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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道(下)第一章——第十章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16-08-08 14:01:17

第一章 宋经理

石小刚见李局长开着车满脸快活地走了,便把他单眼皮眼眶里射出的自认为锐利的目光投放到钟铁龙脸上,用夸奖的口气说钟铁龙:“你做人比我活泛些。”

钟铁龙瞟一眼石小刚,“我们做的生意不是正行生意,是偏门,所以在公安面前不是做人,是做崽做孙。我们现在还是小老板,只是有几个钱,翅膀并没长硬。他们一不高兴就能把我们拈死。别看他们跟你笑,来和你坐在一桌吃饭,你晓得他们内心想什么?他们是我们的活祖宗,侍候好他们我们才能舒服。这辆车我打算送给他。”

石小刚没有听进钟铁龙的话,那当儿他被开赌场的想象和诱惑鼓舞得脑海里一片金灿灿的阳光。他很吃惊地瞪着钟铁龙说:“你把车送给他那你不没车开了?”

钟铁龙说:“我再买辆车。”

石小刚心里暗暗一惊,但没流露到脸上,问他:“那你买什么牌子的车?”

钟铁龙很平和和友好地看着他一笑,“奔驰怎么样?”

石小刚说:“那当然好啊。”

钟铁龙打燃打火机,将一支雪茄烟烧了烧,这才放到嘴里吸着。“奔驰车是有钱人的象征,王总开奔驰,别人对他就很尊敬。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石小刚就觑着他,他又说:“开奔驰的人总有点狐假虎威,别人摸不清开奔驰车的人的底细,不晓得他有多少钱和多大的背景,就不敢乱来。我并不是贪奔驰车的奢侈、豪华,我发现有钱人和有权人都认它,比如王总从奔驰车里下来,一些人就露出羡慕和尊敬的目光,就不会找王总的麻烦,连的士和公交车都绕开奔驰车走,这说明这个社会很势利。这是个用钱来衡量人的价值的充满铜臭味的社会,我就利用别人的这种心理,免得别人动不动就来找我们的麻烦,在他来找麻烦前,他首先要掂量一下我们,这一掂量,心里就虚了三分。”

石小刚说:“不找我们的麻烦,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钟铁龙瞟一眼大街上的行人,“这个世界,活着的都是些被欲望和金钱缠身的人。”他指着大街上川流不息的芸芸众生说,“人人莫不如此,我们只是其中一员,但我们比那些走路和骑摩托车的人混得好。想混得更好,就再努力干。”

石小刚笑,“说得对。”

两人重新走进包房时,石小刚的脑海里还是被开赌场的利益鼓舞着,他坐到沙发上,也点上支雪茄烟,望着钟铁龙一笑,“我们搞个赌场?”

钟铁龙看着两眼射出坚定和贪婪的目光的石小刚,想了下说:“我看这事有些困难。”他刚才很用心地听了李局长的话,“明令禁止”这样的话他不敢当耳边风,“既然是公安部明令禁止的,就不好搞,弄不好是血本无归。”

石小刚有意见了,“我还没搞你就说丧气话。”他望着钟铁龙,又说:“我在瑞丽的赌场里,问过几个去赌博的人,他们都说开赌场是干坐赢不输的生意,钱来得快。”他一提到赌场就头脑发热、满脸兴奋,就想与其天天守着桑拿中心,不如开个赌场,猛赚几年,然后去世界各国旅游,再然后干别的行当。石小刚觉得钟铁龙越来越“大哥”了,那种平等关系似乎不知不觉地变了,这让同样争强好胜的他有点儿不舒服。几个小时前,他在飞机上盯着舷窗外散漫的云雾和透亮的蓝天,曾用拳头击着自己的手掌狠下决心道“我一定要显示自己的能力”!他想起他在天空上发的誓,脸上就一副很有追求的相,目光就变得更坚决、固执和灼热——那是他体内的火炉在燃烧,烧得他头顶都冒烟了,说:“我考虑了一段时间,我来经营赌场。银城桑拿中心有张兵守着,我没必要天天守在那里。我搞这个新项目。”

钟铁龙说:“小刚,真要开赌场,也不急在这一刻。”他不知道石小刚脑海里此刻沸腾着许多炽热的思想,犹如高压锅里炖着芋头排骨样。他的心很平稳,脸上就一种满足的表情。他玩着手中的雪茄,觉得自己和石小刚不知不觉就奢侈了许多。这种奢侈当然是钱“闹”的,过年前账上就有三百三十万,且正每天几万几万的增加。他想到了三狗和张兵,觉得这两个人是他的得力干将,像关云长和张飞忠于刘备样忠于他,便觉得不光只是工资提到五千块钱一月就完事,还应该进一步地好,好到他们死心塌地地跟着他钟铁龙,就像萧何和曹参死心塌地地跟着刘邦似的。想到这里,他一笑,对石小刚说:“我准备给三狗和张兵各买套三室两厅,付首期,另一半让他们自己慢慢付。三狗谈女朋友了,那个女大学生要跟三狗结婚。”

石小刚想钟铁龙对朋友不是嘴里好,而是用行动来表现,自己以后在做人方面一定要跟他学,忙说:“那是好事情。”

“他现在还没房子,我得安排他和张兵都在长益市有房子。让张兵把老婆和儿子接来。这样,大家才会团结一致,才可能死心塌地地跟着我们干。”

石小刚听到“我们”二字,又觉得钟铁龙还是没把他当手下,也就不计较刚才钟铁龙说话的那种领导干部样的口气了,他说:“那就买宏都花园的房子吧。”他也比较喜欢张兵和三狗,觉得这两人义气、忠诚,没用错。“李培的老婆就住在那里,他们也好有个照应。”

“行。你认识那个老板,看能不能再便宜些。”

石小刚激动了,“他们还可以解决户口问题,买他们的房子他们就跟你解决户口。”

钟铁龙觉得石小刚与他真是绝配,什么都能想到一起。“那最好。要是张兵知道他老婆和孩子的户口都可以牵进长益市,成为长益市人,他一定很高兴。他老婆也会高兴。”他想他终于可以帮三狗和张兵解决实际问题了,又说:“小刚,先不要告诉他们,告诉了就平淡了,到时候我来给他们一个惊喜。我要让他们记一辈子。”

石小刚想他还会玩浪漫,便说:“只要你能沉住气,我是不会说的。”

“我们两人常常能想到一起。”他望着石小刚,“这也是我们能同舟共济的原因。”

“那当然,我们是兄弟。”

两人说了很多话,钟铁龙的手机响了,是那个刘进。刘进用甜甜的声音问他回来没有,他说:“我刚到,我的车还在一个朋友手上。你在哪里?”

刘进说她在家,钟铁龙说:“出来吧?你出来我就赶来。”

刘进说她出来,钟铁龙就笑容满面地对女服务员说:“买单。”

石小刚听出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问他:“是一个女孩吧?”

“刘进。”

石小刚眼里出现了刘进那张娇艳的小脸蛋,羡慕地抿了下嘴唇,“你跟刘进搞上了?”

钟铁龙的脑海里就出现了刘进那婀娜的裸体和热烈的鱼水交融的幻象,脸上便一笑,“今天我要跟她上床。听我的好消息。哦,你把车借我。”

石小刚把车钥匙丢给了钟铁龙。

石小刚吃多了,肚子有些胀。他叼着雪茄,缓缓往前面的解放路走去。解放路上有一家酒吧,叫东方快车。他就向那个酒吧走去。长益市的这一天阳光灿烂,是二月里少有的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人沐浴在阳光下,感觉这个世界非常绚丽、舒适、美好。石小刚的手机响了,母亲打电话问他今天回不回家,他对母亲说,今天车被朋友借走了,明后天回来。过年前,石小刚开着车回了趟村,送了些吃的东西给父母。那天天气很冷,他在只住了一晚,与母亲和姐姐姐夫说了很多话,还给了姐姐姐夫们一人一千块钱过年,使两个姐姐和姐夫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石小刚生于一九六四年九月,那一年是龙年。他懂事后,姨父回忆说,他出生时,正遇上村里大旱,连续两个多月没下一点雨。他家屋前的那口塘都干裂了。而最重要的是他出生的那一刻,雨停了,一道彩虹出现在他家的后山上。如果是站在村子里看,那道彩虹就在他家的屋顶上。他生于午时,村里算命的说,他必定大富大贵。因为男孩子很难有午时生的,生在午时,若在古代,是要头戴官帽身系绶带,坐轿进朝廷的。石小刚小时候身体非常差,很孱弱,病病歪歪的,腿整个就是软的,怎么站也站不稳。三岁才能在床上爬,五岁才在姐姐地搡扶下歪歪扭扭地学走路,七岁了还于走路时脚打跪,忽然就往地上一扑,好像给什么人拜年似的,因而经常摔得鼻青脸肿且一身脏兮兮的。然而,即使是这样,他仍然在家里受到了最高的“礼遇”,因为算命先生的那一番谬语,使他在家里有着不可忽视和动摇的特殊地位。姨父是个农民梦想家,读过几年私塾,农闲时喜欢翻看老书。还在石小刚背着书包上村小学时,姨父就语重心长地告诫他,要他好好读书,将来必定是国家之栋梁。“小刚,姨父老老实实告诉你,你跟别人不同晓得啵?”石小刚不晓得他哪里跟别人不同地瞧着姨父,姨父给他幻想说:“你出生时,有一道彩虹罩着你家屋顶和后山。算命的说你的命贵。”

石小刚不相信道:“真的吗姨父?”

姨父告诉他:“千真万确。不信,你可以问你爹。”

“我爹说我是个蠢宝呢,”石小刚说。

姨父笑了,“你爹才是个蠢宝。你不是,你的命会比你爹好。不过你要改变当农民的命运,首先应该把书读好。你只有先把书读好,才会有大出息,懂吗小刚?”

石小刚似乎听懂了姨父的话,因此他很努力地读书,觉得自己的命运与村里其他男孩子不同,因为大家都说他出生时他家的屋顶上有一道彩虹。不是随便什么人出生时屋顶上都有彩虹的。村里的同龄男孩,都贪玩,很多男孩读了小学或初中就把书包一丢,回村种田了。石小刚抱着姨父灌输给他的“坐轿进朝廷”的美梦,考上了高中,跟着又考上了大学。他觉得自己的苦难云消雾散了,背着背包,抱着很多人寄予的厚望踏上了征途,像一条龙游着离开了苦难的村落。但大学一毕业,他的梦也跟着“毕业”了。他长大了,清楚如井底之蛙的姨父及村里人是多么无知。这么大一个世界,他生在这个世界里算个什么东西?!他一个大学生算个卵?他觉得自己被骗了,一切努力不过是一场设计好了的骗局。他感到很没劲,想一个人从副科长到科长,从副处长到处长,再从副厅长到厅长,又从副省长到省长等等,那要爬到何年何月呀?而且还不见得能爬到他想要爬的位置上去。也许一辈子就是个科长,最多也就是个副厂长或厂长而已。厂里有些老人也读了大学,几十年过完了,不就是名普通干部吗?他想到了另一条路,就是人无横财不富的路,这条路才是衣锦还乡的捷径。时代不一样了,读书做官不再是唯一的途径。经过一年多的反复思考和比较,他决定放弃仕途上的追求,选择一条通向财富的路,且将钟铁龙也拉上了这条路。

石小刚心里有不平,他拼命把这种不平压着,不让这种不平爆发,就像你把对领导的怒火压下去一般。他的不平在于,钟铁龙是他拉上这条路的,但如今钟铁龙好像变成了他的老大,这让他心里别扭。石小刚的头上有反骨,这不奇怪,因为石小刚不是一个愿意久屈于他人之下的男人。钟铁龙虽然没对他指手划脚,但公司里的一切都是钟铁龙说了算,如今钟铁龙又准备动用一大笔资金买奔驰车,为此还说了一大堆理由,这让他心里有一丝不悦。他奶奶的,我现在好像是他的打工崽了,他有些生气地自语道。

石小刚当然不会跟钟铁龙翻脸。他是个明白人,清楚他和钟铁龙是一根绳子上的两只雄蚂蚱,一旦闹翻了,两人这些年经营的一切就完了。“我嫉妒心太重了,”他自我检讨说,“我应该祛除身上的嫉妒心。我居然嫉妒钟铁龙的才能,还嫉妒他办事果断,这是很危险的。”

石小刚不爱读古书,但钟铁龙曾把一些读史书的心得说给他听。他记得钟铁龙说:“陈胜、吴广之所以失败,天下最后被刘邦夺去,是陈胜和吴广都想称王,因而分手了,一分手就势单力薄了。”钟铁龙说这些话时,脸色很凝重,又说:“清朝咸丰年间的太平天国起义,太平军打下了半壁江山,后来之所以失败,也是天王洪秀全与东王杨秀清闹翻所致。”钟铁龙的用意他明白,石小刚也是个聪明人,一听就懂,说:“那当然,我们也不能分。”钟铁龙喝口茶,躺在铺上,折着身体盯着他说:“我感觉历史上能真正做到‘同甘共苦’的人很少。刘邦杀韩信、英布、彭越,是因为韩信、英布和彭越的心志都很大,都想称王,无法与刘邦‘同甘’。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杀那么多功臣,也是天下安定下来后,‘同甘’时彼此猜忌所致。老话说,疑心多暗鬼。暗鬼一生,彼此就不和了。小刚,我们一定要彼此信任,绝不做违背你我的事。”这番话自然是在钟铁龙的长包房里说的,他也晓得钟铁龙是出自肺腋之言,他听了这话很感动,当即点头说:“那当然,还用你交代?!”

但石小刚的心也很大,这是没办法的,因为他是那种好表现的人,还在厂团委当宣传委员时,他就喜欢展示自己的聪明才智,写表扬稿、出通知,字写得龙飞凤舞的。当桑拿中心的日子安定下来后,他觉得自己守着桑拿中心的日子就有点英雄无用武之地了,展不开自己的拳脚。他想开赌场,建立自己能发号施令的“王国”,从而显点本事给钟铁龙他们瞧瞧。在石小刚那狭隘的妒忌心很重的心里,钟铁龙、黄建国和张兵是“他们”,而他是单个的独立的宁乡人,不属于“他们”那个范畴。在一起商量事情时,只要他们三人说一口白水土话,假如他们不说普通话而大张旗鼓地尽情说白水话时,他连一句都听不懂,这让他感觉自己有些势单力薄,因而心生不悦。这两年,石小刚嘴里不说,心里还是有想法的。他想拉一支自己的队伍,扩大自己的势力。两年前,钟铁龙想做什么事都事先跟他商量,现在是把事情做了再跟他说,这证明钟铁龙有点不尊重他了。关局长的死,其实是钟铁龙干的,小马透露了,那天晚上他在离犯罪现场不远的顺利巷碰见了钟铁龙。枪是他石小刚送给钟铁龙的,钟铁龙居然说不是他干的,还说枪早被他丢了。钟铁龙没有对我说真话,好像我会去告密似的。他比我狠,这令我石小刚佩服。他想,所以我要建立自己的队伍,培养自己的嫡系。

石小刚开赌场的想法之所以能迅速燃烧起来,不光是受云南赌徒的鼓励,长益市也有人怂恿他开赌场,说澳门的好些赌场老板,资产都是几十亿几百亿。还说澳门的赌场老板,除了有豪华别墅和豪华游轮外,还有私人飞机。今天在夏威夷打高尔夫,明天在英国的高尔夫球场甩杆子。这话让石小刚产生了强烈的幻想。石小刚想奔驰算个卵?我赚了钱一定要买一架飞机,到时候把飞机开到村子里,那不把村里人羡慕得一个个晕死?这个给了在农村长大的石小刚这么多幻想的人,是东方快车酒吧的宋经理。宋经理是个爱狎妓的年轻人,是银城桑拿中心的常客。有段时间,他几乎天天泡在银城桑拿中心,今天这个小姐,明天那个小姐地猛搞。后来的一天,他对石小刚说他搞得脚都抽筋了,得歇歇身体了。他消失了半年,突然又出现在石小刚眼里时,他告诉石小刚他没做建材生意了,在解放路上开了家酒吧,名为东方快车。“没事,你来我东方快车喝喝酒。”宋经理那天说。

从小在山上摘蕨,在竹林里挖笋子,在田里插秧、割禾,且背着书包在乡间小道上敞开喉咙唱歌的石小刚,能与长益市的年轻老板交朋友,他当然去了。那天是星期三,连续下了一个星期雨,空气很潮湿,带着霉味儿。他感到心闷,就开着车去了。

宋经理是长益市的一个玩家,一脑壳的坏点子,奉行好事做到底,坏事要做绝的人。他是个金庸迷,一时称自己是采花大盗田伯光,一时又自诩自己是《笑傲江湖》里坏透了的岳不群,或是《射雕英雄传》里的那个西毒欧阳风。欧阳风一肚子坏水,宋经理自诩自己也是一肚子坏水。宋经理鼓励石小刚开赌场说:“我们开个赌场?你投资,我入干股,我叫人来赌。长益市有一层赌徒,他们只喜欢赌,不爱玩别的。”

宋经理那天一脸蔑视地说:“那帮杂种只要听说有赌场就跟狗样地寻来了,拎着一箱箱的钱,拦都拦不住。真是一帮嗜赌如命的杂种。”

石小刚喝着啤酒,大脑皮层被宋经理的这番话刺激得很兴奋,他脑海里闪现了直升飞机和游轮,还有他一身白衣白裤地从舷梯上下来的幻影,说:“真的?我怎么没见过?”

“你见得到的?”宋经理觉得石小刚外行道,“那帮人就跟王朔小说写的一样,玩的就是心跳。你开个赌场,我把他们叫来玩,你赌场赢了钱,我抽百分之十怎么样?”

石小刚生性多疑,就怀疑地问宋经理:“你自己开不是一样?”

“我自己开就不好把他们叫来玩了。你在台面上,我做笼子,把他们带进笼子里。”

石小刚也是个歪人,动心了,“我还有一个合伙人,我得跟他商量。”

宋经理喜欢单干道:“石总,这年月,谁还跟谁合伙?都是自己给自己打工。”

这是过年前,石小刚在东方快车喝酒时,宋经理和他聊天时说的话。

石小刚一路缓步走进了东方快车酒吧。此刻是下午,酒吧还不到热闹的时候,宋经理在,看见他,打了个哈欠,眼泪水都打出来了,说:“哎呀,石总新年好,你坐。”

宋经理是长益市的痞子文化培养出来的我行我素的流氓,长一张圆形脸,一头长发垂落在肩上,乍一看有点女性味道,多看几眼才能断定他是个男人,因为他有喉节,且下巴上有几根山羊胡子。宋经理曾经学过美术,不喜欢人云亦云,衣服就故意乱穿,旨在标新立异。他穿着看上去很像农民的黑棉袄,棉袄敞开着,露出了里面的土色羊毛衫。

石小刚晓得宋经理这人自私,谈吐中时常迸出自私自利的言语,且是个滑头。但他仍喜欢跟他玩,这是宋经理这人有滑稽好玩的地方。石小刚见宋经理脸上有层疲倦,以为宋经理昨晚搞妹子去了,便笑笑说:“搞妹子去了吧你?”

宋经理反问他:“哪个搞妹子搞得一晚?我昨晚打麻将打到凌晨四点。”他又打个哈欠。

石小刚觉得宋经理的牙齿能把木头咬碎,问:“你们玩好大的?”

“玩一百的,输了一万七千元,手气痞得死。”

石小刚见宋经理说这话时脸上有一种懊悔,便同情他说:“你手气痞就该早点收场。”

“你是不打麻将,打麻将是输家怕天亮,赢家怕吃饭。”宋经理看着石小刚,“输家怕天亮了人家不玩了,赢家怕吃了饭转手气。输家越输越想赢回来,就玩到凌晨四点。”

石小刚想宋经理一定认识不少长益市的赌徒,心里就有火花闪亮。他点上支古巴雪茄,“我如果开个赌场,你会带人来赌么?”

宋经理伸了个懒腰,把两条腿架到一张椅子上,跷起半边屁股放了个响屁,“你终于想通了?”他望一眼石小刚,声音怪怪地笑,“其实不要我带,也会有人来,只要你的赌场隐蔽、安全,公安不来吵事。我当然会带人来玩。”

石小刚感觉宋经理很粗俗,想钟铁龙能做的事,他石小刚也能做。“公安是鳄鱼,但只要喂饱了就不咬人了。”石小刚说的是钟铁龙曾对他说过的话,“关键是要有人来赌。”

“那你放心,”宋经理鼓励石小刚开赌场说,“有人说,阳世上只有三样东西吸引男人,金钱、女人和权势,赌是玩钱啊。长益市有一层好赌的人。他们的鼻子跟狗鼻子样,嗅觉灵敏,只要晓得你开了个赌场,他们还有不来玩的?这跟你开桑拿中心是一个道理。”

石小刚觉得宋经理说得有道理,笑了下说:“还真是这样。”

宋经理说:“你开赌场我第一个来赌,来贺喜。”

石小刚望宋经理一眼,忽然觉得他们两人为什么投缘了,因为宋经理什么都愿意跟他说,比钟铁龙透明。钟铁龙身上总是有一层很结实的膜,仿佛穿着铁布衫,让他总觉得进不了钟铁龙的内心,就像一只蚊子飞不进蚊帐似的。这个在长益市长大的宋经理与他无话不谈,给他一种彼此很亲近的亲切感。他下决心说:“有你支持,那我就开个赌场。”

第二章 石妹子

这天,石小刚打算狠狠地睡一觉,把自己这一向的睡眠恶补回来。银城桑拿中心有张兵和小黑皮,这两年又风平浪静的,他用不着像小男人守媳妇样天天守着了。这一向,他老在东方快车泡着,把大量的夜晚时间都耗在酒吧里了,于是没睡什么觉。他玩得脸都肿了,眼皮也泡泡的。昨天晚上,他八点钟就睡了,直睡到今天中午一点。“我睡了个好觉,”他说。他没事可干,云南妹在云南的父母家,他一个人在家就呆不住。他是个好热闹的人!他开着本田雅阁又驶到了东方快车酒吧。宋经理不在,酒吧里有几个客人,还有几个穿戴时髦的酒吧女。他要了个炒饭和几碟菜,还要了几瓶啤酒,一个人慢慢吃起来。

一个穿得挺时髦的酒吧女走来,笑得很灿烂,好像白云上抹了层朝霞。“你好,你一个人喝闷酒呀。”说着,她在他面对坐下,用一双明丽的眼睛觑着他。

那时长益市才刚刚兴起酒吧,那时的酒吧与今天的酒吧不太一样,为招揽男人来玩,酒吧里有不少酒吧女。她们都是宋经理请来的“托”,来陪一些男人喝酒,因为酒喝得越多,酒吧就越赚钱。她们都会喝酒。酒吧女在酒吧里靠的是消费提成。酒吧女用媚眼瞅着石小刚,石小刚也瞅着她。酒吧女戴着顶牛仔帽,帽檐长长的。酒吧女摘下檐帽,一笑。石小刚觉得她的脸长得好看,年轻还是其次,关键是看起来很阳光,就留下她说:“喝酒。”

酒吧女嘻嘻一笑,见桌上没几个值钱的菜,便大胆建议说:“是不是还来点别的?”

石小刚觉得这女孩子不拘泥,好玩,就说:“你想吃什么就点。”

酒吧女就捡酒吧里贵的东西点,要了一碟手撕鱿鱼,还要了一碟烧烤羊排。酒吧女要了这些东西,脸上的笑容更多了,好像地上撒满了金黄的谷子,差不多都有稻香了,眼睛也笑得弯成了屋顶上的一线月芽。石小刚更加觉得她长得妩媚好看,就有了想跟她做爱的萌动,心情立即开阔了,仿佛有一大片肥沃沃的土地铺在他心田上,那里的稻谷一夜之间就蹿得老高了,似乎能看见金灿灿的穗子在摇曳了。他问酒吧女:“你是哪里人?”

酒吧女回答石小刚:“我是长益市人。”

石小刚想他还没跟长益市的姑娘搞过,“真的是长益市人?”

酒吧女觉得没必要重复道:“你觉得我不像长益市人?”

石小刚想长益市的姑娘就是大方,不像他们村的姑娘忸忸怩怩,“你多大了?”

“十九岁。”

“读了高中吧?”

“肯定读了。”

石小刚想那就好,“姓什么你?”

“姓石。”

石小刚听她说姓石就仔细地看了她一眼。“姓石?我也姓石。”

酒吧女就笑了,“那我们是家门。”

“家门。”石小刚举起酒杯,“为我们姓石喝一杯。”

酒吧女高兴地做了个鬼脸,一仰脖子,把杯中的啤酒全倒进了嘴里。

石小刚表扬她说:“好酒量。”

服务员端来了一碟手撕鱿鱼和一盘烧烤羊排。酒吧女拿起一块鱿鱼撕下一条吃着。石小刚瞧着酒吧女吃鱿鱼,觉得她的吃相很文雅,不像酒吧女而像大家闺秀。而且酒吧女的脸也很白净,皮肤看上去十分光洁。石小刚就想他一个农村里长大的乡下人,要是能跟她这个长益市的姑娘睡一觉,那不是“孔雀东南飞”了?便勾她说:“你很漂亮。”

酒吧女不屑他的赞美说:“算了吧,你们男人都喜欢哄女人。”

石小刚觉得她回答得聪明,“我是说真话,不哄你。”

“是吗?那我谢谢你。来,喝一口。”

石小刚端起酒杯,两人碰了下。“我喜欢你这种无拘无束的妹子。”

酒吧女机敏地一笑,“你尽捡好话说。你真会说话呀石老板。”

石小刚觉得今天下午的郁闷都被她解决了,好像竹林里的湿气被太阳收干了样,就大声对吧台说:“再来两瓶啤酒。”

两个人从下午两点多钟喝酒喝到凌晨一点钟,整整喝了三十瓶。这期间,两人除了常上卫生间排泄外,一坐下就又是喝酒、聊天、猜色子。手撕鱿鱼、烧烤羊排、凉拌黄瓜和香菜拌豆皮等等也吃了好几百元钱。结账时,石小刚的脑袋已有点晕了,从皮夹里扯出一叠人民币都懒得数了,对酒吧女说:“你数一数是多少?”

酒吧女没数完,因为她随便数了数,有两千多元。酒吧女说:“不要这么多钱。”

石小刚想男人征服女人的第一要数就是大方,女人最讨厌男人吝啬,只有大方,女人才会拿你当男人。他豪气十足地一扬手,“剩下的你拿着。”

酒吧女的眼睛一亮,小脸蛋上就溢满了快乐,“真的给我?”

“未必我还骗你?”石小刚说,觉得自己要走桃花运了地站起,摇摇晃晃地走了。

过了两天,石小刚于一个下午的三点钟又来了。他把车停在东方快车酒吧前,几乎有点堵用棕树皮装饰的酒吧门了。酒吧里的服务员跑出来,见是他就没阻止他这么做。石小刚跳下车,进门扫了眼酒吧,酒吧里光线暗淡,看不清人的脸。他对酒吧的服务员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来一打啤酒,把那个姓石的妹子叫来陪我喝酒。”

宋经理跟他打招呼:“石总,你越来越精神了。”

石小刚很高兴地拍拍宋经理的肩,把一瓶啤酒推到宋经理面前,“来,我们喝杯酒。”

姓石的酒吧女出现在他面前了。石妹子长一张很阳光的瓜子脸,在那张瓜子脸上,这个世界是很好玩的,喝酒有男人付钱,吃饭有男人买单,真是太快乐了。石妹子的头发梳得贴着头皮,脸上没怎么化妆,只是把嘴涂得鲜红。石小刚指着椅子说:“坐。”

石妹子笑着坐下了。

宋经理忙起身,“你们谈你们谈。”

石小刚没留宋经理,有石妹子陪他,他觉得够了。石小刚今天备足了雪茄,那天石妹子说他抽雪茄的模样很酷,他当然就想“酷”给石妹子看。他把一盒精美的雪茄烟放到桌上,抽出一支递给石妹子,笑着问她:“你抽不抽?”

石妹子可不是呆在家里的闺秀,读高中时她就出来玩了,一眼就清楚这种雪茄烟贵得让人晕。她表示识货的样子说:“这雪茄很贵的吧?多少钱一支?”

“人民币一百八十元一支。”

石妹子还是感到吃惊地瞪大眼睛看一眼石小刚,“这么贵?”

“五一路的金威洋酒和雪茄专卖店有卖,你自己去看。”

石妹子就十分好奇地接过雪茄,“那我要抽一支。”说毕,她就学着石小刚的派头点燃了雪茄,一笑,眼睛笑成了一弯熠熠生辉的黑月亮。

石小刚动了色心,想把这个女人睡到身下,看着她问:“味道怎么样?”

“好抽。”石妹子笑得眼睛眯了起来,“我喜欢男人抽雪茄。好酷的。”

石小刚玩着手中的雪茄,目光时而落在雪茄上,时而投在石妹子脸上,想这个女孩子一定很开放,说不定今天就可以上床。说:“我觉得女孩子抽雪茄也好看。”

啤酒拿来了,石小刚又要了羊排和手撕鱿鱼,两人又抽烟、喝酒和吃着烧烤羊排和手撕鱿鱼。石妹子很感兴趣地问石小刚:“石大哥在哪里发财?”

石小刚嘿嘿一笑,不想跟石妹子说桑拿的事情,“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发财。”

石妹子也嘻嘻一笑,“咦呀,你这是故意不告诉我呀。”

石小刚想到了自己准备干的事,便说:“我是开赌场的。”

“开赌场?那好玩呀。”

石小刚开玩笑道:“看着别人把钱掏出来往我口袋里放,是好玩。”

“我可以去你的赌场玩玩吗?”石妹子一脸的向往,就直着眼睛瞪着石小刚,“要不,叫我去你赌场当服务小姐吧?”

“可以呀,不过要等一段时间。”

石妹子说:“为什么要等一段时间?”

石小刚笑笑,“我的赌场还没开业。”

石妹子又笑了,用一双媚眼瞟着他。“你说话真有意思。”

石小刚觉得她挺逗人爱的,跟石妹子在一起很轻松,好像他跟这个女人已认识了很长一段时间似的。他想不知她有男朋友没有,便盯着她说:“小石,你有男朋友吗?”

石妹子挥了下手,“吹了。我一封休书把他休了。”

“你炒了他的鱿鱼?”石小刚更加觉得这个女孩子可以上床了,“他是干什么的?”

“打工的,在一家发廊学徒,徒不好好学,经常跑到发廊对面的电游室打电游。”

“那是应该把他炒了。”

石妹子说:“他太没出息了。”

石小刚见石妹子俊俏的小脸上有些不快,便说:“喝酒。”

石妹子就拿起酒杯喝了口啤酒。石妹子一手拿酒杯,一手夹雪茄,脸上挂着青春且快乐的笑。石小刚觉得钱这东西真好,钱可以完成自己想做的一切事情。他又想这个十九岁的酒吧女肯定是个有嚼头的骚货。他用一种愉快的眼神看着她说:“现在是四点多钟,我们再玩两个小时,然后我们今天去蓝天大酒店,我请你吃晚饭。”

石妹子说:“老板不让我们跟顾客出去吃饭。”

石小刚说:“你们宋经理是我的朋友,我跟他说。”

宋经理自己是男人就充分了解男人,一般不准酒吧女跟男人出去。他之所以招来这么多漂亮女人,就是让这些漂亮女人在他的酒吧里勾引男人,让男人不断地拥来,为她们大把大把地花钱。宋经理非常明白地告诫他的酒吧女,“不要一下子就跟喜欢你的男人上床,因为一旦他们把你们睡了,你们在他们眼里就没魅力了。”宋经理还告诫他的酒吧女说:“来酒吧玩的男人,十个有九个是拈花惹草的。男人如果说他好爱你的,你们就要警惕,这是他们想跟你睡觉。懂吗?”石妹子就用那种想洞穿石小刚的目光盯一眼石小刚,石小刚马上给石妹子一个笑。“我今天想跟你一起吃晚饭,”石小刚又说。

石妹子再次拒绝石小刚道:“我们老板不准我们跟你们出去。”

石小刚就举起胳膊对那边的宋经理招手,宋经理看见石小刚的手臂,忙笑嘻嘻地走来,“怎么,石总叫我?”

石小刚大声说:“宋总,我要带石妹子出去吃晚饭,你批准不?”

宋经理说:“哪敢不准啊,是别人我不会同意,你石总,那就是另一回事。”

石小刚扫了眼酒吧的装饰,调子很暗,用色大胆,门啊柱子啊和做在外面的屋梁都大胆漆成了黑色。石小刚表扬宋经理说:“有些酒吧弄得很俗气。你的酒吧显得很艺术味儿。”

“哪里哪里,装修得太仓促了。”宋经理像女孩子样甩了甩头发,又说:“本来还可以搞得更出味的,后来没时间搞了。”

石小刚对宋经理说:“你跟我留意一下,看有什么地方适合开赌场?”

宋经理人妖样地挥下手,“没问题,你石总吩咐的,我保证跟你打听。”

石小刚又点燃一支雪茄。宋经理虽然不抽雪茄,但他清楚抽雪茄的男人都有钱,不然就不会奢侈到抽雪茄了。宋经理的鼻子是一流的,一嗅就明白这种雪茄的味儿很纯粹,是古巴雪茄。宋经理望一眼石妹子说:“你可不能得罪石总,石总是我朋友,是大老板。”

石小刚就笑着对酒吧女说:“你们老板同意了。”

宋经理说:“小石是从不跟客人出去吃饭的,你能让她出去,那证明你有魅力。”

石小刚就为自己的魅力高兴道:“是我和小石有缘分。”

石妹子就汤下面地笑了笑,附和石小刚道:“看来我跟石老板是有缘。”

七点钟时,石小刚把酒吧女带到了蓝天大酒店。石小刚不是要吃饭而是要品尝石妹子,他在东方快车酒吧喝了很多啤酒,又吃了很多下酒菜,肚子一点也不饿。他走进蓝天大酒店华丽的大堂时,觉得这个世界因为有漂亮女人而美好,就掉头问石妹子:“你吃饭吗?”

石妹子也没有吃饭的意思,笑笑:“我肚子是饱的,不想吃。”

石小刚说:“那我们就开间房休息,等晚一点再下来吃宵夜?”

石妹子说:“随便你石老板。”

石小刚的心里蓦地呈现了一大片蓝天,就觉得自己是一只雄鹰。他走到总服务台前,开了个单人间。酒店的客房布置得很高档和舒适。石小刚把皮尔卡丹包丢到床上,自己就一个大字地躺到床上,看着石妹子。石妹子在沙发上坐下了。室内暖烘烘的,石小刚觉得热就把外衣脱了,也要石妹子把外衣脱了,石妹子看他一眼,也脱了外衣。石妹子穿件白羊毛衫,白羊毛衫紧束着她的腰,因而乳房就显出份量地挺在胸前,感觉上很大很好看还很诱人。石小刚大胆地盯着石妹子的乳房,看得石妹子脸都红了。石小刚说:“小石,你的波真大啊。”

石妹子眯起眼睛瞟他一眼说:“你讲点别的好不好?”

石小刚说:“我是个农民,我们村里的农民说女孩子长得漂亮只用一个白字,不是说你长得很美,而是说你长得好白。我就觉得你长得好白。”

石妹子眯起眼睛笑了,“石老板,你说话好有意思啊。”

石小刚觉得石妹子说话的声音好听,眼睛也水灵灵的,就道:“我们村里的农民都是我这样说话。我们村的农民不晓得浪漫,都是来硬的,把姑娘往床上一按就脱衣脱裤。”

石妹子左右望望,不晓得怎么回答石小刚的粗鲁,便说:“你讲点别的吧。”

石小刚拿云南妹与石妹子比,云南妹既没石妹子年轻,也没石妹子生得狐媚。云南妹的优点是比石妹子多读了几年书,但石妹子青春、靓丽,胸部也比云南妹的饱满和骄傲。他起身,把石妹子搂到了怀里。石妹子偏着头说:“不要这样好不好石老板?”

石小刚说:“为什么不能这样?我喜欢你。”

石妹子想挣脱开,石小刚把她搂得更紧了,还把她抱了起来。

石妹子说:“我们还没培植感情呢。”

石小刚就没急于下手。他想她已经是只煮熟的鸭子了,还怕她飞了不成?他打开包,拿出古巴雪茄,问她说:“你抽支雪茄不?”

石妹子说:“你抽呀,这么贵,我就不浪费了。”

石小刚点燃雪茄,吐出一口雪茄烟,室内顿时就飘扬着雪茄烟的香味儿。他将腿架到茶几上,眼睛就望着墙上的一幅油画,那幅油画画着一片森林。我已经是“而立”之人了,我的王国在哪里呢?他想。“我准备开一个赌场,”他把目光放到石妹子的脸上,“到时候我的赌场里总需要几个女孩子端茶兑水,你就做领班。工资么,给你三千元一月。”

石妹子立即笑得目光都亮了,“三千?好啊。那我先谢谢石老板。”

“我相信你会尽心尽力,我也欣赏你能喝酒。”石小刚用美好的前程引诱她,“到时候我还会招几个女孩子,都由你管,你是她们的领导,要把她们领导好。”

石妹子笑得更灿烂了,这正是她梦寐以求的,“我一定尽我的能力。”

“我要给你一个舞台,让你展示你的能力。”石小刚想不给她许诺,她怕是不会跟他上床,又一笑,“在赌场里做事,你要学会察言观色。你人机灵,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好。”

石妹子说:“我谢谢你能给我一个舞台,我一定会做好我的事情。”

石小刚想是时候了,就把她搂到了怀里。石妹子因被“舞台”的梦所吸引,就不敢拒绝石小刚的搂抱。石小刚搂着一个城市女孩,心就甜得同吃了一大口蜜似的,想他那些在农村里一起长大的初、高中同学,又有几个有他这么风光?于是把石妹子搂得更紧了,手就在石妹子的腰和臀部之间没完没了地徘徊,嘴里却叼着雪茄。石小刚知道自己这样子很流氓,但他已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将未抽完的雪茄放到烟灰缸上,抱起石妹子,移步到床边,一起倒在了松软的席梦思床上。石小刚说:“你真让我动心,亲爱的。”身体就压在了她身上。

石妹子看着他,提醒石小刚说:“石总,我们是不是太快了?”

石小刚说“不快”,就低下头亲她的脸。石妹子想把脸扭开,但没用。石小刚把她的脸扳正,嘴就凑到了她嘴上,问她:“我嘴里是不是有烟气?”

石妹子皱着眉头说:“有。”

石小刚觉得这个女孩子味道纯正,身体白净、青春,散发出青草的芬芳,接吻时嘴里透出香气,便决定把这个女孩子做情人养起来。说:“你跟着我,就要学会忍受我嘴里的烟气。”手就在石妹子身上摸着。先是摸她的肩,摸她的腰,接着就伸到她衣服里摸她的乳房。

石妹子在酒吧里见得多,知道男人花言巧语的时候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把他喜欢的女人弄上床睡。她想阻挡他的手进一步深入,“别这样好不好?别啰,石总,别啰。”

这更加刺激了一身野性的石小刚,让他的身体如一炉火样炽热起来。他觉得他征服她应该是件简单的事。有一会儿他没动,只是仔细地盯着她。她的眼睛一动一动的,她脸上和脖子上的皮肤真好,光洁润泽。他满脸欲火道:“亲爱的你真的不能怪我,你太让我爱了。”他起身,把石妹子的手拿到他的下身处,“我想控制,但它没大脑,它控制不了自己。”

石妹子把手移开,“那你到洗手间去自摸,我认识一个男孩子,他说他就喜欢手淫。”她笑笑,“不行,真的不行,你们男人一达到目的就不理人了。”

他粗鲁地把她的毛衣掀到脖子上,于是一对年轻饱满的乳房就张狂不已地呈现在他灼热的目光里。他快乐地俯下身,头就埋到了乳房上。石妹子推他,没把他推动。她就在他脑门上打了一粉拳,不反抗了,格格格格笑着说:“石总,你好坏的,你这是要一步到位啊。”

石小刚兴奋地大叫一声道:“对,你居然要我手淫,亏你说得出口。”

石妹子也不是第一次接触男人,她清楚石小刚讨好她,请她喝酒、吃饭,就是这个目的。石妹子开始冷冰冰的,后来也热乎起来了,任石小刚亲啊吻的,当石小刚昂起头瞅着她时,她摸着他的脸说:“我可以给你,但你别让我怀孕啊。”

石小刚兴奋道:“我会注意的。”

石妹子就一脸柔情地迎接他的进入。

第三章 村小学

石小刚起先想在银城大酒店租一层楼开赌场,但刘总没石小刚那么大的胆量,一听说他租房是开赌场就摇头拒绝说:“你莫给我惹祸,石总。”

石小刚说:“刘总,开个赌场,我们狠赚一把,然后再干别的事。”

刘总把一个哈欠打给石小刚,“我没有房子,你去别的酒店问问看。”

石小刚就去找金圣大酒店的总经理,希望把他们的棋牌室租下来,金圣大酒店的总经理见他穿一身名牌,又抽古巴雪茄,就要一百万一年的租金,并且要求先交租金,因为他怕开赌场的人卷款而逃。总经理很大气地指出说:“随你开什么场子,先付一百万租金。”

石小刚对开赌场的事其实并没十足把握,尚未开张就把一百万垫进去,这让他想钟铁龙恐怕不会同意。他犹豫了,回答金圣大酒店的总经理说:“我考虑一下。”

钟铁龙果然不同意,他看石小刚一眼,“我问过刘姐,她要我们千万不要开赌场。”

石小刚坚持说:“我就是想搞赌场,他们说澳门的赌场老板个个很有钱。”

“小刚,你不要固执,如果能做,我肯定会跟你一起开,但刘姐说这事搞不得。”

石小刚觉得刘姐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的妇道人家,人是精明,也肯帮忙,但假如刘姐没一个市公安局副局长的丈夫,她那点精明也算不了什么。石小刚觉得钟铁龙未免太把刘姐当回事和太相信刘姐的话了。“我觉得搞得,事在人为,”他坚持自己的看法,“我们还没做,怎么能断定搞不得?我们赚一把狠的就收手。”

钟铁龙看一眼石小刚,觉得石小刚有点跟他抬杠,便说:“我不跟你争,我不同意。”

石小刚想他钟铁龙要做的事,他石小刚想拦也拦不住,多灾多难的银元娱乐城不就是个例子!?他石小刚起心想做的事,他钟铁龙就打破。他不是想一个人独揽一切吧?要不是他石小刚果断地让小马替他顶罪?他钟铁龙今天还能坐在这里?他一想起这事,就有点不快,说:“也许我是比较固执,但我就是想开赌场。我很有信心。”

钟铁龙看着石小刚说:“你真要开,我不沾边,万一你出了事,我还可以救你。”

石小刚有意见了,“我还没开你就说这些晦气话,你这是打击我啊。”

钟铁龙想石小刚有点小变化,讲不进油盐了。他的手机响了,刘夫人打他的手机,说她和几个朋友到了银元娱乐城,准备唱卡拉OK。钟铁龙觉得脸上很有光,因为刘夫人亲自光临他的银元娱乐城。他回答刘夫人说:“我马上来。”他得去招呼刘夫人,就对石小刚说:“我不赞成,但你硬要开赌场,我希望你马到成功。”

石小刚见钟铁龙没有彻底反对,便说:“谢谢。”

这天下午,石小刚去东方快车酒吧喝酒,宋经理在他的办公室里教育他的酒吧女。酒吧里满是长益市的年轻男人。他们都是情感充沛的诗人和自诩自己怀才不遇的艺术家。他们一来就喝酒,就嚷嚷叫叫,他们想把一个个酒吧女勾引到床上一起醉生梦死。宋经理鬼得很,生怕他请来的姑娘轻易就跟男人上床,然后被男人带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去,就常把她们喊到他的办公室敲警钟,教育在他店里喝酒拿提成的酒吧女放慢进度。“你们就是谈爱也不要太快了,太快了那些男人就不会珍惜,没有人会珍惜来得很容易的东西,不要像小鸡样被他们一把就逮住了,你们要像泥鳅,溜滑的。我告诉你们,电影和电视里的爱情都是假的。”

他的酒吧女说:“我们晓得了。”

宋经理挥挥手强调说:“一见钟情的爱情是最容易分手的爱情。”他希望他请来的酒吧女能在他这里至少干一年,“真正的爱情,至少要一年。如果你们不让他们追你们一年,他们就会把你们做旧衬衣一样扔掉。你们要记住我的话。去吧,让他们多放点血。”

那些酒吧女一笑,一个个起身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宋经理是长益市里那种最“下”的人,下得只要你肯花钱,他甚至都可以把妹妹叫出来给你操。他曾经就对一个想操他妹妹的看上去比他妹妹大十几岁的老板说:“他是我亲妹妹,你想搞她,先付十万给我妹妹。”那老板跟他讨价还价说“一万块钱可以不”?宋经理就开那个老板的心道:“一万块钱那就只能摸一下奶子。”这事成了东方快车里的佳话,石小刚是听石妹子私下告诉他的。石小刚由此觉得宋经理很贱,心眼坏。但石小刚又乐意跟宋经理玩。跟那些知书达礼的好人玩,石小刚总会想起自己做的亏心事,但与宋经理这号坏种玩,石小刚就从没想过自己也是坏人。宋经理望着走进来的石小刚,想到了那个屁股圆圆的脸蛋白白的吧女小石,就淫邪地看着石小刚问:“石妹子很骚吧?”

“还可以啰,”石小刚回答。

宋经理继续用那种探讨的闪烁着色情内容的目光说:“石妹子的屁股长得几好的,圆圆翘翘的,我估计石妹子骚起来一定骚劲冲天。”

石小刚眼里出现了石妹子与他做爱时闭着眼睛叫唤的声音,就一笑,“还有点味。”

宋经理脸上那双邪恶的眼睛忽然就一亮,想起了什么地对石小刚说:“有一个地方我觉得蛮好。从前那里是一所村小学,现在那所村小学由于学生生源太少,停办了。前几天,我和几个朋友去那个村子钓鱼,问了问,那所村小学的学生都转到乡中心小学读书去了。我觉得那里开赌场是个好地方,独门独院,又隐蔽,离长益市又不远。”

石小刚说:“你嘴里说这些话没用,我要亲自看看。”

宋经理说:“那里离市区有四十公里的样子。”

石小刚说:“那哪个会去玩?”

宋经理说:“这你就外行,玩赌博的人还怕远?人家为了玩赌博,澳门和马来西亚都要去,还在乎这四十公里?四十公里开车最多三十分钟,这根本就不是距离。再说,那里不起眼,我还特意替你走进学校看了看,学校里有一块坪可以停二三十台车。学校外面还有个篮球场也能停十几台车。我那天就觉得这里适合开赌场。”

石小刚心里又起了疑,问宋经理:“你为什么不开?”

“我没你那么多钱,我的钱都投到酒吧和股票上了。”

石小刚将蹿到喉头的痰啐到烟灰缸里,他不知道宋经理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他起身,走出宋经理的办公室找石妹子,他有一向没看见石妹子了,他的目光在人堆里搜索了遍,不见石妹子。他问走出来的宋经理:“没看见石妹子啊?”

宋经理就打石妹子的叩机,石妹子没回话。宋经理笑嘻嘻地看着石小刚,“你想去看那所村小学不?想去的话我现在就陪你去?”

石小刚想看看也无妨。

这是四月里的一天。四月是石小刚内心比较骚乱又很蔚蓝的季节。石小刚一到这个季节,被大地上春暖花开的气流一熏,人就野心勃勃且热血沸腾了,感情都要多几公升。石小刚有时候觉得自己是植物,是自己屋后的笋子,一到这个季节就使劲往上蹿,三天就可以长一米高。石小刚觉得四月的阳光是最迷人的,人和动物在这个季节都最骚动。小时候,他经常看见牛啊狗在这个季节里频繁交配,而在其它季节,公牛很少与母牛交配。他勇敢地想,这样的季节,人的思想都活跃些,胆子也大些。他让宋经理指路,他开着本田雅阁驶出长益市,朝那处傍着107国道的村子狂飙而去。石小刚的心情被沿途的树木和山林的绿色感染得快乐无比,说:“我就喜欢这个季节,春天是万物生长的日子。”

宋经理人再歪,也爱大自然,“我也喜欢绿色。”

开了三十分钟车,宋经理让石小刚将车拐上一条简易公路,从简易公路上望过去,果然有一栋白墙黑瓦的旧房子呈现在石小刚眼里,那房子很长,中间有一张木大门,门前有株很大的樟树,还有一株枫树,也很大。门上有一块水泥倒制的匾,匾上是一行这样的字:福田村小学。石小刚把车开到枫树下,枫树下有很大一片阴地,是枫树弄出来的阴地。石小刚看着这棵枫树,高兴道:“宋总,老子非常喜欢这棵枫树。”

宋经理也仰头望着枫树说:“这是一棵招财树。”

石小刚摸着树身,“说得好。我就喜欢这棵枫树。”

学校前面有一口足球场大小的塘,有几个人坐在塘边的树下垂钓,于四月的春光下享受着阳光爱抚。学校旁有几栋农舍,都是新建的两层楼房。这口塘就是他们几户农民共同拥有的。宋经理几天前就是在这口塘边钓鱼。塘里有很多鱼,是农民买来放养的,喂猪屎牛粪给鱼吃。宋经理一来,那个认识宋经理的农民就笑着走拢来,以为宋经理和石小刚是来钓鱼。宋经理瞧着这个一脸黑黑的农民说:“今天不钓鱼,我带个大老板来了。他想找个地方办一家农家乐旅社。”宋经理指着学校,“他来看看。”

农民姓陈,陈农民就满脸憨厚的样子道:“嘿,那好啊。”

石小刚望陈农民一眼,又望了望前后左右的农田和山丘,然后把目光放到福田村小学的大门上。大门已十分破旧。他问陈农民:“这所学校怎么关门了?”

陈农民说:“村里没这么多学生,养不起老师,村里的学生都到中心完小读书了。”

学校的大门关着,有一把大锁锁着,有张小门虚掩着,小门开在大门上。陈农民把小门推开,三个人就跨进了校门。学校是个大四合院,四面都是教室和办公室。教室的墙壁上不是学生留下的鞋印就是球印,还有另些肮脏的印渍;顶是粗糙的篾顶,有的篾席已垂落下来了;窗户,没有几块玻璃是完整的。所有的课桌椅都没有了,只剩了一间间空空的教室。学校的中间是一块坪,坪上长满了草,这是那种没人管理,自己生长出来的草,草丛中有些野花,此刻开着一朵朵指甲大的蓝花和黄花,于微风中摇摆。这坪看上去确实能停三十辆小车。石小刚扫视了下周围,把目光落到衣着朴实的陈农民身上,“你们村谁说话顶用?”

陈农民说:“村长。”

石小刚问陈农民:“村长多大年纪?”

“三十岁。村长跟我是本家。”

“村长在家吗?”

“在家,村长就住在我家隔壁。”

石小刚一笑,“那好,叫你们村长来一下。”他和宋经理走进了陈农民家。陈农民家同所有的农民家样,只是拿全部的积蓄建了栋房子,室内没几件像样的家具,桌子椅子都是以前使用过的破旧玩艺,墙上贴的都是庆丰收的年画。石小刚和宋经理在堂屋坐下,陈农民让老婆替两人倒茶,自己转身去隔壁请村长,村长不在家,陈农民就去村里找村长。

石小刚和宋经理抽了两支烟,陈村长就笑眯眯地来了,当然是由陈农民领来的。石小刚起身与陈村长握手,感觉陈村长身上有泥腥味。陈村长又跟宋经理握手。陈村长矮矮墩墩,穿一身灰衣服,脏兮兮的裤管卷到了黝黑的大腿上,小腿上沾满了泥沙――那是秧田里带上来的泥沙。陈村长是个很健壮的农民,脸上的笑也是农民那种朴实无华且有几分自信和聪明的笑。石小刚本就是个农民,见这种笑见得多,晓得陈村长这样的人在村里属于头号人物。陈村长坐下,接过陈农民递上来的茶,看着石小刚和宋经理问:“你们找我么子事哦?”

宋经理抢先开口说:“这位老板姓石,他想租用你们这所废置的村小学开旅社。”

陈村长愣了,鼓起眼睛问:“开么旅社哦?这么子人来住哦?”

“那你就不要管了,”宋经理说,“只问你一句话,你们租不租?”

陈村长说:“租当然可以租,只是你们出多少租金呢?”

石小刚反问陈村长,“你们要多少租金一年?”

陈村长想了想,伸出一个指头,望着石不刚,却不说。

石小刚想这个手指头不会有多粗,斜睨着陈村长说:“这是多少?”

“一万。”

石小刚差点笑了,但他没笑出来,故意跟陈村长讨价还价说:“六千一年怎么样?”

“六千恐怕不行哦。我们村有一个做木材生意的想用六千元租这学校放木材呢。”

“八千?”石小刚故意这么提价说,“八千,不能再多了。”

陈村长吸了口烟说:“九千吧?”

“九千就九千,”石小刚说,做出吃点亏也无所谓的样子。

陈村长笑了,“那就九千一年。这学校空着也是空着,说不定你们一来,会把我们村子的经济搞活。以前长益市的知识青年就下放过我们村,人个个好呢。”

随后,两人又走进了学校,思索怎样装修好。宋经理提了他的思路,“我的意见是就搞那种简单的装修。墙壁整饬一下,顶上钉层杉木板子,地做水磨石地,拖把一拖,干干净净的。越简单越好,投资少,万一以后政府封你的赌场,舍弃它也不心疼。”

“你说得对。”石小刚觉得宋经理的这个建议很对路,万一政府来查封,舍去也不可惜,就赞赏地瞥一眼宋经理,然后左右扫一眼,脸上就呈现出那种老板们脸上常有的霸气,“我喜欢这里,这学校后面有山,前面有塘,风水好。”

宋经理笑笑,“有山就是有靠山,做生意是要讲风水的。风水好才能发财。”

石小刚想他要创造一个自己的王国了,这人啊,不思进取怎么行?说:“我要弄几间带卫生间的房子,没事我就住在这里享受一下清新的空气,城市是好,但空气太差了。朋友们来了,想休息一下,也有房子提供给朋友们休息。”

第四章 杨小姐与周小姐

两人回到东方快车酒吧时天已经黑了。石小刚在一张餐桌前坐下,餐厅里有众多的酒吧女,这个时候客人们还没一窝蜂地飞来。石小刚让宋经理打石妹子的叩机,石妹子没回机,他就让宋经理叫来两个漂亮点的酒吧女陪他吃饭和喝酒。宋经理向两个酒吧女招手,两个衣着时髦的酒吧女就春风满面地走来。宋经理在其中一个酒吧女肩上拍了下说:“好生招呼我们石总,石总是我的铁哥们,大老板,招呼不周,小心我割下你的奶子喂狗。”

那个酒吧女就伸手打了下宋经理的胳膊,“割下你的烂鸡巴喂狗呢。”

石小刚大笑,觉得这个女孩一点也不含糊,指着他面对的椅子说:“坐,你们。”

两个酒吧女相视一笑,在石小刚面对坐下了。

石小刚望着她俩,觉得她们长得有点像,问:“你们是两姊妹吧?”

两个酒吧女中的一个说:“我们是玩得好的中学同学。”

“我觉得你们两人有点像。”

另一个酒吧女说:“都说我们两人有点像,不过我姓杨,她姓周。”

石小刚望着这两个女孩,觉得两人长得还算漂亮,但不是那种出类拔萃的漂亮,想可以把这两个女孩弄到他将开的赌场去,就做出礼貌的样子躬身说:“杨小姐,周小姐。”

杨小姐说:“不敢不敢。”

周小姐笑得露出了一口不怎么好看的牙齿说:“你这是笑话我们呀。”

石小刚心情很畅快,在这样的季节,他体内的感情犹如洪水一样泛滥,把他内心的一切伦理道德都冲垮了。他对一个服务员说:“拿三十瓶啤酒来,我要和两位小姐喝个痛快。”

杨小姐说:“三十瓶?喝不完的。最多二十瓶就够了。”

石小刚想灌醉这两个美女,脸上的表情就很坚决,“不行,”他说,“我们要就喝个一醉方休。不搞个一醉方休我们绝不收兵。两位小姐有没有这个胆量?”

周小姐被他的几句话鼓舞得成了猛女,“谁怕谁啊,搞就搞,又不是没醉过。”

石小刚向服务员招了下手,“上酒。”

啤酒拎来了,先来了十瓶,摆在桌上。菜也上来了,有炒菜,有凉菜,有羊排,有狗肉。三个人就快快活活的样子喝起酒来。石小刚觉得两个妹子都可爱,一个脸略长点,一个脸略圆点,都很白。便笑笑说:“我只有一个遗憾,你们晓得是什么吗?”

杨小姐就望着他,“你大老板还有遗憾?”

石小刚笑得脸都短了,“你们猜猜我的遗憾是什么?”

周小姐抿嘴一笑,“那猜得出的,我们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石小刚说:“猜得出我奖一百元钱。”

杨小姐想了想说:“是不是没有发更大的财?”

石小刚说:“不是发财的事。”

周小姐想了下说:“对了,是你没跟你的初恋情人成为夫妻?”

“不是。”

杨小姐说:“是不是想出国而没出国?”

石小刚摇下头,“我告诉你们吧,我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我不是妹子。”

杨小姐和周小姐都噗哧笑了,“你不是故意拿我们当开心果吧?”

“是妹子多好,自己用不着挣钱,反正有男人请吃请喝的。”

杨小姐瞟他一眼,“哎呀,你是变着法子挖苦我们啊?”

“不是,我是真心实意的这么说。我想我要是妹子就好了。”

两个酒吧女相视一笑,举起杯子说:“来,石总,为你的遗憾干杯。”

石小刚哈哈大笑,感觉很爽地对走过来的服务员说:“再来十瓶啤酒。”

宋经理很想要石小刚多来他的酒吧,因为石小刚用钱连眼皮都不眨,他不知道石小刚到底是多大的老板,不过看石小刚花钱的架势应该不是等闲之辈。宋经理喜欢石小刚,把石小刚当财神菩萨那样喜欢。宋经理见石小刚与两个酒吧女玩得很开心,就让服务员叫石小刚。石小刚起身,宋经理朝他一脸坏笑,把他拉到一边,附在他耳朵上说:“石总,你如果想搞她们,我就给你开瓶洋酒,我办公室里有春药,美国货,无色无味,到时候我把春药放到洋酒里调好,她们喝了,那就洪水泛滥了。”

石小刚一听,感到宋经理真是他的好兄弟,很兴奋,“有春药?那会有效果吗?”

宋经理淫秽地一笑,拍了下石小刚的肩膀,“我保证你有效果。”

石小刚淫心荡漾地点头,“你给我开瓶洋酒。”

“洋酒很贵的,要一千多元一瓶。”宋经理笑,“春药也要两百,你要我就开?”

“无所谓,开吧。”石小刚说,心里喜滋滋的,“我会记得你的,宋总。”

“是你石总,我才这样的。”宋经理说得很无耻,脸上荡漾着淫秽的笑,“换一个人,我才不拉皮条呢,谁叫我喜欢你石总。”

石小刚对宋经理打个拱手,以示谢意,回到座位上,周小姐看见他和宋经理说话时的那种鬼鬼祟祟相,就问他:“宋总又在出什么歪点子吧?”

“宋总说送瓶洋酒给我们喝。”

“什么洋酒?”周小姐问,目光有些些疑惑。

“威士忌。”

洋酒上来了,宋经理亲自端上来的,一杯给周小姐,一杯放在杨小姐面前,另一杯给了石小刚。宋经理对石小刚挤了下眼睛,“威士忌,送给你们喝的。”

石小刚就举起玻璃酒杯,“来,喝酒,为宋总的盛情干杯。”

三个人的玻璃酒杯就碰到了一起,碰出了清脆悦耳的声音。石小刚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将一杯对了雪碧的洋酒灌进了喉咙。周小姐有些疑惑,只是小抿了口,杨小姐是个直爽的妹子,心里没有几道弯,一仰脖子,将杯中的洋酒倒入了喉管。杨小姐看着石小刚,石小刚望她一眼,又看周小姐,对周小姐说:“美女,喝完啊,亲爱的。”

周小姐说:“我不喜欢喝洋酒,我喝啤酒。”

杨小姐仰起白净的长脸,娇媚的模样看一眼石小刚,“她不喝正好,帅哥,我们喝。”

石小刚就没再劝周小姐喝兑了春药的洋酒,想有杨小姐就够了,便瞥着杨小姐,觉得杨小姐长得妖媚,一张葵瓜子脸蛋若在平常,不会引起男人注意,但喝了酒后,脸上红润起来了,妖媚就在她的眉眼之间闪亮起来,犹如鱼儿在水池里游动似的,就有一种特别的妖气,仿佛雾气在河床上飘。酒吧服务员把兑了雪碧的威士忌拿来了,石小刚挥手赶开服务员,想这兑了春药的洋酒他要亲自为杨小姐盛才够味儿。他把杨小姐的杯子倒满,再把自己的酒杯添满。他笑嘻嘻地望一眼她俩,很快活地对杨小姐说:“她不喝,我们喝个痛快,我们好好地快活一下。”

周小姐的脸蛋比杨小姐圆点儿,就长相而言,还漂亮几分,也丰满点儿。石小刚想象着周小姐的身体,想这个女人骚起来一定很疯,便说:“周小姐,洋酒味道很好,喝杯吧?”

周小姐嘻嘻一笑,“谢了,我还是喝啤酒。”

酒喝到十二点钟,杨小姐的脸色更红润了,像只熟透了的鲜桃,仿佛一挤,皮就会破似的。石小刚想下在酒里的春药肯定起作用了,不然她看他的目光就没这么流光溢彩。石小刚想应该是时候了,他自己此刻也春心荡漾了,像一只竹筏在江中摇晃样。周小姐也喝醉了,喝得趴在桌上,他就大胆地望着杨小姐说:“喂,我们开房睡觉去?”

杨小姐脸色娇媚地嗲声道:“请问,你是说跟她睡觉还是跟我睡觉?”

石小刚望一眼杨小姐,杨小姐目光亮闪闪地望着他,春水如潮了,好像再不泻洪堤就会垮了,便笑笑说:“当然是跟你睡啊。”

杨小姐痴笑道:“帅哥,看我等下收拾你。”

石小刚说:“谁怕谁啊。”他对一旁站着的服务生打了个响指,叫买单。

杨小姐拍了下周小姐的肩,“喂,我们要走了。”

周小姐说:“我头好晕的,那你们送我回去。“

“好啊,”石小刚结了账,起身说,“我们送你回家,走吧。”

杨小姐就扶起周小姐,嫣然一笑地跟着石小刚走出了酒吧。

但临到把周小姐送到她家住的那条街上时,周小姐又不肯回家了,要跟着他们一起去。石小刚二话不说地掉转车头,把车开到蓝天大酒店,停下,耀武扬威的样子走进酒店大堂。他开了两间房,领着她们走进电梯,杨小姐因吃了药,早已如柴禾样倒在他怀里了。周小姐因喝了很多啤酒,也软绵绵地靠在石小刚身上,石小刚就一手搂一个,觉得自己真幸福。三人走出电梯,石小刚打开了间房,三个人走进去,石小刚把周小姐扶到床上躺下,说:“你今天晚上就睡在这里,我们在隔壁,明天早上叫你一起吃早饭。”

石小刚说完这话,看一眼杨小姐,杨小姐也看着他。石小刚把杨小姐往怀里一搂,两人出了门,石小刚对杨小姐说:“你真美啊小杨,我等下要日死你。”

杨小姐妖媚地笑笑说:“好啊,你以为我怕吗?只要你有这个本事。”接着,她又目光发亮地在他脸上摸了下说:“帅哥,你别到时候说我不行了啊。”

石小刚快乐得都要疯了,觉得上天对他太好了,有钱,美女就不再是远方的风景了。他开了门,边说:“我从来就没有过不行,我都是操得女人叫求饶。”

杨小姐嘟起嘴不相信道:“嘘,吹牛――你。”

两人一进房,杨小姐就扑到石小刚身上,对石小刚淫笑。石小刚把杨小姐搂到床上,杨小姐爬起身,脱去衣服,让石小刚欣赏她那对俏丽的乳房。于是石小刚看见了一对白净、活泼又可爱的乳房。石小刚觉得自己真像个皇帝,过去的皇帝说不定还没有他这么肆无顾忌和快乐呢。石小刚觉得杨小姐的奶子长得又圆又正,奶头只有一粒黄豆大,就伸过头去舔。杨小姐就笑,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上,春药让杨小姐的情欲已高涨得不行了,好像河堤奔泻了似的,就见一股洪水冲过来,把两人冲到了上帝都看不见的角落里,沉浮、起伏、嗲叫。

就在此刻,石小刚的手机响了。他的手机在皮尔卡丹包里响着,包丢在沙发上。石小刚听见手机响,正想是不是接,杨小姐却嗲声说:“大色狼,操我呀。”

手机却在包里顽强地响着,这严重影响了石小刚做爱的欢乐感觉。他觉得还是接一下,万一是哪个找他有急事呢。他对杨小姐说:“我接下手机。”

他拉开包,掏出手机,手机上显示的是他岳母家的号码。他忙示意杨小姐不要吱声,接了,岳母在手机那头说:“小石,小茜生了,生了个儿子。”

石小刚一听是儿子就来精神了,“儿子?有几斤呀妈?”

“七斤二两。”

石小刚说:“告诉小茜,我明天飞来。”

杨小姐一听他的话就明白了,马上祝贺他说:“恭喜你喜得贵子啊石老板。”

石小刚淡淡一笑,杨小姐又问:“你老婆是哪里人?”

“云南人。”

“你也是云南人吗?”

“我是宁乡人。”

杨小姐说:“还是你们做男人的好,不用受生孩子的苦。”

春药让杨小姐柔弱如水,她软软地扑到石小刚身上,身体就如奶酪样粘在他身上了,眼睛亮亮地瞅着他,伸出舌头在他脸上舔着。石小刚觉得春药真他妈好,让他和这个陌生而美丽的女人一起上了这条充满情欲的帆船,在这条帆船上如醉如痴地交欢,致使满屋子都是春光,满屋子都是他和她大口呼吸的因而灼热的生命旺盛的生畜气味,这气味有点像刚挖出的竹笋的气味,生涩和缠绵,还有身体于运动中扩散的汗味和杨小姐身上的玫瑰香水气味。

两人干完那些事后,杨小姐欣慰地痴笑,身体仍如一炉火似的炽热,把乳房贴到石小刚身上,从背后搂着他的腰说:“你有老婆,我做你的情人吧,你这么厉害,我天天陪你睡。”

石小刚说:“好。”回过头,在她脸上亲了下。

他去洗澡。洗了澡走出来,一躺到床上,点上支烟抽着,杨小姐也洗了个澡,出来时脸色就没再那么迷惑和淫荡了,清醒些了,笑容也恬淡些了。两人躺在床上没说几句话,他便沉入了梦乡。早晨醒来,杨小姐还在睡梦中。他突然疑惑,他身边怎么睡了个女人?忽然想起了昨天的一切,他记起隔壁房间还睡了个周小姐。他起床,洗脸、漱口完毕,推了下杨小姐,杨小姐困盹盹地摆手说:“我还要睡,我好困的。”

他平静的模样抽了支烟,看着睡眠中的杨小姐,一支烟抽完。他起身,去隔壁叫周小姐,他敲了几声门,周小姐从床上爬起来,晕晕糊糊地开了门。石小刚见周小姐只系着乳罩、穿着肉色的裤衩,身体的曲线那么柔和、娇美,肌肤的色泽那么光洁、迷人,眼睛都直了。周小姐坐到床上,晕着脑袋问他:“几点钟了?”

“九点钟了,”石小刚说,笑。

周小姐说:“还只九点钟就你就起来了?”

石小刚坐到沙发上,觑着几乎是全裸的周小姐,觑着她那挺拔、迷人的乳房和白净、柔美的大腿,还有她那毫不设防的懒散、娇憨的媚态,他的眼睛发亮了,射出火热的光芒。他起身,去关了房门,扑到周小姐温暖的身上。周小姐问他:“有烟吗?”

石小刚就掏出一根雪茄烟点上,吸燃,把雪茄烟塞到周小姐的嘴里。周小姐深深地吸了口,将一口雪茄烟喷到石小刚脸上,石小刚说:“女人抽雪茄的模样就是好看。”

周小姐吸了几口雪茄,人比开始时清醒些了,问:“小杨呢?”

石小刚答:“她在隔壁睡觉。”说着,他伸手摸周小姐的大腿。

周小姐笑,“好痒的。”

石小刚也笑,“你怕痒?”手就伸到了周小姐的大腿根部。

周小姐把一大口烟吐到石小刚脸上,“你别碰我,我妈都骂我是女鬼变的,是狐狸精。”周小姐一脸慎重地宣布道,“我是超级女色魔,是天生的白骨精,招呼我把你吃了。”

石小刚想他可从来没听女人自称是“超级女色魔”过,兴奋道:“你是白骨精,那我就是牛魔王。”他吻着周小姐的脸蛋,“白骨精只服牛魔王,我们两人一起去吃唐僧肉去。”

周小姐笑,在石小刚脸上打了下,“你是个大色魔。”

石小刚嘿嘿嘿嘿笑,“你不喜欢吗?”

杨小姐在门外敲门了,“喂,开门,你们开门。”

石小刚说:“别理她,她想破坏我们的好事。”

第五章 莫伢子

石小刚回了趟村,去招兵买马。一走进家,老父亲看见儿子是开着车回来,脸上就很高兴。还在去年,钟铁龙拿钱给家里建别墅时,石小刚也为其父母造了栋红砖黑瓦屋,屋造在离公路不远的村里。他动用的就是几年前他和钟铁龙合伙抢的那笔巨款,农村里建房便宜,只花了十几万,还花了五万元修了条水泥路,水泥路东接省道,西直铺至家门前,全长一公里多一点,并在门前修了块宽大的水泥坪,用来晒谷,他回来了也便于停车。石小刚一回到家,脑海里就呈现了那口密码箱,那口密码箱从旧房的屋梁上搬到了新房里,箱子里还有三十五万,钟铁龙不要了,让他用。他想他应该把这三十五万用在开赌场上。有人在他身后叫他:“刚哥,刚哥。”步入他家的是他的同学莫伢子。

“你好,”他跟莫伢子打招呼,笑着。

莫伢子是村里最先拥有摩托车的年轻伢子,莫伢子中学一毕业就拿起了砌刀,几年后他成了包工头,赚了钱第一件事就是买了辆摩托车。现在莫伢子仍骑着那辆摩托车,仍然是一副包工头打扮,西装甚至也是几年前穿在身上的西装,显旧。石小刚说:“你坐。”

莫伢子坐在靠椅上,跷起了二郎腿。莫伢子脸上有年轻农民对有钱人的讨好,那些讨好像浆糊样糊在他脸上,似乎脸都变白了、也粘了。他说:“刚哥,你这如今是大老板。”

“卵大老板,”石小刚用村里话说,笑笑,看见他就想起当年一起上中学时的情景,不觉就希望莫伢子跟着他干。“莫伢子,你的生意好吗?”

莫伢子咧嘴道:“不好咧,没事做。”

石小刚觉得莫伢子说话的神气挺好笑,还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乡下汉模样。在莫伢子面前,他觉得老天爷对他石小刚友善些。石小刚觉得莫伢子这人比较可靠,毕竟是同学,而且莫伢子一直都崇敬他,就问:“莫伢子,你一年搞得几万?”

“还几万?有钱捡哦?”莫伢子几乎是叫嚷,“也就是一万块钱的样子,还要不到手。”

“怎么呢?”

“人家欠着不给啊。他说暂时没钱,你拿他怎么办?杀了他?”

石小刚很清楚农村,农民之所以外出打工就是想弄几个活钱,田里长不出钱,种的粮食又不是泰国米,没人要。地里的菜长成了也只是自家人吃,只有靠喂猪和鸡,拉到镇街上变几个钱,那又能卖好多钱呢?他看着莫伢子一笑,“农村里是不好赚钱。”

“就是。”莫伢子感到石小刚能理解他,就对着石小刚谦虚和讨乖的模样说,“还要请你石大老板指条财路。你赚大钱,我就在你脚下捡几个零钱花嘿嘿嘿嘿。”

石小刚就一脸正色地看着莫伢子,“莫伢子,你想跟我去长益市郊开赌场不?我准备在离长益市不太远的地方开个赌场。那里的环境很好的。”

莫伢子鼓起了一双鱼泡眼睛,“开赌场赚钱吗?”

“赚。坐赢不输的。”石小刚说,想莫伢子一定愿意成为他的麾下,莫伢子这人灵泛,不是那种蠢得死的农民。“你如果愿意,我给你三千块钱一月,一年四万,每月工资三千,另外四千做奖金发。工作不吊儿郎当,就有四千。否则,就一分钱都没有。”

莫伢子一脸喜悦,“好呀。我跟你去。”

石小刚觉得光他一个人还不够,“我还要招两个人。你觉得哪个合适?”

莫伢子想了想,推荐他的表弟,还举荐了一个小名叫“光头”的农民。光头是村里算调皮的年轻农民,莫伢子举荐他的理由是:“光头能打,有武功。”

光头石小刚也认识,光头比他小五岁,就住在村头,只读了小学,后来跟村里的一老农民学了几年功夫,但功夫混不到饭吃,又跟一个油漆匠学做油漆,如今已出师了。石小刚对莫伢子的表弟不太感兴趣。他曾听村里人说莫伢子的表弟是个贼,喜欢偷东摸西,石小刚对光头比较感兴趣。他对莫伢子说:“你去把光头叫来,说我找他有事。”

莫伢子答应了一声“好”,走到门口又转过身问他:“我表弟呢?”

石小刚就问莫伢子:“你表弟现在搞么子事?”

“表弟跟我一起做事,他是木匠。”

石小刚觉得木匠好,至少可以安排他做点木工活。“那你把你表弟也叫来。”

莫伢子忙屁颠颠地跨上摩托车,叫人去了。

石小刚的脑海里分析着这几个人,想莫伢子这人机灵,不是那种打不开事的农村青年,缺点是略微老实了点;光头勇敢,比莫伢子胆子大,早几年他就看见光头在集市上跟一个什么人打架,把对方打得抱头鼠窜;莫表弟这个人他不太了解,只晓得他做过贼。

父亲称了肉回来,母亲也从山上下来了。山上有很多茶树,母亲上山摘茶了,衣兜兜里满是绿青青的茶叶。母亲说:“你回来也不打个电话给家里。”

母亲更显老了,脸上的皱纹真是千头万绪。石小刚说:“我是临时回来,我明天去云南,飞机票都买好了。妈,小茜生了个儿子,七斤二两。”

母亲很高兴,“呀,七斤二两,小茜有本事呀。”

父亲从厨房里走出来,脸上笑得同抹布样。“怎么小茜生了?”

母亲说:“生了个七斤二两的孙子呢。”

父亲说:“好啊。我有孙子了。”

石小刚说:“我就是回来告诉你们的。爸,你给孙子取个名字吧。”

父亲脸上就呈现出一抹老农民的羞涩,“我不会取啊。你读了大学,你给他取吧。”

石小刚早就想好了名字,他是出于对父亲的尊敬而这么说。他看着父亲,父亲七十岁了,看上去真的很老了。父亲瘦了,脸上的皱纹不比母亲少。石小刚见父亲的目光都有些黄浊浊了,就关心父亲说:“爸,你应该多吃点营养方面的东西。”

母亲说:“你爸舍不得。一天到晚萝卜白菜,油都舍不得多放一点。”

石小刚批评父亲说:“那要得的?身体是自己的,人老了更需要营养。”

母亲问他:“你给儿子取了么子名啊?”

石小刚说:“我想过了,取名叫石金水。”

父亲说:“这名字好。金木水火土占了三样,叫石金水好。”

姨父来了。姨父身上穿件深蓝色棉袄,天这么热了,姨父还穿棉袄,可见姨父的身子骨大不如从前了。姨父手上拎着只蛇皮口袋,蛇皮口袋里装了些东西。姨父放下蛇皮袋,瞧着石小刚说:“刚才在村头看见你的车一飙就过去了,就晓得你回来了。”

姨父没有八十也有七十八了。姨父住着自己多年前建的三间土砖屋,自己洗衣自己做饭吃。姨妈多年前去世了,姨父没再娶。石小刚递烟给姨父抽,“姨父,您身体还好吧?”

姨父忙说:“我还好。你出息了。”

石小刚忽然想起小时候姨父曾对他说“你长大了是要坐轿进朝廷的”,就想姨父的古书读多了。石小刚说:“只是赚了几个钱,也没什么大出息。”

姨父说:“赚得到钱就是出息啊。”

石小刚想姨父已变成个糟老头了,但这个糟老头在他少年时曾深深影响过他。他对姨父说:“姨父,就在我们家吃饭吧。等下莫伢子来了,我叫莫伢子去买两瓶酒来。”

姨父就笑出了一口腐朽的老黄牙,“那就在你家吃饭。”

莫伢子叫来了光头,他表弟不在,去镇街上一户人家做木工了。光头一身泥,裤管一只卷在大腿上,一只卷在小腿上。他正在侍弄秧田。光头在县城一户人家做油漆,这几天赶回村里忙“春插”。光头一看见石小刚,脸上就呈现出一派尊敬,“刚哥,你找我?”

石小刚看着光头,小时候的光头单单瘦瘦的,现在的光头长得壮壮硕硕的,一张脸晒得黑黑的,一身的肌肉,身高怕有一米八几,像个大汉。这让石小刚有几分喜欢,觉得这个人稍加调教,把西装一穿,领带一系,带在左右不会丢脸。他丢支芙蓉王烟给光头,光头称赞烟好说:“刚哥抽这么高级的烟。”

石小刚歪着脑袋问光头:“莫伢子说你很会打?”

光头谦虚道:“不,我么子会打哦。”

石小刚见光头表现得较谦虚,就更觉得他可以调教,“你学过武功?”

“也没认真学,学那东西没用,混不到饭钱。”

石小刚再次把目光落到光头脸上,“晓得我要你干么子事吗光头?”

光头就瞧着石小刚问:“么子事?”

“我要开赌场,那是所小学,我把它租了,准备开赌场。装修之后,我得留下几个人做我的帮手,遇到吵事的赌徒,这样的人肯定会有,你就替我赶出门。工资么,”他看一眼莫伢子,他知道光头家很穷,住的房子还是他父亲于七十年代建的农舍,门窗什么的都陈旧了,便觉得无须把光头三千元一月,就问莫伢子说:“你跟他说了好多钱一个月没有?”

莫伢子机敏地摇下头,“我没说,这不是我该说的。”

石小刚想莫伢子能沉住气,晓得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这是一种懂尊卑的表现。他又把目光放到光头脸上,“我给你两千元一月。”

“两千元一月?”光头脸上一派惊讶,“两千元一月那我就不用种田了。”

石小刚说:“那当然,你可以出钱请人帮你种。”

光头就嘿嘿嘿大笑,“那是呢。现在村里缺的不是劳力,而是钱。”

莫伢子的表弟来了,骑着辆沾满了泥巴的破摩托车。表弟的老婆打电话到表弟做木工的那家找表弟,说表哥找他有急事,在石小刚家等他,表弟就丢下木工活,骑着摩托车飞奔而来了。在莫表弟眼里,石小刚可不是个可以怠慢的人物。村里人都认为石小刚会有大出息,将来是要显贵的。莫表弟二十多岁,是个高个子年轻人,比莫伢子高,比光头又矮一点。莫表弟一进门就跟江湖中人似地冲石小刚打了个拱手说:“刚哥回来了。”

石小刚望着莫表弟,莫表弟穿得比莫伢子和光头都讲究,黑西装白衬衣,一根灰色的领带系在邋里邋遢的衬衣领子下;黑西裤,脚上一双皮鞋,皮鞋上沾了些泥沙。一双眼睛却滴溜溜转,还是那副贼相。石小刚单刀直入地问莫表弟,“你现在还在做贼没有?”

莫表弟脸乍地一红,“看你说的,”莫表弟红着猴脸说,“那是哪辈子的事哦?”

石小刚笑笑,“江山易开,本性难移。你未必真的就一点都不做贼了?”

光头听了这话嘿嘿嘿笑,莫伢子也笑。莫表弟说:“畜生还做贼。我那是小时候饿的。”

石小刚觉得这是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他小时候也没少挨饿。他又瞟一眼莫表弟,莫表弟身材高,腿也长,便觉得莫表弟这模样稍加改造,带在身边也不像个农民,就笑着问:“你做木工,工钱是按天算还是按月算?”

莫表弟坦率地说:“农村里都是按天算。包呷,二十块钱一天。”

“一个月六百元?”

“是那样子。”

“天天有事么?”

莫表弟笑得嘴都歪了,“天天有事做那就发财了。”

石小刚冷笑道:“这也叫发财?你表哥莫伢子是我同学,是个做踏实事的人。莫伢子向我推荐你,说你脑子灵活,要我接受你跟我一起去做事。”他看着莫表弟,“我给你两千元一月,你想不想跟着你刚哥干?”

莫表弟一听两千元一月,脸上的笑就跟牡丹花开了样,“干呢干呢。”

石小刚听他满嘴村里土话,拧了下眉头,就扫一眼他们三人说:“出外混,你们都要说普通话。我们宁乡土话除了我们自己,鬼都听不懂,你们懂吗?”

“晓得呢,”莫表弟说,“普通话我晓得说呢。”

“跟我干,就没有农忙季节,也没有节假日,你也干?”

莫表弟回答:“这么多钱一个月,猪都想干咧。”

石小刚想他有自己的人了,眼里立即出现了一面旗子,那旗子上写着“石”字,旗子仿佛在那所村小学的旗杆上飘扬。公司里都是钟铁龙的人,现在他想他也该拉着他们跟他去打天下。他想弄一个自己的王国,自己是这个王国的国王。他想,别看他们几个人现在个个窝窝囊囊的,刘备、关云长和张飞一开始不也是窝窝囊囊的?后来不也闯出了一方天下?“关键是我们在一起干就要齐心,要步伐一致。”他说。

“我们懂呢,”莫伢子说。

莫表弟也表态道:“你刚哥说东,我们就不说西,你说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石小刚看着嘿嘿嘿笑的光头,“你呢光头?”

光头脸上的表情很冷静,“刚哥,你说什么我就干什么。”

石小刚发话道:“过几天你们就跟我走,这两天你们在家准备。”

石小刚从云南一飞回来,就把莫伢子、莫表弟和光头带到了福田村,他下车,指着面前的枫树说:“我喜欢这棵枫树,你们看这像不像一棵招财的树?”

莫伢子忙点头,“是呢,这棵树肯定招财。”

光头看着石小刚说:“那还用说,刚哥看中的树,还有假!”

莫表弟也说:“这棵树好,这棵树肯定能让刚哥发财。”

石小刚打量着这棵茂盛的枫树,觉得耳朵很受用。他领着三个宁乡人走进福田村小学的破大门。“我要在这里办一个乡村酒店。”他望一眼他的村里人,“我要把这里装修成很有特色的乡村酒店,到时候竖一个灯箱到马路边,灯箱上就写‘乡村酒店’四个字。”

莫伢子困惑了,“在这里开酒店?”

石小刚嘿嘿一笑,“总不能说开赌场啊,赌博是政府明令禁止的,开酒店是掩人耳目。我开的赌场,来玩的都是大老板,不是大老板我不接待。来玩赌博的,住宿和吃饭、喝酒一律免费,不玩赌博的,就照常收费,所以也可以叫酒店。”

光头说:“我们做什么?”

石小刚扫一眼光头,“你到时候负责保安。你等于是酒店的保安队长。”

莫表弟嘻嘻一笑,“我呢我做什么刚哥?”

石小刚说:“还没想好,到时候会有事给你做。”

莫表弟说:“行,我扫地扫厕所都行,只要你刚哥看得起我。”

石小刚领着他们看一间间教室,“现在它们都是破烂不堪的,装修后,它们就好看了。地,当然搞地板砖,坪做水泥坪,顶钉杉木板,窗户改成杉木方上镶磨砂玻璃的推拉窗,窗套和窗台都用杉木做。”他望一眼莫伢子,指示他说:“你把我刚才说的都记下来。”

莫伢子就点头说:“我都记下了。”

“六间赌室的杉木板子和杉木方一律做旧,用皮鞋油擦拭,到时候买几箱皮鞋油来,到村里叫一些村妇和村童来擦,两毛钱一平方。再在擦了鞋油的杉木上做两道清漆。”

石小刚望一眼莫伢子、光头和莫表弟,“你们三个就守在这里。”

陈农民看见一辆轿车停在学校前,就放下手中的活,探头探脑地进来了。石小刚对他说:“哦,我口干了,到你家喝口茶。”

四个人就尾随陈农民走进陈农民家,石小刚问陈农民:“你家有空房子没有?”

陈农民指着楼上说:“楼上有两间空房子。”

石小刚说:“给你一百块钱一个月,租给我的三个伙计住。”

陈农民说:“住就是,要么子钱哦?”

石小刚想农民不要钱是假的,“钱是要给的,不能白住你家。”

石小刚的手机响了,是石妹子打他的手机,石妹子问他:“爱人,你在哪里?”

石小刚一听石妹子叫他“爱人”,心里就甜得很,忙回答她:“我在乡里。”

石妹子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石小刚说:“下午回来,想我啦?”

石妹子在手机那头一笑,“没事,就是问你在哪里。”

“晚上在东方快车见。”

石妹子停顿了下,“我想找你借一万块钱,你有吗?”

石小刚问她:“你借一万块钱做什么用?”

“我父亲单位买房子,房子不买使用权就是公家的。”

石小刚想一万块钱不算什么,“我晚上给你一万就是。”

石小刚对陈农民说:“中午就在你家吃饭,随便搞几个菜,等下我给你五十块钱。”

陈农民说:“要么子钱哦?请都请不来的!”

吃饭的时候石小刚问陈农民,“修一条水泥路,从公路上修到学校门前,要好多钱?”

陈农民说:“那恐怕会要好几万哦。”

“几万你说?”

陈农民想了想,“四万块钱会要哦。”

石小刚觉得这太便宜了,“四万块钱?我包给你做,你做不做?”

陈农民好像看见了财神爷坐在他家一样,脸上就一脸的笑,“我做呢。”

石小刚望一眼莫伢子,“老莫,你负责监工,要把好关,不准老陈哥偷工减料。”

陈农民让石小刚放心,“你放心,石大老板。”

石小刚感觉自己脑海的上空一片蔚蓝,仿佛有直升飞机在他脑海里盘旋。他想他要是成了亿万富翁,他就要买一架直升飞机。他很有信心地想:没有你钟铁龙前怕狼后怕虎的,老子更能放开手脚干,这个世界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到时候来玩赌博的人会络绎不绝,到时候我要向你钟铁龙证明我是对的。他坐到门口,视线落在学校前的两棵树上,这两棵树都是好树,一定是为我招财进宝的风水树。学校前面有塘,后面是起伏不大的山丘。他对莫伢子和光头说:“你们跟着我好好干,我石小刚不会亏待你们。”

第六章 三狗和张兵

钟铁龙买了辆新款式的奔驰600,黑色,看上去十分庄重和高贵。这车是减速玻璃,开起来时速达到两百公里也不觉得快,可惜长益市没一条公路能让它正常发挥,因为所有的公路上都有破车甚至摩托车在中间行驶。另外,公路也确实太窄了,不能那么跑,这让钟铁龙觉得奔驰600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慨。“这车在这样的城市跑真是糟蹋了,”他看着他心爱的奔驰车,对三狗说。

三狗嘿嘿嘿笑,“那是那是。”

他对三狗说:“这车应该在高速公路上跑才能体现威力。早两天我开着它回黄家镇,路上它把很多车都甩在后面了。”

三狗说:“你还是要注意,安全是最重要的。”

钟铁龙觉得三狗是真关心他,“大师兄你放心。你跟那个小赵什么时候结婚?”

三狗说:“还不晓得,小赵的父母反对她和我好。说我们年龄悬殊太大了。”

“大十几岁算什么大?还有大二十岁的。小赵呢,她什么态度?”

三狗说:“她说她认定了我。”

“那好啊。她既然出来坐台,那她的家庭情况不怎么样吧?”

“不怎么样,小赵的爸爸身体不好,下岗了。她妈妈也面临要下岗。”

钟铁龙放心道:“那就好,那她的父母说话就没用。”

钟铁龙很懂用人之道,不是那种一心只顾自己好而忘记伙计的疾苦因而最终伙计们纷纷离去的老板。这两年,他在银城守着,天天在房间里不是看书看电视就是看碟,他从失败者的身上吸取了教训。那些人失败一是因权利和利益分配不匀而内讧,其次为头的太嚣张了,不把他人放在眼里因而积怨甚多;还有一条是老板们不顾手下的死活,仿佛手下就不是人而只有他是人似的。钟铁龙觉得那样的老板很愚蠢,过去身为皇帝都要赏赐大臣,大臣才舍得卖命。没有好处,谁会替你卖命?你若想让手下对你忠诚,你至少要让手下看见他用忠诚换来的好处,如果用忠诚换不来好处,他干吗要忠诚于你?北宋末年,宋江有何德何能?何以众英雄都叫他“哥哥”,不就是他对朋友很义气很好吗?刘邦与项羽比,无论是武艺,还是军事才能都不及项羽一半,就连相貌,也不及项羽伟岸,但刘邦有一点比项羽强,就是他能舍去利益,而项羽在这方面却十分吝啬,所以项羽失去了江山。为头的不能只考虑自己。钟铁龙安排杨敏在卡拉OK部做出纳,让小小在桑拿中心做出纳,并为李培的遗孀买了套两室两厅房,就是做给三狗和张兵及其他人看,让他们晓得他钟铁龙不会丢下朋友的亲人不管。人是情感动物,感情是彼此呼应和依赖的,你感动了他,他就会用他的方式感动你。

一天上午,钟铁龙打电话给三狗和张兵,让他们上银城他的房间来。他在电话里分别对他们说:“你来一下。”

两个人来了。

钟铁龙就笑,领着两人上了他的奔驰车。钟铁龙说:“我们去哪里吃饭?”

三狗无所谓道:“我随便。”

张兵也说:“龙哥,吃饭随便。我们的胃还不习惯吃好东西。”

钟铁龙就又笑,“那我们先去看一下小小和李培的儿子,看她还需要什么。”

张兵说:“可以可以。”

钟铁龙开着奔驰向宏达花园驶来了。宏达花园在长益市东南区的城边上,宠达花园有十几栋六屋楼的商品房,栋与栋之间修了花坛,栽了树木。钟铁龙领着三狗和张兵向一栋刚竣工不久的楼房走去。张兵提醒钟铁龙说:“喂,龙哥,走错了。是对面这栋。”

直到这个时候钟铁龙也没亮出底牌,而是说:“我晓得,我们先去看一个朋友。我一个朋友在这里买了套四室两厅房,建筑面积有一百五十五个平方。”

张兵就没吭声了。

三个人走近楼道门时,楼门内还堆着几包用剩的水泥,且有些简单粗糙的劳动工具搁在楼门内。楼门前还是泥巴地,还没铺砖和糊水泥。三个人上了三楼,在一张门前,钟铁龙站住不动了。他从包里掏出一串钥匙,递给三狗,“大师兄,你把这房门打开。”

三狗一看钥匙,六片钥匙都一模一样,心里似乎明白什么了,忙将一片钥匙插入锁孔,一拧,门开了。三个人走了进去。房间里还有水泥和石灰的味儿。钟铁龙走过去,把铝合金窗拉开,又走入另间房,把另一间房的铝合金窗也拉开。一股南风便吹了进来,扫荡着室内的水泥和石灰气味。三狗把钥匙递给钟铁龙,“钥匙。”

钟铁龙不接钥匙了,“钥匙你拿着。”

三狗就露出几分惊喜地看着他说:“我拿着?”

钟铁龙说:“这房子是你的,你不拿着还要我跟你守屋?”

三狗大叫了声,一把搂住钟铁龙,将钟铁龙搂得脚都离了地。“哎呀!”他说,马上松了手,“谢谢龙哥。这么大的房子,我这辈子做梦都没想过。”

“公司为你买的,房主的名字是你的名字,房子是给你结婚的。”

三狗说:“我太感动了我真的太感动了。”他高兴得都失去常态了,这间房子那间房子地打量,“我真没想到我这一世还会有这么大的房子住。”

钟铁龙笑笑,“你想到了,那我做起来就没创意了。”

张兵到每间房子走了遭,望着三狗,“这房子真好,客厅很大,我喜欢这客厅。气派。”

三狗的眼睛都湿了,“我以前在红旗织布厂住的那房子,比狗窝还差。”

张兵就羡慕三狗说:“大师兄,龙哥对你真好。”

三狗忙点头,“那是那是,不是龙哥,我哪来的今天。”

“把房子装修好后,”钟铁龙笑着估计说,“要小赵把她父母接来看看,最好是能住一向,他们一走进这房子就再也不会反对小赵和你结婚了。”

三狗说:“那是那是,她们家很破烂,比我在镇红旗织布厂的房子只好那么一点。”

钟铁龙望着张兵,“你也有一套,跟大师兄打对门。”说着,他掏出钥匙,也是一串,六片一模一样的钥匙。他把钥匙丢给张兵,“给你。”

张兵也跟三狗似地大叫了声,望一眼钟铁龙,赶紧冲出去开了对面的门,只听见他大叫一声“我日你的”,接着,这个三十六岁的男人在那套房子里又蹦又跳。“龙龙哥,我我太激激动了,太太太激动了。”他大声说,“这真是太好了。”

三狗和钟铁龙走过去看张兵的房子。这是一套跟三狗的房子一模一样的房子,客厅辽阔,卧室朝南,主卧室的卫生间里可以摆只浴缸的房子。“我太激动了太激动了,”张兵不断地重复这句话,“我老婆一定会高兴得三天三晚都睡不着。”

“现在你们知道了我三个月前为什么向你们要身份证的原因了吧?”钟铁龙说,“就是要用你们的身份证登记。现在,你们可以把你们的户口从白水迁来了。当时房子在封顶,我没告诉你们。我就是要给你们一个惊喜。”

张兵叫道:“惊喜、惊喜。真的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三狗重复张兵的话说:“惊喜、惊喜,真的是巨大的惊喜。”

钟铁龙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王总的手机号码,他和王总好久没联系了,就接了。王总说:“在哪里发财钟总?”

“现事情,还有什么能更发财的王总?”

王总在手机那头笑,“过来吃饭吧。”

“我就来。”他回答王总。

钟铁龙合上手机,望一眼三狗和张兵,见两人脸上都笑容可掬的,就说:“等过了这个夏天,墙干透了,你们就可以装修房子了。如果钱不够,可以找公司借。房子一定要装修得像样子才行,免得糟蹋了这样好的房子。”

王总给钟铁龙推荐了一个朋友,那朋友是专搞药物研究的,他发明了一种药,专治男性性功能衰退的药,但他没钱投资生产,因为建药厂和买设备都需要大把大把的钱。王总明确道:“没有两千万,这家药厂就难以实现。我账上没那么多钱。我们合作办药厂怎么样?”

钟铁龙笑了笑,看着王总身后被两盏射灯照着的载满金元宝的黄灿灿的船,想跟王总不能合作,王总这人书读多了,像项羽样刚愎自用,只能做朋友,不能合作。说:“你王总一个大老板,还拿不出两千万?”

王总说:“拿得出就不找你了。”

发明了药的医师说:“这药一旦生产,一打广告,我相信一年就能收回投资。”

王总玩着手中的打火机,用一种傲气的表情看着钟铁龙,“你考虑一下,你同意,就你拿一千万,我拿一千万。”王总说,“你不要想一点事,只管分红。”

钟铁龙想就凭他这个表情也会把事情办砸,不办砸至少也会花很多冤枉钱,因为人家不舒服呀,就笑笑说:“我没那么多钱。”

王总瞟他一眼,“那我就只好找别人了。”

王总领着钟铁龙在他开发的楼盘里行走。王总把自己开发的楼盘取名为“湘都花园”,湘都花园已入住了很多人,还在建最后两栋楼。王总说:“这一次我开发了几十套大房子,没想全订了,长益市人有钱,也不晓得这些王八蛋是从哪里搞的钱。我开发的时候还担心房子卖不出去,现在楼盘几乎都销完了。我又得重新找地皮开发。”

钟铁龙心里越发觉得自己不与王总合作是对的,听他用轻视的口气称别的老板“王八蛋”,就感到这样的人就是得罪了人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得罪的。他不太关心房地产,随口问王总:“房地产好做吗?”

“那要看你怎么做,”王总说,脸朝上一扬,“做得好肯定赚钱。做得不好肯定亏钱。海南那边,一些老板都跳楼了,因为欠了银行一屁股帐,而银行又把资金抽回去了。”

“哦,那是他们没跟银行谐调好关系吧?”

“银行追贷,追得那些老板跳楼了。”

钟铁龙在王总的楼盘里转了转,觉得王总做的花园不像花园,楼与楼之间的空地太小了,只设了两个小花坛,这就是花园?钟铁龙没有把他的感觉说出来。王总是个很自信的人,自信的人是不愿听取别人的意见的。他赞美王总说:“你王总才是真正动脑筋的人。”

钟铁龙开着车驶出了湘都花园,晚上,他邀石小刚在吉祥酒店吃饭,两人有几天连面都没见,他心里有点不踏实,就把石小刚邀来了。他看着石小刚,“两天没看见你就想你。”

石小刚笑,“我也想你呢,只是我那边太忙了。”

钟铁龙知道石小刚的赌场正在装修,他去福田村看过,感觉那里的风水是好,笑笑,“你的赌场装修得快完了吧?”

“还没有,福田村的人做事做到一半就开始磨洋工了,他们要加工钱。我没同意,说好了的,不能你说加工钱我就加工钱。我想换一批人做,又担心将来关系搞僵了对我不利。”

“那就不要搞僵,因为赌场是开在他们村。”

“那就只有加工钱。”

钟铁龙说:“加吧,一点点钱无所谓的。”

石小刚点上支古巴雪茄,“我那几个手下不同意加,”他抽着雪茄烟说。

“你那几个手下都是眼睛望着鼻子的农民,目光短浅。”钟铁龙道,“你不要在小事情上跟当地村民计较,弄不好会因小失大。”

石小刚的手机响了,是酒吧的宋经理,宋经理说:“快来,两个猛女等着你呢。”

石小刚知道宋经理说的两个猛女是小杨和小周,脸上就快乐地一笑,对钟铁龙说:“我们去东方快车泡吧去?”

钟铁龙也想放松放松,问石小刚:“那里的小姐很漂亮?”

石小刚回答:“好得很。”

第七章 刘进

钟铁龙就跟着石小刚去了东方快车酒吧。石小刚把钟铁龙介绍给宋经理,钟铁龙跟宋经理握了手,坐下,宋经理叫来小周和小杨陪石小刚和钟铁龙喝酒。石小刚把小杨搂到怀里,在小杨脸上亲了口,嘻嘻笑道:“你今天好香的。”

钟铁龙的手机响了,一接,是刘进找他。刘进在手机里听见他坐的地方吵吵嚷嚷的,就问他在哪里。他告诉她他在东方快车酒吧喝酒。刘进在手机那头娇声说“我要来喝酒”。钟铁龙不喜欢小周,也不喜欢小杨,就说:“那我来接你。”

钟铁龙一直没碰刘进。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好像是刘进太清纯了,太清纯了就有点让他有所顾及。钟铁龙在感情上不是那种快刀斩乱麻的人,相反,他喜欢在情感上多酝酿,因为在当今这个社会跟男人玩“一夜情”的女孩子太多了,他觉得那没什么意思。他见石小刚一手搂一个酒吧女喝酒,想石小刚的生活变肮脏了,钱这东西就是让人变脏的,当年在电工厂,石小刚说起女人和爱情来一脸神圣,好像基督徒说到上帝样,如今他一手搂一个酒吧女,一脸恬不知耻的快乐相,就想钱这东西是白蚁,能把人的身心掏空。他瞟着石小刚,又瞟着这两个说话嗲声嗲气的娇艳的酒吧女,正想刘进就不会像这些女孩样随便让男人搂着喝酒,刘进的电话就来了,这真让他高兴。他对石小刚说:“我去接个人来。”

刘进的家住在一处类似于贫民窟的小巷里,那条小巷连接着一条小街,从前这一带住的都是船工和挑夫,都是些爱扯皮打架的人。刘进的家还不在这条小街上,是从这条小街的中央拐进去,但汽车进不去,小巷太窄了。刘进就站在巷口上等他。刘进穿一身漂亮的紫色连衣裙,手上拎着只漂亮的手袋,感觉既青春又靓丽,比起那些个酒吧女,真不知强多少倍。她笑盈盈地坐进了奔驰车,他赞美她说:“你今天很漂亮,刘进。”

刘进用娇羞的表情回答他,“谢谢。”

车驶上了大马路,刘进说:“这两天我没看见你,你去哪里了?”

他想她开始惦记他了,这意味着他进了她的心扉。“我回家了。”

刘进说:“我也想你应该是回家了。”

“我岳父岳母来了,我回家陪陪他们。”

刘进“哦”了声,目光就抛到了街上。街上一片灯光,车川流不息的。

钟铁龙把车开到东方快车酒吧前,下车,听见有人指着他的车说:“奔驰。”他心里有一种快乐,两人笑着进了酒吧。石小刚一手搂着一个酒吧女坐着,却跟第三个酒吧女玩猜色子比大小的游戏,谁输了谁喝酒。石小刚瞅一眼钟铁龙,要那个酒吧女让位给钟铁龙和刘进坐。钟铁龙坐下时说:“你晓得快乐啊,叫三个小姐侍候你。”

石小刚嘿嘿一笑,“再来一打啤酒。”

钟铁龙说:“等你老婆回来,我要告诉你老婆。”

石小刚又嘿嘿嘿笑,对那个掷色子的酒吧女说:“你输了,喝酒。”

刘进也坐下,鼓着眼睛看着。酒吧里光线昏暗,但喧闹声却此起彼伏,一些年轻人在高声叫着,喝着酒,另一些人可能是吃了摇头丸,在座椅上摇头,嘴里哼着歌。钟铁龙递了瓶酒给刘进,刘进说:“我不会喝酒。”

“好玩喝一点,”他说,举起酒瓶跟刘进碰了下,自己就喝了口啤酒。

刘进也喝了口,是冰啤,喝下去的感觉像喝冰水,只是比冰水味道怪一点。

石小刚也拿起酒瓶与刘进手中的酒瓶碰了下,“为你天天有好心情干杯。”

钟铁龙看石小刚与小杨和小周玩色子,有时候,目光也会落在刘进脸上,刘进的目光却常常落在他脸上,笑容也是冲他来的。这让他觉得刘进有点爱他了,因为那清纯的目光、那靓丽的笑和脸上那种羞涩的表情都是颁给他的,这让他想起少年时候,他坐在学校操坪上看老师给好学生颁发奖状的情形,那时候他又嫉妒又无奈,因而少年的脸上对好同学充满了醋意。他笑了个,却没说话。银城桑拿中心有张兵在那儿负责,张兵机警、严肃、坦率,他用不着担心。银元卡拉OK娱乐城有三狗负责,他更加放心。三狗是那种连一分钱账也要算清的一丝不苟的人,对自己和对员工都一丝不苟,身上的西装总是笔挺的,随便站在哪里,腰干儿都挺得笔直,这也是他欣赏三狗的地方。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局面,早已过去,现在没人来吵事了,生意蒸蒸日上热热闹闹的,真的是歌舞升平得天天“鬼哭狼嗥”的。

刘进问他:“钟总你想什么?”

钟铁龙说:“我想我们应该出去,这里闹烘烘的。你说呢?”

刘进不喜欢这种带几分色情情调的酒吧,说:“好啊。”

钟铁龙的脑海里闪现了芙蓉度假村。上个月,龙行长曾拉他去芙蓉度假村打麻将。芙蓉度假村的老板是龙行长的朋友,在龙行长手上贷了一百万,自己投进去一百万,在那里建了个度假村。他把他的奔驰开向了那处度假村。郊区一片黑暗,已经十一点钟了,路上除了他这辆奔驰车,几乎没几辆车。刘进有点好奇,说:“我们这是去哪里?”

“芙蓉度假村。”

刘进说:“去那里干吗?”

钟铁龙把车刹住了,问她:“你要去哪里?”

刘进就回答:“我随便你。”

“那就去那里,那里空气比市内好。”钟铁龙说,“我还想在那里建一栋别墅。”

刘进高兴了,“你建了别墅,我来跟你家打扫卫生。”

钟铁龙一笑,又开车朝芙蓉度假村飙去。

芙蓉度假村建在一处山坡下,山坡上满是茂密的树木,山坡下是一处水库,水库修建于七十年代,是拦坝修的,很大,叫芙蓉水库,因为这一带野生着很多芙蓉树木,一到春天,山上就开满了芙蓉花。芙蓉度假村座落在水库上,是一栋两层楼,为便于管理,建成了个四合院,一条车道穿过一片树林,直接驶入这处四合院。钟铁龙将车停下,走出来,感觉有一股凉爽的山风吹在脸上,因而就有一种舒坦的感觉进入胸怀。他说:“好舒服啊。”

刘进左右打量了下说:“这里的空气是好。”

钟铁龙看着天空说:“星星都亮些,你不觉得吗?”

刘进就看天空,天上确实有很多闪烁着的星星,天底一派深蓝,一线月亮弯在天边。

钟铁龙开了房,领着她进了房间。他觉得房内有一股怪味,就打开窗户,窗外是黑乎乎一片芙蓉树林,清新的空气立马从外面灌进来,将室内的怪味吹得四散。他掉头看,刘进脸上有一抹红潮,使她的脸蛋更加美丽。他在沙发上坐下,“你去洗澡吧。”

刘进说:“洗澡?洗澡干什么?”

他看着她,呼吸变粗了,“我们做爱,你同意吗?”

刘进的脸红得更厉害了,犹如一朵沾满露珠的羞答答的玫瑰。他走过去把她拉到怀里,亲着她的脸蛋,“你真美,我非常喜欢你。”他说,“知道吗?我喜欢你都有一年了。”

刘进说:“我也喜欢你,你人好精干的,不是那种轻浮的男人。”

“是吗?”他觉得她这句话说得很好玩,“你真是个可爱的女人。”

她在他抚摸她的臀部时,她抬起手摸他的脸。他亲她的红唇,她把香甜的舌头吐进了他嘴里,他吮着,把她搂得更紧了,让她紧紧贴在他胸脯上。她在他怀里扭动,沉浸在他散发出来的爱情的潮水中,她晕晕糊糊地呢喃:“啊、啊啊,钟总、钟总……”

他说:“我要跟你做爱,亲爱的。”

她娇媚地点下头。他起身,把自己脱得净光。她也起身脱衣。她的身体很白,美玉一般白。她脱到只剩裤衩时,不脱了,躺下,绷直两腿,闭上了眼睛。他眼里是一具美人的身体,像是从画上走下来的美人。面对这具比他年轻整整十岁的柔美的玉体,他十分激动。他跪下了,跪在温馨的玉体旁,俯下身,亲吻她的脸。她的眼睫毛动了动,红唇也在轻微地颤栗。他做得很小心,很虔诚,仿佛是一个教徒在亲吻他的偶像。她睁开了美丽的眼睛,她的睫毛很长,眼眸黑亮亮的,目光里充斥着好奇、探询和勇敢。他吻她的眼睛,她闭上眼睛说:“你好温柔的。”

他没说话,嘴唇在她脸上缓缓地吻着,吻她的脸颊,吻她的鼻子,吻她的嘴。她又一次吐出舌头,他吮吸着她湿润润的舌头,再次品尝到了她香甜的吐液。她呻吟起来,张开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她说:“亲爱的,你爱我吗?”

他说:“你嘴里又甜又香,你的身体一定很好。”

她瞥着他,他解释道:“假如你身体不好,嘴里会有异味。”

他脱掉了她的白裤衩。他觉得她太美了,每一处地方都是圣洁的,犹如雕像维纳斯。他开始进入她的身体。她突然扭开脸,用手抵着他的胸部,叫了起来,“痛痛,好痛的。”

他想她还是处女?就兴奋地用力。她脸都歪了,闭着眼睛大叫:“痛痛痛。”

他再次发力,她奋力地把他推开,说:“痛痛痛,好痛的。”

他严肃地望了眼她,“你真是处女?”

她点点头。

他惊讶道:“你看起来很大方的,我还以为你不是处女了。”

“我是处女。”

他感到他真幸福,终于遭遇了处女。他生平第一次接触的女人是刘丽云,刘丽云不是处女,郑小玲也不是处女。此刻,一具处女之身就在他身下,且是如此青春美丽的处女之身,他激动了,这是上天安排的,上天要宠爱他这个罪恶之人,把一个如此美丽的处女送到了他身边,他能不激动?他更加狂热地亲吻她,想老天爷对他真好,边说:“啊,小刘,亲爱的你干吗把处女之身给我啊?我受不了你这一补啊亲爱的。”

小刘说:“我我我爱你钟总。”

钟铁龙这才第一次说:“我也爱你。”

她说:“我好爱你的亲爱的。”

他一边跟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一边进入她的身体,她又叫痛。他起身,步入卫生间,把一条白毛巾折叠成四层垫到她屁股下,这样就不至于把床单弄脏。他要她忍着点,他说:“只是痛一下,等下就不痛了。”说着,他让她放松放松放松,他一用力进入了她的身体。她叫了声“痛”,然后就不叫痛了,闭上了含着泪花的眼睛。

他看见浴巾上还真有血迹,快乐道:“我要把这条浴巾带走。它是你处女之身的见证。”

她娇媚地一笑,“不,让我来保留它。”

他想她从此不再是处女了,她处女之身毁在他手上了,“那你要好好保留它。”

那天晚上,关局长又在他梦里拎着枪追赶他。以前的梦里,关局长手上的那把枪从没射击过,那天晚上的噩梦里,关局长对他开了两枪,一枪从他头顶呼啸而过;一枪打在地上,土渣飙到了他皮鞋上。醒来时,刘进抱着他的头说:“你做了噩梦吧?”他看着刘进,刘进又说:“你的脚把我蹬醒了,你不停地抽动身体。”

他没说话,揿亮台灯,看了眼皮鞋,皮鞋干干净净的,他松口气,想关局长有好一向没奔进他的梦里了,怎么又来了?他看一眼刘进,在她脸上亲了下,他嗅到了年轻女人的体香,“我梦见自己被一个恶鬼追杀,”他一脸忧惧地说,“那个恶鬼在我梦里对我开了两枪,枪声在我梦里竟很真实,子弹把泥土打得飙起来,我不停地跑,好不容易才甩脱那个恶鬼。”

刘进不懂,便笑,“梦有什么好怕的?只是个梦,又不是真的。”

钟铁龙点上支烟,看着天花板,想阳世上是不是真有冤魂?冤魂为了报复你在你入睡后就从你的鼻子或耳孔钻入你的梦境?冤魂不散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他很烦恼,冷冷地盯着前面。窗外是风刮得树木发出的沙沙声,还有青蛙的咕咕叫声,时而是齐声欢唱,时而是一只青蛙独吟。刘进睡意很浓地摸着他的脸,说:“睡吧,亲爱的。”

他说:“你睡吧,我脑海里事情多,我要想一下以后的事,你睡,别管我。”

他没有再睡着,他抽了两支烟后,试着再睡,但他无法再步入睡乡,似乎有一张无形的门,把他拦在门外了。他听着青蛙叫,听着风声,朦胧中似乎又看见了走在送葬队伍里的七岁的他,童年的他走在送葬的队伍里一脸迷茫,天白得发亮,棺材在他前面晃动,让他一脸仇恨,心里下着等自己长大了一定要为姐姐报仇的决心。他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经历过的事情都从他记忆里消失了,惟独送葬的那一幕始终也没忘记,这是为什么?他想不明白,就悲哀地摇了下头,我一罪恶之身,要小心又小心才驶得万年船啊。他的思想转到了石小刚身上,想石小刚有点不听我的了,他坚持要开赌场,是不是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想起早一向读的唐史,唐玄宗后期,安禄山和史思明造反,把唐朝的大半江山都占了,可是最终却失败了,其原因是安禄山与史思明都想称帝,分道扬镳了,结果两人都落了个悲惨的下场。他不愿深想下去,他清楚一旦东窗事发,等待他的将是什么结局。他把目光抛向窗外。鸟是世界上醒得最早的生灵,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把天空吵白了。刘进在他身边动了动,一头芬芳的乌发散落在枕头上,她似乎也被鸟叫声吵醒了。不一会,天大亮了,清晨的一抹清冷的阳光涂抹在墙上。他爬起床,看着窗外,看见一片可人的绿色在阳光下闪晃,还看见鸟儿在树林上飞翔。他想这儿真好啊,这儿离城市既不远又不近,适合城市人居住。刘进也坐了起来,笑看着他。他转头望着刘进说:“我真的不晓得你是处女。”

她对他做了个羞涩的鬼脸。

他说:“要是你事先告诉我你是处女,我不会碰你。”

刘进就嘻开嘴儿笑,“没那么恐怖吧?”

“我觉得恐怖,”他说,“我没想你二十岁了还是处女,你给我的感觉是现代女性。”

刘进吐了下舌头。

“起来吧,”他说,“外面空气很好,我们到外面走走。”

刘进懒懒地起来了,进卫生间洗脸漱口,走出来,站到镜子前化了点淡妆。

他说:“你不化妆也好看。”

她在他脸上亲了下,“谢谢。”

度假村里没什么人,因为这一天并非周末。两人走出来,迎接着两人的是清晨的阳光、花草和郁郁葱葱的树木,再往前走便是于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水。他望一眼四周,四周全是山坡和树林。他想起王总的湘都花园,那算什么花园?他鄙夷地想,他帐上有一千多万,他突然有了个崭新的想法,“我要在这里开发别墅区。”

刘进也觉得这一带好,望一眼四周说:“这里是适合做别墅区。”

“这里离市区不是太远,适合城市人周末来度假。”

这句话一旦说出,就如射出去的箭,击中了他突然冒出的目标。他对这一片山坡和树林突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跟龙行长来玩时,他没这样想,跟刘进来,这种思想就冒出来了,仿佛水池里突然游动着一群鱼似的。他和刘进在附近走了走,方圆几里内除了几家农舍和农田及菜土,就是山坡和树木。回到度假村,刘进把那条沾着她处女血迹的毛巾折叠好,对钟铁龙说:“我要把它珍藏在箱子里,直到我死。”

钟铁龙觉得这句话有伤吉利,批评道:“你不说好话。”

她一笑,“因为这是我的第一次。”

他在她俊俏的脸蛋上亲了下,“我知道,你真是我遇到的最好的女人。”

“你也是我遇到的最好的男人,”她说,举手在他脸上拍了拍。

钟铁龙退了房,开着车驶出度假村,沿途看见的仍然是树木茂密的山林,再往前开,两边才有些农舍和农田。“这里太好了。”他对刘进说,“我想搞房地产,我有一种直觉,这里有个几年就会火起来,我要在这里建别墅区。”

刘进说:“那我来跟你做销售。”

他一笑,看着这个漂亮的女人,“好,从今天起,你跟着我。”

第八章 李乡长

七马乡乡长姓李,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干部,本地土生土长的。李乡长有一颗硕大的秃了顶的脑袋,聪明的脑袋不长毛,大概就是说李乡长那样的脑袋。李乡长坐一辆北京吉普,时常这里跑那里跑,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帮助农民致富,好让老百姓对他歌功颂德。李乡长年轻,时刻拿自己与好干部比,一比就觉得有差距,县里郑副县长当乡长时曾带领那个乡的大部分农民摆脱了贫困,因此被提拔为常务副县长了。李乡长就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也要积极进取,好让市里的领导看到他的魄力。李乡长是个把仕途看得很重的男人,从他当干部的第一天起,一生里连一笔小礼物都没收过,人家为感谢他,送给他礼物,他一律不接。有次,一个包工头承包了乡中学一栋教师宿舍楼的基建工程,趁他出差时把一个一万元的红包送到了他家。李乡长的母亲接了,追出去退,那包工头骑着摩托车狂飙而去。李乡长回来后,母亲就把这个红包给了李乡长,说了当时的情况。李乡长当天就把红包退到乡纪委。这是两年前的事,打那以后,就再没人敢拿钱贿赂李乡长了。

李乡长接待了钟铁龙,引荐钟铁龙与李乡长见面的是芙蓉度假村的李总。李总和李乡长是堂兄弟,两人的父亲是亲兄弟。李总比李乡长大五岁,是李乡长的堂哥,堂哥李总对钟铁龙说:“我堂弟是个想在仕途上求发展的人,不像我,我没有我堂弟那么上进。”李总一转背向李乡长推荐钟铁龙说:“长益市的钟总,一个很有经济实力的大老板。”

李乡长一听堂兄这么介绍钟铁龙,就伸出了他那双柔软的大手,“你好你好你好,”他接连说了三遍“你好”,又道:“欢迎你到我们七马乡投资。”

钟铁龙笑了下,递支古巴雪茄给李乡长,李乡长说:“这能抽?没毒吧?”

钟铁龙不晓得李乡长是故意幽默还是无知,就笑笑说:“美国总统抽的也是这种雪茄,古巴雪茄,折合人民币要一百八十元一支。”

李乡长就重新审视了钟铁龙一眼,这可是他半个月的工资啊,“这么贵?”

钟铁龙说:“你抽一口就晓得了。”

李乡长立马就点上,一抽就赞美说:“是好抽。”

李总说:“钟总到我的度假村住了几晚,觉得这里好,想在这一带开发别墅区。”

李乡长马上应道:“好啊,这是大好事。欢迎你来我们七马乡投资。”

钟铁龙说:“李乡长,你的辖区地理位置还可以,离城市有一定的距离,但不远。”

李乡长说:“话是这么说,可这一带还真不富裕。丘陵太多,农田太少。”

李总说:“钟总想在芙蓉水库边上买几百亩地。”

李乡长摇头说:“那可能不行,县里有规定,水库两边的山林不能开发。”

钟铁龙说:“我就是看中了那些山林,我不是要开发山林。”

李乡长吸了口古巴雪茄,“那你要买哪块地?”

钟铁龙和刘进来芙蓉度假村住了多次,他越来越觉得这一带好。他提议说:“李乡长,你没事的话我们到实地看看。”

李乡长叫上另外一个干部,介绍说他是张副乡长。两人就随钟铁龙走到了奔驰车前,张副乡长一副识货的样子说:“这是奔驰车吧?”

李总替钟铁龙回答:“奔驰车,要一百多万呢。”

张副乡长惊讶道:“呀咧,这么贵。”

几个人上了奔驰,奔驰车载着他们飙到了芙蓉水库前。四个人下车,站在十一月里晴朗的天空下。钟铁龙觉得这一带的天空颜色都明净些,不像三十里外的市内,天空灰蒙蒙的,苦大仇深的样子。

钟铁龙指着水库说:“我喜欢这个水库,这水是山上流下来的泉水吧?”

张副乡长介绍说:“泉水也有,主要是雨水。我们这个水库在长益市附近算大的,有一千三百多亩。”

钟铁龙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李乡长吐口痰,大步走到一处草已枯黄的土堆上,站住了,眺望着水库说:“我们县和市里都很重视这个水库。”

钟铁龙走到李乡长一旁,“我就想在这一带搞房地产。”

李乡长脸上有些为难的颜色,“这恐怕有些困难。不光是县里不准在这一带搞开发,连当地的农民砍树也不准。八十年代初时把这些山都分给了农民,现在又都收回来了,出钱让农民护林。市里一个抓环保的副市长来视察过,说这一带是长益市的肺叶。不能搞开发。”

钟铁龙更加高兴,既然有个副市长做了这方面的指示,这一带就显得更重要了。他说:“山林我是不会动的。”他指着前面的两个山丘之间的一块空地,“那块空地,还有前面的几块空地和那几户农民的菜地,还是可以开发吧?”

“空地可以,山林不行。”李乡长是个环保者,“现在县里明令禁止农民砍伐山林。哪个砍了,发现了都要重罚,抓得很严的。”

他们走到了那处空地上,这块面朝水库的空地长满了草,也长了些树木。这并不是一块很平整的空地,而是一块坑坑洼洼的斜坡地,不适合种庄稼,但有几块菜地。那是守水库和守山林的农民开垦的。钟铁龙走到斜坡上,站在一处石头上不动了,他的两旁是樟树,风从水库方向吹来,吹抚在他们脸上。他望一眼李乡长说:“这块空地有多大面积?”

李乡长看一眼说:“三四十亩吧。”

几个人又往前走,走过这处山丘,又呈现了一块斜坡地,地上有草和树,但稀稀散散的,不像山林的那么密。“这块地有多大?”钟铁龙问李乡长。

李乡长伸出头左右张望了眼,“也有二十多亩。”

再往前路就不好走了,只有牛和农民挑着担子踏出来的小道。钟铁龙和刘进于前几天散步时来过,再往前有一片平地,住着二十几户农民,有田有菜地,还有树木乱长的斜坡地。这块地有一百七八十亩,处在水库和山林之间,很适合建一栋栋别墅。钟铁龙领着李乡长和张副乡长走到这里,说:“我想在这里建一栋别墅,自己住。”

李总说:“这里适合建一个别墅区。”

“如果我买下这些空地,就得傍着水库修条能双向行驶的公路。”

“那肯定要修路,”李总望着曲折的山林小道说,“没有路,车怎么进来?”

钟铁龙问李总:“修条路进来投资会要两百万吗?”

李乡长答:“这要看你修的路好宽。你要是修双车道,会要两百万。”

他们又往前面走,再走到前面又是一块空地,水库到了这里就到头了,一座山林挡在前面,山上的树木郁郁葱葱,树木似乎比其它山丘上的树木也高大粗壮些,挨着水库有几株很古老的芙蓉树,很高大、俊逸。几个人走到这里时,身上都有些微汗了。钟铁龙从包里拿出古巴雪茄,一人发一支,四个人就在上午十一点钟的芬芳的阳光下,于这片青山绿水的山坡上抽着雪茄。钟铁龙望着李总,“等下一起去芙蓉度假村吃中饭。”

李总说:“你在这一带建别墅区,我的生意可能会相对好些。”

“那肯定,因为人气来了,你的生意就旺了。”

李乡长在大学里学的是林业,特别钟爱树木。李乡长说:“我清楚,只要有人的地方,森林和土地就难免不遭破坏。你一搞房地产,这一带又要遭破坏了。”

“我跟你一样喜欢大自然。”钟铁龙说,他想他一个罪恶之人,只有远离警察和尘嚣,躲在这里,人好像才能抛弃时常压迫着他的让他于梦里都感到窒息的罪孽。这几次,他与刘进来芙蓉度假村开房,他睡在这里虽然也做了噩梦,但感觉上还是睡得沉些,早晨起来精神也好些,似乎丛林和水库能隔离他在长益市犯下的罪恶似的。“我之所以看中这里就是喜欢这一带,既然喜欢我就不会破坏。”他望着茂密的树林,抽了口雪茄,感觉这里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如果只是为了纯粹赚钱,我干吗不在市内搞房地产?再说能买得起我建的房子的人,至少不会提把斧子来砍树。我又不是建农舍,是建一栋栋别墅。”

过了几天,又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钟铁龙把龙行长拖来了。龙行长比早两年胖些,这可能是他太缺乏运动所致。龙行长一天里,大部分时间都坐在办公室,或坐在麻将桌前,很少进行户外活动。龙行长以前还打打羽毛球,还提倡锻炼,这段时间他好像没怎么锻炼了,身上一不小心就长了十几斤肉。钟铁龙说:“你该做些运动了。”

龙行长说:“是啊,人不能懒,一懒就不想动。”

钟铁龙领着龙行长于这一带走着,没走多远龙行长的圆额头上就浸出了许多汗珠,一抹一甩一大把汗珠。龙行长幽默道:“钟总,你带我秋游啊?你该跟我预备个秋游小姐。”

钟铁龙大笑,觉得龙行长说得有理,忙打三狗的手机,“你让领班在桑拿中心挑一个漂亮小姐来。”他问龙行长,“要丰满的还是苗条的?”

龙行长说:“你真跟我安排小姐?苗条的。”

“苗条一点的,”钟铁龙说,“你打个的把小姐送来。”

三狗在手机那头回答“好的”。

“我要在这里搞房地产开发,你觉得怎么样?”

龙行长的胖脸上满脸的惊愕,“在这里搞?这有谁来住?”他前后左右地看了眼,批评钟铁龙,“这么远和偏僻的地方,又没有超市和大商场,你是要鬼来住吧?”

“我不是搞普通房地产,我是搞别墅区。”

龙行长反对道:“那也没人来,这里离市区太远了。”龙行长扫了眼四周,又说:“这里环境是可以,但太远了。你建了房子没人买不是白建了?”

钟铁龙觉得这一带好道:“龙总,我的直觉告诉我,肯定会有人买。”

龙行长扬扬手,“你不要那么自信。我在长益市从小长到大,我了解长益市人,长益市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爱热闹。这里这么幽静,谁受得了?”

“也有人喜欢安静的地方。”

龙行长摇头,“喜欢安静的人是大学教授和离退休干部。他们买得起你的别墅?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你赚钱也不容易,免得把钱丢到水里。我不主张你在这里搞房地产。”

“我要找你贷两千万,两千万分三年还清。”

龙行长看他一眼,“现在不是早几年了。不是你说贷两千万我就可以贷给你。银行方面要审核。因为经济担保让银行在贷款上吃足了亏,银行贷出去的钱打了水漂。”

“我到时候用买的地做抵押,抵押给你们银行。”

龙行长说:“有些事情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手续很繁杂。现在银行基本上不搞私人贷款,只给国营大公司贷款,国营小企业都不贷了。私营企业找银行贷款都很难批。”

“你是行长,你一句话不就批了?”

“两千万的贷款我一句话就批,下面会想我在你手上拿了好多回扣。”

钟铁龙说:“我正要跟你说回扣,这次找你贷款数目巨大,我给你百分之十五,两千万回扣你三百万现金。你如果觉得现金麻烦,要我帮你把钱存到国外的账上,我在国外跟你立个账户。我说话是讲信誉的。你应该了解我。另外,我帮你办一次出国旅游,你不是想去美国操洋妞吗?所有的费用都归我出,免费送你去美国玩一趟。怎么样龙总?”

龙行长看一眼钟铁龙,“你别吓我好啵?我哪里敢接受这么大的回扣?三百万,查出来了要判死刑的。”龙行长眺望一眼坡下的树林,“这个社会这么好玩,我还不想死。”

钟铁龙摆摆头,“哪个查?查我的公司?我的公司,只有我晓得钱的去处。未必我会积极主动地配合检察院,把你供出来?你抓起来了,我有什么好处?我钟铁龙是个过河拆桥,出卖朋友的人吗?你放心,查不出的。”

龙行长望了眼天空,天上飘着一绺白云。他听了钟铁龙的一番话后,想了下说:“这事我考虑一下,这是件必须认真考虑的事情。假如你还不了贷款那不把我端出来了?”

钟铁龙见龙行长有所松动,冲着水库哈哈一笑,“龙行长,你要考虑的是用什么方法贷款给我。那些事情你不用担心,我就是把自己卖了也不会卖你。”

三狗骑着摩托车驮着一个说一口普通话的河北小姐来了,三狗来过,早一向钟铁龙拉着石小刚和三狗一并来芙蓉度假村吃饭,一并于这一带查看过。三狗对龙行长笑,龙行长看一眼三狗,望着三狗后面走来的女孩。女孩高高挑挑,可能有一米六八的样子。三狗说:“她是河北石家庄的,一个城市里长大的妹子。”

龙行长“哦”了声,三狗对河北女孩说:“这是龙总,你要好好招呼龙总。”

河北小姐马上满面春风地迎上去,手就挽着龙行长的胳膊,嗲声嗲气地叫了声“龙总”。

龙行长觉得这女孩懂事道:“这女孩挺乖的啊。”

李乡长坚持要五万元一亩,说了一大堆理由。钟铁龙只肯出三万,李乡长说:“三万元一亩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些地一旦卖给你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钟铁龙很有理由认为这些地只值三万元一亩,理由之一是地闲在这里也就闲在这里了。理由二是,这块地盘下来,从生地变成熟地,少说也要十五万一亩。因为有很多事情要做,整地、修路、挖沟、安装液化气,埋下水道、铺自来水管、埋电缆、电杆和架电线、换变压器及接有线电视,还有修护坡等等,这些事没有上千万是拿不下的。他摆出理由二后,说:“李乡长,这又不是在市内,路不要我修,下水道最多是挖自己楼下的下水道,自来水管请自来水公司的人来安个水表,接上就能用。电杆也不要我请供电局的人来埋杆架线。你这里,什么都要花钱。一个螺丝钉都要用钱买。我不把基础设施搞齐搞好,谁会买我建的别墅?难道要他们自己挖水井,自己接电线、电话线和接有线电视?”

李乡长点上支烟,思索着的样子吐口烟,“四万一亩,降一万。”

钟铁龙想这样的大买卖不可能见面就谈成,肯定要采用怀柔政策,跟谈爱差不多。又想一定要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不能让对方看出他很想把这块地弄到手,这跟买衣服样,你越是想要,对方就越不还价。“我真的随便,”钟铁龙瞥一眼李乡长,“我并没搞过房地产,我还真不晓得怎么弄,你们乡卖地,要通过国土局吗?”

李乡长点头,“要在县国土局备案。”

“县国土局?”钟铁龙说,“县国土局我一个熟人都没有,关系都不晓得怎么走。”

李乡长马上说:“这不要你操心。县国土局局长就是七马乡的老乡长,姓欧阳,跟我关系很好。八年前,我提副乡长就是欧阳乡长提的,那时候他是乡长。”

“这不要你操心”,只凭这句话钟铁龙就听出李乡长急于卖地给他,因为李乡长在说这话时是冲口而出,这证明李乡长在这事上反复想过多次。钟铁龙答:“光买这块地是没用的,要把生地变成熟地,还必须上很多设施,这都是要大投入的。”

李乡长暴露了急于求成的弱点,他确实急于想把这块地抛出去,一抛出去他就有活钱干他想干的事。他想了想,抽口烟,从烟雾后面瞅着钟铁龙,他感到这个姓钟的很干练,便咳了声,再次强调:“四万一亩,不能再低了。”

钟铁龙觉得好笑,也坚持说:“我最多出三万一亩,你考虑吧。”

李乡长不打算卖了的样子说:“你也先回去考虑考虑,你不买,到时候可能别人会要。因为有人已经跟我们联系过了。”

钟铁龙转过头来淡淡一笑,“老实说,我这等于是玩赌博。我拉了好几个朋友来过,他们都反对我在这里搞房地产。我的搭档都反对。”他递支古巴雪茄烟给李乡长,李乡长接了。钟铁龙想这个时候最要沉住气,“做房地产,我其实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李乡长听了这话又被莫大的失望笼罩了,想想自己将干的事情由于没资金,泡汤了,脸上就不再有热情了,望着别处。钟铁龙是个察言观色的专家,一眼就瞟出李乡长的内心很焦虑,而且是个极情绪化的人。张副乡长哼着花鼓调儿走来,钟铁龙忙表扬张副乡长:“啊呀,张乡长的刘海砍樵唱得还可以啊。”

张副乡长指着脸色漠然的李乡长,“我们李乡长的歌唱得好。”

钟铁龙就望着李乡长,“那你们没事时,来我银元卡拉OK娱乐城唱歌吧?”

李乡长问:“银元娱乐城在哪里?”

“运动路金圣大酒店的对面。”

李乡长抽着古巴雪茄,一脸心事重重地看了钟铁龙一眼,“有时间的话,会来玩。”

钟铁龙的手机响了,是郑小玲找他,郑小玲的母亲今天乘飞机来,郑小玲问他出发去接她母亲没有。他对郑小玲说“我就去接”。他对两位乡长打个拱手,起身告辞。李乡长和张副乡长送他到门口,钟铁龙钻进奔驰,回头对两位乡长一笑。

第九章 结婚

十二月中旬的一天,三狗和小赵结婚,婚礼是在新华楼举行,订了十六桌酒席,来了很多人,除了三狗的父母和姐姐,还来了一些三狗多年前的同学及镇红旗织布厂里三狗过去的同事。当然还有很多这两年三狗在银元卡拉OK娱乐城结交的新朋友。小赵的母亲没来,三狗三十九了,比小赵大整整十七岁,小赵母亲觉得这种年龄悬殊太大,对小赵以后不好,就全力反对,但小赵没有听她母亲的,坚持要跟三狗结婚,母亲就死活也不来。钟铁龙没带郑小玲来参加三狗的婚礼,而是带着刘进。刘进说:“三狗那么老了,真是有艳福。”

钟铁龙说:“男人老一点更加稳重。”

刘进就娇嗲地吐下舌头,“你老婆比你小几岁?”

“没小几岁。”

“比我漂亮吗?”

“没你年轻。你想见?”

“想见。”

钟铁龙就一个电话打到家里,对郑小玲说:“老婆,你快来,我忙得都忘了,今天是大师兄结婚,快来新华楼。”

郑小玲说:“新华楼在哪里?”

“你打个的,对的士司机说去新华楼就是了。”

郑小玲就来了,牵着她的儿子钟万林。郑小玲穿一身喜庆的红衣服,头发梳成一把扎在后面,像条马尾巴样摆动。钟铁龙对刘进说:“这就是我老婆,年轻的时候可是个美女。”然后对儿子说:“儿子过来,到爸爸这边来。”

张兵忙让位,儿子就坐到了张兵坐过的椅子上。钟铁龙抱起儿子,把儿子放到腿上,指着刘进说:“叫阿姨。”

儿子就叫了声“阿姨”。郑小玲在一旁坐下,说:“你怎么才告诉我?”

三狗手中端着酒,他的一旁是新娘,新娘脸上一片红霞,那是红葡萄酒蒸发出来的红霞。三狗举着酒杯,特意过来与郑小玲喝杯酒,郑小玲说:“我不会喝酒。”

三狗希望郑小玲喝一点道:“小郑,这杯酒你无论如何要喝。”

郑小玲就喝了,说:“祝你们幸福。”

三狗走开后,刘进看一眼郑小玲,见郑小玲也望着她,就一笑,问钟铁龙,“钟总,三狗就没一个大名?怎么你们都叫他三狗?”

钟铁龙说:“叫顺口了。三狗有大名,叫黄建国。”

郑小玲插话说:“现在他结婚了,有了老婆,再叫三狗就有点不像了。”

刘进也说:“我也觉得三狗好难听的。”

钟铁龙在两个女人中说:“听顺了就不难听了。我从小就叫他三狗师兄,叫惯了。”

刘进问:“三狗很能打吗?”

“能打。”

刘进看一眼郑小玲,问:“比李连杰呢?”

“那不知道,不过三狗确实能打。”

钟铁龙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接了。手机那头是张副乡长,张副乡长说:“我和李乡长到了你们银元卡拉OK娱乐城门口。”

钟铁龙想他们沉不住气了,“那我马上安排。”

钟铁龙打妈咪的手机,让她安排两个最好的小姐陪李乡长和张副乡长唱歌。“他们是我的重要客人,”他强调,“我等下来,安排两个最漂亮、又会唱歌的。”

李乡长早就想把那块地卖掉了,他托了很多人替他销售七马乡的地,但没人要。李乡长今年三十二了,他清楚,只有把乡里的经济搞上去了,才会有领导器重他。但要把七马乡的经济搞上去就得有钱,而要有钱就得卖地,这是一环套一环的连锁反应。然而,李乡长又不想为了个人的仕途而太让商人得利,他是个讲究名声的干部,他骨子里迷信“人过留名”那句老话,他希望留下好名声。李乡长很想在七马乡办一家农药厂和办一家化肥厂,因为全中国的农民都离不开农药和化肥。他初步估摸了下,没有一千二三百万的资金投入是无法实现他的宏伟目标的。他考虑了两个星期,等不急了,拉着张副乡长来了。唱歌只是个借口,他主要是来谈那笔土地买卖。

钟铁龙跟李乡长和张副乡长握了手,见茶几上只是摆了几杯茶水,连果盘和啤酒都没上就马上按了呼叫铃。服务员来了,钟铁龙说:“来两个果盘和一打啤酒。”

李乡长说:“钟总您不要这么客气。”

钟铁龙说:“这不是客气。再来几个喝酒的凉拌菜。”

服务员应声走了,钟铁龙马上把古巴雪茄递给两位乡长抽。他说:“今天我下面的一个经理结婚。我喝了很多酒。”

张副乡长说:“我的歌来了。”他起身唱歌,唱的是前苏联歌曲。张副乡长唱歌时发音不准,但没人听他唱歌,他唱完,几个人给了他一点掌声。张副乡长坐下,见刘德华的歌出现在荧光屏上,便对李乡长说:“乡长,你的歌来了。”

李乡长笑笑,拿起麦克风,起身,摆好唱歌的架势。李乡长的歌明显比张副乡长唱得好些,掌声自然就热烈几分。钟铁龙说:“李乡长,没想到你还有一副好嗓子。”

李乡长客气道:“不行不行,只是以前喜欢唱歌而已。”

啤酒来了,吃的东西也上来了,大家就边吃边唱歌和说话。玩到六点钟也就到了吃饭的时间,钟铁龙就请他们去吉祥酒店吃饭。他点了一桌菜,“两位乡长喝什么酒?”

李乡长摇头,“已经喝了那么多酒,不喝酒了,我等下还要开车。就吃点饭菜吧。”

钟铁龙望着张副乡长,张副乡长也说:“不喝不喝了。”

钟铁龙就没要酒。吃饭时,钟铁龙没怎么吃,事实上他已经很讨厌吃吉祥酒店的饭菜了,吃腻了,但他又不能不来,不来,就是不给刘夫人面子。他没动什么筷子。李乡长和张副乡长也没吃多少,一桌菜基本上浪费了。钟铁龙不跟李乡长和张副乡长提买地的事,而是跟他们扯一些天南海北的闲话,两位乡长饶有兴致的样子听着。刘进来了,打的来的,在钟铁龙一旁坐下。钟铁龙笑着介绍刘进:“我的私人秘书,姓刘,刘小姐。”

刘进说:“怎么没有酒?有酒我好敬两位乡长呀。”

钟铁龙就要要酒,李乡长忙制止道:“不能喝不能喝,再喝酒,肚子都会胀破。”

张副乡长早没吃了,拿着牙签剔牙缝之间的菜屑。钟铁龙注意到李乡长给了张副乡长一个眼色,张副乡长便开口问:“钟老板,买地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钟铁龙想不能让他们摸清自己这张牌,便不急不慢地说:“考虑了,但要在芙蓉水库一带建别墅,额外的投资太多了。我觉得我拿不下那几块地。”

“我有一个这样的方案,不知你觉得行不行?”李乡长是真沉不住气了,咳了声,“你不要东买一块西买一块,那样你自己也不好整体规划和管理,我觉得你要干就干个大买卖,”李乡长用鼓励的目光盯着钟铁龙,“索性把那一千二百三十亩山地全买下来。怎么样?”

“那些山地买下来可以开发建房?”钟铁龙望着李乡长,故意这么问。

“原则上不行,因为县里不会同意。但县里现在不同意,保不住以后的,你也晓得,政策这东西是常变的。换一个领导,又是一种搞法。”

钟铁龙说:“那倒也是,不过要是把那些山林全砍了建别墅,那也没什么特色了。”

“就是,”李乡长说,期待地望着钟铁龙,“你把傍着水库的那片丘陵全买下来,就可以整体规划,到时候就没有别的房地产公司进来破坏了。你说呢?”

钟铁龙摇头,“你说的那些山地买下来又不能开发,那是白丢钱啊。”

李乡长和张副乡长彼此望了眼,李乡长心里无鬼,就很坦然的模样说:“钟老板,跟你说老实话,我们乡政府讨论了多次,觉得那些丘陵地交给你管理,比给当地的农民管理要好,我们也更放心。当然要你花四万元一亩买下所有的地是不合理的,有些山林是不好开发和不能开发的。我们让人测量了下,那片山林有一千二百三十亩,我们都让一步,一千二百三十亩做三千万卖给你,折算起来,一亩地还不到三万,可以了。”

钟铁龙原只打算买三百亩空地,按三万一亩计算,也就九百万,再花四五百万搞基础设施,另外投资几百万建一栋栋别墅,边建边销售,压力不会很大。现在要他一下子拿出三千万,他怎么也拿不出这笔巨款。他一脸没反应过来的样子愣了半天,心里想到了以退为攻的策略,便做出打算放弃这个项目的样子,脸上的表情都是退却。他说:“一万元一亩我可以考虑,尽管有些山地是不能开发的,但我认了。要我陡然拿三千万买市里县里明令禁止开发的绿色丘陵,你们想我买了它做什么?你们去找别的投资商吧,我不搞了。”

李乡长把熄了的雪茄重新点上,眉头拧成了疙瘩,“你真的不搞了?”

“不敢搞,说老实话,要我一下拿出那么多钱来搞房地产我也拿不出。”

李乡长将一口雪茄烟吐到空中,“我们都让一步,两万一亩怎么样?”

钟铁龙想笑,心里判断李乡长是要把那块地做狗屎一样卖给他了,说:“你们要我把水库边的那片丘陵买下来,我也愿意,但我只能出一万一亩。多一分钱我都出不起。”钟铁龙笑笑又说:“要把你们乡那块生地变成熟地,还要投资很多钱,我没那么多钱投入,银行也不会贷那么多钱给我。要不,你们找别的投资商?”

李乡长望着他,揣测着钟铁龙的心理。钟铁龙打一个哈欠,把得意当哈欠打了,又说:“其实我搞房地产没一点经验。我现在的日子很好过。说老实话,我起先的动机是自己在那里买个十亩地,建一栋别墅,想去住就去住一下。那有个几十万就可以了吧?”

“那是,”张副乡长说,“在乡里,建一栋房子不要好多钱。”

“这样吧,我就买二十亩地,建一栋四合院,自己住。”钟铁龙故意这么说,看两位乡长的表情,见李乡长和张副乡长都木木地望着他,又说:“到时候我请两个农民跟我栽花、栽菜和守屋,我懒得做大的打算和计划了。”

李乡长失望道:“你原来是不想买地哦?害得我们在乡里还专门开会讨论了好几次。”

钟铁龙听了这话,就更加做出已不打算要这块地的样子,“我主要是经济压力太大,怕吃不消。”他说到这里一笑,“你们回去考虑下,如果你们接受我的条件,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那一千二百亩拿下来。我来管理,森林和水库我都不会动。”他望一眼李乡长,“我一旦跟你们签了合同,我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还有可能被你们那块地拖破产。我的风险其实很大,我自己没那么多钱,我要向银行贷两千万,贷款是有期限的,一旦到达期限,房子卖不出手,不还贷款,银行就毫不客气地冻结我的资金。海南岛就有很多房地产老板建的楼房卖不出去,银行冻结了他们的资金,因此破产了,在海口市吃五块钱一个的盒饭。”

李乡长脸色不怎么好看,起身道:“走吧,我们回去再商量下。”

李乡长和张副乡长走后,钟铁龙跟刘夫人打了招呼,问了几句刘副局长,就带着刘进去了金圣大酒店,开了房,钟铁龙笑着坐了下来。刘进看着他,问:“你很高兴样?”

“我要捡篓子了。”

“捡篓子?你认为他们会把地卖给你?”

“他们找不到别的买主。”钟铁龙说,笑笑,手在刘进的头上摸了把,“李乡长眼巴巴地望着别人在他当乡长时来他们乡投资。你晓得他们为什么要把那片丘陵都卖给我?因为这能让乡政府省钱,乡政府时刻担心农民偷砍林木,只好派人护林,这要花乡政府的钱。他们把那片山林一家伙踢给我,乡政府就卸掉了一个包袱。在我眼里那是一块可以变黄金的风水宝地,在他们眼里是一个包袱,区别就在这里。”

他笑笑又说:“你等着看吧,如果他们乡政府需要钱搞别的事,不出一个星期,他们就会找我。一万块钱一亩的地,离市区又这么近,开车二十多分钟就到了,这不是捡篓子?”

刘进说:“那我要恭喜你了?”

钟铁龙说:“做爱。我要跟你做爱,跟你做爱,你准能给我带来好运。”

刘进一笑,在他脸上摸了下,“那我祝贺你,”她说,起身进卫生间洗澡。

钟铁龙打了石小刚的手机,石小刚在他的乡村酒店,他对石小刚说:“那块地基本上搞定了。明天我就去工商局注册一家房地产公司,你觉得银马房地产公司怎么样?我们的娱乐公司是银元,我们现在搞一个银马房地产公司你的意见呢石总?”

石小刚说:“可以,蛮好的。”

“赌场的生意怎么样?”

“可以,你过来看看不?”

“王总早两天跟我说要到你的赌场赌几把,龙行长也要来赌。”

石小刚在手机那头笑,“那你叫他们来。”

刘进洗完澡出来了,身上裹着洁白的浴巾,走过来亲了他脸庞一口,坐到床檐上。他合上手机,看着一脸红润润的刘进,“你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

刘进抿嘴一笑。他起身,走进卫生间洗澡。他随便冲了下身体,走出来,让刘进替他揩身上的水。他觉得刘进很漂亮,目光很清澈。他想她怎么会喜欢上他这样一个坏男人?他把她搂到床上,抚摸着她光洁如玉的身体,摸到她挺翘的乳房时,他笑了,“啊,它的样子真可爱,我十七岁时曾想,女人的乳房到底是什么样子啊。”

刘进伸手在他脸上刮了下,“你真坏。”

他心情很好地回忆道:“我第一次夜梦遗精就是我十七岁的时候,当时我吓坏了,以为自己那里出了问题。”

刘进觉得他的下巴长得很俊,有棱有角的,就摸他的下巴,“要是你以后不爱我了,我会很痛苦的,因为你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

钟铁龙一笑,“真对不起,一不小心就做了你的第一。不过我会很爱你,我再不会爱别的女人了。”他脑海里闪现了丁建可怜兮兮地倒下去和关局长坐在汽车上的惨相,心就一悸,挥手把脑海里的丁建和关局长赶开,大声说:“做爱,我们做爱。”

李乡长有一个母亲。还在他五岁那年,父亲就跟他母亲离婚了,离得很无情,这让李乡长从小便恨他父亲。读大学的时候,他父亲绕开母亲,曾跑到农学院看他,带了很多吃的,还准备塞两百元钱给他补贴伙食。李乡长把父亲带来的东西扔出了寝室,把两百块钱掷到了父亲脸上。李乡长愤怒地说:“谁是你的儿子?我父亲早就死了,我只有母亲!”

李乡长只认母亲。他母亲一个人带着他,把他搂大,一生不知吃了多少苦。家里喂的鸡和鸭,母亲从没吃过一枚鸡蛋和鸭蛋,都是把它们拎到集市上卖掉,好攒钱给李乡长读书。李乡长童年至少年到读大学及参加工作前,基本上属于食草动物。当他第一次拿到工资,称了两斤猪肉回家,觉得自己从此可以无所担忧地吃肉时,他那贫贱的肠胃一下子弄不明白进来的是些什么东西,就拼命抵抗,害得他拉了整整一个星期肚子。李乡长很爱母亲。七年前,他跟一个爱上他的女人谈婚论嫁时,提出的条件就是:他母亲必须跟他们生活在一起。那女人是他的高中同学,也读了大学,很懂道理地回答他:“我会对你母亲好的。”

两人结婚了,他和老婆住楼上,母亲住楼下。母亲照样喂鸡喂猪,一早就爬起床,扛着锄头上地里忙碌。李母不爱说话,不爱跟村里人交往,来了人,她就进自己的房间休息,眼睛就看着窗外的竹林,等客人走了,家里静了,她又走出来干自己想干的事情。李乡长对老婆说:“我就一个妈,她就我一个儿子,你对我妈好,我会对你更好。”

老婆一笑,“你是个孝子。”

李母病了,以为自己是胃病,怕儿子和儿媳担心,就自己上药店买三九胃泰吃。吃了三九胃泰,果然肚子就不痛了。这样过了一年,再吃三九胃泰就不能解决问题了,吃别的药也不行。去乡卫生院看病,开了些护肝护胃的药给她吃,这样又维持了一年。有天,她醒得很早,下床,去菜地里忙碌,忽然肚子痛,痛得大汗直冒,就按着肚子回家找药吃,突然喉咙痒痒的,一张口,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李母自己都吓了一跳,第一个反应就是她再也没办法瞒儿子和儿媳了,因为李乡长就站在她面前,并且大吃一惊地盯着她。“妈,你怎么了?”李母没说话,继续吐血。李乡长把母亲扶上车,送到乡卫生院,乡卫生院的医生见来的是乡长的母亲,马虎不得,便建议李乡长送母亲去市里的大医院看病。李乡长就开着破吉普把母亲送到长益市一医院,让教授替他母亲看病。医生让李乡长带母亲去抽血、照片和CD扫描,忙了一上午。结果出来了,医生告诉李乡长,他母亲的病不是出在胃里,而是肾脏方面。医生看着李乡长说:“像你母亲这样的情况,要住院治疗。”

李母不愿意住,要走,因为住院太花钱了。“我不住院,我今天就走。”李母很坚决地对儿子说,“把我扶起来,我要回家。”

医生望着李母又看着李乡长,医生说:“你母亲的病很严重,如果不住院治疗,很快就会……”医生没把这句话说完,扔下李乡长跟别的病人家属说话去了。

随李乡长一起来的七马乡卫生院的医生拉了下李乡长的衣角,李乡长望着医生,医生说:“李乡长,你母亲这样子是肯定要住院的,不然那就真的说不好了。”

李乡长当然清楚母亲的用意,早两年,家里建房李乡长借的亲戚朋友的两万块钱,还有一万没还,母亲是晓得的。但不能因为现在自己还欠着一屁股债就不给母亲治病吧?母亲还只五十八岁呢。李乡长对母亲说:“妈,你的病不治好,儿子怎么能好好工作?万一您有个三长两短,我会后悔一辈子!您不在乎自己,儿子可不能失去您啊。”

李母听了这话流泪了,眼泪汪汪地看着儿子,“小斌,妈是舍不得你花钱。”

李乡长对母亲说:“妈,您不要操心钱,您只管安心治病。儿子是七马乡一乡之长,儿子孝不孝顺,全乡一万三千多人都看着呢。儿子要做表帅啊。”

李乡长在乡财会室借了一万元,打了借条,把那一万元送到住院部,天天往医院跑,晚上就睡在医院。李乡长的脑袋里,一半装着母亲,一半装着乡里的事。母亲让他焦虑,乡里的事也让他焦虑。他想办农药厂和化肥厂的心,一天也没减过。李乡长曾想在乡里搞集资,但这种念头还只是刚冒出来就被县领导否决了,县领导说:“你这是要犯错误啊,上面三令五申,禁止民间集资,你乡政府还带头集资,这行的?”李乡长想找银行贷款办厂的事也被银行拒绝了,这让李乡长觉得想当一个造福一方的好干部还真不容易。

这天上午,李乡长从医院回到乡里,处理了乡里的几件小事,就打钟铁龙的手机。钟铁龙的手机是二十四小时开机的,一接就笑了,说:“李乡长好。”

李乡长在手机里沉默了几秒钟,问他:“起床没有?”

他回答:“还在床上。”

李乡长说:“你考虑得怎么样?你要不买,我就卖给一个浙江老板了。”

钟铁龙回答:“我们见一下面吧?”

李乡长说:“见面签合同吗?”

钟铁龙回答:“今天不签合同,我向来要选吉利的日子才签合同。中午我请你喝酒,下午我请你开开洋荤,我们桑拿部来了几个很漂亮的古巴妹子……”

李乡长不是一个放纵自己的男人,他打断钟铁龙的话说:“我们不谈这些。”

钟铁龙“哦”了声,“那你来银城大酒店吧。”

李乡长放下电话,望着窗外的那片斜坡地,还望着天空,天空蓝盈盈的。他的思想溜到了母亲身上,我妈病成这样,这是我的错啊。我一定要把妈从死亡的怀抱中夺回来。他想。见张副乡长走进来,他说:“我去办点事,有事打我的手机。”

李乡长开着他的北京吉普,一路思考着怎样跟钟铁龙谈这番话地来了。李乡长想,要钟铁龙拿出两千万买七马乡傍水库的那一千二百三十亩丘陵地,钟铁龙恐怕不会干。但李乡长心里有一根底线,这底线就是最底也要坚守在一万五千元一亩上。昨天晚上,他在医院陪伴病母时,在计算器上算了下,一万五千乘一千二百三十,等于一千八百四十五万。一千八百四十五万,拿出一千二百万来办农药厂和化肥厂,余下的六百四十五万还可以干很多事,跟乡中学建一栋三层楼的图书馆、修四个篮球场;扩建养猪场,在乡政府旁建一个便于管理的农贸市场,给乡卫生院添置一些医疗设备。李乡长还有一些思想,比如改建乡完全小学的食堂,给乡中心小学校买三张乒乓球桌和增加点体育器材,让乡中心小学的孩子能健康成长。还比如,有钱的话,多修几条乡公路,通到村里,让农民直接受益等等。这些改变全乡面貌的思想,这些天,在李乡长那颗聪明的脑袋里活跃着,让他时常开会时走神。

“我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把乡里的工作搞好。”昨天晚上,他对英语老师说,“如果这块地的买卖谈下来的话,我保证给你们中学建一栋图书馆。”

英语老师很高兴,“我代表我们校长先谢谢你,亲爱的。”

李乡长把车开到银城大酒店的停车坪上时,脑海里就想着这些事。李乡长走进电梯,走出电梯口时,钟铁龙站在电梯口前同他握手。“乡长好。”

李乡长笑笑,“钟总好。”

钟铁龙拍拍他的肩,称赞他:“你今天看上去很潇洒。”

李乡长是来跟钟铁龙谈那块地的,谦虚道:“你才是真潇洒。”

钟铁龙把李乡长领进房,请李乡长坐,为李乡长泡了杯咖啡。“怎么没你的消息了?”李乡长单刀直入,“现在有个浙江搞房地产的老板看中了芙蓉水库边的那一千二百三十亩地,他同意出两万元一亩。我今天来,也是跟你通个气。”

钟铁龙的大脑迅速把李乡长的话作了分析,感到李乡长在诈他。钟铁龙微微一笑,想假如真有一个浙江老板要买那片丘陵,他还会跑来找他?那他不把屁股翘到天上去了?

李乡长又说:“你考虑清楚,机会是不等人的。”

钟铁龙想哪里有自己跑上门来推销“机会”的?说:“机会是不等人,但问题是那要是机会啊。做房地产犹如玩赌博,赢了,大获全胜;输了,一败涂地。”他突然相信那块傍着水库的地会给他带来巨大的利润,他等着李乡长把价格降下来。前几天,他让龙行长约了长益市国土规划局的局长吃饭,吃饭时他咨询过那位局长,那位局长说市政府是有朝那边发展的决策,只是现在市政府缺乏资金,发展的步伐就比较慢。钟铁龙当然清楚一旦城市朝那边发展,那块地就肯定升值。“我考虑过了,一万元一亩,我就拿下来。”

李乡长差不多是阴着脸看着钟铁龙,“这是绝对不可能的,钟总。”

钟铁龙说:“我知道,我没办法,如果那个浙江老板愿意出两万一亩,你可以卖给他。”

李乡长不说他虚构的浙江老板了,他知道自己遇到的是一个谈判高手,这个人一眼就看出他说了假话。他心里暗暗后悔自己太低估对方的智商了。李乡长纠正自己的错误说:“浙江老板只肯出一万五一亩,”他把他的底线抛了出来,“一万五,那我就还不如卖给本地人更靠得住些你说呢钟总?”他望着钟铁龙,“一万五是最底线,低于一万五就不要谈了。”

钟铁龙说:“那是那是,你让我还考虑一下。”

李乡长晓得自己今天白跑了,说:“我要走了,我这一向忙得自己很疲劳。”

第十章 二十万

李乡长开着车去了医院。母亲不能吃东西,吃进去多少就呕出来多少,只能靠输液维持生命。母亲醒在床上,看着脸色不怎么好的儿子,声音就很虚弱:“小斌,妈拖累你了。”

李乡长见母亲瞪着他,脸上就变得十分亲和,“妈,我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

母亲这几天变得更加虚弱不堪了,眼球好像彻底变黄了。他握着母亲的手,母亲的手很粗糙,皮起了毛,还有刺一样,这是一双正宗的劳动妇女的手。母亲小声说:“我刚才梦见自己去了九霄云外,那里没有落脚的地,人轻飘飘的。”

李乡长就打量着母亲,想这是死神降临的预兆。李乡长紧攥着母亲的手,“妈,你会好的,儿子一定要把你的病治好。”

李母深感欣慰和疲倦地说:“妈有你这样的儿子真高兴。”

李母说完这话就咳嗽起来了,咳得喉咙嚯嘞嚯嘞响。李乡长忙拍着母亲的胸口,担心母亲把血吐在床单上,又起身把病床摇起,端起痰盂让母亲吐痰。李母吐出了一口乌血,又吐了几口痰。李母舒服些了,李乡长又把床铺摇下来说:“妈,你睡吧。”

李母躺下,闭上了眼睛。老婆从洗手间里走来,问他:“卖地的事谈得怎样了?”

李乡长摇头,“看来这笔生意做不成,那个姓钟的老板只肯出一万一亩。我心里的底线是一万五,他出的钱只有我计划的三分之二,只能再等,另找卖主了。”

吃过医院的盒饭,李乡长闭着眼睛休息了下,开着车就去了七马乡,乡里有许多芝麻绿豆事等着他处理。五点多钟,他又开着车回了医院,顶替在医院里守了一天的老婆。母亲在昏睡中,脸色黑黑的。老婆的脸色很沉重,对他使眼色,“你出来一下,小斌。”

“怎么啦?”李乡长跟着老婆走出病室,走到花坛前,问老婆。

老婆半天没开口,盯着他。临了,老婆很郑重地说:“今天医生跟我很认真地谈了,说这样治疗不是办法,如果想彻底治好妈的病,只有一个办法――换肾。”

“换肾?”李乡长瞪着老婆,“换肾要多少钱?”

老婆说:“医生说,要二十万,交了二十万才能做手术。”

李乡长好像被人打了一闷棍似的,“二十万?要那么多钱?”

老婆抽口气,低声说:“医生说这还只是初步估计,可能还不止二十万。”

李乡长变得很沉重也很烦躁了,“二十万?”他绝望地望着老婆,“我就是把我们的房子卖了,把自己卖了,也卖不到二十万啊。”

老婆盯着他,“医生说,如果不换肾,妈最多还能活二十天。”

“难怪妈梦见自己去了九宵云外,”李乡长深刻地领悟道,“原来死神来到她梦中了。可是我到哪里去弄二十万?这真的是要命钱。”李乡长非常绝望,又道:“可是我不能不救我妈啊,她就我一个儿子,为了我,她把自己的一生都搭上了。呜呜呜呜,我妈完全可以再再再结婚,妈曾跟一个比她大几岁的男人好过,后来我妈跟那个男人分手了,就因为那个男人对我说,当农农农民用不着读读那么多书,我妈就跟他分分手了呜呜呜呜。”

老婆很同情地看着他,“哭没用的,你要尽早想办法。”

李乡长道:“二十万,我们乡政府的账号上只有两万,不够啊。”他突然想到了堂兄,在李乡长眼里,他堂兄李总是个有钱人,不然也不会在他的地盘上开芙蓉度假村。李乡长抹干眼泪,掏出手机打李总的手机,李总说他在芙蓉度假村,李乡长便说:“你等一下我。”

李乡长将车开到芙蓉度假村,走进了冷清清的度假村。李总跟几个朋友坐在大厅里打扑克,看见他,笑笑,问:“你打不?”

李乡长偶尔也打牌,但不打钱,见桌上押着十块二十块的钞票,就摇头,“不打。”

李总出着牌,李乡长在一旁看着,问堂兄:“生意还好吗李总?”

李总回答李乡长:“好鬼,现在是淡季。”边笑着洗牌。

李乡长心急如焚,他拍了拍堂兄的肩膀,堂兄望着他,他说:“我找你谈点事。”

堂兄一笑,“什么事你说?”

李乡长很郑重地起身,“我们到外面说吧。”

李总跟着他走到了一隅。李乡长把他母亲患了重病,医院要二十万医药费等等三言两语地告诉了堂兄。堂兄听完,表示道:“我很同情你,但我真的没钱,我搞这个度假村找农业银行贷了一百万,到期限了,银行正催我还贷。年底了,我手头很紧,一些原来跟着我做事的人,跑到我家要我早两年欠的工钱,坐在我家不肯走,我现在都不敢回家。”

李乡长瞪着堂兄,他没想到他堂兄会这样回答他,他的希望于这一刻破灭了。他不想再在堂兄面前浪费时间,他一脸凄惨地看着堂兄说:“就当我没跟你提借钱的事。”

李乡长在爬上吉普车的那一瞬,脑海里闪现了另一个人,就是那个曾在他手上承包了乡中学的教师宿舍建筑,且把一万元现金放在他母亲手上,后来被他交到乡纪委的七马乡的建筑老板。这个老板姓段,五十多岁,李乡长把车开到他家楼前时,段老板已睡了,迎接李乡长的是一连串很凶的狗吠声。段老板养了两条狼犬,两条狼犬的狂吠声把段老板一家人惊醒了。段老板推开三楼的铝合金玻璃窗,问门外的李乡长:“什么人这么晚了来干什么?”

李乡长急道:“我是乡长李小斌。”

段老板一听是李乡长的大名,不敢相信地拿手电筒照了照李乡长的脸,一看果然是李乡长,忙下楼,开了院落的铁栅栏门。“乡长,深夜来访,有什么事啊?”段老板说,“打个电话吩咐一声就是,您何必亲自跑来呢。”

李乡长一时不知道怎么跟段老板开口借钱,就问段老板一些情况。段老板已从老婆嘴里听说李乡长的母亲病了,说了几句闲话后,他问李乡长:“你妈好些了吗?”

李乡长就抓住这个时机把他妈的病情和急需二十万医疗费的事跟段老板说了。段老板听后,回答李乡长道:“钱我有,但你不晓得现在做建筑这一行都是老板自带资金进场,自己垫钱开工,甲方再按协议分批分量地付款。我的钱都投到长益市的两处工地上了,一处是长益市酒店,还一处是工商局的新办公楼。我现在还欠着包工头的五十万工钱没付,就要过年了,不付工钱,那些做事的民工不会造反?所以,实在对不起。”

李乡长一听这话就晕,呆呆地看着段老板。

段老板很同情他,“这样吧,我家里还有一万块钱现金,你先拿去应急。”他上了楼,一会儿后他下来,非常抱歉地看着李乡长道:“只有八千。我老婆说,今天一个曾经在我手下做工的跑来借钱,我老婆借给了他两千。”段老板把八千块钱递到李乡长手上,要李乡长接钱,“这八千块钱你都拿去。”

李乡长不敢拒绝,马上说:“那我写一个借条。”

段老板大气的样子说:“无所谓,有钱你就还,没钱就算了,我不在乎这点钱。”

李乡长写了借条。李乡长的脑海里还有两个人,那两人也都是七马乡有名的大户,一户是在乡里和乡外承包土方工程的土建老板,与搞建筑的段老板都属于七马乡响当当的人物;还有一户是养猪养鸡专业户,养猪养鸡专业户在村子的荒山上建了个很大的饲养场,猪场、鸡场有好几间。次日一早,他开着车先到了土建老板家,土建老板不在家,在长益市的一处土建工地上守着。两人通了话后,李乡长又马不停蹄地开着车往长益市飙,开到一半,车坏在路上了。他急晕了,打电话给张副乡长,让张副乡长叫人来拖车。李乡长觉得这兆头很不好,似乎预示着他今天出师不利。但他不甘心,就在手机里跟土建老板谈他母亲的病和想找他借钱为母亲治病的事。土建老板听了半天,也沉默了半天,说出的话几乎跟段老板如出一辙,说现在搞土建都是垫资进场啊甲方拖欠工程款拖欠得很厉害啊而他又欠了民工几十万工钱啊等等。李乡长听不下去了,打断土建老板诉苦道:“借两万可以吗?”

土建老板说:“我现在没钱,等两个星期可不可以?我跟你想想办法……”

李乡长想等两个星期,他母亲怕已经烧成灰入土了,就没等土建老板说完话便愤怒地挂了电话,骂道:“不借就是,干吗找那么多借口。”

一个半小时后,张副乡长领着村里一辆跑运输的农用汽车一路黑烟滚滚地来了,农用汽车挂上李乡长开的北京吉普,把吉普车拖进了路旁的一家修理厂。李乡长邀着张副乡长赶到养殖专业户家时,养殖专业户一家人及他请的工人正在吃午饭。食堂就挨着鸡场,一股鸡屎臭气就飘扬在空气中。他们就在那股难闻的鸡屎臭气中吃着午饭。养猪养鸡专业户姓张,是张副乡长的亲戚。张老板见两位乡长大驾光临,忙吆喝两位乡长吃饭。李乡长没胃口,张副乡长也不想吃,他把张老板叫进了张老板的办公室。

张老板四十多岁,是个憨厚的农民,矮矮墩墩。他为两位乡长泡茶、递烟,边听张副乡长介绍李乡长母亲的病情,一脸同情地看着满脸凄惨的李乡长。张副乡长声情并茂地说:“都是一个乡的人,论年龄和辈分我要叫你叔叔,叔叔,你得帮我们李乡长排忧解难啊。”

张老板不多解释,起身,领着两位乡长上二楼,进了他的卧室。卧室里有只保险柜,保险柜就立在一角,绿油油的。张老板蹲下身拨弄密码时,李乡长感激地看了张副乡长一眼,想天下总算还有愿意帮忙的好人,就对张副乡长说:“谢谢你。”

张副乡长忙答:“应该的,有困难,大家帮。”

张老板把系在皮带上的保险柜钥匙插进锁孔,一拧,保险柜门开了。柜里有一叠用纸条扎着的百元大钞,一万元;另外还有一两千元散放在柜里。再就是与农村合作信用社签的合同书啊、借条啊、欠条啊等等。张老板把那一万元塞到李乡长手上,“这是我备在家里应急用的钱,你拿去应急用。”

李乡长既失望又感动,“那怎么好意思张老板?”

张老板憨厚的模样说:“还过半个月到二十天,我会拖一车猪送到广州去,那会有几万块钱款子回来,把员工的工资开了,放他们回家过年,也还会余下两万块钱,到时候你需要的话,我还可以借你两万。”

段老板和土建老板说的话李乡长不信,张老板这么说,又打开保险柜让他参观,他相信张老板说的是真的。他写了借条,张老板当着两位乡长的面把李乡长的借条放进保险柜,关了柜门。张老板领着他们下楼说:“李乡长,你妈病了,我就不留你,你去忙吧。”

李乡长再次握了下张老板的手,“谢谢你。”

李乡长走出张老板的饲养场后,就再没有地方可借钱了。他原以为以他乡长的身份,找这几位七马乡的知名老板借个二十万不会有问题,现在看来,他高估自己了。平时他们见到他一口一个乡长,满脸的客气,轮到他开口找他们借钱时,乡长不乡长在他们眼里就不存在了。李乡长感到,还只有这个张老板为人忠厚。下午,李乡长一筹莫展地回到医院,老婆坐在躺椅上昏昏欲睡,李乡长拍了拍老婆的肩,老婆醒了,问他:“钱借到没有小斌?”

李乡长做了个“十”和“八”的手势,老婆理解道:“十八万?”

“一万八千,”李乡长小声说。

老婆一听“一万八千”,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仿佛都瘪了,脸色就变得很迷茫。李乡长安慰老婆说:“不要泄气,明天我再想办法借。”

李乡长其实已没办法可想了。他的能耐就这么大,他的好朋友和好同事都是穷人。他的初、高中同学大多在家当农民,生活还不如他李乡长。他想到了大学同学。第二天上午,他到了办公室,从抽屉里找出与大学同学的联系电话簿,抱着有病乱投医的幻想,接连打了七八个电话,回答他的话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全是对他母亲的重病深表同情及实在爱莫能助一类的语言。李乡长趴在桌上哭了,哭他敬爱的母亲,哭自己太无能了。

钟铁龙等了一个多星期,等李乡长的电话,等不到李乡长的电话,他便带着刘进来了芙蓉度假村。在进入芙蓉水库的这段路上,山山水水的,真是漂亮。一万五一亩,我也要了,他坚决地想。他来度假村的目的是想从李总的嘴里搜索一点信息。他在芙蓉度假村的大厅里碰见了李总。芙蓉度假村的生意很一般,李总想了很多办法,又是打广告,又是出钱请人写文章,仍没什么人来住和吃,这让李总很失望。现在银行催贷,李总都不知道上哪里去弄这笔钱还贷。李总看见钟铁龙,忙将脸上的苦恼抹掉,“哎呀,好久没看见你钟总了。”

钟铁龙扫一眼餐厅,餐厅里没几个人,“生意怎么样?”

“不好,”李总说,“你不来,我的生意怎么能好?”

钟铁龙看着李总,觉得李总与李乡长到底是堂兄弟,脸型有点像,尤其是下巴一带,像一个模型里倒出来的。他看着李总说:“你打电话把李乡长叫来一起吃顿饭怎么样?”

“你别叫他了,”李总摆下手,“他此刻肯定在医院。”

钟铁龙以为李乡长病了,“他病了?”

李总摇头,“他身体好得同牛一样,他母亲病得快死了。”李总望一眼钟铁龙,“前几天,李乡长还跑来找我借钱,要借十万块钱。”

“借十万块钱?”钟铁龙觉得奇怪,“要借那么多钱?”

“他妈要换肾,不然就会死。”

“你借他没有?”

李总苦笑了下,“我哪里来的十万块钱?”他接过钟铁龙递给他的软中华烟,又道:“就算我筹十万块钱借给他,他一个拿国家工资的,一个月就那么点工资,拿什么还我?再说,又不是十万块钱能解决的,李乡长那天说,医生说要二十万才能动手术。而且还有可能李乡长自己要献出一个肾。李乡长三十二岁,把肾捐了,他老婆会怎么想?”

钟铁龙觉得买地的事有希望了,问李总:“李乡长的母亲住在哪家医院?”

“长益市一医院。”李总说,摇头,“我这个堂弟一心想当一个正直的好官。乡政府搞基础建设,修公路、扩建学校,翻新政府办公楼、建养猪场等等,村里那些接了工程的包工头送钱和烟给他,他都退了。”李总说到这里噗哧一笑,“不怕你笑话,他连我这个堂哥的钱都不敢要,说他收了我的钱会睡觉不着。这就是我堂弟。现在他焦头烂额的,到处筹钱给他母亲治病。他又不是借一点点钱,一借就是狮子开大口,不把别人吓住了?”

钟铁龙听李总这么说后,觉得自己在李乡长这样的好官面前真不是个东西,觉得上天对李乡长这样的好人不太公平,心里便尊敬起李乡长来。吃过晚饭,他让刘进先进房休息,自己开着奔驰向市立一医院飙来了。这是一间睡四个病人的病房,病房里比较热闹,李乡长坐在一隅,明显比早几天瘦了圈,脸黑黑的,——那是疲劳、焦虑和惆怅所致。钟铁龙认识这种表情,他一个人时,在镜子里就看见自己脸上也有这种表情。李乡长的母亲躺在病床上,又是输液又是输痒,已进入了半昏迷状态。李乡长看见钟铁龙走来,没起身,只是冲钟铁龙淡淡地点了下头。钟铁龙说:“我刚听你堂兄说你母亲病了。”

李乡长根本就没想起过钟铁龙,在他眼里钟钟龙只是个跟他谈生意的有点固执和狡猾的商人,他根本就没把钟铁龙列入可以帮他的朋友范畴。这几天,他忙着筹钱,几乎把钟铁龙忘记了。他对钟铁龙的到来颇有点意外,咧嘴说:“谢谢你关心。”

钟铁龙瞟一眼李乡长,李乡长瘦得颧骨都突出来了,脸上一片凄苦,仿佛地上遍地垃圾似的。钟铁龙理解道:“我听李总说你妈需要换肾?钱筹到没有?”

“要换肾,”李乡长伤心道,“只筹了三万三千块钱,还差十六万七千元。”

钟铁龙同情地握住李乡长的手,发现李乡长的手冰凉冰凉的。这个房间没有空调,就有些冷。钟铁龙想起自己早一向在吉祥酒店吃饭时,曾听刘夫人介绍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女人说“市立一医院的王院长”,就拉开通向阳台的门,掏出手机打刘夫人的手机。刘夫人接了,钟铁龙忙向刘夫人汇报了这个情况,希望能在王院长的关心下弄一间有空调的单间。刘夫人笑了笑,“那我跟王院长打个电话试试。”

一刻钟后,护士和医生相继拥进病房,忙着跟李母转病房。李乡长很吃惊,以为是催他母亲出院,他望着护士和医生问:“怎么啦医生?”

医生说:“跟你妈转个病房。”

李乡长“哦”了声,望一眼钟铁龙,他刚才听见钟铁龙在阳台上打电话,只是他没留心听。钟铁龙忙解释说:“是我安排的,安排一间有空调的房子给你们。”

李乡长就感激地望一眼钟铁龙,“那我谢谢你。”

钟铁龙帮助李乡长把他母亲抱到担架上,举起打点滴的木架子,推着担架进了电梯,上到四楼,进了一间高干病室。病室里只有一张病床,一旁摆着一组漂亮的真皮沙发,还有很庄严宽大的黑漆茶几,及黑漆衣架和黑漆衣柜。还有一张门,推开门,里面是洗手间,有坐便器,坐便器两旁还有不锈钢扶手。李乡长一看就明白这房子价格不菲,傻眼了,看着钟铁龙,又是感动又是担忧,说:“这我住不起,医生,这要好多钱一天?”

护士回答:“两百元一天。你换吗?”

钟铁龙替李乡长回答:“当然换。就这间房。”

李乡长摇头,“换什么啊?不换,这太花钱了。钟总,我感谢你的好心。”

钟铁龙说:“换,钱不要你操心。我明天让黄总预交一个月的钱,不够再交。”他望着李乡长,“钱不是问题,只要能把你妈的病治好就行。”

李乡长听了这话十分感动,马上握住钟铁龙的手,“钟总,虽然大恩不言谢,但我还是要说谢谢你,太谢谢你了。只是我怎么收受得起呢?”

“没什么。”钟铁龙说,心里透着高兴,安排好李乡长和他母亲后,没坐多久,因为他受不了李乡长那感动得一塌糊涂的模样,起身说:“我走了,明天再来。”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