动他们的赌博热情,他一脸正经地加入赌博,与一身西装的石小刚赌,将一万又一万的人民币往赌桌上扔,给他带来的人感觉是拖都拖不住。其实他输的钱,都是莫伢子拿给他的。他只是把莫伢子在背后给他的钱,当着赌徒的面在桌上输给石小刚而已。或者当着赌徒的面大赢几把,一把就赢几万,再一把又赢几万,然后摆出一副见好就收的洋洋得意的模样离开,转背则把钱交给莫伢子或光头。这在长益市叫做“带笼子”,把其他赌徒带进来。宋经理觉得这挺好,又玩了又赚了钱,这比他开酒吧的收入还来得快,一个晚上就是好几千。

宋经理说:“好玩得很。”

宋经理看不起那些赌徒说:“这些哈卵,都被我骗了。”

宋经理自我标榜说:“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只认钱不认人。”

宋经理确实是只认钱不认人,他把他那个做汽车轮胎生意的亲叔叔也拖来了。他叔叔只有一个爱好,就是赌博,以前经常上澳门赌,一输就是十几万。在他的怂恿下,叔叔开着宝马车来了。宋经理的叔叔是个绅士,西装革履的,走路、说话都有绅士派头。宋经理不喜欢这个叔叔,因为这个叔叔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没有帮他,所以他内心里还有点恨这个叔叔。宋叔叔话不多,虽然看人时目光确实很傲慢,但在做人上丝毫没有他侄儿一半坏。例如在赌博上,宋叔叔就是个规矩人。宋叔叔称得上是个名正言顺的赌徒,拖来一箱人民币,箱盖一掀开,全部是让人爱得半死的百圆大钞。一个晚上,他就把那箱人民币输了个净光。宋叔叔输完钱后,没事样地耸耸肩,脸上并没多少痛苦不堪的表情,把手中的人头马喝完,开着宝马车便走了。过了半个月,宋叔叔又拎了三十万,叫上侄儿,又一脸豪情万丈的样子来赌。宋经理害怕了,毕竟这个视赌如命的人是他叔叔。他望着叔叔,很诚恳地告诉叔叔:“你玩不赢的,叔叔,你要晓得,庄家赢的概率总是你的几倍。”

宋叔叔说:“我要把我输的钱赢回来,我只赌一把。”

侄儿宋经理说:“叔叔,我不是激你,你会输得连裤子都穿不起。”

宋叔叔烦躁地瞪一眼侄儿,“一边去,你不说好话。”

宋经理怕叔叔以后怪他,就把话挑明:“叔叔,你硬要赌,我也不拦你。钱是你的,输赢都是你的事,但以后你不要怪我。”

宋叔叔说:“叔叔是那种人吗?愿赌服输,人生之理。走吧。”

宋经理就跟着他叔叔来了。宋经理脸上笑着,宋叔叔脸上却相当严肃。

宋叔叔要跟石小刚玩单双,这种玩法很简单,就是你要单数,开出来是单数就是你赢,开出来是双数你就输了。宋叔叔把三十万往桌上一押,开口问侄儿:“今天是星期几?”

宋经理说:“星期三。”

宋叔叔说:“那我要单。”

莫伢子一见是三十万的大赌注,就让莫表弟把石小刚叫来了。石小刚正在他那间船舱样的房子里睡觉,听莫表弟这么一说,便来了。石小刚脸上还有很多睡意,他坐到桌前,抹着眼屎,让莫伢子把三十万摆到桌上。单双赌博里含着赌运,赌运各占一半,长益市的一些赌徒都愿意玩这种简单明了的赌博。“你要什么?”石小刚问宋叔叔。

宋叔叔说:“单。”

石小刚说:“那我要双。摇色。”

宋叔叔忽然改变了主意,“慢点,我要双。”

赌场里,庄家是随客家的。石小刚说:“你想好没有?到底是双还是单?”

宋叔叔坚定地说:“我要双。”

石小刚说:“摇色。”

莫伢子就叫站在他一旁的一身黑西装的年轻人摇色,这个人是石小刚花重金从澳门聘来的,是石小刚的秘密杀手,只有石小刚和莫伢子知道他的来历。他是个摇色高手,可以任意掌控色子的单双数。他把色子摇出一片悦耳的响声,随后嘭地一响,按在桌上。

石小刚盯着摇色高手说:“开。”

一开,是单数。石小刚望光头一眼,光头就走过去把宋叔叔的三十万收了。宋叔叔懊悔不已,宋经理的眼睛也瞪得大大的,脸上古怪地笑了下。宋叔叔的心理受承能力算大的,他对侄儿宋经理说:“今天不走运,走吧,输了就输了,下次再来。”

过了一个月,宋叔叔又带了三十万来赌,这一次他没叫侄儿,因为他觉得侄儿是扫把星,每次叫上侄儿他都输。他是一个人开着宝马车来的,将他的宝马车停在坪上,仍然要求玩单双赌博。他总结了经验,这一次他不让那个年轻人摇色,他要求莫伢子摇,石小刚想了想,同意了。宋经理就把三十万往桌上一搁,“我就赌这一把,我要单。”

莫伢子把三粒色子放进摇色筒,一脸紧张地摇着,最后停住了。结果是两个二,一个四。莫伢子高兴地松口气,石小刚奖励他说:“奖励你一万,莫总。”

那天晚上,宋叔叔就出了车祸,死在离长益市还欠三公里的路上,与前面驶来的一辆运渣土的货车相撞,他驾车太疲劳了,车速又快,且心不在焉,结果把车开到了阴朝地府。宋经理在他叔叔死后的第三天来了,一脸的悔意,毕竟死的那个人是他叔叔。

“他是我叔叔呢,”宋经理说,脸上古怪地笑了那么一下,“他死了。”

石小刚莫名其妙的,“你叔叔死了?”

“死了。”

石小刚心里一惊,“早两天我还和他赌了一把,你叔叔说下次他要把输的钱都赢回去。我看见你叔叔上的车,他上车的时候还点了支烟。”

宋经理说:“就是那天。我叔叔的命真短。他还没好好地享受人生就死了。”

石小刚觉得宋经理有点假惺惺,因为宋经理的圆脸上尽管有几分哀伤,却不是那种失去了亲人的大悲伤。他笑笑,对莫伢子说:“把宋总的回扣给宋总。”

莫伢子就拿来了六万块钱,宋经理一看只有六万元,就踟蹰了下说:“早两天我叔叔输的钱里,我也应该有回扣吧?”

石小刚想了想,对莫伢子说:“再给宋总两万。”

莫伢子就又拿来两万,边说:“你叔叔很豪爽,赌钱规规矩矩的。我很同情你叔叔。”

宋经理一脸感慨万千的模样,忽然对着八万元人民币哭道:“叔叔,我对你不住,是我害了你啊。早晓得你会死,我干吗叫你来赌博啊。我害了你啊呜呜呜呜。”

石小刚安慰宋经理,“你又没害你叔叔,这是命晓得么?”

宋经理哭道:“要是我不带他来赌博,他那天晚上就不会死。”

石小刚不这么认为,“宋总你没听老话说,生死有命?这是命中注定的事。”

宋经理走后,石小刚点上支古巴雪茄,望着莫伢子说:“你觉得宋总像不像猫哭耗子?”

莫伢子咧嘴大笑,觉得宋经理不是人道:“他就是一只猫。”

乡村酒店里住着十几个人,除了石小刚、莫伢子、莫表弟、光头和两个从澳门请来教石小刚和莫伢子如何在赌博上做手脚的高手,还有四个长益市的武术馆推荐来的脸晒得黑黑的保安,还有两个弄饭菜吃的大师傅,和石妹子及杨妹和周妹。杨妹和周妹是在赌场里添茶兑水的,有时候还会叫她们做一做安慰天使,安慰那些悲痛欲绝的赌徒,甚至不惜敞开胸怀,让那些悲伤的赌徒蜷缩在她们酥软的乳房上痛哭。还有两个打扫卫生的女性,一个是隔壁陈村长老婆姐姐的大女儿,另一个是村支书的妹妹。她们的工作就是打扫一间间房子的卫生,客人走了,她们就来收拾。这么大一支庞大的队伍,当然需要一个人专门采购食物,莫表弟就积极主动地要求承接这项业务,他挺直鸡胸对石小刚说:“刚哥,我来买菜。”

石小刚本来想把这事交给光头,见莫表弟主动请缨就盯莫表弟一眼,警告他说:“莫表弟,你买可以,有一条我得声明,不准落钱,一分钱也不能落。”

莫表弟马上挺起鸡胸表态:“我落了一分钱,你刚哥就剁了我的手。”

石小刚望一眼一旁的莫伢子和光头,“你们都听见了他说的话啊。到时候他犯了这方面的事,查出来了,莫怪我石小刚不讲情面。”

莫表弟脸上很庄重地拍着鸡胸说:“你刚哥把我当人看,我如有半点不忠,你把我的脚砍了,我也不会埋怨您刚哥一声。”

石小刚就笑,“我本来是要光头采购,既然你这么想干,也行,我就让你做这事。不过,我喊醒你,你要记住你说的话。”

莫表弟很高兴地承下了乡村酒店的采买任务,每天从他表哥莫伢子手上支钱,支了钱就骑着摩托车唱着歌儿上路了。摩托车是莫伢子的那辆,已经破旧了,莫表弟在摩托车上用铁丝绑了两个篓子,骑着它到农民家或附近的集市上买菜或买鱼买肉。最开始莫表弟是真的不敢落一分钱。他记着帐,每一分钱都清清楚楚,他觉得他要对得住刚哥的信任。但是,几个月下来,除了表哥莫伢子偶尔翻阅一下他的账本,再没人问津了。石小刚根本就不在乎他昨天采买了什么,今天又采购了多少钱的菜。石小刚的不闻不问,就导致他的另一面悄然抬头了。他的另一面就是贼性的那面,贼性的那面对他说:没事,没有人关心你今天买了多少钱菜,你是个灵泛人,可以稍稍把菜价抬高一点。于是他开始在小菜上动脑筋了,白菜五毛钱一把他就说六毛钱一把,蕹菜五毛钱一把他也说成六毛钱一把。每天落个一包烟钱,好像也没人发现。这样又过了几个月,他觉得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就觉得应该在肉和鱼上动点脑筋。一天,他采买回来,对表哥莫伢子说:“肉涨价了,今天要六块五一斤。”

莫伢子随口“哦”了声。

莫表弟说:“镇街上鱼也少,鲢鱼今天也涨了点。”

莫伢子又说:“哦。”

莫表弟抽上了好烟,他递给别人抽的是盒白沙烟,自己却抽芙蓉王。这芙蓉王烟当然是肉涨价和鱼涨价的钱买的。没事的时候,他就从口袋里摸出一支芙蓉王抽,一个人躲在一隅抽。有天,他一高兴就递了支芙蓉王给表哥,莫伢子看了眼“芙蓉王”三个字,脸上的颜色就很慎重,起了疑心地望着表弟说:“你抽这么好的烟?”

莫表弟说:“间或抽一包尝尝鲜。”

莫伢子说:“你要注意啊,刚哥是不讲情面的。”

莫表弟咧嘴一笑,“我是拿自己的工资买的,我有两千块钱一月。”

莫伢子瞟表弟一眼,“做人要老实,我提醒你。”

莫表弟觉得没事,不会有人跟着他去买菜,也不会有人跑到菜市场和农民家里查看,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每天要买这么多东西,除了鱼肉,还有鸡鸭鹅,还有烟酒茶等等,有谁会顾及他落了多少钱?他的胆子渐渐就大了起来,不但自己把鸡鸭鱼肉的价涨了上去,还开始缺斤少两了,十斤肉变成了十一斤,四斤的鸡变成了四斤八两,十七斤的鹅变成了十八斤三两。西瓜和水果在他手上也涨了价。一天,他居然带了个本乡的妹子来,他把本乡的妹子弄到他和莫伢子睡的房里,在那间房的硬板子床上把本乡的妹子睡了。本乡的妹子看上去最多十七八岁,长一张红喷喷的脸,一双羞涩的眼睛不敢看人。石小刚看见了,把莫表弟叫到面前,“你这杂种居然泡起土鸡来了?”

莫表弟嘻嘻一笑,“她自己要跟着我来。”

石小刚盯他一眼,“她是哪里的?”

“集市上认识的妹子,她爸爸在集市上摆了个菜摊子。”

“你不要把土鸡带到酒店来,免得她到处说这里的事。”

莫表弟说:“我就要她走。”

莫表弟骑上摩托车,把本乡的妹子送走了。

石小刚的房间里有两个保险柜,一个藏在墙壁内,外面钉着杉木板,杉木板钉了一面墙,表面上看不出来。另一只保险柜立在墙角,很高很大,里面少说也有几百万现金。这些现金全都是开赌场抽水和做庄赢来的,备在保险柜里有两个用途,一是赌,二是放高利贷。总有人赌红了眼,输了钱又想赢回来就找赌场借赌资,这一借就是一天一分的息。借十万,第二天就得还十万零一千,十天后必须还十一万。莫伢子是负责赌场与赌徒打交道的经理,光头是他的助手。石小刚向他交代,无论是什么级别的老板,只要是找赌场借钱,最高不能超过十万。这天中午,有两个昨天输了钱而找赌场借了十万元钱的老板还钱来了,二十万零二千元被莫伢子抱来了,放在石小刚的桌上,莫伢子说:“刚哥,你点一下。”

石小刚点了钱,二十一沓,其中一叠薄的只有两千元。待莫伢子出门,他刚要把钱放进保险柜里,宋经理坐一辆银灰色的卡迪拉克车来了,在门外叫他。宋经理带来了几个豪赌的客人,宋经理说:“石总,来大老板了。”

石小刚一听是宋经理叫他,就忙着走了出来。一看,停车坪上停着一辆银灰色的卡迪拉克,一旁停着辆宝马。宋经理和三个年龄都在三十岁以上的年轻人站在车旁说话,宋经理向石小刚介绍说:“这是马老板,这是曹老板,这是长益市最著名的王公鸡。”

他又指着石小刚向他带来的三人说:“这是石总,赌场的老板。”

石小刚一看见曹老板和王公鸡就哈哈大笑,“不用你介绍了,我们认识。”

曹老板看见是石小刚,也哈哈一笑,“是你哦?”

曹老板和王公鸡是银城桑拿中心的常客,有一度他们经常上银城桑拿中心洗桑拿,把一个个漂亮的桑拿小姐都“洗”尽了。曹老板身材壮硕,长着双好色的鱼泡眼,是做家电生意的。王公鸡灰头灰脑的,还只三十出头,就有很多白头发了,自称是股票大王。曹老板一脸流氓相地拍了拍石小刚的肩,“你开起赌场来了?可以吧。”

石小刚有点忌讳曹老板和王公鸡,曹老板的两只眼睛含着凶光,王公鸡那张两边不怎么对称的脸上却一脸的邪恶。银城桑拿中心的小姐曾对他说,这两个人好恶的,洗桑拿时虐待她们。石小刚觉得自己虽然心也狠,但他从不在女人面前张牙舞爪,所以他觉得这两人不是善类。他做出欢迎的样子说:“哪里哪里,比不得你们。”

马老板说:“我们哪里比得了你?你敢开赌场,证明你来头不细啊。”

“什么来头不来头?混饭吃而已。”石小刚看马老板一眼,马老板剪了个板寸头,模样刁钻、凶悍。石小刚想这样的人一定比他还坏,心里就很重视他们,把头往酒吧方向一摆,说:“几位老板,先到酒吧里吃饭吧。”

曹老板大声吼道:“走,吃饭去。”脚就在地上跺了下。

石小刚知道这几个人不好对付,便把目光丢到光头脸上,光头正望着他。他对光头招了下手,光头走拢来,他在光头耳边小声说“到时候给我留神点他们”,忙去酒吧招待他们。三个大人加宋经理往酒吧里一坐,立即呈现出缺乏教育的流氓相,一只只穿着皮鞋的大脚全架到茶几或其它椅子上,歪着身体,叼着烟,咧嘴笑着,一口痞腔。石小刚留着神,边亲自撬开一瓶人头马,将酒盛上,端到这几名彪形大汉前,怕他们在他这里吵闹,脸上就有点讨好,说:“人头马,尝一口。”

曹老板瞟一眼说:“这酒没味,淡了。”

马老板耸一下肩,附和道:“这酒度数不高,喝起来没劲。我宁可喝邵阳大。”

王公鸡骂道:“喝什么卵酒?又不是来喝酒的,是来赌钱的。”

几个人还真不是来喝酒吃饭的,饭只是吃了十几分钟,四个人跟石小刚把酒杯一碰,将杯中物一口倒入嘴中,就嚷着要玩赌博。莫伢子笑眯眯地走来,领着他们进了赌场。石小刚折回房,准备把钱放到保险柜里去,却发现少了一沓钞票。他不敢相信,自己重新数了遍,确实只有十九万二千元。他又数了遍,仍是十九万二千元。他把十九万二千元放进保险柜,锁上,心里冷笑一声,不觉就有一丝悲凉,他的王国里出现了贼!他点上支古巴雪茄,想这事应该严肃处理。我养的人,居然打起了我的主意,这还了得?他阴着脸走出来,见猛女杨妹走来,就瞥着杨妹问:“我吃饭的时候,你看见有人进我房间没有?”

杨妹摇头:“我没注意。”

他说:“周妹呢?”

杨妹说:“周妹在睡觉。怎么啦石总?”

石小刚撇下她,走到站在门口的保安前,问保安:“刚才有人走进我房间吗?”

保安想了下说:“好像莫经理进去了下。”

石小刚说:“哪个莫经理?大的还是小的?”

保安说:“买菜的莫经理。”

石小刚的脸色变了,骂了声“这个杂种”。他步入了赌场。那天下午他输了四十万,曹老板他们好像从宋经理嘴里知道了什么,不愿跟澳门来的高手玩,点名要跟石小刚玩,石小刚就玩了。曹老板赢了四十万后,不玩了。曹老板说:“我爸爸告诉我,见好就收。”

石小刚有点恼,知道这几个人不好惹,忍了,送走曹老板和马老板他们。他把光头和莫伢子叫进酒吧,把脚架到茶几上,对莫伢子说:“把你表弟叫来,我有话要问他。”

莫伢子就去叫表弟,莫表弟正同他勾引来的本乡的妹子在房间里搂搂抱抱,莫伢子敲门说:“表弟、表弟,刚哥叫你。”

莫表弟在房里说:“我就来。”

莫表弟穿上一身干净的酱色西装,还对着镜子梳了下头发,这才吹着口哨地走了来。莫伢子站在酒吧门前对莫表弟说:“在这里。”

莫表弟以为刚哥叫他喝酒,就快步走来。莫表弟看见刚哥和光头坐在一张杉木桌前,都望着走进来的他,莫表弟就问:“刚哥,你叫我?”

石小刚不理他地点上支古巴雪茄,这才拿厌恶的目光打量莫表弟,心想一定要给他点厉害瞧瞧,不然何以服众?便说:“我记得在你要求负责采买时,曾说,如果你有一丝偷窃行为,或买菜落钱,你要我剁了你的手和一只脚,你说过这话没有?”

莫表弟脸色紧张了,“我是说过,刚哥我又没落钱。”

“你是想留手还是留脚?”

莫表弟慌了,“我没有偷窃和落钱呀刚哥。”

石小刚吐口烟,盯着他。“你敢说你真的没有?”

莫表弟结巴了,“真真真的没没有。”

石小刚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十斤肉说是十一斤,十斤鱼说成十二斤。前几天,你买回来的三只鸡,一只鸡只有四斤二两,你说五斤。另外两只鸡,一只四斤六两,一只三斤八两,你说是五斤三两和四斤八两。有这事没有?”

莫表弟脸变白了,“没没有这事。”

“光头,把厨房的大师傅跟我叫来,要他把记的账本一起拿来。”

光头扫一眼莫表弟,起身出去了。一会儿后,大师傅跟着光头来了,大师傅是光头请来的,与光头有亲戚关系,大师傅脸色很庄重地说:“老板,你叫我?”

石小刚说:“把我要你记的采购账本拿来给这个畜生看。”

大师傅就掏出本子,把记的账给莫表弟看。账本上写着莫表弟报的数子,和大师傅称出来的实际数子。莫表弟没想到石小刚会暗中来这一手,噎住了。

“还不承认?”石小刚说,指着大师傅,“他是干什么的?手一提就晓得你买的肉是几斤几两。三个月前他告诉我,你这杂种买的肉啊鱼啊鸡啊缺斤少两。我晓得你会来这一手!我让大师傅把你买回来的东西过过秤,倒看是多少。结果你把我们做宝搞是吧?”

莫表弟一下子脸色苍白,“刚哥,我真的不敢。”

石小刚猛拍了下桌子,“本来我还想到了年底再跟你算账,你居然不要我等到年底就发展到进我房里偷钱了。你这狗杂种。你是活久了不顺了是吧?”

莫表弟说:“我没偷钱,我真的没偷钱。”

“把钱交出来我就饶了你。”石小刚很凶地瞪着他,“不然我剁掉你一只手。”

莫表弟说:“我没没偷你的钱,刚刚哥。”

石小刚对大师傅说:“你去,到灶屋里拿把菜刀来。”

大师傅转身走了,酒吧里的空气突然凝固了,杉木板和皮鞋油气味一下子变得很浓。石小刚盯着莫表弟,莫表弟却不敢迎接石小刚那愤怒的目光。石小刚想这个畜生太不争气了,“我那么信任你,你却把我的信任当狗屎样丢了。你这号人,永远做不了大事。”

莫表弟一脸不安道:“我真真真的没偷你的钱,刚刚哥。”

大师傅拎着菜刀来了,走路迟迟疑疑,因为这关系到莫表弟的手,他那颗肥头里就充满了举棋不定的矛盾。这是一把大师傅用来切肉的菜刀,磨得很锋利。石小刚转头对莫伢子说:“莫伢子,人是你叫来的,你把他的手剁掉。”

莫表弟噗嗵一声跪到地上。“刚哥,我没偷你的钱,真的真的没偷,我向你发誓。”

石小刚说:“一万块钱是小事,一只手是大事。你交出一万块钱,看在你父母和同村人的面子上,我不剁你的手,你还可以回家去做你的木匠。”

莫表弟赌咒道:“刚哥,我要是偷了你的钱,我娘都是你的崽。”

“你还敢骗老子?你是真不想要这只手了。剁手,光头,把他的手按到桌子上。”

光头是练了武功的,劲大,一上去就把莫表弟的右手抓起来放到了桌上。莫伢子拿着菜刀,迟疑着不敢下手。石小刚盯莫伢子一眼,“何解,还要老板动手嗳?”

莫伢子就举起刀,望一眼表弟说:“这是你自己事先说的,说你落钱就剁手剁脚,你不能怪表哥啊。表哥对你不起了。”

莫表弟见表哥举起菜刀真要砍他的手,叫道:“等等。我交出那一万块钱好不好?”

石小刚想到底软雕了,说:“那你交出来。”

莫表弟说:“我把一万块钱放在储藏室的辣椒袋子下面了。”

石小刚对大师傅说:“去把钱拿来。”

大师傅去了储藏室,石小刚又重新点燃古巴雪茄,望一眼莫表弟,“你这畜生,本来你落买菜的钱,我让大师傅记账是准备到一定的时候扣你的工资,让你老实点。你这畜生变本加厉,居然敢偷老子的钱。我不治你,那人人都可以偷老子的钱。你说是不是?”

莫表弟这个时候已经软得像一滩泥了,“刚哥,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

大师傅拿着那一万元走来了,石小刚接过那一万元,闻到了刺鼻的辣椒气味,他把钱丢到桌上,这才望着莫表弟说:“你是哪只手偷的钱?你老实说?”

莫表弟一听,头就在地上砸着,“刚哥,原谅我,请你饶了我吧,请你饶了我。”

“我说了我今天不剁你的手,看在你爹妈的份上。但我不能就这么放过你。我要剁掉你的一个手指。剁你的大拇指,让你长记性。”他转头对莫伢子说:“他肯定是用右手偷的,剁他右手的大拇指。剁了喂狗。你今天就跟我滚。”

石小刚说毕,起身,一脸怒气地抬脚把椅子踢开,走出酒吧。他听见莫表弟在酒吧里大喊大叫,他没理睬,瞧一眼栓在柱子上的那条大狼狗――大狼狗是他两个月前花四千块钱买来护院的,很壮大,叫起来十分凶。大狼狗看见他走过来就弓起身,对他摇尾巴。

莫表弟捂着血淋淋的右手冲出酒吧,向他和莫伢子住的房间冲去。莫伢子却用两根指头拈着莫表弟右手的大拇指走来,给石小刚验收。石小刚冷冷地说:“丢给狗吃。”

莫伢子将血淋淋的大拇指丢在了狼狗前,狼狗用鼻子嗅了嗅,马上将那大拇指叼进嘴里噍咬起来,噍得那指骨咯嘣嘣响。

第十三章 大胡子

五月十八日上午八点钟,一挂一万响的鞭子一放,推土机便开始了工作。第一车砂子也运来了,倒在与公路衔接的地方。但是,第二天问题就来了,问题出在砂子上。砂子是从十几里外的浏阳河边上运来的。那里有两处砂厂,一处是村办砂厂,一处是私人砂厂。村办砂厂的砂子要比私人砂厂的砂子少三十元一车,大哥钟唤龙亲自去问的,当然就选择了村办砂厂的砂子。两个砂厂相距一公里远,都是取浏阳河的砂子,往七马乡所在地运输的话必须经同一条省道,否则你就得绕一个大圈,绕几十公里才能把砂子运到七马乡。私人砂厂距这条省道很近,就霸占着这条省道。他们把车横在叉路口上,不让跑村砂厂买砂的车上省道。运砂的司机没法,因为他们是一大帮人,手持铁棍和木棒,司机不但怕他们打人,还怕他们砸车。几个司机便打钟唤龙的手机,告诉钟唤龙他们没办法通行,他们的运砂车被一群路霸拦在叉路口了。钟唤龙听了这话很恼火,这真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无法无天,便坐着奥迪车来了。钟唤龙是个很正直的人,很正直的人都觉得这个世界再怎么糟,也是邪不压正,见他的运砂车排成长队被拦在叉路口前,就义愤填膺地说:“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

没有人理他,那些拦路虎皆是本地小流氓,无法无天惯了,见一个戴眼镜的人从奥迪车上下来,居然一脸义愤填膺,就笑来者有点傻气,说:“来了个神经。”

钟唤龙听见了,掉过头来瞅他们一眼,坚决地说:“请你们把车移开。”

一个小流氓说:“这车烂了。”

另一个小流氓嘿嘿一笑,“你说移开就移开,我们那听话哦?我们又不是你的崽。”

钟唤龙用强硬的口气威胁道:“你们不移车,我就打110报警。”

一个大胡子年轻人说:“你报110吧,你报就是。”他手里持着木棒。

钟唤龙不怕他的木棒,当过多年人民教师的他觉得自己是正义之师,对方不过是车匪路霸,拿出手机就拨110,接着大声对手机那头的民警说:“110的民警同志,我这里遇到了车匪路霸,他们拦着我的运砂车,不让我们通行。”

大胡子将手中的木棒一捅,奥迪车的一处车窗玻璃便碎裂了。大胡子瞪着钟唤龙,目光像乡下的恶狗,很凶,吼道:“哎呀,你还真的敢报110啊?”

钟唤龙咽下窜到喉头的口水,大声说:“你打碎我的车玻璃,你要赔。”

大胡子继续用乡下恶狗的目光瞪着钟唤龙,“老子赔你一筒卵!”

钟唤龙是见过流氓的,在白水县一中周围常有一些流氓聚集在一起,骚扰学生,搜学生口袋的钱。他曾经大胆地走上去制止过。他瞪着一脸横蛮相的大胡子,警告道:“你莫流里流气,这不是香港黑社会,这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我警告你!”

大胡子觉得来的是一个白痴,就对他的伙计使了个眼色。那伙计忙捡起地上的石头朝空中一抛,结果石头落在奥迪轿车顶上,嘭地一声,车顶中央当即就呈现了一个凹陷处。钟唤龙很心疼地冲上去抓住那掷石头的人说:“你莫走。”

小伙子却踢了钟唤龙一脚,凶道:“放开手,抓么子抓?哪个走了?”

大哥钟唤龙的的司机见状,立即冲上来,举起拳头要揍那个丢石头的人。另一个手持铁棍的年轻人却用铁棍一扫,打在司机的腿上,司机叫了声“哎哟”,身子就栽了下去。大哥气愤道:“太无法无天了,光天化日之下砸车打人。这里还有王法没有?”

那些人说:“卵王法!”

一个流氓好像很替大哥钟唤龙作想道:“喂,何解110的还没来啊?”

另一个瘦子小流氓笑着搭腔:“应该要来了,可能110的民警解大溲去了。”

大胡子说:“110的来了。”

大家就左右张望,却没看见110的民警出现。他们就笑,笑得很野很快活的样子。大胡子一挥手,喝了声:“走。”十几个流氓便耀武扬威地走了。

110的民警赶来了,见到的是大哥及大哥的那辆被损坏的奥迪轿车。

大哥说:“这太不像话了,这帮人跟土匪样。”

110的民警就笑,“这些人,我们抓了好多次了。”

大哥说:“抓了好多次他们还敢这样?”

“有什么办法?”110的民警说,“大法他们又不犯,犯点小法,这点小法又够不成判刑。关吧,关个十天、八天还得放,放出来他们又是这样干,还真拿他们没办法。”

大哥看着他的奥迪车,心痛得脸上异常愤怒,“民警同志,一个一脸胡子的青年砸坏了我的车玻璃,还有一个矮个子流氓用石头砸坏了我的车顶。”

110的民警很同情他地摇摇头说:“这些人,胆子越来越大了。”

第二天,运砂的车又被拦在叉路口上,仍然是那伙人,十几个,坐的坐,站的站,一辆贩运蔬菜的手扶拖拉机横在叉路口上,阻拦了运砂车的去路。大哥来了,钟铁龙也来了。钟铁龙从奔驰上下来,觑着这帮流里流气的人,一看就清楚这是一帮长益市郊的黑势力。钟铁龙问这帮人说:“喂,你们中谁是为头的?”

一个人说:“我们没有为头的,我们都是脚。”

钟铁龙觉得这帮人个个长着猪脑子,又问:“头是谁?”

另一个说:“我们有鬼头?我们只有脚。”

钟铁龙说:“我要跟你们的头谈谈。”

大胡子说:“你说要谈就谈?我们就那听话?”

钟铁龙瞧了眼大胡子,觉得这个男人长得很蠢的样子,问他:“你是老板?”

大胡子横一眼钟铁龙,目光抛到一旁的樟树梢上,嘿嘿嘿道:“我是脚板。”

钟铁龙望着大胡子,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蠢人出生!“什么事情都有个协商解决的办法是不是?我退一步,你们也让一步,一车砂多个十元钱可以不?”

一个说:“不可以。”

另一个说:“我们并没要你们买我们砂厂的砂,免得你们告我们强买强卖。”

钟铁龙笑笑,“我们要修一条七八里长的水泥马路,砂子要得很多,不是几十车砂子就能解决的,陆陆续续会有几千车砂子。大家都退一步可以么?”

大胡子冷笑一声,“买我们砂厂的砂子就是这个价,一分钱都不能少。”

钟铁龙瞥大胡子一眼,想这个一脸黝黑的蠢人可能是他们的头,便拿出古巴雪茄递支给大胡子,“你抽支雪茄啰?”

大胡子不接,“我不抽。我们乡里鳖只晓得抽旱烟。”

钟铁龙想他这样的蠢人当头不是把弟兄们往死路上带?他正想用什么办法来制服这群拦路虎,大哥在一旁愤慨道:“铁龙,不要跟他们讲理了,一群流氓。”

大胡子瞪一眼钟唤龙,又把目光抛到一旁的奥迪车上,那辆奥迪车的车玻璃重新换了块新的,但车顶上的凹陷处还呈现在他的眼里。大胡子咧嘴笑了笑,“流氓也好不流氓也好,反正就是那个价,跟鸡巴样梆硬的价。要不要随你们。”

钟铁龙对大哥说:“走吧,跟他们没什么好说的。”

砂子必须在这个砂厂拖,假如去湘江边的砂厂拖就要穿越市区,白天,运砂车是不准穿越市区的。钟铁龙打电话给市局的刘局长,刘副局长已于今年扶正了,成了长益市公安局的一把手。“刘局长,我作为长益市的普通市民向您汇报情况,”钟铁龙在手机这头说,“现在长益市出现了车匪路霸,把一些运砂车拦截在公路上,要求加钱。您局长不来看看?”

刘局长说:“小钟,你把情况说具体点。”

钟铁龙就说了上述的事,刘局长觉得是该治理一下,就调了一车全副武装的防暴队员来逮人,抓走了七八个,但秩序只好了几天,几天后,大胡子又领着一伙人站到叉路口上,又一个个暴徒样持着铁棍和木棒地拦着运砂车。运砂的司机打电话给钟唤龙,钟唤龙又打钟铁龙的手机,要钟铁龙再打刘局长的手机,让刘局长派防暴队员再去抓人。钟铁龙没打这个电话,他心里清楚,对付这帮人,唯一的办法就是以毒攻毒,跟他们打。警察把他们抓去没什么用,最多是说他们阻碍交通,或是说扰乱社会治安,关个几天,教育一通还得放人。而这些人是不听教育的,一没文化、二没脑子,活在世上就跟砖缝里的蛐蛐样,吃点泥土都能从春天活到秋天,只要你给他们一支烟抽,他们就跟着你死跑。钟铁龙打了刘松木的叩机,刘松木回话了,他对刘松木说:“你来一下,最好下午就来。”

刘松木说:“我下午来。”

刘松木来了。这个浑身肌肉的壮汉穿一身旧西装来了。钟铁龙望着他笑,请他吃饭,请他抽古巴雪茄,晚上又带他到乡村酒店玩赌博和洗桑拿。次日上午,他把刘松木带到一辆运砂车前,让他和从银城桑拿中心抽调来的三名保安押车。刘松木上车时,钟铁龙交代说:“松木,你不要撞大祸。一,莫把别人压死了,二、莫把别人打死了。”

刘松木很快活地咧嘴道:“好的。”

三辆运砂车于那天上午八点钟出发了。车很快就到了砂厂,也很快就装满了砂子,三辆运砂车接着打道回府。车开到交叉路口处时,那里横着一辆运砂子的手扶拖拉机,那帮流氓又聚集在那里,坐的坐站的站,眼睛却盯着他们这三辆运砂车。刘松木不是来运砂的,而是来打架的,车开到交叉路口,刘松木跳下车对他们说:“请你们让开。”

那些人望他一眼,却不理他。

刘松木冷冷的表情说:“好狗不挡道,你们是好狗就请你们让路。”

一个流氓瞪松木一眼,“你这杂种把嘴巴洗干净点。”

刘松木把目光放到那人脸上。刘松木的目光天生很凶,刀子样锋利地刺了那流氓脸一下,那流氓感觉到脸上一痛,忙把目光移开了。刘松木警告说:“你们不挪开我就开车撞了。”

刘松木看了看路面,爬上驾驶室,把司机推开,开着车绕过那辆手扶拖拉机,向这边移动。这边恰好有一辆车能勉强过去的位置。这伙人不让,刘松木按了按喇叭,没人理他按喇叭。刘松木就开着车往前挤,车的保险杠已贴近大胡子的屁股了。大胡子仍不动,刘松木没踩刹,汽车把大胡子推着向前走了几步。大胡子火了,跳开,夺过他手下的一根铁棍,一铁棍砸在汽车的引擎盖上,把引擎盖砸瘪了。他骂道:“你想死是吧?老子打死你。”

刘松木跳下车,对准大胡子的脸就是一拳,把大胡子打得叫了声“哎哟”。刘松木不等他还手又一脚踢在他下身上,把他踢倒了。刘松木缴过大胡子手中的铁棍,用铁棍指着大胡子的头说:“叫他们滚开,不然老子一铁棍打开你的鳖脑壳!”

大胡子吓住了,忙说:“弟兄们让开,让开啊。”

十来个手持铁棍和木棒的流氓让开了。

三辆运砂的车开了过去。一个小时后,运砂车又开来了,却不见了这伙人。刘松木松了口气。下午,这伙人又聚集在交叉路口,一辆农用汽车横在马路上,他们在拦别的运砂车。刘松木跳下车,手里持着他上午从大胡子手上缴获的那根铁棍,大声吼道:“谁的车?”

没人回答,但都望着他。刘松木又说了遍:“谁的车?赶快开走,不然老子砸车了。”

拦路的一个流氓瞪他一眼,壮着胆子说:“你敢!”

刘松木不等“敢”字的话音完全结束,一铁棍就砸在农用汽车的引擎盖上,引擎盖顿时瘪下去很深一条。那个说“你敢”的青年冲上来,持着铁棍要打刘松木,刘松木抢先一铁棍打在小青年手臂上,把那小青年打得叫了声“哎哟”,手中的铁棍掉到了地上。刘松木抓住这个战机又一脚将小青年踢了个四仰八叉。刘松木正犹豫是不是再踹他一脚,另一个上午就不服气让路的壮汉冲上来,持根很粗的木棒,照着刘松木的脑袋劈来。刘松木用铁棍接住这一棒,顺着这根木棒直捅过去,铁棍捅在壮汉的胸口上,汉壮站不稳,一个后仰倒在地上。刘松木一脚踢在壮汉的下巴上,壮汉惨叫一声,手就捂着下巴。刘松木在几秒钟内将两个猛男打翻在地,这确实让他威风凛凛。“哪个不怕死的只管上?”他说,目光很凶,“老子别的本事没有,打架是老子的专长,评个正教授都没问题。还有哪个?!”

没有人再敢冲上来,大胡子吃过他的亏,这会儿坐在椅子上没说话,盯着刘松木。

刘松木说:“把车移开,不然老子又砸车了。”

小青年捂着手臂,爬上农用车的驾驶室,将车朝前移动了几米。刘松木领着他的三辆运砂车驶了过去。刘松木领着运砂车驶回来时,路口空荡荡的,既没车也没人。运砂车的司机对刘松木竖起大拇指说:“还是你行,你真的了不起,佩服佩服。”

刘松木开心道:“我唯一的特长就是打架。”

几天后,这伙人又聚集在交叉路口,有二十几个。一台破旧的手扶拖拉机横在交叉路口中。刘松木跳下车,只见大胡子黝黑的宽脸笑了下,大胡子的两旁各站着一名大汉,大汉都绷着脸瞧着刘松木。刘松木一点也不怕,问:“何解?你们还要打架?”

大胡子对刘松木抱拳打个拱手,说:“今天不跟你打真架,跟你打文明架。”大胡子指着他一旁的两个大汉,“这两位是我的师兄,想跟你过几招。”

刘松木瞟一眼两位大汉,“我打真架没怕过人,打文明架我不行。”

大胡子说:“他们听我说你手脚反应很快,想试试你的身手。”

刘松木抹了下脸上的汗,说:“老子从小到大只打真架,你要打文明架,那我叫我的师兄来。我师兄跟我正好相反,他只打文明架。”

大胡子困惑地望着刘松木,刘松木一脸傲慢地解释说:“打真架和打文明架不一样,打真架是乱打,没章法的,只看你的手脚怎么快怎么狠。打文明架是切磋武术,我学艺不精,不会打。你有手机吗?我打个电话把我师兄叫来跟你们打文明架。”

大胡子就掏出手机,刘松木拨了三狗家的电话,对三狗说:“大师兄,你快过来。”

三狗听出是刘松木的声音,便问:“松木出了什么事?”

刘松木说:“你过来就晓得了。快过来。”

三狗说:“在哪里?”

刘松木说:“你快到芙蓉水库来。”

刘松木对他的运砂车说:“你们都回去,把我师兄接来。”

运砂车司机怕留下刘松木一人吃亏,刘松木说:“走吧,你们,我没事。”

两个跟着刘松木押运砂车的保安也跟着刘松木留下了。刘松木说:“他们要打文明架,我不会打,你们会打不?会打就跟他们打?”

两个保安觑了眼两个身体很结实的大汉,有些不敢打地摇头说:“可能打他不赢。”

刘松木觉得打不赢和能打赢都无所谓,问:“你们中哪个厉害点?”

个子高一点的保安指着个子稍矮一点的保安,“他要厉害点。”

刘松木就盯着个子稍矮点的保安,“你敢跟他们中的哪个打?”

个子稍矮点的保安脸上犹豫着,刘松木鼓励他打说:“怕卵咧,不就是打一架么?”

稍矮点的保安受到刘松木的鼓励,胆子就壮了,说:“蛮怕也不怕。”

刘松木望着大胡子说:“我的一个小弟兄想跟你的师兄切磋一下。”

大胡子望着刘松木,刘松木嘿嘿一笑,指着稍矮点的保安,“他愿意跟你们打文明架。”

大胡子一旁的大汉说:“可以。”

刘松木就把稍矮点的保安往前一推,“看你的了。”

稍矮点的保安是白水县武馆出来的,他盯着大汉,大汉也盯着保安,两人交手了,大汉居然被保安撂到了地上。大汉爬起来,满脸通红。另一大汉走上来说:“请。”

稍矮点的保安就把目光放到大汉脸上,见大汉脸上有些愤怒,就不敢怠慢。一交手,他被大汉撂在地上,摔出几米远。保安爬起来,脸擦破了皮。他捂着脸。大胡子那边的人却赶紧鼓掌为大汉助威。刘松木问保安:“你没什么吧?”

保安活动了下四肢,没发现什么不适,便说:“没什么。”

三狗来了,坐在钟唤龙的奥迪车上。三狗下了奥迪车,走到刘松木前面。三狗的外表看上去并不威猛,甚至都没刘松木一半威风。刘松木先跟钟唤龙打了招呼,然后对那两个大汉说:“朋友,这是我师兄,你们只要赢得了他一招就算你们有狠了。”

两个大汉听刘松木这么说,又重新打量了三狗几眼。三狗活动了下四肢,便把目光放到两个大汉身上。一个大汉走上去,手一搭到三狗的手上,也不知怎么回事人就摔倒在地了。那大汉叫了声“咦呀”。另一个大汉马上警惕了,但手一跟三狗的手交上,也摔倒了。那大汉不服气,爬起来又要跟三狗打,三狗一个转身,手一拖,大汉趔趔趄趄地往前走了几步,还是摔在地上了。另一大汉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再次跟三狗交手,但三狗一勾腿下去,大汉就很重地倒在地上。这一次三狗没松手,而是笑着把大汉拉了起来。大汉忙对三狗打个揖,低下头,一脸服气道:“佩服佩服。”

大哥钟唤龙拿出芙蓉王烟,一人散一支,散到大胡子面前时,大胡子对大哥钟唤龙抱拳道:“老大,你手下尽是能人啊。”

钟唤龙听了这话非常高兴,“交个朋友、我们交个朋友。”

大胡子就接了钟唤龙递给他的芙蓉王烟,用江湖人的口气说:“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大哥钟唤龙嘿嘿嘿一笑,也客气道:“不打不相识,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刘松木对大胡子说:“我告诉你,我们大哥一身的武艺,他只是不显山露水。”

大胡子很佩服三狗,更佩服刘松木,早两天刘松木竟在几秒钟内把他的两个很厉害的手下打趴在地上,这让他不得不打心眼里佩服。他一脸客气地冲刘松木一笑,与刘松木做起了生意,要刘松木买他们的砂子,价钱与村里的价钱一样。刘松木就打钟铁龙的电话,钟铁龙同意了,“当然可以,他转弯,我们就给他台阶下。”

钟铁龙给了刘松木两万元现金,刘松木不肯接,钟铁龙奇怪道:“怎么,你嫌少?”

刘松木摇头说:“哪里呀,我是不好意思,老接你的钱。”

钟铁龙觉得刘松木变陌生了样,“你什么时候变得客气了?拿着。”

刘松木就拿了,晃晃手中的钞票说:“我想到石总的乡村酒店玩两把。”

钟铁龙笑,“我晓得你,身上不能有钱。我陪你去,只准你玩两千块钱。”

刘松木很高兴,“我只玩两千块钱。”

钟铁龙也想到石小刚的乡村酒店走走,两人就上了车,钟铁龙让刘松木开他的奔驰。刘松木一开就极喜欢,脸上就一脸的快乐,“龙哥,干脆让我做你的司机兼贴身保镖吧?”

“你不能在我身边,我太招摇了,你在我身边别人就会留意你。”钟铁龙说,“我要是遇到我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我会找你来解决。你是我的核武器。”

刘松木一听他是钟铁龙的“核武器”,就觉得自己也算个人物了,便咧嘴一笑,“能为龙哥出哪怕是一点点力我也高兴。那我明天回去。”

“像砂场的那帮地痞流氓,他们不怕老板,也不怕警察,因为警察没时间跟他们胡搅蛮缠,警察一走他们又霸着砂厂的必经之地。”钟铁龙对刘松木说,“左拐,慢点开。但他们服你和大师兄这号人,因为他们的脑壳里装的就是能打和会打的人,装的是李连杰、李小龙、李逵和鲁智深。所谓一物降一物,这就是他们服你和大师兄的地方。”

刘松木驾驶着奔驰车说:“他们跟恶狗一样,只服粗棍。”

“大胡子他们是地头蛇,没脑壳的。还好,被你的拳头打服了。”钟铁龙说,“前面右拐直走。他们佩服你会打架。”钟铁龙说到这里瞧一眼刘松木,“今天天气真好。”

汽车驶出长益市,朝着乡村酒店飙去。

第十四章 乡村酒店

乡村酒店的名声逐渐大起来了,有人在这里输得净光,有人在这里赢了几十万,这自然在一些人嘴里犹如佳话样传得一塌糊涂。玩赌博的人是有圈子的,而且都想于赌博中一夜暴富,于是一些赌徒不请自来了。他们这个邀那个来,那个邀这个来,这个又邀另一个来,另一个又叫上他的朋友来赌,于是一大帮赌徒便成了乡村酒店的常客,一来就吃喝拉撒,就吆喝着玩赌博。他们个个都一身的赌性,且目光凶狠,像一群好斗的恶狗,不拼个你死我活都不收兵。有的人走的时候,兴高采烈。有的人走时一脸的苦瓜皮,耷拉着肮脏的脑袋。

有一个姓郑的赌徒经常来,他个子不高,稍胖,人也不爱说话,一来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就这间赌室那间赌室地看,看别人玩,不动声色。他只在自己觉得有必胜的把握时才下注。赢个两万三万他就收手不玩了,开着他的白色桑塔纳车走人。大家都叫他郑胖子。“郑胖子来了?郑胖子你玩一把不?”有人看见他就笑着邀他玩。

郑胖子当然会玩,赢了也不欣喜,输了也不吭声,因为他不是那种爱夸夸其谈的人。郑胖子总是一个人开着白色桑塔纳车来,也总是一个人开着白色桑塔纳车走,他的白色桑塔纳车上从来没有第二个人。他来了,把车停下,夹着永不离身的黑皮包,走进赌场,不急不慢地察看,看到最后就玩上一把,然后突然就不见人了,一问,走了。一年下来,郑胖子输了几十万。他是个土建包工头,灰头灰脑的,老婆还在十年前就跟别的男人跑了,女儿大学毕业了,学经营的,在一家大公司的经营部门工作。他孤身一人,除了在工地上走走看看,就是来乡村酒店打发一天里剩余的时光,喝酒和玩赌博。他的性格看上去当然不是那种豪情万丈的男人,事实上他是个孤独、谨慎的,好赌胜过好色的男人,并且还是个温温吞吞的,笑起来像只熊猫的男人。大家都弄不懂他是怎么发财且怎么管理他的施工队伍的。都说搞土建的人都很凶蛮,但郑胖子一点也不凶蛮。郑胖子就是输了钱也只是看一眼赢了他钱的人,随后一声不吭地自我消失。一天,郑胖子向莫伢子开口借钱赌,要借十万。莫伢子虽然管理着赌场业务,但他做不了主,就把郑胖子带到石小刚面前,石小刚当时躺在床上看电视,莫伢子指着走在他身后的郑胖子说:“石总,郑哥想找我们借钱玩。”

石小刚自然也认识郑胖子,经常来的人石小刚都认识。石小刚问:“你要借多少?”

“借十万。”郑胖子说。

“一天一分的息,你也借?”

郑胖子说:“我晓得。”

石小刚说:“那你立个借据。”

郑胖子人长得丑,又矮又胖,但写得一手漂亮的硬笔书法。他在借条上工工整整地写了借人民币十万元,并签了他的大名。那天晚上他赢了几万,当晚他就还了十万零一千元给莫伢子,并把自己立的借据撕了。他有好一向没来,有一天,他突然又出现在乡村酒店里,对莫伢子和光头笑,不急不慢地走进赌场玩赌博。那天,他带来的几万块钱很快就输了,他又要借十万。莫伢子就又让他立字据又借给了他。这天晚上他运气真糟,十万块钱分几把输了个干净。他没吭一声,开着白色桑塔纳走了。过了两天,他带十万块钱来了,胖脸上挂着谦虚的笑,手上夹着三五烟。他对莫伢子说:“我今天要扳回我早几天输的钱。”

莫伢子说:“那是应该扳回。”

他不跟乡村酒店请的澳门高手玩,他知道自己不是那两个年轻人的对手,来乡村酒店的熟客都不跟那两个高手玩了,都是只跟来乡村酒店玩赌博的赌徒玩,赢了钱,让乡村酒店抽百分之十的“水”。郑胖子跟几个年轻赌徒玩“比大小”,结果输了五万。他觉得这张桌子不适合他赌,又去跟另外几个赌徒赌“单双”,本来他赢了三万,但他赢了还想赢,结果手上的八万元人民币全输了。他在赌场里转了很久,这里看那里看,临了,他又找莫伢子,要借十万。莫伢子提醒他说:“郑哥,你上次借的十万还没还的。”

郑胖子一脸坚定地说:“你放心,我一分钱也不会少你的。”

莫伢子犹豫着说:“这恐怕不行。”

郑胖子瞪着他,“你看人不来还是怎么着?”

莫伢子忙解释:“老板说了,凡是借了钱没还的,一律不再借。”

郑胖子又说:“你放心,我会还的,一分钱也不会少你们的。”

莫伢子就又把矮矮胖胖的郑胖子带到了石小刚面前。石小刚与几个经常来赌的赌徒在酒吧里吃宵夜,石妹子陪着石小刚喝酒。石小刚听了莫伢子的汇报,摆摆手说:“借给他。”

郑胖子又用他那笔漂亮的硬笔书法写了借据,又借了十万块钱去玩。结果他又输了。输给了一个从平江开车来玩的赌博佬。平江赌徒与郑胖子玩“比大小”。这种玩法很简单,就是发三张扑克牌,不再添牌,只是在底金上加注,你加一万两万都行,随便你喊,跟不跟一句话,不跟就算输,跟了,谁的牌大谁就赢了。郑胖子开始还赢了平江赌徒七万块钱,但平江赌徒带了很多钱,不在乎地跟郑胖子玩着。郑胖子想收手,不玩了,平江赌徒笑着,引诱郑胖子继续赌,“我们最后玩一把大的怎么样?”

郑胖子望着平江赌徒,平江赌徒就对发牌的青年说:“老弟,发牌。”

一张牌就到了郑胖子身前,郑胖子一看是红桃A,就不动声色地等着第二张牌,第二张牌是方块A,第三张牌是黑桃A。平江赌徒面上的两张牌,一张是红桃J、一张是红桃9。底金是五万,平江赌徒把十二万往桌上一放说:“就是这一把,你赌就押。不赌,我就收了,不过我告诉你,你连底牌都不能看。”

就是这句话让郑胖子犹豫了,想平江赌徒惯用的伎俩就是虚张声势,先声夺人,把人镇住,让对手一头雾水地散失良机。郑胖子说:“等我考虑一下。”

平江赌徒做出无所谓的样子把背靠到椅子上,跷起二郎腿,点上一支芙蓉王烟抽着。郑胖子想难道他真是同花顺?他盖着的那张牌就真的是红桃10?就真有那么巧?如果平江赌徒的底牌不是红桃10,他不跟,那他的五万不就白送给平江赌徒了?桌上有二十二万,其中有五万是他的,另外五万是平江赌徒的,还有十二万是平江赌徒刚下的注。如果他跟,那桌上的二十二万就是他郑胖子的了。一大堆钱呢!平江赌徒长得尖嘴猴腮的,一双贼眼鬼得很。郑胖子已领教了这个平江赌博佬的奸诈。上几把牌中的有一把牌,他一手梅花同花顺,平江赌徒一手黑桃,桌面上是一张黑桃8、一张黑桃9;他是一张梅花J、一张梅花9,底牌是梅花10。但都是同花顺的话,黑桃是要吃梅花的。他以为平江赌徒是黑桃同花顺,放弃了。然而平江赌徒的底牌是一张梅花3。一张很臭的梅花3把他打败了,让他输了三万。此刻,郑胖子相信平江赌徒又在跟他打心理仗。郑胖子想平江赌徒的底牌只要不是红桃10,他就赢了,于是他把他身前的十二万押了上去。

平江赌徒亮出了底牌:红桃10。“你这只老狐狸,兵不厌诈你懂吗?”平江赌徒说。平江赌徒把摆在郑胖子面前的一堆钱全部抱走了,抛下郑胖子坐在赌桌前懊悔不迭。

郑胖子可以不赌这一把的。这一把把他输懵了。他半天都没挪窝,眼睛死死地盯着绿绒绒的桌面。莫伢子见他又输了,输得很凄惨的模样,同情地走过来,强硬地把他拖到酒吧里喝酒。“郑哥,钱是身外之物,想开点。”莫伢子说。

郑胖子垂头丧气的样子坐着,喝着闷酒。那天赌场里人很多,莫伢子得盯着那些人,免得那些赌徒连“水”钱都不付就开溜,确实有这样的赌徒,赢了钱,趁他没注意而跑掉,下一次来却不认账,就没时间款待他。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等莫伢子觉得可以松懈下来时,发现郑胖子没坐在酒吧里了,然而他的白色桑塔纳车仍斜停在坪上。

“郑哥的车在这里,人却没看见了。”莫伢子四处寻了寻,掉过头来对光头说。

第二天一早,石小刚被光头叫醒了,不光只是石小刚被叫醒了,全酒店的人都被陈农民打门的声音吵醒了。陈农民一早起床,挑着一担粪桶去塘边舀水浇菜,一转头发现枫树上吊了个人,一根白绳子牢牢地套在这人的脖子上,脸色苍白,舌头伸了出来,吓得他丢下粪桶就朝家跑。他告诉了在灶屋里忙着煮猪潲的老婆,老婆走出来看,说这肯定是酒店的人。陈农民就镇静下来,忙拍打着乡村酒店的大门,叫道:“开门开门咧,死了人了咧。”

光头就睡在大门旁的一间房里,听陈农民说“死了人了”就慌忙起床开门,陈农民指着枫树大声对光头说:“树上吊死了一个人。”

光头穿着背心和短裤,趿着一双塑料拖鞋走出来看,一看居然是郑胖子,忙奔进酒店,把正在打鼾的石小刚叫醒了。“刚哥刚哥,出事了,郑胖子吊死在枫树上了。”

这是农历八月里一个桂花飘香的日子,村长屋前的两株桂花树于清晨飘来了好闻的香气,不远处田野上也飘来了稻谷的清香。这样的日子,应该是令人心旷神怡的,实在不应该出这种晦气事。石小刚有些紧张地走来时,莫伢子也跟着走了来。死者的脚上只穿着袜子,一双皮鞋脱在树下,摆得很正,显然郑胖子死前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可以断言,他是自己爬到树上,又不急不慢地在分叉的树枝上系上白尼龙绳,把脖子伸进白尼龙绳套里,然后才自觉倒霉地一跳,尼龙绳套牢了他的脖子,肥胖笨重的身体却悬了空。石小刚忽然呕了,蹲在一旁呕了一大堆昨晚吃到胃里的食物。他恼怒道:“这个郑胖子,你要死也莫死在我酒店的门前啊。你死远点不行吗?干吗把我也害一把?!”

他命令莫伢子和光头:“你们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快把死胖子放下来――你们!”

光头就上了树,光头边上树边说:“不晓得郑胖子这么胖是怎么爬到树上去的。”绳子系的是死结,光头就对莫伢子喊道:“莫总递把剪刀给我。”

莫伢子跑进酒店,石妹子穿上衣服也跑出来看,还有周妹和杨妹也满脸关注的样子跑出来看。周妹和杨妹看见郑胖子吊死在树上,不发表什么感慨,石妹子却尖声说:“啊呀,这个人怎么吊死在这里?他是故意吊死在这里啊!”

周妹说:“赶快报派出所。”

杨妹脸上没多少恐惧,她是个胆大的女人,要是在宋朝,她一定是第二个扈三娘。她走到树下看尸体。她望一眼光头和石小刚说:“他这么死胖,是怎么爬上去的?”

周妹不敢看说:“小杨你不怕?”

杨妹说:“这有什么好怕的?”说毕,一笑。

石妹子见杨妹如此勇敢地走到枫树下观察尸体,她也不甘示弱地走到枫树下,眼睛就盯着郑胖子那肥胖的身躯。为了表示自己是真勇敢,她于众目睽睽下走拢去摸尸体的手,她说:“我的天,他的手冰冷的,跟一块冰一样。”

石小刚批评她说:“走开,你显胆子大是吧?”

石妹子嘻嘻笑道:“我才不怕呢,死人至少不会害人了。”

石妹子嘻嘻嘻嘻笑。莫伢子拿把剪刀跑来,石妹子接过剪刀,踮起脚,将剪刀递给光头,对光头笑。光头没笑,皱着眉头,剪断了那根白尼龙绳,只听见嘭地一声,尸体沉重地摔在地上,听上去像一根木头被抛到地上的声音。

石妹子瞟一眼杨妹,“好刺激啊。”

杨妹听到尸体落在地上的这一声响,脸都白了。

上午九点钟,乡镇派出所来了两个民警,一个脸上乱长着些胡子,一个长一张黑黑的马脸。胡子民警掀开盖在尸体上的被单,看了眼死者,又把死者的衣服解开,查看身上有没有伤痕,胸脯和肚子上都没有。胡子民警又把尸体翻过来,看背,背光光洁洁的,除了一背冰凉的白肉,没任何伤痕。胡子民警对马脸民警说:“所长,好像是自杀。”

马脸所长说:“现在下结论还为时早了。”

马脸所长阴着脸走进酒店,莫伢子在前面引路,把马脸所长引到了酒吧里。马脸所长虽不是酒吧的常客,却也来过几次。马脸所长很严肃地在酒吧靠窗的一隅坐下,让莫伢子在他对面坐下,马脸所长开始询问莫伢子情况,“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莫伢子说:“可能是他昨晚输了钱,人想不通……”

胡子民警在一旁作记录。马脸所长问过莫伢子话后,又把光头叫进去问话,问过光头还不放心,又叫了两个保安进去询问。最后才轮到石小刚。马脸所长已把酒吧当成了临时审讯室,他像主人样指着莫伢子和光头等等坐过的椅子对石小刚说:“你坐。”

石小刚坐下了。

马脸所长望着石小刚,“你遇到麻烦了啊石大老板。”

石小刚就感到晦气地说:“真脑壳痛。”

马脸所长笑了下,“你可能会要伤点‘银子’才能摆平这事。”

石小刚又感到晦气地摇头,“他干吗要在我这里上吊?要吊回去吊不安静些?”

马脸所长说:“石总,你现在的麻烦是要面对死者的家属,懂吗?”

石小刚摇摇头,“死者的家属怎么啦?”他想如果死者的家属在这事上大做文章那是打错了算盘,“是他自己想不通上吊,又不是我逼他上吊,这能怪谁?”

马脸所长说:“石大老板,你应该明白,你要把死者的家属安抚好,这事儿只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最好的办法是出点钱,安抚死者的家属,不然闹起来就麻烦了。”

石小刚回答:“人又不是我杀的,我有什么责任?随便死者的家属怎么闹,我都不怕。”

马脸所长盯一眼石小刚,感到石小刚不懂事道:“在死者的家属面前,你最好不要这么高的调子。你调子高了,只会激化矛盾。”

“我懂,”石小刚说,觉得自己没错,错的是郑胖子,他要死也不应该选择他的风水宝地。赌场开了近两年,一切都平安,他赚了五百多万。他没告诉钟铁龙他赚了这么多钱,也没告诉莫伢子和光头。现在,正在他的赌场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刻,郑胖子竟吊死在他乡村酒店前的枫树上,这让他能不气恼?!“只要死者的家属不无理取闹,”他对马脸所长说,“我会考虑给他们一点安葬费,但要是他们以为有油水可捞,那我就一分钱都不给。”

马脸所长看石小刚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觉得不顺眼,“石大老板,要是是我叔叔或我家的什么人……”他没把这句话说透,“你如果是这种态度,我会跟你搞到底。”

石小刚见马脸所长有些生气,就改口道:“那是那是。”

石小刚在死者的家属面前调子还是很高,死者不是他杀的,而且死者还欠了乡村酒店二十万元借款,所以他觉得没什么好怕的。死者只有一女儿,女儿和女儿的男朋友赶来了。两人是乘一辆电视台的采访车来的。那是一辆白色的捷达。死者女儿的男友是电视台的一名记者。两人赶到时已是中午时候了。这一天的中午阳光明媚,空气中飘扬着好闻的桂花香。电视台的采访车在酒店前停下,死者的女儿和女儿的男友下了车。尸体仍撂在那株枫树下,尸体上盖着白被单。死者女儿的男友一掀开被单,死者的女儿就哇地一声哭了,伏到尸体上,“爸爸、爸爸为什么你要死啊呜呜呜呜爸爸爸爸,我的爸爸呀……”

乡村酒店的人陆续出来了,大家都很严肃地看着死者的女儿痛哭流涕。

郑胖子长得丑,又矮又胖,而且还是个不开朗的人(他开朗就不会自杀),但他女儿长得很漂亮,个头虽不高,却苗条,一张鸭蛋脸也生得好看,穿得也相当时髦。郑女儿一个劲地哭,她男友想把她拉起来,但刚拉开,她又扑到尸体上,一个劲地哭喊道:“爸爸呜呜呜爸爸爸爸,你不能丢下我我不管啊呜呜呜呜……”

郑女儿的男友很冷静,没掉一滴泪。他见莫伢子一身西装,西装的料子相当不错就猜他可能是老板,便走前几步问莫伢子说:“老板,你看这怎么搞?”

莫伢子很抵触地瞟他一眼,晓得他是要找麻烦,就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说:“怎么搞?搞辆车把尸体赶快运回去烧了。”

郑女儿的男友又瞟一眼莫伢子,觉得他说得太简单了,“你们的经理是哪个?”

莫伢子头一扬,“我就是酒店经理。”

郑女儿的男友望一眼乡村酒店的门,脸上就有些激动,说:“你看这事怎么搞?”

莫伢子可不愿意承担责任,“这不关我们的事,郑老板是自杀。”

石小刚就在个时候走了来,莫伢子看见石小刚便说:“死者的家属来了。”

石小刚就表情淡漠的样子冷笑了下,郑女儿的男友瞥见石小刚脸上有一丝冷笑,心里就窝了一股火,说:“总不能就这样运回去吧老板?”

石小刚望一眼郑女儿的男友,觉得他长得挺文秀,白白的脸上戴副眼镜,就想这个时候态度要硬,再说郑胖子的死也的确与他无关。他说:“那你想怎么办?”

“你们一点也不管?”郑女儿的男友一脸激动,还一脸愤怒,“我女友的父亲死在你们酒店,你们就一点也不管?”

“你没搞错吧?”石小刚望着他,“他不是死在我们酒店,他是自己吊死在酒店外的枫树上。”他望了眼枫树,枫树的有些枫叶已开始泛红了,又说:“如果是死在我们酒店,我们会负责,一走出我们酒店,就不是我们的事了。酒店外是福田村的地盘,你去找村长,问他为什么不把这棵枫树砍了?走出酒店的门就不关酒店的事了。老弟,你到一朋友家去玩,从你朋友家出来,被汽车撞死了,能怪你朋友么?”石小刚盯着他,“就是这个道理。”

郑女儿还伏在她遗体上哭泣,扯着遗体上那件灰色的西装叫喊着“爸爸”。郑女儿的男友翻了下白眼,说:“你们这是欺负人。”

“我们欺负你?”石小刚觉得他没有欺负他,想不把这个人吓走,那这事怎么完?“我们还正要找你,”他转头对莫伢子说:“把郑胖子打的借条拿给他看。”

莫伢子转身走进酒店,石小刚看一眼天,天色很好,脸上就一笑,又盯着郑女儿的男友,“你没来我们还不晓得怎么找你。父债子还,天经地义。你女朋友的父亲,”石小刚扫一眼尸体,“就是你岳老子。你岳老子借了我们酒店二十万。你自己看怎么处理这事。”

莫伢子拿来了郑胖子那笔漂亮的钢笔书法写下的借据,将借据递给郑胖子女儿的男友,“这一张借据是你岳老子上个星期写的,十万,息钱每天一分,借据上写得清清楚楚。这一张是他昨天写的,你看日期,昨天。他保证一周内还清。我们正要找你,兄弟。”

郑女儿的男友傻眼了,这可是一笔巨款呀。他好像被痰呛住了,隔了会,他说:“他为什么昨天借你们的钱,昨天晚上就死了?他借的钱呢?”

莫伢子说:“派出所的民警没告诉你?他借了钱,又玩赌博,又输了。”

马所长没告诉郑胖子女儿的男友,死者是因欠了赌债上吊的,只是说他们正在调查。此刻,郑胖子女儿的男友紧盯着石小刚和莫伢子,“你们是开赌场的?”

“愿赌服输,没有人逼他来赌。你女友的父亲是自己开车来玩的。”石小刚说。车已经被莫伢子开到了酒店外靠墙的一旁。石小刚指着车说:“车还停在这里。”

郑胖子女儿的男友把借据退给莫伢子,“这和我们没关系。我不会替他还赌债。”

石小刚说:“我想你是读了几本书的,欠债还钱父债子还,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想不还就不还?这事拿到哪里你都理亏。二十万你不还,就把你女朋友扣在这里抵债。”

郑胖子女儿的男友说:“人还没烧没埋,你们未免做得太过分了!”

石小刚盯着他,想这个企图在死者身上大做文章的戴眼镜的年轻人已被他“镇压”下去了,便指着他的脸很不含糊地道:“是的,人都死了。但你要是想借着这事敲诈我们,就先拿二十万来,还了钱,我们再理论。老实告诉你,老弟,想敲诈,你打错了算盘。”

郑胖子女儿的男友呆呆地瞪着石小刚。

石小刚变得更加不客气了,“还望着老子做什么?赶快把尸体弄走,不然,我们就叫辆手扶拖拉机把尸体运到后山里喂野狗。”

郑胖子女儿的男友觉得自己很亏道:“你们不要太仗势欺人了。我不会完的。”

石小刚在自己的王国里当了两年“国王”,人人都在他的下巴下接饭吃,人就变霸道了,就不怕的样子瞪对方一眼,凶道:“你吓哪个?滚。”

第十五章 塘

下午,钟铁龙来了。钟铁龙来的时候,尸体已被郑胖子女儿的男友和他的两个同事搬到郑胖子的那辆白色桑塔纳上运走了。随钟铁龙来的还有云南妹,云南妹坐在奔驰车里,手里抱着她和石小刚的儿子。儿子两岁多了,晓得叫妈妈了。钟铁龙来时,石小刚因中午时喝了酒,正同石妹子在房里睡觉。云南妹一下车就径直往石小刚的房间走去,云南妹来过,但不经常来。云南妹一来,石妹子就让“贤”,回到自己的房间生闷气。这会儿,云南妹是突然做出来的决定的,石小刚不知道。云南妹带着孩子在钟铁龙家玩,钟铁龙对郑小玲和她说了郑胖子在乡村酒店前的枫树上吊死的事,钟铁龙说他要来处理这事,她就跟着来了。石小刚平时和石妹子睡觉是闩门的,惟独那天没闩门,因为事先两人没打算做爱,只是累了睡个午觉。云南妹一推开门,看见石小刚和石妹子睡在一床被子里,石妹子的手搭在石小刚的头上。云南妹气得脸都青了,她每天在家里老老实实地为石小刚抚养儿子,他自己却在这里搂着另一个女人睡觉。她真的来火了,大叫一声:“石小刚!”

石小刚睁开了眼睛,石妹子也睁开了眼睛。石妹子一看是云南妹,脸上就露出了惊慌,马上坐起来穿衣服。云南妹放下儿子,扑上去就是一耳光打在石妹子脸上,骂道:“你这臭婊子,你勾引我老公,真不要脸,你这遭千人操的婊子!”

石妹子是个要面子的女人,马上回击道:“我是婊子你不是婊子?”

云南妹又一耳光打在石妹子脸上。石妹子也不是好惹的,扬手还了云南妹一耳光。云南妹就揪住石妹子的头发使劲扯,石妹子也抓着云南妹的头发往下扯,两颗头就撞在一起了。儿子在一旁吓得直哭,哇哇哇地。石小刚吼道:“莫打了――你们给老子住手!”

两个女人仍然扭打在一起。云南妹身上流着一半傣族人的血液,石妹子是长益市人,从小就在街上玩的,都是不怕事的猛女,两个猛女都狠劲揪着头发不松手。石小刚想拉开两个女人,然而两个女人像两头公牛样头顶着头,揪着头发扭打在一起。钟铁龙不过是滞后了一分钟,那一分钟不过是用来停车、关车门和与迎上来的莫伢子打声招呼而已。他跟莫伢子没说几句话,蓦地听到这房里闹腾的声音很大,便大步走来,大喝一声:“都住手!”

云南妹住手了,石妹子也住手了。钟铁龙当然是站在云南妹一边,他本来就不喜欢石妹子,觉得石妹子太妖了,还觉得她太没文化了。他厌恶的样子扫一眼石妹子道:“你滚。”

石妹子脸都白了,她没想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男人居然如此粗鲁的命令她。她望一眼石小刚,石小刚这会儿却弃下她和云南妹,忙着去抱儿子。

钟铁龙又一点也不含糊的大声说:“石总是有老婆的,你霸蛮插在中间干什么?”

石妹子用求救似的委屈的目光望着石小刚,石小刚不理睬她的目光,对儿子说:“莫哭了莫哭了,没事了,崽。”

钟铁龙大喝一声:“你滚啊。”又加一句:“你不要赖在这里。”

石妹子的眼泪水涌了出来,这个在长益市长大的女高中生,从没被男人这么蔑视地吼过,她觉得自己非常委屈。她大声说:“我会走。”她起身,胡乱地穿着衣裤。

云南妹仍然愤怒不已,大声骂她:“婊子,臭婊子,不要脸,勾引老子的老公。”

莫伢子和光头走拢来,杨妹和周妹也走过来看热闹,且做出恐怖的样子。杨妹现在与光头有一腿,光头对杨妹说:“莫出声,老板在骂石妹子。”

石妹子穿上鞋子,她心里十分难受,在东方快车酒吧和乡村酒店与她明争暗斗了几年的杨妹和周妹成了她狼狈蒙羞的见证人,这让她以后怎么在社会上混?她们难道不会在外面笑她遭挫?她愤怒地回击云南妹说:“哪个勾引他了?我才不稀罕他呢!是你老公勾引老子,你老公把老子勾引到他床上,操老子……”

钟铁龙烦躁了,“莫说了,滚吧。”

“老子不滚!”石妹子说,突然就站住,回头用一种怨恨的目光望着钟铁龙。“你凭什么叫老子滚?你是老子什么人?老子又没跟你搞,老子又没欠你的,老子就是不滚!”说着,她一屁股坐下了,把脸扭向墙。

钟铁龙对站在门外的莫伢子和光头说:“把她拖出去。”

莫伢子和光头接到老板的命令,就走前几步,一人抓着石妹子的一只胳膊,强硬地拖着她从杨妹和周妹身旁走了过去。周妹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说:“好玩好玩。”

石妹子突然回头骂了周妹一句:“老子要日你的娘!”

周妹回击说:“你怎么日?你又没长个那东西。”

杨妹帮周妹的腔:“丑咧,硬要人拖,讲出去都不好听,真的不要脸!”

石妹子一听这话就哭了,“我要日你们的娘呜呜呜呜……”

钟铁龙觑着莫伢子和光头把石妹子拖到了停车坪上,石妹子扭着屁股反抗,他厌恶地转过头对石小刚说:“石总,以后,这样的妹子最好莫惹。”

云南妹忽然就低头哭起来。钟铁龙望一眼哭得很伤心的云南妹,“算了,你也别哭了。小刚,我们到酒吧里说说话。”

莫伢子和光头已把石妹子拖出了酒店,并关了酒店的木大门。莫伢子走拢来,对着钟铁龙讨好的样子笑着,光头也跟了来。石妹子却在大门外骂着脏话,用脚踢门的声音也很清晰地传入了他们的耳朵。光头转身,一副要去教训石妹子的样子。钟铁龙叫住他,“算了,让她去,她闹一下就没味了。”

钟铁龙回头望了眼,石小刚还在房里,他问莫伢子:“郑胖子的女儿把尸体运走了?”

莫伢子一副万事大吉样子说:“运走了。”

“你们是怎么处理的?”

“没什么处理。”

“人死在我们这里,他们没提出要求?”

“他们提了,但他们刚提出要求就被我们堵住了嘴。”莫伢子说,脸上有些得意。接着,莫伢子说了整个经过。

钟铁龙听完莫伢子表功后,觉得他们做过了头,“你们不会做人,这事儿会有吵的。”

莫伢子笑笑,“吵什么?尸体都拖走了,还有什么好吵的?”

石小刚走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大门外,没有了石妹子踢门和脏话连篇的叫骂声。钟铁龙对石小刚一笑,石小刚脸上有几分责怪地望他一眼,“你把我老婆带来干什么?”

“是你老婆在我家同我老婆一起看碟,跟着一起来的。”

石小刚说:“那你也该事先打个电话。”

“三点多钟了,我以为你会在酒吧或赌场里。哪里想到你还抱着石妹子睡觉!”

四个大男人走进酒吧坐下,钟铁龙要了杯茶,这才对石小刚说:“我觉得你们处理死者的事没处理好,你们这样做可能会激化矛盾,小刚。”

石小刚就冷冷地望着钟铁龙,“什么意思你?”

钟铁龙说:“死者的家属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你想死的是他们的长辈啊,他们会就此完事?我敢打赌,他们会要来闹的。你们做错了。”

光头插话说:“他们就是不善罢甘休也没办法,因为人都死了,尸体都运走了。他们要是不运走尸体,尸体放在这里臭,那还有点麻烦,但石总吓他们说,他们不运走尸体就把尸体丢到后山里喂野狗。嘿嘿嘿,他们怕尸体被野狗啃掉,嘿嘿嘿嘿。”

钟铁龙深深地吐口气,“你们这些人,脑壳从不站在别人的角度想问题。他们就没有人替他们打抱不平?他们就那么好欺?我提醒你们,你们留点神。”

石小刚心里有点不舒服,他不喜欢钟铁龙在他创建的王国里指手划脚,“无所谓,事情闹大了再来补救,他无非是要钱?要钱给点安葬费就是,没什么了不起。”

钟铁龙听出石小刚说话带情绪,就看石小刚,石小刚脸上有些火气。他想石小刚一定在怪他把他老婆带来了,又想这两年石小刚有些变了,好像饭变馊了样。他沉默了下,才说:“有些事,做在前面比做在后面好,等到设法补救就有些麻烦了。”

石小刚没吭声,莫伢子和光头也没说话。他想石小刚在这事上做得太盛气逼人了,没有学会以柔克刚,死者的家属不会甘心的。他等石小刚脸上的火气减退一些后,说:“小刚,如果他们再来讨说法,我劝你听听他们的意见,多放些让,别一口把他们堵死。”

“嗯,只要他们提的要求不过分。”

钟铁龙开车出门时,看见石妹子弓着背坐在前面塘边的草地上,他突然想这个女人莫想不开而投塘自杀。他忙打石小刚的手机,让他安慰石妹子。他说:“你的妞现在坐在塘边。刚才我们对她的态度太生硬太恶了,她毕竟是女孩子,我是为了云南妹才吼她。她现在一个人坐在塘边,你出来安慰她几句,免得她想不开。”

石小刚在手机那头说:“我会安慰的。”

石小刚没出来安慰石妹子。石妹子真的就投塘自杀了。石小刚是想出来安慰几句石妹子的,但云南妹在他身边,他就不好出来。他曾想叫杨妹或周妹出来安慰几句,然而杨妹和周妹都对石妹子有意见,就没叫。他想石妹子那么现代,既抽烟又喝酒,做爱也不扭扭捏捏,不会有自杀的举动。也许她一个人冷静一下,想通了就会消化今天发生的不愉快。

石妹子没想通,因为她没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第二天上午,一具穿着西式女装的尸体浮在了水面上,背朝上,脸朝下。陈村长有一块菜地在塘边,他老婆到菜地里割菜,忽然发现塘里有一具女尸。她大惊失色,昨天枫树上才吊着一具男尸,今天塘里又浮现了一具女尸。她吓得尿湿了裤子,奔回家,把正在修锄头的村长叫来看。村长看了眼就清楚这女尸不应该是本村妇女,马上走过去敲酒店的木大门,说:“开门,开门,喂,快开门。”

光头开了门,陈村长说:“出大事了,塘里有一具女尸。呀咧,怕是你们酒店的哦。”

光头又一次走出来查看尸体,他只看了一眼就清楚浮在塘边的女尸是谁了。这身衣服不正是昨天从石小刚房里拖出去的石妹子么?他去报告石小刚,石小刚一听,哑了。云南妹也木了,脸色变得很紧张,“她她她真真真的死死死死了?”

光头说:“死了。”

石小刚站起来,对光头说:“赶快报警。”

光头就打电话报警,石小刚对云南妹叹口气说:“昨天钟总走时打我的手机,要我安慰她,因为你在这里,老子就没出去安慰。”他懊悔地盯一眼云南妹。“你是她的丧门星。”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云南妹争辩说,“你不要说得这么难听,石小刚。”

石小刚说:“你不来,她就不会死。”

云南妹听了这话一脸蜡白,“你怪我?”

“不怪你怪哪个?”石小刚突然凶起来,“都是你,你把这里搅浑了,你给我滚!”

云南妹说:“你难过了?难过了就别干这种事。我就走,别滚啊滚的!”

石小刚怒吼一声:“你马上滚。”

乡镇派出所的马脸所长和胡子民警又来了,这一次不光只是他们来了,县公安局刑侦队的两名刑警也赶来了。两名刑警都是年轻人,都长着锐利的眼睛,目光也相当锐利,盯一眼罪犯,罪犯就会发怵。两名刑警脸上没任何笑容,而是一种严肃得让人摸不清底细的表情。两名刑警显然看不起马脸所长和胡子民警,他们亲自传讯一个个人,让胡子民警叫人,让马脸所长做记录。他们先问石小刚与死者是什么关系,接着又问莫伢子和光头,让他们在笔录上画押按手印。再接下来,他们把杨妹和周妹分别唤进酒吧,仔细询问,也让她们画押签字。最后,他们让胡子民警叫来了陈村长和陈村长的老婆,陈村长说:“我昨天下午四点钟挖一担红薯回来时,还看见她坐在塘边上,后来我又出去了,五点多钟,我再走回来时就没看见这个人了。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就成浮尸了呢?”

一刑警说:“这么说她应该是四点到五点多钟时死的?”

陈村长说:“怕是那样哦。”

陈村长的老婆回忆说:“三点多钟的时候,我在堂屋里择豆壳,听见有个女人又哭又闹,我出来看了下,怕就是死在塘里的那个女人。她还踢门,骂人哦。我看是酒店的人,就没吭声。后来我到坪上喂鸡,看见她一个人坐在塘边。我当时没想到她会投塘。”

刑警问:“你怎么肯定她是自杀呢?”

陈村长的老婆说:“这是酒店里的人说的,我晓得么子自杀哦。”

一个瘦一点的刑警用责备的目光看一眼石小刚,“你们啊,真没水平,连女人都摆不平,又怎么能在社会上立足?!”

石小刚摇头说:“谁晓得她会想不开?”

瘦点的刑警说:“两天死了两个人,这是个问题啊。”

石小刚没答,眼睛望着门外的阳光,感觉阳光投在黄土上黄灿灿的。

另一刑警说:“现在的问题是看你们怎么向死者的父母交代。”

石小刚望一眼那个刑警,脸上有些不悦道:“怎么交代?她是自己投塘,又不是我们把她推到塘里的。她要死,我们有什么办法?!”

刑警指出道:“人死在你这里,又跟你是那种关系,你总得向她父母作个交代。”

石小刚说:“我真不懂,一个现代女性,刚过二十一岁的生日,干吗就想死呢?”

瘦点的刑警说:“就是这种女孩子最容易轻生。现在的女孩子没吃什么苦,没受过什么磨难和挫折,反而更脆弱。有的女孩子只十五六岁,不过就是一次考试没考好,回家受了父母的责骂,就服农药自杀了。有一个女孩,只因男朋友要跟她分手,她就爬到六楼上跳楼自杀,脑浆都摔了出来。现在的女孩子动不动就用自杀结束生命,这样的事例很多呢。”

石小刚很无奈地说:“她这是死给我看。”

瘦点的刑警说:“你们要把死者的后事处理妥当,不要搞得大家都不愉快。”

石妹子的父母及哥哥都来了,和法医一起,坐县公安局的车来的。他们是下午两点钟到的,石妹子的哥哥一揭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床单就大叫一声“妹妹”,就攥紧拳头,大叫着问:“是谁逼死了我妹妹,我妹妹怎么会自杀?我要杀了那个逼死我妹妹的人!”

没有人回答这个愤怒的蛮汉。

愤怒的蛮汉用拳头打着枫树干,叫道:“我一定要杀死害死我妹妹的凶手。我妹妹不会自杀,她是最开朗的,是你们杀了她,是你们把我妹妹的头按到塘里淹死的是不是?”

没有人回答他。

石妹子的母亲一见女儿的尸体就像郑胖子的女儿看见父亲的遗体样,扑上去就哭。很奇怪的是,石妹子的母亲一哭,尸体的鼻孔里突然就涌出了鲜红的血,那血从那对细小的鼻孔里淌出来,流到脸上又顺着脸颊流到地上。石妹子的母亲号啕大哭道:“是哪个该千刀万剐的人害死了我女儿呀呜呜呜呜她还只二十一岁呀呜呜呜呜……”

莫伢子代表石小刚来劝慰石妹子的哥哥,石妹子的哥哥愤怒地揪着莫伢子,拳头都举了起来。莫伢子说:“你妹妹的死与我没任何关系,请你冷静点。”

石妹子的哥哥问他:“我妹妹跟哪个关系最密?”

莫伢子说:“我们也很同情你,但我们确实没想到你妹妹会自杀。”

石妹子的哥哥攥紧拳头问:“我妹妹跟哪个关系最密?”

莫伢子说:“你不要激动,你妹妹死了,你激动有什么用?”

石妹子的哥哥一拳打在莫伢子脸上,把莫伢子的鼻子打出血了。“激动?”石妹子的哥哥说,“你妹妹被别个害死了你激动么?是不是你害死我妹妹的?”

莫伢子捂着打痛的鼻子说:“我发誓你妹妹的死与我半点关系都没有。”

石妹子的哥哥仍揪着莫伢子的衣服问:“那我妹妹跟哪个的关系最深?”

光头和另两名保安走上去把石妹子的哥哥拉开了。“现在不是讨论你妹妹跟谁的关系最深的时候,”光头说,“现在是商量如何处理你妹妹的后事。”

石妹子的哥哥愤怒地瞪着光头,“你放开我。”

光头没放开他,因为他认定是莫伢子害死了他妹妹,他要打死莫伢子。光头说:“你妹妹跟哪个的关系都不深,她只是酒店的一名员工,我骗你是你养的。”

光头又说:“你妹妹受了什么刺激我们真的不晓得,她的死我们也很难过,你不要以为谁害死了你妹妹,真的没这回事。你冷静点,请你冷静点。”

石妹子的哥哥愤怒道:“我要打死那个害死我妹妹的人,我要打死那个人。”

石小刚开始没打算露面,他坐在酒吧里喝着闷酒。石妹子一死,石妹子的种种好处就浮现在他记忆里了,石妹子很关心他、爱他,他睡着了,石妹子在他身边安静得像一只猫,他不醒,石妹子绝不会说话或看电视。他有时候很疲劳,石妹子会跪在床上给他揉眼睛或坐在一旁给他按腿,直到他呼呼熟睡。还有,他洗脚时,石妹子会替他修脚趾甲。石妹子钓了鱼,煮熟了,总是把那块刺少的肚皮肉夹到他碗里给他吃等等。他听见石妹子的哥哥吼“我要打死那个人”,就伤感地冷冷一笑。周妹在一旁陪他,他让周妹把莫伢子叫进来,他指示莫伢子说:“你和光头把石妹子的哥哥叫进来,我有话要跟他说。”

莫伢子走出去,和光头把石妹子的哥哥带进了酒吧。酒吧的光线很暗,石妹子的哥哥站了几秒钟才适应酒吧里的光线。石小刚盯着这个蛮汉,感觉他不过是长益市街上的小混混而已,心里就有了底。“你妹妹是我们酒店的一名员工,她死了,我们都很难过。”石小刚这么说,“我打算给你十万块钱,你赶快把你妹妹的尸体运走,不要再在这里闹了。”

石妹子的哥哥瞪着石小刚,一看石小刚那架势就晓得石小刚是老大,他说:“十万?”他马上跟石小刚谈价:“我妹妹只值十万?我要一百万,没一百万,我不会走人。”

石小刚讪笑了声,“你如果这样说,那就不好办了。你妹妹的死与我们中任何一人都没任何关系,她是自杀,不是他杀,你要搞清楚。”

石妹子的哥哥吼道:“无论我妹妹是怎么死的,我要一百万。”

“你要再这样说,我一分钱都不给你,”石小刚瞪他一眼,“你要闹,我们不怕你闹,公安和法院都有朋友,玩黑社会你还不见得玩得我赢,我敢开赌场就不怕你吵事。”

石妹子的哥哥也是在长益市街头上玩的小混混,混得并不好,属于那种雷声大雨点小的人,听石小刚这么说,嘴就没那么硬了,“那你们说给多少钱?”

“十万,”石小刚说。

石妹子的哥哥一昂脸道:“十万绝对不可能,我妹妹的生命就值十万?笑话。”

石小刚想石妹子毕竟跟他睡了两年,十万是欠了点,便说:“你不要开口就把我们吓得晕头转向,你说个能让我们接受的具体数目,你要多少?”

石妹子的哥哥伸出五个指头说:“至少也要五十万,不然就法庭上见。”

石小刚觉得石妹子多少还有点灵泛,说话还能察言观色,但她哥哥却跟大脑被人取走了样,一开口就没边。他冷笑一声回答:“看来只能是在法庭上见了,那就让法院判吧。”

这事儿最终以三十万元人民币打发这一家人走了。石妹子的哥哥拿到三十万元人民币后,脸上就没那么多脾气了,在莫伢子递给他的协议上签了字,保证以后不再在妹妹的死因上找乡村酒店的麻烦。尸体于当天傍晚被殡仪馆来的车运走了。

石小刚那天在塘边站了很长时间,他真的不懂一向开朗、浪漫的石妹子竟会投塘自杀!就在早两天,他曾对石妹子描述她的未来说,只要她忠实于他他一定不会亏待她。没想,他还没来得及实现自己的诺言,她就永远离开他了。石小刚看着天,天色灰暗了,夕阳已落到了山那边,有星星在暗灰色的天上呈现了出来,不多的几颗,还有一弯月亮悄悄爬到了山巅上,像一只女人的眼睛,远远地冷冷地盯着他。我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对吗?他望着渐渐暗下去的村子,他突然看见杜会计从远远的村道上走来,手里拎着个旅行袋。他呆呆地看着,杜会计变成了另一个女人,手里拎着的不是旅行袋,而是个蛇皮袋。她是陈村长的老婆。

第十六章 刘夫人

钟铁龙来了,一个人来的。石小刚觑着走进来的钟铁龙。钟铁龙递支古巴雪茄给石小刚,石小刚接烟,点上。钟铁龙左右望望说:“小刚,我觉得这是一块凶地,会有麻烦的。”

石小刚盯着钟铁龙,钟铁龙心里一惊,“你这样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石小刚就勉强一笑,“我觉得这里蛮好,很多人都来玩。”

“两天死了两个人,这不是好兆头,你不觉得吗?你应该赶快撤退。”

石小刚不愿意接受钟铁龙的忠告,吐口雪茄烟,“我喜欢这里,有钱赚就是好兆头。”

钟铁龙望一眼石小刚,想石小刚有点玩个性了,这不是一个好信号。他就摆出柔和的样子说:“小刚,我们是一起出来混的,我觉得这是块凶宅。你好自为之,我走了。”

石小刚看出钟铁龙有点不高兴,起身送钟铁龙到奔驰车前。钟铁龙钻入奔驰,开着奔驰车驶出了酒店的大门。石小刚看见周妹望着他,就对周妹招手,周妹笑着走近他,他闻到了周妹身上的玫瑰香水味,便对周妹一笑,“我们今天晚上玩一玩?”

周妹嘻嘻一笑,斜睨着他,“怎么?人家尸骨未寒,你就打我的主意了?”

石小刚说:“不能打吗?”

周妹骄傲的样子一扬脸,“你们男人真没良心。”

“良心?石妹子又不是我害死的,是她自己要死,怪得我?”

“哼,”周妹哼一声,走开了,屁股一扭一扭的。

石小刚想她真是个骚货,用不着多久她就会投到他怀里的,她还真不是那种能守住自己的女人。假如她结了婚,她唯一的乐趣就是做绿帽子给她的老公戴。他想到这里一笑。

有人开车来了,来玩赌博,石小刚就跟赌徒们玩起来。那几天,来的人很多,有时候坪里停满了车。一天晚上,他和莫伢子在酒吧里吃饭,忽然就看见荧光屏上报道着一则新闻,新闻直指乡村酒店。莫伢子、光头和周妹都在荧光屏上闪现了好几回。“哎呀,我操,这是怎么回事?”石小刚瞪大了眼睛。

荧光屏上有乡村酒店的赌场,有聚赌的场面,有宋经理在荧光屏上笑,还有几个赌徒东走西看的图像。还有郑胖子的女儿在荧光屏上哭诉,最后还配了措辞严厉的编者按。

“我日他的,”石小刚骂道,“我们居然被电视台的记者偷拍了。”

莫伢子也鼓起了眼睛。石小刚对莫伢子说:“你怎么把电视台的记者也放进来了?”

莫伢子说:“那哪个晓得?他们的脸上又没写他们是电视台的记者。”

“把光头叫来,”石小刚让莫伢子去把光头叫来。

光头不用叫就来了。石小刚生气地盯着光头,“刚才电视台播放的东西你看见没有?”

光头说:“看了。”

石小刚说:“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光头一脑袋空白道:“我不知道。”

“你这保安队长是吃闲饭的?”石小刚盯着光头,“你只晓得跟杨妹子谈爱,眼睛只盯着杨妹子的屁股,你这是负责保安?居然有人在你的眼皮底下偷拍,你就是这样保安的?”

光头脸红了,回答石小刚:“其实进来的每一个人我都留意了的。”

石小刚骂他说:“你留意了卵!你只留意杨妹子的屁股是不是被赌徒摸了吧?”

“不是。我真的没注意到有人带了摄像机进来。”

石小刚很生气地骂光头:“你个白痴,要你有卵用!”

光头垂下头,杨妹打扮得很妖艳地笑嘻嘻地走来,光头望她一眼,又把脸低了下去。

石小刚继续骂道:“都是这些粪桶,一个个都跟我滚。”

一天晚上月明星稀,乡村酒店里一切如故。来了很多赌客,酒店内的停车坪停不下了,有的车就只好停在外面,保安就没关酒店的大木门,因为外面的小车也需要照看,这就导致了公安干警能很好地闯入。那天晚上龙行长来了,带着那个已为他生了个“娃”的四川妹。四川妹一心要把龙行长占为己有,秘密跟龙行长生了个娃,躲到新疆生的。力总也来了,他是被龙行长拖来玩的。他们两人一人提了五万元来玩,但龙行长就是走运,他玩得正起劲,省工行的领导打他的手机,找他喝酒,他可不敢拒绝,忙拉着力总走人,他是坐力总的车来的,他得坐力总的车回去。宋经理那天晚上也来了,他陪曹老板、马老板和王公鸡来赌。宋经理不赌,他在乡村酒店的赌场里玩起赌来从没赢过,已经输了三十三万元,他没勇气再在这里赌钱了。他只是陪曹老板、马老板和王公鸡来玩。石小刚先是陪龙行长和力总玩,他可不敢赢龙行长的钱,主动输了一万给龙行长。送走龙行长和力总,他转身,让光头拎着五十万跟着他去与曹老板、马老板和王公鸡三人玩“比大小”。澳门的高手走了,马来西亚有一家赌场出的钱比石小刚多,他们就于一个星期前双双走了。九点来钟,石小刚心情很好地与曹老板、马老板和王公鸡斗智斗勇地玩着赌博。他赢了十几万,兴致很高,很想把上次输给曹老板和王公鸡的钱赢回来。赌场里,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赌博中,谁也没想到会有一大群公安冲进来。公安在十点钟赌场里最热闹的时候,冲进了赌场。

公安的手上都举着枪,公安战士一冲进赌场就大喝一声:“谁都不准动。”

公安战士厉声说:“都把手放到头上,不然,打伤了别说警察没提出警告!”

大家都望着冲进赌场的公安。

公安手中的枪指着每一个人说:“原地坐着。一个也不要动。”

另一些公安就走上去,挨个挨个地收钱和搜身,把收到的钱往事先准备好的蛇皮袋子里装,把一只只手机统统收走了,让搜完身的人一个个靠墙蹲着。

四个赌场分别都遭到了同等待遇。

闯入石小刚和曹老板、马老板及王公鸡等等一些赌客所在的赌场的是市局分管治安的邓副局长,邓副局长绷着脸,脸上的表情犹如锅底。曹老板问石小刚:“你认得他们不?”

石小刚摇头,马老板马上说:“那你不把我们害醉了?”

石小刚抱歉的形容说:“你们莫急,我会有办法的。”

就在这时,一个熟人走进了石小刚的视线,他是原南区公安分局的办公室马主任,后被提升为分局副局长,刘局长升局长后,把他调到市局治安大队任副大队长,刚调进市局没几个月,钟铁龙告诉他的。他马上跟马副大队长打招呼:“马局,我是石总,不认识我了?”石小刚叫马副大队长几个月前的官衔。

马副大队长寻声瞟一眼石小刚,挤了下眼睛,以示打了招呼,转身向邓副局长请示说:“邓局,现在……”

邓副局长不等马副大队长把话说完就道:“你们那里有多少人?”

“二十四个。”

“通知局里,马上来两辆囚车,把他们统统带到局里去。”

马副大队长忙打电话,很正色地对着手机那头的人说:“喂喂,人有蛮多,车少了,邓局指示,赶快再来两辆囚车。”他又大声说:“没有车就去监狱调车。”

马副大队长根本不理石小刚,石小刚起先以为自己有救了,就用讨好的目光寻找马副大队长的目光,但马副大队长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脸严肃得像一块锅粑,石小刚便感到自己今天在劫难逃了。石小刚等马副大队长打完电话,目光不经意中落到他头上时,他对马副大队长说:“马局,您得高抬贵手呀。”

马副大队长这个时候是在执行公务,不会把碰见熟人的表情搁在脸上。马副大队长一点也没给他面子的粗声说:“你给我老实点,我警告你,不然就是自己找亏吃。”

石小刚脸白了,心里骂了句“老子操你娘”,曹老板问石小刚:“你认得他?”

石小刚心灰道:“我认得他卵用?他不认得我。”

一个小时后,增加的囚车唔唔唔地来了,直接开到乡村酒店前的坪上。众人被押上了一辆辆囚车。囚车没有把他们带到局里,而是直接把他们带进了长益市郊的一处拘留所。赌客和乡村酒店的员工加起来有百多人,分别关在五间弥漫着臭气的房子里。石小刚与员工关在一间房里。房里有一个水泥砌的简陋的统铺,统铺上扔着一些被拘留过的人遗留下的破东西。统铺上铺着草席,还有人留下的脏床单。房子的中间有一盏十五瓦的电灯,于那个秋天的晚上始终照耀着这间昏暗的牢房。石小刚感到晦气地坐到靠窗的一旁,眼睛就望着窗外黑幽幽的夜空,黑幽幽的夜空上悬挂着半轮惨淡的月亮。莫伢子坐在他一旁,递支白沙烟给他抽,他接了,抽着。大家见他不吭声,就都坐在统铺上,骂骂咧咧地等着公安来录口供。他们被押进来时,拘留所里热热闹闹的,叫声嚷声此起彼伏,一个小时后蓦然就安静了,安静得只有他们说话和出粗气的声音,还有监狱外传来的夜虫的叫声。

莫伢子望着铁窗外明朗的夜空说:“刚哥,我估计公安都回家睡觉了。”

杨妹很恨道:“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穿一身警服?!”

光头望着杨妹,“你不会有事的。”

杨妹说:“有事也无所谓。”

石小刚没说话,他想一定是电视台曝光了,招惹公安来封场。差错就出在那个死胖子身上,那个死胖子的女婿是电视台的记者……真是这样,一个环节没处理好,另一个环节也跟着坏了,就跟单车链条样,一个链扣坏了不换,链条就会掉。他想,自己是因小失大,后事没处理好,结果在死胖子身上翻了船。周妹瞥着石小刚问:“难道要把我们关一晚?”

石小刚不愿再想这些事地掉过头来,望她一眼,“可能。”

周妹吐下舌头,叫一声:“惨了。”

石小刚说:“我们要求他们把我们单独关一间房子?”

周妹一笑,一点也不怕石小刚提出的非分之想说:“只要你能做到,我保证愿意。”

“你是说真的?”

周妹就望着他,“本小姐会开玩笑吗?就看你石老板有这个本事没有。”

石小刚就虚张声势地大叫道:“看守看守,我有事要向你们汇报。”

没有人回答他,大家都笑。

莫伢子说:“我这是第二次抓进牢房,第一次是在镇街上一个朋友家打麻将,被派出所的人抓进派出所关了一晚,罚了五百块钱。本来要罚一千,后来好说歹说才降到五百。”

光头说:“我是第一次。”

周妹一笑:“我也是第一次。”

石小刚又盯着周妹问:“你是什么时候破的身?”

周妹望他一眼,“你问这干嘛?”

石小刚说:“我只是想问一下。是初中还是高中?不是小学吧?”

周妹打了石小刚的胳膊下说:“你讲点别的吧。”

几个人就嘿嘿嘿笑。

天泛白了,早晨的一缕阳光涂到了锈迹斑斑的铁窗上。他们都没睡,都弓着背坐着,都疲疲遢遢迷迷糊糊的,看见这缕阳光又开始活泛了。“天亮了,”石小刚说。

周妹坐直身体,整理着头发。石小刚从侧面看着周妹,周妹说:“我好想睡觉的。”

杨妹直起腰,一脸蒙胧地问:“几点了?”

周妹答:“现在还早。”

八点多钟时,有人走来,皮鞋声挨近铁门时停住了,一个麻脸看守向里面的他们扫了眼,掏出钥匙,弄出一片响声地开了铁门,问:“哪个是石小刚?”

石小刚说:“我是石小刚。”

“你出来。”看守说。

石小刚走出来,看守又将铁门锁上,领着石小刚走进了一间简陋的审讯室。审讯石小刚的是三个公安,其中一个就是马副大队长。马副大队长脸上相当严肃,像一块坚固的生土,没有任何弹性和肥力似的。他用冰冷的表情问石小刚姓名,石小刚心里冷笑,“姓石。”

马副大队长继续问:“叫什么?”

石小刚望他一眼,“石小刚。”

马副大队长问了些该问的话,随后说:“你晓得开设赌场是触犯刑法吗?”

石小刚就看着一脸绷紧的马副大队长说:“我真的不晓得。”

“不晓得?”马副大队长说,“现在我告诉你,你已经触犯了刑法。你如果不想判刑,就拿两百万来买阳寿。你看你是命重要些还是钱重要些,你自己考虑吧。”

“两百万?”石小刚叫道。

“两百万。”马副大队长说得斩钉截铁。

石小刚盯着马副大队长,觉得马副大队长的脸比他当公安分局副局长时胖了圈,但脸上却没有那份和气,而是一种不近人情的陌生的表情,像生铁,只是颜色比生铁色黄一些。他盯了足有五秒钟,马副大队长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反盯着他,他想马副大队长真是定力一流,说:“我关在这里,怎么去搞钱?”

马副大队长说:“等下我们会让那两个妹子出去,你要她们出去想办法。”

石小刚被重新带进牢房时骂道:“这个马副大队长是畜生变的。”他盯着杨妹和周妹说:“我要求他们把你们放了。你们出去后马上跟钟总联系,要他找刘夫人疏通疏通。”

莫伢子说:“你还不如让我出去找钟总。”

石小刚皱了下眉头,“他们不会放你,他们只肯放女人。”他又对周妹说:“马上就去找,你记住钟总的手机号。就说我们都关在拘留所了。市治安大队要罚我两百万。”

罚款两百万最终变成了五十万。钟铁龙打刘夫人的手机,让刘夫人求刘局长发善心,少罚点款。刘夫人让钟铁龙别急,说:“这事不好在电话里说,等晚上我回家再跟老刘谈。”

钟铁龙就赶到拘留所,他告诉石小刚要等两天。他送来了烟和酒,先喂饱看守,看守才同意把他送的食物和烟酒转给石小刚他们。那天晚上,钟铁龙等刘夫人的电话等了一晚,等到十一点,他打刘夫人的手机,手机关机。他没打刘夫人家的电话,他怕惹恼了刘局长。前一向在吉祥酒店吃饭,与刘夫人聊天时,刘夫人说自从老刘升正局长后,担子重了,压力就大,因为长益市发生了什么大案,市长、市委书记的电话都是直接打在他手机上,听他汇报或给他布置任务,要求他尽快破案。这让老刘当了一把手后反倒有如履薄冰之感,以前是副局长时,前面有个宋局长扛着,现在大案要案来了,他得一肩挑,脾气自然就比以前大了许多,最讨厌有人打家里的电话。钟铁龙当然把刘夫人的话听进了耳朵里。次日,钟铁龙打刘夫人的手机,通了,“刘姐,昨天我等了你一晚的电话?”

刘夫人说:“你不晓得,老刘好烦的,我只是刚刚开口,他就把我骂了顿。”

昨天晚上,刘夫人一早就回了家,把家里收拾干净后,坐在梳妆台前往自己的脸上化了些妆,这几年里,她这是第一次为丈夫化妆。十点钟,她听见汽车驶来的声音,接着,她十分熟悉的丈夫的脚步声传入了她的耳孔。她没等丈夫掏钥匙,迎上去开了门,一笑,又殷勤地弯下腰,把一双布拖鞋放到丈夫的脚前。“我刚擦的地,”她说。

刘局长换上拖鞋,走进洗手间洗了下手,折回客厅坐下,刘夫人赶紧把事先泡好的洞庭毛尖端给刘局长,刘局长喝了口,放下茶杯,刘夫人对丈夫讨好地一笑,先问了问丈夫今天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待丈夫把事情说完,她才用热情洋溢的脸色开口说:“老刘,有件事恐怕要你亲自出面讲情才行。”

刘局长就望着老婆,刘夫人说:“小钟的搭档,在福田村开了个赌场,昨夜被你们治安大队的封了,抓了人,没收了赌资,还要罚两百万元款……”

刘局长不等老婆把话说完,火冒三丈地拍了下茶几,茶几上搁了只果盘,果盘里放着五个洗净的苹果和三个梨子,两个梨子吓得从苹果上滚下来,一个梨子滚到茶几上又滚到了地上。刘局长捡起那个梨子,大声说:“太不像话了,他们!居然在我的职权范围内开赌场,还开了两年,还死了人。这些人,太没法律法规意识了,你不要理睬。”

刘夫人听丈夫这么不客气地说,就知道事情难办,她待丈夫把话说尽,温柔的模样接过丈夫手中的梨子,重新放到果盘里,码好,隔了几秒钟,她轻声说:“老刘,别人的事,我不管,小钟的事,你最好还是过问一下,他是我酒店的老客户,每个月都要在我酒店消费,还不是因为你是公安局长,他才来……”

刘局长一脸脾气地瞪着老婆,又很凶地拍了下茶几,那一拍,不但重新码好的梨子和苹果散开了,茶杯上的盖子吓得也掉了,发出脆脆地一响,刘局长厉声质问夫人:“你得了小钟什么好处,你老实交代!”

刘夫人吓得脸都白了,“你凶我干什么?我又没得小钟什么好处。”

刘局长很不客气地指着老婆说:“你没得他好处,怎么他一个电话,你就给他办事?”

刘夫人说:“我说了,他是我酒店的常客,顾客就是上帝,我能帮当然要帮啊。”

刘局长用怀疑的目光盯一眼老婆,火道:“我再次警告你,你要是得了他什么好处,就如数退给他,你别到时候怪我大义灭亲?!他竟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开赌场,这也太无视国家法律了!你不要为他说话,我是不会管这事的,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刘夫人把她和丈夫的对话都说给了钟铁龙听,钟铁龙问“那怎么办呢,刘姐?”

刘夫人在手机那头迟疑了片刻,说:“这事只能慢慢来。我家老刘越来越没人情味了,这狗屎的,当了局长不得了了!”

钟铁龙是第一次听刘夫人骂丈夫“这狗屎的”,心里就有点恼石小刚,要他不要搞赌场,他偏要搞,结果弄成了这样。他说:“我知道这事难办,但现在钱很难赚,石小刚开赌场没赚钱,罚两百万太高了,能不能只罚三十万?刘姐,您替我求求情,想想办法。”

“这事儿比较麻烦,昨天我问马副大队长,马副大队长说这次抓赌是市委何书记看了电视后亲自部署的,只罚三十万,太少了,没人敢认可。”

钟铁龙想三十万是不好过门,便说:“罚五十万可以吗?”又说:“不能再高了,再高我就承受不了了。一个破赌场,又没赚几个钱,真是头痛呢,刘姐。”

刘夫人说:“小钟,当初你就不该同意石小刚开赌场。我家老刘说,赌博是我们国家的法律明令禁止的。赌场是很可怕的,一个晚上可以让很多人倾家荡产。倾家荡产就关系到社会治安,这能搞的?所以昨晚老刘听我说赌场是你的朋友开的,就好大的火。”

钟铁龙就用抱歉的语气说:“刘姐,害你挨局长的骂了,真对不起。”

刘夫人在手机那头说了几句抱怨的话,然后说:“这事得慢慢来,我会想别的办法。你让石小刚在里面呆几天也好,免得他出来又给你添麻烦。”

石小刚和莫伢子及光头在看守所关了半个月,半个月里,钟铁龙每隔一天开车送烟和吃的东西去。半个月后,刘夫人打钟铁龙的手机,说她通过马副大队长约带队去封赌场的邓副局长到吉祥酒店吃饭,她做通了邓副局长的工作。“邓副局长是负责这案子的,我在饭桌上说了你一大堆好话,说你是我的朋友。我还打老刘的牌子,说我家老刘说,罚款的事由邓局说了算。邓副局长见我亲自出面讲情,就同意罚款降到五十万。”刘夫人用那种办成了事而松了口气的语调说,“你赶紧跟马副大队长联系,顺便送几条好烟给他抽,把罚款交了。”

钟铁龙想这个刘夫人还真有能耐,“好的,你辛苦了,刘姐。罚款交到哪里?”

刘夫人在手机那头回答:“当然是交市局治安大队。”

第十七章 四百万

七马乡的李乡长陷入困境里了。这个困境是他事先没想到的,他督促建成的七马乡农药厂和七马乡化肥厂不过是生产了两个月就被上级部门下令停厂了。耗资一千多万弄出的政绩,一夜之间成了“污绩”,这让他有身陷囫囵之感。七马乡化肥厂和七马乡农药厂的破土剪彩和落成剪彩都是县长大人亲自剪的,县长大人于两次剪彩时都很高兴,其中一次拍着李乡长的肩膀,赞誉李乡长说:“你啊,你是个有办法带领全乡老百姓致富的人。”

七马乡的李乡长觉得自己遇到赏识自己的领导了,马上表决心说:“我一定会带领七马乡的农民摆脱贫困。”

然而同时上马的七马乡农药厂和七马乡化肥厂排放的废水却严重污染了当地老百姓的生活,废水流进农田,稻谷于一夜之间枯死;废水流进渠沟,不但青蛙饮了肚皮翻白,就连生命力极强的泥鳅也飘浮在水面上,成了流动的尸体;废水流入浏阳河,浏阳河贴近废水排污处的鱼纷纷毙命,一些农民和驾船的船夫捡了那些鱼,洗净弄熟后吃,其结果却是一家又一家人因食鱼中毒。一中毒,长益市电视台的记者就兴致盎然地跑来了。电视台的记者顺着污水排放的线路追踪拍来,就拍到了七马乡农药厂和七马乡化肥厂的排污口。荧光屏上,农药厂排污口的废水呈黑色;化肥厂排污口的废水呈紫色。一些农民在荧光屏上气愤地说:“自从有了化肥厂,渠道里的鱼都翻肚皮了。”

农民说:“化肥厂的气味很难闻,那股味道顺风飘来,害得我们吃饭都吃不进。”

农民说:“我们家离农药厂的排污口近,我都怕吃我们家的井水了。”

农民说:“我们呼吁上级政府管一管我们老百姓的死活。”

市政府负责环保的领导带着人来了,绷着脸饭也不肯吃,对废水进行检测,检测的结果令他们大吃一惊,废水中氯啊汞啊铅啊都严重超标,难怪那些鱼啊泥鳅啊都不愿意活了,原来是被氯啊汞啊铅啊夺去了生命。上级政府立即下令七马乡农药厂和七马乡化肥厂停厂整改。整改的通知明确规定,要进行有效的废水排污处理,否则就得关闭这两家制造毒素的工厂。李乡长不敢无视上级领导的指示,忙派人去打听排污设备的价格,结果一点也不乐观,两家工厂的排污设施安装起来,要四百万。李乡长到哪里去弄这笔钱?找农村信用社贷款,信用社不愿贷,因为乡政府于修路和扩建乡中学时已向信用社贷了两百多万,这笔债务还没还呢。李乡长想到了芙蓉水库的另一面山坡,另一面山坡上也有些坡地和平地,临水,如果钟总感兴趣,他可以考虑将那些斜坡地卖给他。他这么想,就拨了钟铁龙的手机。

李乡长在手机里说:“你在哪里钟大老板?”

钟铁龙说:“我在芙蓉水库。”

“我们见下面怎么样?我请你吃晚饭?”

钟铁龙笑了,“干妈还好吗?”

“我妈很好,时常念你呢。”李乡长在手机那头大声说。

钟铁龙说:“那就好。哪天我有时间一定去看干妈。今天我请你乡长吃饭吧。”

李乡长就开着他那辆破车来了芙蓉水库。一下车就赞美钟铁龙说:“你们的路修得好。双车道,宽敞,这多好啊。”

钟铁龙说:“什么事啊李乡长?”

李乡长把目光投到水库面对的斜坡地上,下午的阳光正好照在那一大片绿亮亮的山林上。这天是一九九八年十月中旬的一天,十月的阳光就是迷人。这一天是星期三。李乡长看着水库对面的山林说:“多美啊。”

钟铁龙看一眼抒情的李乡长,不晓得他怎么心情这么好。他其实已从电视台的连续报道里得知了七马乡农药厂和化肥厂等等的坏消息,按说乡长这会儿应该心情很差。他没问李乡长为什么这么高兴,而是说:“你心情蛮好的吧李乡长。”

李乡长这才醒过神来的样子叹口气,“我不好啊。我现在骑虎难下了。”

李乡长摇了下头,又说:“电视台的那帮记者一闹,市环保局的人下令我们停厂整改。我好不容易把两处厂房建起来,才生产两个月,一千万的设备难道就放在那里生锈?你说我哪里来的好心情?”

“应该还有别的办法想吧乡长?”

李乡长鼓大了眼睛,“要我们添置污水处理设备,否则就不能生产。”

钟铁龙说:“是应该安装污水处理系统。我看了电视台的报道,你们农药厂和化肥厂排出的废水对周边环境造成了很大的污染,废水的氯、铅、汞的含量都严重超标。”

“你一句话说得轻巧,没有四百万这些排污设备怎么安装?”

钟铁龙问:“安装排污设备也需要这么多钱?”

李乡长又把目光投放到水库对面那一大片绿亮亮的山坡上,它们于明亮的阳光下充满了生机,有白鹭从那些树林里飞升起来。李乡长说:“鸟儿多好啊,自由自在地飞翔。”

钟铁龙也把目光落到于天空中飞翔的白鹭上,“是啊,做鸟儿好自由的。”

李乡长疲倦的样子打个哈欠,“怎么样,把水库那边的山林也买下来你觉得怎么样?”

钟铁龙把目光又放到水库对面沿水库的山坡地上,“好是好,这很麻烦的。”

李乡长觉得这不麻烦,“有什么麻烦?从芙蓉度假村这边修条路过去,方便得很。其实那边的沿水地更适合你们搞别墅,不是吗?这块地我可以便宜地给你,你考虑一下?”

钟铁龙笑笑说:“那我考虑一下。”

钟铁龙把石小刚叫来了,还把大哥叫来了,把李乡长的意思跟他们说了。钟铁龙说:“我和李乡长吃饭的时候,李乡长想把水库对面沿水库的一千亩山林卖给我们,在不破坏大环境的情况下让我们开发。他的主要目的是要钱添置排污设备。”

石小刚鼓起了眼睛,“那不又要一千万?”

钟铁龙估计说:“一千万可能不会要,但可能会要六七百万。”

石小刚说:“又要动用六七百万,现在账上还哪里来的六七百万?”

大哥积极主张买下这块地说:“如果要我说,我的意思是拿下来。我没搞房地产就没发言权,不懂。搞了这两年,我在网上和报纸上到处收集资料,发现在青岛、上海和杭州、广州,凡是临海或临水的别墅和公寓都很贵,至少要比不临水的商品房贵三分之一,甚至贵一倍。广州就很明显,不临水的公寓楼只要三千四千一平方,临水的就是六千七千一平米。”

石小刚惊讶道:“差别有这么大?”

大哥说:“网上可以查价格的。”又说:“我们现在还没炒作,如果我们把这一带炒热了,这里的房地产就会升温,我估计我们不开发对面的山林,别的房地产老板也会拿下来。到时候那就不是这个价格了。只要一炒,这里的地价就会飙升。”

钟铁龙思索着这一切的样子,“我现在很矛盾,又想拿下来,又想先集中钱财和精力做目前已经在进行的事情,但又担心李乡长会把这块地很便宜地卖给另一些房地产公司。因为他们现在急需要钱搞停厂整改。”

大哥说:“我觉得如果有钱赚那当然要拿下来,现在不搞,等隔一两年,把一期工程做得差不多的时候再搞。”

钟铁龙望着石小刚,石小刚脸上仍残留着前几天从拘留所里走出来的晦气。石小刚没有回家,因为他不想看见云南妹。他住在银城大酒店。钟铁龙问他:“你的意见呢?”

“我随你决定,”石小刚说,“既然大哥说临水的房屋很贵,那就可以考虑。”

过了几天,钟铁龙送药到李乡长家,李母在家、李乡长也在家。李母种了很多菜,钟铁龙提出他坚决不吃荤菜,李母就到地里搞了很多她亲手栽的菜。吃饭时,钟铁龙大力赞美干妈种的菜好吃,李母很高兴,要求干儿子天天来吃。钟铁龙说:“好啊,只要我有时间,我一定来吃干妈种的蔬菜。”

吃过饭,李乡长问钟铁龙考虑了他的提议没有。“考虑了下,但我现在都把钱投到水库这边的修路、建别墅和搞基础设施了,要我一下子再拿出六七百万,我拿不出来。”

李乡长说:“我们不是外人,你觉得你能拿出多少?”

“五百万。”

“那我们乡党委通不过的。”

钟铁龙望一眼李乡长,“这在乎你做工作,不过我也不勉强你。”

李乡长大方地说:“你对我妈这么好,依我的脾气,那块地我简直想送给你,可惜地是国家的,不是我的。五百万又太少了点,可能会通不过。要不,我们到实地看看?”

李乡长的手机响了,是张副乡长找他,他说:“到水库边来吧,我和钟老板在一起。”

李乡长上了钟铁龙的奔驰车,奔驰车驶到水库边上没有路的地方停在了草地上,两人下车,天空蓝蓝的,水绿绿的,钟铁龙心里暗暗喜欢这一带的风光。他扫了眼水库对岸的山林,说:“在长益市附近恐怕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地方了。”

李乡长说:“那你还犹豫什么啊钟老板?”

“钱啊,”钟铁龙笑笑,“又不能像村干部样给农民打白条。”

张副乡长一身蓝西装地来了,随来的还有只爱穿中山装的管林业的副乡长。李乡长说:“你们来得正好,钟老板在,来,大家讨论一下那块地的价格。”

钟铁龙问管林业的副乡长:“水库那边的树木能砍吗?”

“树木不能砍,”管林业的副乡长望着对岸的山林说。

“我也是这样看,把树木砍了,水土流失了,那谁愿来七马乡住?”钟铁龙说,“昨天我们几个人特意过去看了看,能使用的地不到三百亩,所以我也不是急着要那块地。你们可以找别的房地产投资商联系,看还有没有别的房地产商愿意来投资。”

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长益市的房地产投资商都把目光集中在市内了,眼睛都盯着破产的企业或旧城房屋改造区域,这是那时长益市的老百姓买房都看地段是不是热闹,离市中心和大商场大超市是不是近,只图生活方便,因此那时的房地产商买了地,都是在最小的地盘上建最多的房,购房者还没对住宅环境产生要求。小车还没有大面积地进入家庭,购房者当然要考虑交通问题。七马乡这一带没有大超市,交通也不方便,当然就没有第二家房地产公司来投资。“我在这里投资,很多老板都摇头,把我做神经看。”钟铁龙望着李乡长他们,“我现在已经被你们拖下水了,我是贷款投资,银行一催贷,我离跳楼的日子就不远了。”

几个人就笑。李乡长听了钟铁龙一番话后,心里也急了,银行确实在催贷,七马乡向农业银行贷的修路和扩建校园的两百万元款,今年年底就到期了,到期了,没钱还贷,他这个乡长也不好过。他说:“钟总,七百万怎么样?这已经是很便宜的了。”

钟铁龙觉得不值那么多钱说:“你要是到下面的县里买地,五百元一亩的地到处都是。”

管林业的副乡长说:“不可能啰,我还从没听说过五百元一亩的地。”

“有的,你要是愿意到湘南或湘中的一些县投资,还真的是五百元一亩的地,而且还是在县城关镇,地只象征性地收点费用。有的县乡很穷,只要你愿意去投资办企业,地不要钱白给你五十年使用期。我一个朋友就到浏阳县办养殖场去了,那两百亩地一分钱都没要。”

钟铁龙见几位乡长满脸疑惑,又说:“不信我就开车带你们去。我那朋友姓蒋,他把那两百亩地围起来,在那两百亩地里建了猪场、鸡场、狗屋和蛇屋,早一向电视台还报道了。”

张副乡长说:“你觉得多少钱合适?”

钟铁龙想到了李乡长提到的办污水处理设备需要的钱的数子,“最多五百万。”

李乡长歪着头说:“六百万怎么样?再不要说了。”

钟铁龙说:“六百万?你们看三百万有别的房地产公司要没有?别人要我就不要。”

他见他们脸色灰暗地望着他,他缓缓地算给李乡长他们听:“我如果买了水库那边的斜坡地,光修条马路过去又要花两百万,还要加固水库的护坡,那至少要花三四百万,那么大一片,必须做护栏。光一条路还不方便,还要花两百万在水库中修一座钢筋混凝土吊桥,不然,谁愿意买那边的房子?这几项加起来就要花一千万。”他说到这里一笑,进一步阐述道:“还要架电线、铺自来水管、挖下水道、安液化气管和安装电话、网络及有线电视,缺一样都没人来住,光这些基础设施的开支就又是六七百万。还有砌围墙也需要一笔巨大的资金,你安全不搞好,不让人感觉到安全,谁敢住在这荒郊野地里?围一千亩山林,想想那要多少万块砖,多少吨砂子和多少吨水泥及多少人工工钱?你们最好找别的买主。”

钟铁龙说到这里觉得够了,他说的这些没一条不作边际,但实施起来都是放在后面又后面的事情。但困难能堵住张副乡长和管林业的副乡长的嘴,省得他们事后到处说李乡长讲什么“亲情”而把地贱卖给了钟铁龙。钟铁龙笑笑,“走吧,我请你们去吉祥酒店吃晚饭。”

钟铁龙打电话给吉祥酒店,让他们安排一桌有鱼翅的酒菜。他叫上大哥,一行人便开着车向市内飙去。吉祥酒店重新装修了番,也扩大了一倍。钟铁龙清楚,中国的事情都是在饭桌上吃吃喝喝中解决的。喝酒时,钟铁龙又望着张副乡长和管林业的副乡长说:“表面我只花了五百万,但要把这块生地变成熟地,我得投入两千万,所以我的困难和压力都很大。”

李乡长点头说:“老张、老林你们的意见呢?”

张副乡长嘿嘿一笑,“我看老板的意思,我没意见。”

老林喝了酒,脸上就很高兴,“我也是这个意见。”

“县国土局方面你去解释?”李乡长看着林副乡长。

钟铁龙想看来这一千亩临水的山坡地要到手了,就放心地望一眼大哥,“大哥你发表一下你的意见?”

大哥钟唤龙看了眼弟弟,故意反对说:“钟总,我的意思是我们莫贪大,不必要把水库两边的山地全拿下来。我们吃不下的。现有的资金,我们实在没能力开发另一块地。”

大哥又向李乡长他们解释道:“一条马路修了两百多万,现在一天到晚都是投入投入,投了这么多钱也没看见收获。我真怀疑我们搞的这个房地产项目会让我弟弟破产。”

大哥望一眼钟铁龙,又看着李乡长他们说:“我弟弟是个疯子,从小就喜欢贪大。我们不能贪大,贪大到时候会欠一屁股账。银行追起贷来,就真的只能跳楼了。”

钟铁龙觉得大哥很聪明,说话晓得掂份量,到底是当过过老师的,能把话说到厉害处,说透。他扫一眼李乡长和张副乡长及林副乡长,又把目光放到大哥脸上,“你的话是值得我考虑。”他把目光再次放到李乡长脸上,“我大哥可以作主,我们要拿下那片山林地开发,还真的有些吃力。但你要我帮你,那又是另一回事。”

李乡长点头,“那是,你在帮朋友方面,真没空话说。”

“喝酒,”钟铁龙举起酒杯,他知道这事成了,“吃了饭,我请你们上蓝天夜总会玩。”

第十八章 绑架

钟铁龙花五百万买下了那片沿水的山林地,合同一签,钟铁龙又把龙行长拉来了,先跟他讨论房地产的观念改变问题,再讨论人的消费意识和消费水平等等诸如此类。最后才指着水库对面那片绿亮亮的山地说:“龙总,你觉得我把它买下来怎么样?”

龙行长鼓大了眼睛,“你真贪,嘴里的粑粑还没咽下去,眼睛又盯着锅里的粑粑。”

钟铁龙弹了下烟灰,“在杭州和广州临水的房屋都很贵,比市内的房屋要贵一倍。”

龙行长说:“那是广州和杭州,这里是长益市。”

钟铁龙递上支古巴雪茄给龙行长,“我刚才说了,消费观念都会变的,长益市的人又不是聋子和瞎子,也会受广州和杭州等城市的影响,我敢肯定。”

龙行长左右望望,“你又想贷款了?”

“我还像上次一样,把地产证押在你们银行。地又跑不了的,还不了贷款,你们把地拍卖抵贷就是。你们又没有风险。”

“又打算买多少亩?”

“一千亩。”

龙行长说:“就买些临水的坡地就可以了,买那么大的面积干什么?”

“好整体设计和规划。”

龙行长望一眼水库面对的山林说:“你真是好高鹜远的祖宗。”

钟铁龙大笑,“有你龙行长的鼎力支持,我不好高骛远也不行啊。”

大哥来了,走到他们身旁,还有郑小玲和云南妹也坐大哥的奥迪车来了。大哥负责整体规划和别墅建设,郑小玲和云南妹现在负责芙蓉山庄的售楼工作。售楼工作开始了,因为修好路后,这两年来已经建成几十栋漂亮的别墅了。售楼部就设在路旁,是一栋刚建成不久的漂亮别墅,三层楼。郑小玲是售楼部经理,云南妹是副经理,又从市内招来了几个年轻人,让他们替她们联系市里的电视台和报社,为芙蓉山庄打售楼广告。郑小玲看见龙行长就笑道:“龙总,您亲自来视察呀。”

龙行长说:“我有什么资格视察?你老公叫我来看他的宏伟蓝图。”

云南妹用普通话说:“我们钟总要把这里建成一流的高尚别墅区。”

龙行长说:“这里是好。”

郑小玲忙说:“龙总,在这里购置一栋别墅吧?我们给你打八折。”

龙行长哈哈一笑,“好倒是好,就是买不起呵。”

钟铁龙说:“龙总要买的话,肯定是打对折。我们不敢赚你一分钱。”

龙行长摇头,“不买。这里好是好,但住家感觉还是不方便。”

云南妹说:“方便。自己有车,只要二十几分钟,车就开到市内了。”

云南妹又说:“龙总买一栋吧?你来住就提高了我们芙蓉山庄的档次。”

龙行长又哈哈一笑,“我有买不得的苦啊。我可以常来这里玩。”

一行人开着车离开芙蓉山庄,向市内飙去。正是上下班时间,有点堵车,半个小时后车开到了市里。一行人就去市内新开张的一家海鲜楼吃龙虾和鲍鱼。钟铁龙打石小刚的手机,石小刚的手机关机,他就偏过头来问云南妹:“石小刚回家没有?”

云南妹不屑道:“我才不管他呢。我玩我自己的。”

钟铁龙望一眼郑小玲,郑小玲说:“你别生气了,小茜。”

云南妹说:“谁生气了?我懒得理他。他一世不回来我也无所谓。”

钟铁龙递一支古巴雪茄给龙行长,龙行长说:“把力总叫过来。”

钟铁龙打力总的手机,力总就屁颠屁颠地来了,穿着一身体面的休闲服,戴一顶帽檐很长的白帽子,手里拿着网球拍。他坐下说:“我打网球去了,打了一下午。”

龙行长说:“力总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力总说:“那当然,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龙行长嘲讽道:“是革小姐的命吧?”

力总就笑,“革小姐的命就更要有身体啊。”

云南妹和郑小玲听了大笑,云南妹笑得腰都弯了。

钟铁龙的手机响了,一看是石小刚的手机号码,这家伙刚才不是关机么?他接了,不是石小刚的声音,是一个说话声音很粗的陌生男人的声音:“你是钟铁龙?”

钟铁龙望大家一眼,回答:“是啊。你是谁?”

对方用更加粗硬的声音说:“你不要问我是谁,会有人跟你说话。”

钟铁龙望一眼郑小玲,郑小玲正盯着他打电话。石小刚在手机那头说话了,“龙哥,他们把我绑架了,要三百万现金。”

钟铁龙听毕,望一眼云南妹,见云南妹满脸的笑,又见郑小玲也一脸笑,就不想影响一桌人的情绪,起身向门外走,边问石小刚:“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回答他的是另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那男人说:“我们在石总开的赌场里白丢了三百万,我们得要回我们的钱。我不晓得你是老弟还是老兄,我们到他的赌场赌钱,他身为赌场老板就应该让我们安全地赌,安全地走人,你说是不是?”

第一个跟钟铁龙说话的陌生的男人在手机那头大声吼道:“莫跟他啰唆,要他带三百万来赎人,不然就剁了石总。”

钟铁龙望着走道壁上的一幅油画说:“现在是晚上,银行关门了,朋友。”

对方说:“我们给你二十四小时,明天我们会跟你联系。记住,不要报警,你只能一个人来,一旦报警,我们会杀了石总。我们说话兑现的。”

“你们在哪里?”

对方挂了手机,再打过去却关机了。钟铁龙恼怒地想,什么人?搞到我们头上来了?三百万?把香港警匪片演到长益市来了?他再次走进包房时,酒水上来了,鲍鱼也上了,一人一份,龙虾也上了桌。大家都很开心,他就没把这个坏消息传达给众人,他怕嘴硬心软的云南妹担心。他装没事地坐到桌前,宣布说:“吃,开吃。”

一桌人里,只有郑小玲问了他一句:“谁的电话?”

他回答老婆:“一个朋友,想要我去广州玩。”

一桌人就边吃饭边聊天,说着些与楼盘有关或无关的事。钟铁龙根本没心事吃饭,他盯一眼云南妹,他想她此刻正有说有笑,她根本就没想到此刻她老公被人绑架,要三百万元的赎金。他脑海里盘算着这事该怎么处理。一桌饭吃了两个小时。吃过饭,大哥送两位弟媳回家,钟铁龙没露出半点不快,陪龙行长和力总去银元娱乐城洗桑拿。

银元娱乐城的生意好得很,好到了那种程度,桑拿中心一到中午就人客不断。钟铁龙事先跟三狗打了电话,让他留两间房,不至于龙行长和力总来了还要坐等。

龙行长天生就是匹种马,家里准备了很多为这方面服务的食品:肾宝、古汉养生精、人参蜂王浆、六味地方丸、三鞭神、蚁力神和藏定宝等等,什么乱七八糟的只要是跟补肾挂钩的药和补品他都吃,吃了就意气风发且斗志昂扬地跑到银城或银元桑拿中心消火。钟铁龙把龙行长和力总领到桑拿间,三狗安排了一切事宜,两人下到三狗的总经理室,钟铁龙坐到办公桌前,严肃着脸对三狗说:“石小刚被人绑架了,要三百万赎金。”

三狗脸上一片惊异,一双警觉的眼睛就盯着老板,“绑架了?要三百万赎金?”

“那帮畜生说他们那天在乡村酒店的赌场里被公安搜走了三百万赌资。”钟铁龙望着三狗,“我怀疑这里面有诈,你想想,那天公安局搜走的赌资才四百三十万,石小刚说他那天被公安搜走了五十万,有一个浏阳鞭炮厂来赌的老板被搜走了八十万,四十万在桌上赌,还有四十万放在皮箱里没动,这加起来就是一百三十万。三百万,抓走的人有几车,未必别人就没带钱来玩,只是来看热闹?”

三狗也觉得有问题,“我也觉得有问题。”

钟铁龙说:“这帮王八蛋,居然把警匪片演到生活中来了。”

三狗说:“打110吧?让110的解决?”

“我们报警,石小刚就没命了。”钟铁龙瞟一眼办公桌上的竹船,见船舱外的一名持刀的武士歪倒了,就伸手把武士扶直。“账上还有多少钱?”

三狗回答他:“大概一百万的样子。”

钟铁龙说:“那离三百万还远得很。”

三狗说:“银城那边的帐上可能也有百把万。”

钟铁龙说:“也不够,钱都用到芙蓉山庄了。现在是救命的时候。”

钟铁龙想了下,打王总的手机,王总接了。他盯着竹船想,石小刚这只船不能翻,问王总说:“你账上有钱吗王总?”

王总在那边警惕地问:“什么意思你?”

钟铁龙说:“我要找你借一百万。”他又添一句:“过一个星期就还你。”

王总说:“有。”

钟铁龙望着三狗,小赵怀孕了,肚子很大,三狗为小赵请了保姆,自己却整天在银元卡拉OK娱乐城忙着。钟铁龙问他:“你老婆什么时候生孩子?”

三狗听了这话心里有点感动,这个时候了,老板还关心他,便说:“预产期是十一月。”

“那就是下个月的事,”钟铁龙说,“做了B超没有?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

“女孩好,”钟铁龙说,“女孩长大了晓得心疼父母。”

他望一眼三狗,又说:“你让会计明天上午把钱都提出来,再去王总那里拿一百万来。”

三狗说:“好的。”

钟铁龙一拳砸在桌子上,那个潜伏在他体内的魔鬼钟铁龙忽然昂起了头,凶恶地觑着被他一拳击得从竹船上蹦下来,翻倒在桌上的小武士。“他娘的,”他骂了句,目光像狮子的目光样瞪着前方,“就这么老老实实地送给别人三百万真有点不甘心!”

三狗见钟铁龙一脸的愤恨,便说:“会有办法的,老板。”

钟铁龙扫一眼三狗,“那帮王八蛋手上捏着石总的命,你有什么办法救石总?”

三狗摇头,“到时候我再想办法。”

“你不要硬来,那些人敢绑架石小刚,就都是些玩命之徒。”

三狗脸色坚定地说:“不怕,我会随机应变。”

凌晨两点多钟,三狗开着黑色桑塔纳回了家。这辆桑塔纳是过年时钟铁龙为他买的,还送了辆给张兵。三狗很爱惜这车,经常开着车去洗车店洗,车内的座椅都换成了咖啡色的羊皮,驾驶台上搁了瓶汽车香水。一开车,车内总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他开着车回过三趟黄家镇。就在上个月,他的一个同事做四十岁生日,他去了,同事们见他开着崭新的桑塔纳回来,从车上走下来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老婆,都瞪大了眼睛,其羡慕的程度就跟他做了大官样。“黄建国,你发财了。”他的同事说。

他的同事还说:“黄总,开着车带着我们这些穷人兜兜风看。”

三狗一想起他的同事这么说,脸上就会升起一丝笑。三狗把车停好,往家里走时,因怕吵醒妻子,脚步就很轻,除了开门掏钥匙时弄响了一点点声音,基本上就没声音了。他轻轻关门,揿亮了灯。这是一个温馨的家,自从有了这个家,他就觉得这个世界不同了,因为随便他到哪里,他心里总装着这个家。他坐下,望一眼吊灯,吊灯是水晶吊灯,银光闪闪的。他点上支烟,这生活有滋有味的,谁给我的啊?不是钟铁龙,我黄建国能住这么好的房子,能娶到这么漂亮的老婆?他想,我是该回报一下钟铁龙了。

老婆醒了,口干醒的,要喝水。他听见老婆起床的声音就望着老婆。老婆喝了一杯冷开水,见他坐在客厅里,这才放下杯子问他:“你怎么不睡觉啊黄建国?”

三狗望着老婆一笑,“我坐一下就睡。”

老婆说:“干死了,我还要喝杯水。”

老婆走过去倒开水,挺着大肚子,屁股也变大了。老婆提起热水瓶,倒了杯开水,又走过来,因为开水很烫,老婆就在沙发上坐下,等着开水冷下来。“我妈今天来了。”

小赵的母亲一开始很反对他们的婚姻,反对了一两年,现在见女儿怀上孩子,就没那么坚决了。三狗望着老婆,“你妈怎么说?”

老婆说:“妈跟我说一些以后坐月子的事。”

三狗感到高兴地问:“你留你妈吃饭吗?”

老婆一笑,“当然留了。”

三狗把老婆搂过来,“妈到底是妈。她说她不认你这个女儿,还是认了。”

早晨七点钟,他突然惊醒了。他一般要九点钟才醒来,这是他总是在凌晨两三点钟才睡觉。老婆先他一步醒了,坐在客厅里,挺着大肚子看电视和喝热牛奶。老婆说:“你醒了?还睡下吧,这么早起来干什么?”

“不睡了,今天白天要办事。”

老婆说:“什么事?”

“老板要我八点钟就赶到银行取钱。”他说,走进了卫生间。卫生间里搁了个乳白色的玻璃钢大浴缸,带冲浪的。老婆非常喜欢在这浴缸里洗澡,情绪来了,一天要在浴缸里洗两个澡。她喜欢享受冲浪。他感觉轻快地一笑,走出来时已经漱口洗脸完毕了。

喝牛奶和吃面包时,保姆买菜回来了,老婆跟保姆说话。他跟出纳打了电话,开着车到了工商银行前,出纳匆匆来了。两人要取一百万人民币,银行经理说:“你们应该事先打个电话,银行好替你们准备这么大数额的款。如果你们今天硬要取,那只能下午才有。”

三狗说:“下午?下午几点钟?”

银行经理说:“下午四点钟。”

三狗打钟铁龙的手机,钟铁龙听他说了几句话后,说:“大师兄,你老婆要生孩子了,我怕你逞勇,我决定自己亲自去会会那帮王八蛋。”

三狗说:“龙哥,我能对付的。”

钟铁龙说:“王总已跟我准备了一百万,你跟我把钱都备齐。”

三狗说:“那我马上去拿。”

街上是十一月里金灿灿的阳光。每当这个季节,长益市的人心情都比较舒畅,这是长益市于这个季节里天气干燥,雨水比较少,不像三、四、五月,三天两头下雨。三狗把车开到王总的公司,拎着装有一百万人民币的皮箱,放到副驾驶座上,十一点钟,三狗拎着这口皮箱走进了银城大酒店。张兵也准备了一百万,放在绿绿的皮箱里。张兵见三狗也提着一口皮箱,便问三狗:“何解陡然一下子要提这么多现金?”

三狗把自己提的皮箱和张兵的皮箱放在一起,刚要回答,手机响了,是钟铁龙打他的手机。钟铁龙说他刚接到他妈的电话,父亲今天上午发了心脏病,现正在镇人民医院抢救。钟铁龙说:“我得赶回黄家镇。钱你送去,你必须见到活着的石小刚才能给钱。”

三狗说:“老板,你放心。”

钟铁龙说:“到时我把你的手机号告诉那帮王八蛋,让他们直接跟你联系。”

三狗应道:“好的。”

整整一个下午三狗都在等电话,等得他都烦躁了。电话倒是有几个,税务局的、法院和纪委的年轻人,都是要到银元卡拉OK娱乐城玩的。四点多钟,他从工商银行里提取了一百万,将三百万分成两口皮箱装好,接着他就坐在他的桑塔纳车上耐心地等电话。他把车开到沿江风光带,沿江风光带的树木很多,他摇下车窗,看着头顶上的树木。难道我真的将这三百万拱手送给那帮歹徒?钟总会觉得我没用呢,他想,我不能把这三百万白白送人。五点多钟,三狗的手机上呈现了白水县的电话号码,三狗接了,是钟铁龙打来的,说:“你赶快开车到汽车南站接松木,松木正朝长益市赶来,你把你的车、钱和手机都留给松木,记住不要跟任何人说,随后你就去银元娱乐城招呼客人,其它事你就不要管了。”

三狗吃惊不小,“龙哥,我会摆平的。”

钟铁龙在手机那头说:“我是爱护你,不要说了。我相信松木会把事办好。”

三狗合上手机,心里更加感激钟铁龙,小赵要生孩子了,钟铁龙不想让他面对危险和干危险的事情。他将车驶向汽车南站的途中,手机响了,一接,是刘松木的声音。刘松木在手机那头嘿嘿笑着说:“我是松木,大师兄,我在汽车南站的公用电话旁,刚到。”

三狗说:“我已经来了。”

三狗把车开到汽车南站前,看见刘松木着一身黑披风,戴副墨镜,手上戴着白手套,昂着脸站在马路上。他觉得刘松木真威风。他把车驶到刘松木身前,刘松木一张宽脸上飘着笑地拉开车门,上了车。三狗再次感觉刘松木的外面要比他威武,就点头说:“钱在后椅上,两箱,一箱大点的是两百万,一箱是一百万。手机你拿着,到时会有人跟你联系。”

刘松木点头,“龙哥都跟我说了。”

三狗知道他要去干什么,“小心点,松木。”

刘松木嘿嘿一笑,“会小心的,你放心,大师兄。”

三狗下车,打了个的走了。刘松木开着车在街上行驶,觉得驾驶小车比驾驶大卡车舒适多了。他用三狗的手机打了钟铁龙的手机,“龙哥,我准备好了,现在正等电话。”

钟铁龙回答刘松木:“我正在等那帮杂种的电话。”

天空在刘松木的等待中渐渐暗下来了,深沉的黑夜开始笼罩着这座城市了。华灯初上,路灯、车灯,还有沿街爿店里射出的灯光闪耀不止。刘松木喜欢干这种冒险的事,这两年,他真的做到了拳不离手,每天早晚他都要到湘江边上活动筋骨,以致街上很多小伙子都崇拜他身手敏捷。他身上有一把左轮手枪,是靶场里的枪贩子卖给他的。去年,离白水县城不远开了个靶场,是一个广东老板与县武警大队联营创建的。县里很多男人都抱着好奇心去打靶玩。刘松木自然也去。刘松木喜欢打枪,有段时间,他一个星期要去四五次,陆陆续续打了几千块钱子弹!这把锃亮亮的左轮手枪就是在靶场游荡的枪贩子卖给他的,枪贩子见他酷爱枪,就要他买这把漂亮的左轮手枪,枪上的销音器则是免费相送。后来靶场被上级机关下令撤了,因为有人偷了靶场的枪,打死了人,靶场便被取缔了。

钟铁龙就是听他说他有枪才决定让他收拾那帮歹徒,“你打枪怎么样?”

“还可以,”刘松木说。

钟铁龙就兴奋道:“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办,要干得干净。”

刘松木想他骨子里就是个杀人犯,因为他一点都不害怕,这证明他生下来就是一个这样的人。手机就在他想这些事时响了,他接了,对方的声音很粗,说:“你是不是黄建国?”

刘松木一听这声音就想应该是那帮畜生了,“我是黄建国,请问……”

对方打断他的话说:“我是哪个你不要问,钱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你如果敢报警,石总就没命了。”

“我晓得。”

“晓得就好,是三百万吗?”

“是三百万。”

“你把车开到107国道上来,往岳阳方向开。”

电话挂了,再打过去却没人接。刘松木又打,电话那头却接不通了。刘松木骂了句脏话,开着车驶向了107国道,岳阳在长益市的北方,他把车往北开。车驶离市区上了107国道,他开了气,将车停在路旁,等着。一个多小时后,手机响了,仍然是那个手机号码,那个陌生的声音说:“你现在的位置在哪里,朋友?”

刘松木想谁跟死人是朋友,“不晓得,我这里黑麻麻一片,没什么标志。”

对方说:“你刚才经过了一些什么地方?”

刘松木就说了他刚才经过的几个地名,对方说再往前开,“往汩罗开。”

刘松木就驾着车向汩罗开去。

对方又打电话来了,问他说:“你的车牌是多少号?”

刘松木不知道,就下车看了眼车牌,说了车牌号,对方说:“好的,你继续开。”

刘松木想他们也会怕,这更证明他们是敲诈勒索。此刻已是晚上九点钟,不一会,手机又响了。刘松木接了,对方粗声说:“喂,你把车掉头。你已经开过去了。”

刘松木刚才看见一辆黑色的卡迪拉克车停在路旁的树下,车上坐着几个人,他的桑塔纳开过去时,那辆卡迪拉克忽然打开了刺眼的车灯,让他紧张了下。他想可能他们就在那辆卡迪拉克车里。他将车掉头,开了段,忽然想应该把枪准备好,万一他们不交出石小刚就把钱抢了,那他怎么向钟铁龙交代。他将车停下,掏出不锈钢左轮手机,把销音器拧上去,打开保险栓,再把枪插进黑披风的内口袋,这才开着车朝前驶去。

那辆黑色的卡迪拉克车仍停在那棵树下,那是棵很高大古老的樟树。他的车缓缓开到了卡迪拉克车旁,因为无法断定这帮人是不是坐在这辆车上,就没停。他的桑塔纳开过去还没几米,手机响了,卡迪拉克车上的人说:“你把车朝前开一百米就靠路边停下。”

刘松木把车往前开了一百米,靠路边停下,路旁是一片菜地,菜地过去是茂密的竹林。他关了车灯,下车,手机里说:“你只能一个人过来,把钱拿来。”

两口皮箱就在后椅上。刘松木打开车门,拎出两口皮箱,关了车门,朝卡迪拉克车走来。卡迪拉克车的车灯一直开着,照着他。他感到眼睛里一片白亮,那片白光刺激着他,让他浑身是胆。他走到卡迪拉克车前,司机才关掉车灯,伸出头说:“你打开箱子看看。”

刘松木摇了下左手的箱子,“这口箱子里是一百万。”又拎起右手大点的箱子晃了晃,“这口皮箱里是两百万,一分钱也不少。石总呢?”

司机说:“你打开箱子给我们看看钱。”

刘松木想要死的人了还看钱有什么意思?他伸出头看车里的几个男人,他没看见石小刚。“我要先看见石总。”

司机说:“石总在另一个地方,不在车上。你钱带来了,我就告诉你石总在哪里。”

刘松木放下两口皮箱,将一口皮箱打开,举起来给司机和车上的另外三个男人看。“这是一百万,”他说,又拿起另一口皮箱,打开给车上的人看,“这是两百万,一分钱也不少。现在你们可以告诉我石总在哪里吧?”

车上的一个粗喉咙说:“会告诉你的,你把箱子丢进来就告诉你。”

刘松木将那口装着一百万的皮箱塞进车里,将另一口皮箱提到驾驶室窗口前,司机伸手接住箱子,刘松木却不伸手,说:“你告诉我石总被你们关在哪里了。”

驾驶员旁的男人回答他:“石总被关在他自己的乡村酒店,这是门钥匙。”

那口大皮箱挡住了车上人的视线,刘松木左手把着大皮箱,右手很坚决地从披风的内口袋里掏出左轮手枪,箱子一拔,枪头就抵住了司机的额头。一勾扳机,一颗子弹射进了司机的额头;第二颗子弹打穿了坐在驾驶员旁,惊呆了而紧盯着他看的那男人的脑门。后面的两个男人见状,其中一个没拿箱子的想推开车门逃跑,刘松木在他打开车门的那一秒钟,冲他的头开了枪,子弹射进了他的后脑勺,那男人一头栽在地上。剩下的最后一个是宋经理,宋经理吓得尿都流了出来,满脸惊恐地瞧着刘松木,边摆手哀求道:“莫、莫杀我,叔叔。”

刘松木说:“我不杀你。”子弹却射出了枪膛,正中宋经理的太阳穴,因为宋经理在他把枪指着他的头时,扭开了害怕的脸庞。宋经理一头栽在沙发上。刘松木赶紧把皮箱从卡迪拉克车内拎出,又走过去给那个在地上抽搐的曹老板的脑门补了一枪。曹老板不再抽搐了。刘松木提着箱子,捡起那串钥匙,大步走到桑塔纳车前,他打开车箱盖,将两口皮箱塞进了车箱。那一刻,公路两边非常寂静,只有夜色和他,他开着桑塔纳迅速驶离了现场。

刘松木把车开到乡村酒店,这个时候也就是十点多钟。他下车,于月光下,他看见大门上还贴着公安局的封条,小门的封条被人撕开了。刘松木用那串钥匙中的一片开了门,推开小门走了进去。一度很热闹的乡村酒店,这会儿寂静得只有昆虫的叫声从这儿那儿飙进刘松木的耳孔。他喊了两声“石总”,没人回答,他就一间间房查看,终于在石小刚自己睡的房子里发现了石小刚。石小刚的手被捆在后面,捆得很紧;脚也被捆得牢牢的。嘴里塞了东西,是枕巾,将他的嘴巴塞得满满的。刘松木觉得滑稽地走上去,蹲下,将塞在石小刚嘴里的枕巾扯掉。石小刚大口吐着气,骂着娘说:“老子要日他们的娘,老子崽不杀了他们!”

刘松木轻轻一笑说:“这帮畜生。”他又替石小刚解开了捆着双手的麻绳,石小刚的手又解放了,接着他把捆着石小刚双腿的绳子也解散了。石小刚活动着手脚,手已被捆成紫色,手腕上捆出了一圈圈紫红色的印子,脚也捆肿了。石小刚说:“我的手脚都捆木了。”

刘松木又蹲下,替石小刚揉捏手脚,石小刚问:“这帮狗杂种现在到哪里去了?”

刘松木说:“我把他们都打发到阴间了。”

“真的?”石小刚盯着刘松木。

刘松木说:“不要您石总操心了。”

“钱呢?”

“钱在我车箱里。”

石小刚说:“干得好。你不杀,我也会把他们杀了。那个宋经理,不是他,我怎么会认识这帮杂种?曹老板还用脚踢我的下身,宋经理死了没有?”

刘松木瞪着石小刚问:“他们一共几个人?”

“四个人。”

“那就都死了。”

石小刚表扬刘松木说:“你真是好样的。”

刘松木一笑,说:“没什么,干这事我一点也不怕。龙哥说一定要把石总救出来。他们在你赌场里真的被公安搜走了三百万?”

“卵,有二十万都是好的了。”石小刚很怄的样子说,“他们每次来赌,都是只带个一二十万。他们打合手,做手脚,赢一些赌徒的钱。他们晓得我是外地人,就‘杀猪’。你不杀他们,我发誓也要把他们都宰了。”

石小刚想站起来,脚落到地上时,身体却往下坠。刘松木忙扶住他,“你小心。”

石小刚的脚还没那么灵活,走路有点不稳,刘松木扶着他走出乡村酒店,扶到车前,石小刚坐进了车里。刘松木绕过来,看石小刚一眼,开着车走了。

第十九章 左轮手枪

刘松木和石小刚回到了银城大酒店。刘松木的手机响了,刘松木一看不是钟铁龙的手机号,就没接。那天晚上,刘松木陪石小刚坐在银城大酒店的餐厅里吃宵夜吃到凌晨一点钟,随后石小刚回房间睡觉了。刘松木不敢对车上的三百万现金掉以轻心,就回到车上睡着。第二天上午八点钟,刘松木醒了,打钟铁龙的手机,手机关机。他就上二楼吃了碗面,然后再打钟铁龙的手机,通了,他说:“龙哥,你在哪里?”

钟铁龙说:“我刚回长益市,我正打算去芙蓉山庄的办公室,你来我办公室。”

刘松木来了,把两口皮箱拎进钟铁龙的办公室,刘松木说:“老板,这是三百万元。”

钟铁龙说:“石小刚呢?”

刘松木脸上飘扬着得意,“石小刚出来了,这会儿在银城大酒店睡觉。”

“你确定你干得很干净?”钟铁龙盯着满脸自信的刘松木。

刘松木就向钟铁龙汇报了他干的一切。钟铁龙听他说,没插话,待刘松木把事情说完,他才叹口气说:“这是他们自己找死,怪不得我们。”

刘松木点点头,“是的。”

钟铁龙指着那口小皮箱说:“这一百万是你的了,你先拿十万走,另外九十万借我用。现在公司财政很紧张,我一年后还你一百万的整数。”

刘松木说:“我现在有钱用,公司现在紧张,我不需要……”

钟铁龙拍拍刘松木的肩,“你是我最贴心的朋友,”他说,找出一个黑塑料袋,拿出十叠人民币放进袋中,递给他,“这钱你要秀气点用,不要显自己有钱,你懂我的意思吗?”

刘松木说:“我懂。”

钟铁龙说:“你今天就回去,把枪留下,我要它销声匿迹。”

刘松木把他钟爱的左轮手枪拿出来,“它可是立了大功的。”

钟铁龙说:“它是把好枪,这东西不销毁,会要了你的命。”他用报纸把左轮手枪包好,送刘松木去汽车站。刘松木走了,他想刘松木真能干。他边开车边打三狗的电话,让三狗速来他的办公室。他把车开到芙蓉山庄时,三狗已先他一步来了,打的来的,站在门前等他。他觉得三狗也是个能干的人,笑笑,把手机和车钥匙都给了三狗,三狗说:“松木走了?”

钟铁龙望着三狗,“走了。三狗,我得提醒你,公安会调死者的手机,看他们昨天跟一些什么人通了话。你自己要编好话。”

三狗说:“我就说他们要我安排他们唱歌和洗桑拿。”

“你认得他们吗?”

“应该认识吧,石总好像还带他们来洗过桑拿。”

“他们昨天晚上都是和你的手机联系,你要把借口编好?”

三狗说:“要我安排唱卡拉OK的借口是最好的。”

“也只有这个借口了,你最好去问石总他们长什么模样,问清楚就好对付公安。”钟铁龙说,脑海里闪现了那个陈大队,“公安肯定会询问你的。”

三狗仔细检查了下汽车,汽车上没发现什么痕迹,但他还是把车开到洗车行洗了车,随后他把车开到银城大酒店,把正在梦中的石小刚叫醒了。石小刚睡眼惺松地开门,又睡眼惺忪地望着他说:“你怎么跑来了?”

三狗坐下后说:“钟总估计公安会调查我,我想问问那几个人长什么模样。”

石小刚点上支烟,“等我醒一下瞌睡,我跟宋经理最熟,那几个人是宋经理的朋友。”

三狗说:“宋经理长什么模样?”

石小刚向三狗描述宋经理的长相,顺便把那三个人的长相也描述给三狗听,“都是几个王八蛋。宋经理不高不矮,略胖,脸是扁圆的,嘴巴很薄。这个畜生说话声音怪怪的。”

“你有宋经理的照片没有?”

“乡村酒店里好像有,他抱着石妹子在乡村酒店的门前照过相。这样吧,我们去乡村酒店找这个杂种的照片,我记得就丢在我睡房的抽屉里了。”

两人来到乡村酒店,乡村酒店给人一种人去楼空的凄凉感。石小刚的眼里,突然有一个人影一晃,那是身姿婀娜的石妹子,他愣住了,想不是云南妹,这个娇柔妩媚的女人就不会死。石小刚对三狗说:“妈的,都过去了。你想过自己发展吗黄建国?”

三狗不晓得石小刚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没想过。”

石小刚说:“你们都是钟总的好兄弟,钟铁龙有几个好铁哥,这真值得我学习。”

“我们和钟总是从小玩到大的。”

石小刚看着三狗,“你们黄家镇人个个都能搞事。你功夫那么好,想不想开家武馆?”

“没想过,如今谁还有兴趣习武?一枪就把你一身的武艺打得看不见了。”

“刘松木是个人物,我很欣赏他。”

三狗说:“松木能干,不怕事,打人从不手软。”

石小刚感叹说:“我要是有你和松木这样的兄弟就好了。”

三狗就笑,“我们难道不是兄弟?”

石小刚想,你们是钟铁龙的兄弟。他领着三狗走进了他和石妹子睡过的房间。石小刚拉开抽屉,抽屉里有石妹子留下的化妆品,还有空调摇控器和一叠信纸及几张照片。果然就找到了那张宋经理搂着石妹子站在酒店大门前的相片。石小刚把那张相片拿给三狗看,指着这个着一身蓝色西装的略胖的男人说:“他就是宋经理,一个坏到了骨子里去了的杂种。”

三狗就仔细认着这个宋经理。

“他把他亲叔叔都骗来赌博,于赌博中拿回扣。他叔叔就是于一次赌博后,开车回家,于路口上与一辆渣土车相撞而死的。这个杂种后来居然有脸跑来拿回扣。”

“那他真做得出。”

“看看他这副六亲不认的嘴脸,什么事有他做不出的?!”石小刚说,“他妹妹很漂亮,身材也好,他让他妹妹做‘吧托’,还让他妹妹发动一些漂亮妹子去酒吧做‘吧托’,陪一些老板呷酒。他妹妹呢,跟一些男人开房,他居然不管!”

“那他真是坏到家了。”三狗仔细盯了几眼照片上的宋经理,“他还真没什么人相。”

“当年就是这个畜生鼓动我开赌场,这次绑架我,也是他出的馊主意,想在我身上弄三百万,这个王八蛋!”石小刚啪地按燃打火机,将照片点燃,烧了。

公安局刑侦队的确实调看了宋经理的手机通话记录单,发现从傍晚六点三十七分到九点十一分,前后有四个电话是同一个号码。公安局的把这个号码调了出来,手机用户名叫黄建国。公安局的就拨了黄建国的手机,三狗接了,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说:“我找黄建国。”

三狗回答:“我就是黄建国。你是哪位?”

对方沉默了几秒钟才说:“我们是宋经理的朋友,你在哪里?”

那是第二天下午四点钟,三狗在银元卡拉OK娱乐城,正陪纪委的几个年轻干部唱歌。他回答:“我在银元卡拉OK娱乐城。你们是要来玩吗?”

公安局的人说:“是的,我们就来玩。”

三狗想他们肯定是公安局的,便说:“来了就打我的手机。”

三狗合上手机,想幸亏我事先有准备,还幸亏我没杀人,假如我杀了人,我真的不敢面对公安。他想,钟铁龙真是料事如神,胜过诸葛亮了。

公安来了,来了三个人,陈大队、高军和一个年轻队员。陈大队穿一身灰西装,表情极为严肃。陈大队一步入银元娱乐城,就觉得这个银元娱乐城里妖魔鬼怪很多,昨天有四个人被人枪杀在卡迪拉克车上,而死者宋经理打的就是银元娱乐城黄总经理的手机,这让他觉得这些人一定有问题。刘局长十分震怒,指示他说:“无论犯罪分子是什么人,无论他有多大的社会背景,一定要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陈大队盯着三狗,他想看看三狗在他的目光下是什么反应。三狗嘿嘿嘿笑着,把他们往包房里引,说:“我们的音响设备是非常好的。”

陈大队说:“黄建国,不认得我了?”

三狗说:“不认识?认识,你们是不是要唱歌?”

陈大队说:“不唱,有事找你,去你的办公室谈吧。”

三狗就把他们带进了二楼的总经理室。陈大队坐下,他的副手高军也坐下,还一个瘦点的刑警也坐下了。杨敏衣着时髦地进来时,陈大队一愣,哪里见过她?他突然想起来了,这女人应该是死在监狱里的马新的遗孀。他真没想到他会在银元娱乐城的重要部门碰见她。他吃惊地盯着马新的遗孀。三狗忙向陈大队介绍说:“我们银元娱乐城的杨副总经理。”他又对杨敏说:“你泡三杯好一点的茶来。”

陈大队说:“不用。”

三狗说:“茶还是要喝的。”

杨敏为陈大队他们泡茶,三狗很镇静地递烟给他们抽,“请问什么事找我?”

陈大队盯着三狗,“你这里生意相当好吧?”

“都是朋友们抬我。”

陈大队冷冷道:“你这里的小姐很多啊,大厅站了一厅的。”

“也不晓得她们是从哪里来的。我真的搞不清,小姐的事我不管。”

陈大队斜瞟一眼杨敏,“是她管吗?”

杨敏递上茶来,“我不管,是她们自己来的。”

陈大队说:“你什么时候跑到这里来做事了?”

杨敏一笑,“早就来了。”

“不错吧,当了副总经理。”陈大队说,想这个女人八成是站在她亡夫的肩膀上上来的,不然那个姓钟的怎么会让她做副总经理?“你看上去比早两年还年轻些了。”

杨副总经理一笑,“谢谢。”掉头对三狗说:“我等下再找你,我出去了。”

杨副总经理出门后,陈大队盯着三狗问:“有一个姓宋的经理你认识不?”

“姓宋的经理?”三狗看了眼陈大队,陈大队正用锐利的目光直视着他。他说:“你是说哪个宋经理?我认识三四个宋经理。他们都是我银元娱乐城的常客。”

陈大队问:“有一个宋经理是开东方快车酒吧的,你认识吧?”

“不太记得了。一般我都不记来的客人是搞什么的。”

陈大队说:“真的不记得了?他不高,有点胖,脸有点圆。”

“好像认识一个这样的人,但不太熟悉。”

高军从包里拿出了一张宋经理的半身相片,递给三狗看,“认识他吗?”

三狗想幸亏抢先一步认识了照片上的宋经理,说:“他好像是姓宋,他来我们银元娱乐城玩过几次,一来就要找唱歌唱得好的小姐。”

“昨天晚上他是不是跟你打过电话?”

“是他打的吧?他说他姓宋。”

“他打了几次?”

“不记得了,怎么啦?”

“六点三十七分的时候宋经理跟你有过一次通话,他跟你说什么?”陈大队盯着三狗。

“六点三十七分?哦,宋经理问我还有包房没有,我说有,他要我给他预备一个大一点的包房,他说他有几个朋友要来我这里玩。”

陈大队看了眼记录,又问:“七点五十五分的时候你们又有一次通话是吧?”

三狗一脸回忆的模样,“哦,是有。他说他们还在吃饭,要我留几个漂亮点的小姐。”

“你当时在哪里?”陈大队盯紧三狗说。

“我就在娱乐城。”

陈大队想他在娱乐城?又说:“宋经理还说了什么别的吗?”

“我没怎么去记。”

“八点三刻的时候你们还有一次通话,这一次通话有多长时间?”陈大队问。

三狗查看过手机上的通话时间记录,“聊了几分钟。怎么啦?”

“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问我有女大学生没有。我说有,他说他想和女大学生玩玩。”

“还有呢?”

“他跟我说他不想找鸡,他只喜欢女大学生,因为女大学生有文化。等等。”

陈大队盯紧三狗,“你不老实。”

三狗被他盯得有点心跳,他想幸亏不是他杀的人,不然他真的立不住。正好这时有人敲门,是妈咪,高军起身开门,三狗忙问妈咪什么事,妈咪说:“龙总找你。”

“找我?要他等一下。”他望着陈大队和高军,“你们还有事吗?”

陈大队提高声音厉声道:“九点十一分的时候宋经理和你通话时说了些什么?”

“他问我包房跟他们留了没有。”

“就是这么一句话?”

三狗说:“宋经理说他们现在在谈点事,要晚一点来。”

“谈什么事他说了吗?”

“没有。他要我把小姐留在包房里,说他十点钟左右来。”

陈大队掏了掏耳朵,“当时你在哪里?”

“我在娱乐城招呼客人。”

“有人证明你在这里吗?”

“多的是人证明,昨天晚上来了很多朋友,我们这里的工作人员都可以证明。”

陈大队的目光就没一开始那么尖厉了,问他:“你晓得宋经理昨晚被人杀死了吗?”

三狗看陈大队一眼,“杀死了?”

“就是昨天晚上被人杀死了。杀死在车上。他拨的最后一个号码,就是你的手机。”

高军补一句:“你能保证你昨天晚上没离开银元娱乐城一步?”

“凌晨两点钟以前我没离开,两点钟以后我回家睡觉了。”

陈大队讥诮道:“很奇怪啊,有人打你的手机要来玩,却被人杀死在车上。”

三狗因为没杀人,就不在乎陈大队的讥诮,说:“那你要问他,我不觉得奇怪,经常有朋友打我的手机,要我留包房和留几个嗓音好的小姐陪他们玩。”

龙行长来了,推开门。他瞥一眼三个刑警,三个刑警穿的是便衣,龙行长以为只是客人,就有意见道:“你妈妈的,老子就不是上帝是吧?老子找你,你就可以不理老子是吧?”

三狗忙大笑,心里颇感谢龙行长跑来解围。他忙起身,笑着递芙蓉王烟给龙行长,“对不起对不起,行长有什么指示?”

龙行长说:“我敢指示你?”

陈大队一眼就认出了龙行长,他笑笑说:“龙行长。”

龙行长扭过头来,觉得陈大队很面熟,但一时想不起陈大队是谁,就愣愣地望着陈大队说:“你是――”

陈大队说:“我是刑侦队的老陈。”

龙行长忙夸张地伸出手与陈大队相握,握着不松说:“唱歌唱歌唱歌,我那里还有几个朋友。我呷了点酒,你不会怪我冒昧吧?”

陈大队没唱歌,说了几句话就走了。三狗送他们到门口,他们上了车,消失了,三狗那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仿佛一只苹果从树上掉下来似的,掉得嘭地一声,他都能清晰地听见他那颗心落下来的声音。他对自己说:幸亏不是我干的,不然我立不住的。

曹老板、马老板和王公鸡是长益市这几年起来的黑社会,早几年是搞走私车生意,他们开的卡迪拉克和宝马车都是走私来的黑车,牌照都是假的,后来走私不好干了才转干别的。他们身上至少有两条命案:有一个从事走私活动的人的死与他们有关;还有一个从他们手上购了辆奥迪车的老板的死与他们三人也不无关联。只因公安干警没抓到他们于现场作案的证据,就没抓他们。至于宋经理,也在市局备了案,他十六岁时就犯过强奸妇女罪,只因那时他尚未到判刑年龄便只判了两年劳教,后来他因诈骗罪又判了三年,再后来就开了东方快车酒吧。在市局的人眼里,曹老板、马老板、王公鸡和宋经理都是人渣,人渣死了,就跟死几条狗样,只是稍有惊慌,报纸上沸沸扬扬地炒了几天,公安干警也大量出动了几趟,但跟着就平息了,就像一场风浪过后,就风平浪静似的。

一个星期后,就没多少人议论这事了。因为市刑侦队的人对报纸上吐露,据他们分析,这是黑社会火拼。黑社会当然没好人,既然死的是坏人,长益市的老百姓就有理由不再关心那几个人的死因,又过了两个星期,这事就被人搁置在脑后了。

第二十章 模特儿

本来很想另辟蹊径地干一番事业来证明自己很能干的石小刚,在银城大酒店懒懒地住了一个月后,人也就没有那种建立“王国”的冲动了,因为他觉得这个世界好像有点跟他过不去。赌场开了这么长时间,最终市局治安大队以一纸封条结束了他的王国,这让他很恼怒和很灰心,恨自己不是生长在澳门或美国的拉斯维加斯,假如是生长在那样的地方,他的王国就不会受到侵害,就是合法的。生长在中国,开赌场就变成非法经营了,他觉得很没劲。除了吃饭、睡觉,剩下的时间他就想醉生梦死。他忽然清晰地认识到生命是短暂的,不好好玩一玩,难道要等到老了像他父亲样玩不动了再玩吗?他来到这个世界究竟是为什么?不就是吃喝玩乐?当年和钟铁龙冒死弄那笔钱,不也是为了有钱好吃喝玩乐?他变得不愿想事了。事情有钟铁龙想,他又何须去想破脑壳?他自诩自己的脑子好用,但他心里承认钟铁龙的脑子更好用,不免就想起了三国演义里周瑜的那句叹词:“既生瑜,何生亮”。想想三国时期的那些风云人物,曹操、刘备、孙权、周瑜、诸葛亮等等,连尸骨都不知在何方了,就索性更不想事了。莫伢子和光头来找他,他就领着莫伢子和光头去酒吧泡吧,天天泡。

莫伢子没有钟铁龙替他赚钱,每天泡,又没工资可言,泡得就有点空虚了,“刚哥,未必我们就这样玩下去?”

石小刚望他一眼,“不玩搞什么?”

莫伢子说:“我们也可以搞一家酒吧。我来负责经营。”

石小刚想莫伢子一个乡巴佬也要经营酒吧?就问:“你经营酒吧?”

莫伢子就指着光头,“我和光头一起经营。”

石小刚想莫伢子和光头经营一家日杂店还可以,经营酒吧,那不是屠夫开裁缝店,不着边?说:“现在街上有这么多家酒吧,还开酒吧有钱赚?不。我不想开酒吧。”

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末,在长益市解放路上酒吧突然就多了起来,以前的服装店或饮食店都变成了酒吧。有跟东方快车取名接近的动力火车酒吧、有魅力四射酒吧、有快乐巴黎酒吧、有金色华年酒吧和野玫瑰及黑郁金香酒吧等等。石小刚今天在这个酒吧喝酒搂女人,明天又在那个酒吧喝酒和搂女人,他真的忙不过来。这个酒吧的女人打他的手机,问他在哪里,那个酒吧的美女打他的手机,问他在哪里。这个酒吧的美女用甜甜的声音叫他“帅哥”,那个酒吧的美女同样用甜甜的声音叫他“靓崽”,以致他都不愿回家跟云南妹过夫妻生活了。

“来酒吧玩的妹子都喜欢男人大方,”他对莫伢子介绍经验说,“你只要大方,什么妹子都会把裤带松开。因为这里的妹子都是些嫌贫爱富的婊子。”

“我们没你那么多钱,”莫伢子说。

石小刚就觉得自己比莫伢子和光头优越地望着他们,“光头,你的模样很酷,酒吧里的妹子喜欢你这种类型的男人。”

光头摆一下他的光头,“酷有么子用?钱才有用。”

石小刚给光头指条路道:“有钱只是一方面,酒吧里有一些三十岁左右的富婆,她们很骚的,你可以去勾引她们,让她们包养你。”

光头脸上不高兴了,回答石小刚:“我倒是想勾引一个富婆,就是没有缘分。”

“杨妹呢?不跟你上床了?”

“杨妹不晓得到哪里去了,好像去了广州。”

“她去广州能干什么?”

莫伢子替光头答道:“做鸡。”

光头笑笑,“她在广州有一个同学,那个同学在一家酒店做大堂经理。”

石小刚看着光头,“光头,你可以做鸭。”

光头不恼,“我倒是想做,就是没地方做。”

莫伢子很现实地说:“我们这些乡里长大的,最多只能成为酒吧里的看客。”

光头顺着石小刚的意思说:“要是长益市有鸭店,那我就去做鸭。”

石小刚大笑,想自己比莫伢子和光头就是有福气,便开玩笑说:“哪天我开一个专门供女人们来玩的鸭店。到时候让你做鸭的领班。”

莫伢子望着前面一桌的一个妹子说:“刚哥,那个妹子很漂亮啊。”

光头说:“哪个?你是说那个?”

莫伢子用手一指,“那个个子很高的妹子,看见吗?”

石小刚批评莫伢子动手指人说:“你莫指,显得很没文化样。”

那个妹子对他们笑,莫伢子就惊讶道:“她对我们笑。”

那个妹子是对石小刚笑。石小刚认识她。她是名身高一米七五的模特儿。石小刚是在快乐巴黎酒吧里认识她的。模特儿不是酒吧女,而是像他一样常来泡吧的漂亮女人。之前,他曾在湖南电视台举办的模特儿大赛里见过她,那是八月份的事,他当时就被荧光屏上的她吸引了。她脸蛋那么俊,身材那么高,是模特儿选美中身材最好的,走台时那么楚楚动人,腿那么长――不像云南妹是一双矮腿;臀部那么圆润、性感,乳房那么挺拔等等,这在他脑海里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模特儿于模特儿大赛里只获了季军,他当时还为此愤愤不平地对守着电视机看的石妹子说:“如果我是评委,我就要给她冠军。”没想在生活中他居然能与在荧光屏上丰姿绰约的模特儿邂逅,他当然就毫不犹豫地掏钱为她买单。模特儿泡吧就同龙行长去银元卡拉OK厅唱歌样,不用带钱,只带嘴巴就行了。她只需对一个男人一笑,那男人就掏钱买单了。她那天对为她和她的两个女友买单的男人说:“啊,你真大方。”

这男人就是石小刚。石小刚说:“我开车送你们回去吧?”

模特儿说:“那怎么好意思?”

石小刚说:“我现在很无聊,我愿意送你。”

模特儿一笑,“我怕你把我们卖了。”

石小刚很高兴她这么说,忙说:“我怎么舍得把你卖了?”

模特儿就抿嘴笑。她的两个女友也抿嘴笑。模特儿笑得很好看,像一朵荷花开了样。模特儿的脸蛋是一张好看的瓜子脸,皮肤很好,白白净净的,目光很清澈,同时也很媚。模特儿没让石小刚送她,尽管石小刚很想送她,她还是不要石小刚送。石小刚自己也承认,他之所以不停地泡吧,就是为了“邂逅”她。他终于见到她了,就很高兴地对她招手。

“是你?”模特儿抿着红唇走过来,看着石小刚。

石小刚忙让光头让位说:“你坐。”

模特儿就娇艳的样子坐下,又娇艳地一笑,“我好久没来快乐巴黎泡吧了。”

“我也是,”石小刚说,把莫伢子和光头介绍给模特儿,“我的两个伙计。”

模特儿就微笑着朝莫伢子和光头点下头,“你们是做什么生意?”

石小刚答:“什么生意都做,房地产、卡拉OK娱乐行业都做。”

模特儿就羡慕道:“哎呀,那你一定很有钱吧?”

石小刚笑了下,“马马虎虎。你呢?”

模特儿说:“我什么都没干,就是玩。”

“玩好啊,人生就是玩的么。”

模特儿格格一笑,“我正是这样看,人的一世就是玩一辈子。”

“你这么漂亮,是要认真享受生活。”石小刚说,“做事是别的女人的事。”

模特儿又娇媚地一笑,瞟一眼莫伢子和光头,“我讨厌上班,不愿被人指挥。”

“好,”石小刚竖起大拇指表扬模特儿,“我就是你这种性格,我也不愿被人指挥。”

模特儿没坐多久,她的两个女友坐在邻桌,那里还有两个年轻男孩,高高瘦瘦的,模特儿与石小刚聊了几句,又起身回那桌喝酒去了。

“她真漂亮,”莫伢子说,“她是我在生活中见到的最漂亮的妹子。”

光头也点头说:“比我们村里的杨菊花还要漂亮十倍。”

莫伢子不屑于光头的比喻说:“杨菊花与她比,等于是黄瓜比卵,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光头喝了口酒,看一眼模特儿说:“刚哥,周妹跟她比,不在一个档次上。”

这段时间周妹跟石小刚时常有电话联络,常在电话里跟石小刚调情,真要上床,周妹又不干了,说她怕被他先奸后杀。石小刚说:“不要说周妹,我根本就不喜欢她。”

三个男人喝酒喝到十一点钟,模特儿过来笑了下说:“我们要走了。”

石小刚说:“就走?”

模特儿抿嘴一笑,“是的。”

石小刚忙表现自己的大方道:“你们那桌的单我买了。”

模特儿不好意思道:“那怎么好意思?”

石小刚说:“没什么不好意思。哦,你有手机吗?我们以后好联系。”

模特儿就说:“你把你的手机告诉我,我一打,我的手机号就在你的手机上了。”

莫伢子就替石小刚报了手机号,并说:“我们石总很喜欢你呢,小姐。”

那天晚上石小刚和莫伢子及光头泡吧泡到凌晨两点多钟,回到酒店,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一开机,模特儿就打他的手机,一笑,问他:“你在干吗?”

石小刚一听那笑声就明白是那个模特儿,马上说:“没干吗。你呢?”

模特儿说:“我没干吗,我好无聊的。”

石小刚忙说:“我来陪你吧。”

模特儿发出了一大串银铃般的笑声,“你好大方啊。”

石小刚想他的大方赢得了模特儿的关注,忙表白:“在你面前,我愿意大方。”

模特儿说:“怎么呢?”

石小刚开心道:“我也不晓得。”

模特儿说:“你结婚了吗?”

石小刚撒谎说:“我没结婚,你呢?”

模特儿说:“我也没结婚。”

石小刚高兴道:“我们一起吃晚饭可以吗?”

模特儿说:“现在说不准,我再打电话给你。”

两人吃了晚饭。吃晚饭时,周妹打石小刚的手机,石小刚一看是周妹的手机号就没接。模特儿说:“你怎么不接?”

石小刚表现出厌烦的模样道:“我前女朋友,我不想理她。”

“前女朋友?”模特儿看着他,“你们分手了?”

“分手了,”他说,索性把手机关了,“现在我们安静了。”

模特儿就很安静地吃着饭。

石小刚用一双痴痴的眼睛盯着模特儿看,看得模特儿不好意思地跟他轻描淡写地谈起她的家庭来了。模特儿说:“我父亲是基建老板,有点钱;我母亲是搞食品批发的,两个人各赚各的钱。”她说到这里时犹豫了下,接着说:“我父亲有一个情妇,那个女人只比我大六岁。我父亲为了那个女人,长期不回家。我母亲很好强,在这方面也不示弱,效仿我父亲,也弄了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做情夫,也不回家,经常在宾馆开房。这是父亲对我说的。两个人一见面就吵架,家里跟战场一样。”模特儿忧伤的模样望眼石小刚,“从我读高中起我就常常是一个人呆在家,一栋好大的屋就我一个人,那时候我很害怕,随便什么声音都会让我紧张。”

石小刚同情她道:“我理解,我真的很理解。”

“我讨厌我母亲,那么老了还在外面玩。”

“你母亲多大了?”

“快五十了吧。”

“哦。”

“早一向我跟几个朋友逛商店,碰见了我妈。她打扮得同老妖怪样。”

石小刚第一次听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用这种不屑的口气谈论母亲,就很感兴趣的样子看着模特儿。模特儿继续说:“我妈为了让自己显年轻,穿着红衣服,红衣服的领口还特意开得很下,那不是出丑吗?她还以为她的肉有魅力?那么老,真恶心。”

石小刚觉得很对,就笑。

模特儿鄙夷那个同她母亲相好的男人说:“那个男人纯粹是搞我妈的钱。”

石小刚不好发表意见,模特儿问石小刚:“你以为他们会有感情吗?”

石小刚把充满爱怜的目光投到模特儿脸上,“这我不好回答你。你爸爸呢?”

“我爸还好一点。不过我也不喜欢我爸。我跟我爸只有电话联系,我爸根本不回家,在外面另有房子,只是我不知道。我一个星期难得见到我爸一面。”

“哦。那你爸和你妈都蛮浪漫的。”

模特儿瞟一眼石小刚,“他们都太自私了。”

石小刚表示可以理解说:“人都是自私的,自私是人的天性。”

吃过晚饭,两人就去快乐巴黎泡吧。快乐巴黎的老板认识石小刚,忙把两人迎到吧台里坐下,上了洋酒。模特儿喝着洋酒,笑着,突然就打了个哈欠。石小刚注意到她打哈欠,就笑,“还没开始就累了?”

模特儿说:“告诉你,这酒吧里有摇头丸。”

石小刚早就晓得酒吧里有人吃摇头丸,主要是一些小青年爱吃摇头丸,然后随着酒吧里放的摇滚音乐摇头晃脑。石小刚从没吃过摇头丸,但他听人说吃摇头丸能乱性,使女性增加性欲。他想她要是吃了摇头丸,说不定就会跟他狂欢一顿。他说:“你吃过摇头丸吗?”

模特儿大大方方地说:“吃过,你没吃过?”

“没吃过,”石小刚答,“会上瘾吗吃摇头丸?”

“我想不会,因为我没上瘾。”

石小刚来兴趣了,对酒吧老板招下手,酒吧老板忙走上来,石小刚就扯了下酒吧老板的衣角问:“有摇头丸吗你们?”

酒吧老板说:“我没有,有人身上有,你要?”

石小刚说:“想试一试。”

酒吧老板问他:“要好一点的还是一般的?”

“当然是好一点的,”石小刚兴奋道。

一个年轻人走拢来,把摇头丸卖给他们,转身离开了。石小刚像吃药一样要把摇头丸丢进嘴里,模特儿制止说:“是放在酒里亲爱的,和酒一起吃。”

石小刚听她叫他“亲爱的”忙高兴地望她一眼,把摇头丸丢进酒里,摇着,摇头丸则在液体中慢慢散开、融化。两人便喝着放了摇头丸的酒,石小刚饮了几口酒,渐渐觉得脑壳有点晕,心跳也加快了。他望着模特儿,见模特儿反而很精神,摇头晃脑的,脸上的笑容也比先前靓丽了几分,就想他身上的药物反应是晕,而在她身上反馈的却是化学物质产生的兴奋。“我脑袋有点晕,”他说。

模特儿说:“第一次吃都这样,等一下就好了。”

石小刚就忍着,慢慢喝着掺了摇头丸的洋酒,随着摇滚乐摇晃脑袋。两人泡吧泡到凌晨一点钟,石小刚送模特儿回家,这时摇头丸的药力已经转换成克制不住的情欲了。他在车上吻了模特儿,还摸了摸她挺拔的乳房。他感到从未有过的甜蜜,觉得这个模特儿又美丽又大方,就停下车说:“今天晚上我们去蓝天大酒店开房?”

模特儿说:“你想操我了吧?”

石小刚觉得模特儿说话真是一针见血,便说:“是啊,我很想。”

模特儿伸手抓住了石小刚的阳物,“它操过多少女人你老实说?”

石小刚觉得她的举动粗痞了点,谦虚道:“两个。”

模特儿也觉得自己太猛女了,松了手,“二十个吧?”

石小刚说:“我向你保证,真的只有两个。”

模特儿不相信,“你这么爱玩,这么有钱,搞过的女人肯定不下一打吧?”

石小刚笑笑,“没有呢。我这人有些择人,我又不是公猪,见了女人就要日。”

模特儿抿嘴一笑,“那我很荣幸呀。”

石小刚不想回银城大酒店,他怕被他弃在酒店里的莫伢子和光头搅了他的好事。他将车向蓝天大酒店开去,“我更荣幸,因为你是名模啊。”

模特儿脸上掠过了一丝忧伤。石小刚折头瞥见了她脸上掠过的那一抹忧伤,想她一定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便说:“你好像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模特儿看他一眼,“我很好。”

车很快就驶到了蓝天大酒店,模特儿跟着石小刚下车,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蓝天大酒店的玻璃大门,这时儿已是凌晨三点钟。这是十二月里的一天凌晨,这一天石小刚交上了厄运,厄运是女模特儿带给他的。石小刚开了间单人间,两人进房,石小刚极为兴奋地将模特儿搂在了怀里。她能跟他开房,他当然就一脸的快乐。模特儿脸上却充斥着倦意,在他的怀里接连打了几个哈欠,泪水都打出来了。石小刚心疼她说:“怎么啦?你想睡觉了?”

模特儿把涌到眼角边的一点疲惫的泪水揩掉,“昨晚上没睡好。”

石小刚很关心从荧光屏上走下来的偶像,问她:“你不舒服?”

模特儿又一个哈欠打到石小刚脸上,“不是,只是有些累。”

石小刚没想到他挖空心思才把她弄到房间里来,她居然哈欠连连。石小刚脸上就有些失望,也不想把自己表现得同饿狼样,便说:“那你睡觉吧。”

模特儿说:“好。”

模特儿接着就向卫生间走去,模特儿步入卫生间又折回来,把她拎着的漂亮的草绿色皮袋拎了进去。石小刚点了支古巴雪茄,坐到沙发上心潮起伏地抽着。他听见模特儿打开抽水马桶的声音,又听见模特儿撒尿的单调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阵水哗啦冲洗马桶的声音。再接着,他就听不见什么声音了。他等了几分钟,什么声音也没传到他耳朵里,便起身,走到卫生间的门前,敲了下门问:“你没什么吧?”

模特儿回答他:“我很好。”

石小刚拿起摇控器打开电视机,看了会电视,她开门走出来,脸上显得精神很好,她对他一笑,笑得很大方很妖媚,说:“我要洗个澡。”

石小刚觉得奇怪,她进卫生间时疲惫得如一只晕鸡,怎么转眼就恢复了那种青春迷人的神彩?模特儿把短短的皮夹克脱下,里面是件黑羊毛衫,她对他一笑,一举手,黑羊毛衫就被她脱了,露出一件贴肉穿的肉色的长袖衣,下面是一条裹着她臀部的线条优美的牛仔裤。模特儿往床上一坐,就果断地脱掉了牛仔裤。于是一条光洁的玉腿就充满弹性地呈现在石小刚的眼里。她问石小刚:“石总,我的腿是不是很性感?”

这话明显带几分挑逗,石小刚的目光不但落在她的玉腿上,还落在她那条白裤衩上。石小刚非常肯定地说:“它是我见过的最修长的腿。”

模特儿就调侃他说:“你那里硬了吧?”

石小刚看她,见她的目光落在他下身上,便点头,“是硬了。”

模特儿说:“那你脱呀。”

石小刚就脱,衣服裤子被他三下两下全脱光了,于是他那健康的男性身体便如一条大鲤鱼样挺在她身前。两人走进了卫生间,模特儿拧开水龙头,热水便淋湿了她的身体。她转身抱住了石小刚。她赤着一双脚刚好和石小刚一般高,胸脯对着石小刚的胸脯,嘴对着石小刚的嘴。她用舌头开启了石小刚的嘴唇,伸进石小刚嘴里,缠住了石小刚的舌头。她吮石小刚的舌头,石小刚也吮吸她的舌头。热水在两人头顶上淋着,时而淋在她头上,时而淋在他脖子上,再流入两人的嘴里。她非常疯狂,不再是十分钟前那副没精打采的模样而是一个充满激情的女人。她在狂吻的空隙中会突然强调说:“用劲吻我。”

或者说:“抱紧我。”

她兴奋地说:“我喜欢在水中做爱。”

又说:“我喜欢你,你的眼睛表示你爱我。”

石小刚叫道:“啊,我不行了。”接着他射了,射在她体内。

她感觉到了,疑惑地说:“你怎么能射在我里面呢?”

石小刚说:“我控制不住了。”

模特儿脸上就有些不愉悦,“万一我怀了孕呢?”

石小刚太喜欢她了,喜欢她白净的身体,喜欢她优美的身材,喜欢她俊俏的脸蛋,喜欢她那坏女孩般的乖巧神情。石小刚觉得跟她做爱时,自已的阴茎勃起得都比平时似乎都要粗大些。他大声表白说:“怀了孕就生下来,生下来我就有儿子了。”

模特儿说:“不,我这辈子都不想怀孕。”

两人睡觉时已是凌晨四点多钟。石小刚很疲劳,模特儿也很疲劳,两人搂在一起,一并沉入了温柔之乡。上午十点多钟,石小刚被尿胀醒了,他睁开眼,没看见模特儿,起身,向卫生间迈去。卫生间的门关着,他拧开门,惊呆了。模特儿正坐在抽水马桶上吸白粉,手上持着打火机,打火机上一团黄火,黄火烧着锡皮纸底,鼻头冲着锡皮纸上面的一点白粉吸着。在酒吧里,石小刚听宋经理他们形容过吸毒,就猜出她这是吸毒。她的秘密被他发现了,脸上就有一抹惊惶失措的红云。石小刚就盯着那片红云说:“你吸毒?”

模特儿说:“别说得那么难听。”

石小刚明白了,难怪她昨天跑进卫生间里摸摸索索,再出来时就精神焕发得不行,原来是毒品让她疯狂。石小刚说:“你这是害你自己啊亲爱的。”

她没回答,把目光抛到壁镜里自己的尖脸上。

石小刚说:“难怪你身材这么苗条。”又嘀咕道:“原来你吸毒。”

模特儿有意见了,“莫吸毒吸毒的好不好?”她掉过头来瞟他一眼,绕过他,走出卫生间。石小刚解了小便,追出来,见她边穿衣服边收拾东西,就问:

“早饭都不吃就走?”

模特儿脸色冷冷地道:“我得回去了。”

石小刚问:“你爸爸妈妈晓得你吸毒么?”

“晓得。”

“你爸爸妈妈准你吸?”

“他们管不着。”

石小刚说:“怎么会吸上它的?”

模特儿这会儿在穿袜子了,低下头说:“我以前的男朋友吸它,我跟着染上了。”

“你男朋友供应你白粉吸?你男朋友呢?”

“他在牢里。他到广州进了些毒品,想以毒养毒,在贩毒中被抓了。”

“你应该把它戒了。这对你不好。”

“我现在想戒也戒不掉了。不吸就什么都不想干,浑身无力。”

模特儿穿好袜子了,坐到梳妆台前打开化妆盒化妆,用描眉笔描眉,接着涂睫毛膏,还画了点眼影,最后她掏出褐色口红在嘴唇上搽了遍,抿了抿,然后掉头看一眼坐在沙发上盯着她的石小刚。石小刚觉得她化完妆后很完美,一点也不像个染上了毒品的女人。

“我漂亮吗?”她问他。

“你很美,”他说。

她浅浅一笑,婷婷玉立地拎上包,向门外走去,头也不回地说:“再见。”

石小刚叫住她:“等一下。”

模特儿站住了,转过身来。石小刚想说什么又犹豫了,改口道:“我送你吧?”

模特儿说:“不用,我打个的走。”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