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音难改
文丨余红
少了饭局,王新变了个人似的。走路生风,脸上也有了血色。人周正了许多。刚进单位时,凡是单位开展活动,不管能不能上得台面,都积极参与,虽是些幕后跑腿的活,凭着餐食斗米的饭量,依然过得有滋有味。在办公室搞了个副主任后,饭量变成了海量,每天忙得人仰马翻。上顿喝下顿灌半夜还在猜谜拳。回到家基本是“挺尸”状态。为此经常被老婆桂白骂个半死。王新苦笑,上面一根针,下面千条线,他只是个副主任,这三陪的活自然落在他头上。群众路线教育来,一切从简,上面视察检查,下面办事汇报,统统在食堂就餐。四菜一汤。不用灌酒吃饭就快。王新特意算了下时间。以前吃顿饭至少得耗时三个小时,如今三分钟就能了事,嘴一抹该干嘛干嘛去。睡个午觉梦游春秋。下班早,还能回家做顿拿手的饭菜哄哄老婆开心,桂白笑眯了眼。
可这惬意的日子没过多久,王新又犯病了,离春节还有半个月就得了焦虑症似的。想着给局长朱明拜节的事,每天吃不好睡不香,连和老婆做那种事,神经都无法集中,那东东要么软塌塌的,要么两秒钟就完事了,弄得桂白对他疑神疑鬼。
王新满肚子委屈,怪桂白不理解他。
桂白说,不就是拜个节嘛,塞个红包,分把钟的事,有必要弄得神经兮兮的吗?
王新说,如今谁还敢送红包,送出去,也不会收。正搞教育哩。
桂白说,欢欣鼓舞哇,省事省心还省钱,早该这样了。
王新说,再教育,礼数不能不要,不然领导能记住你。
桂白也认为王新说得有理,这逢年过节,去了领导家里的,不一定记得,没去的一定记得。
王新有自己的想法。他搞办公室副主任多年一直原地踏步踏,主任老陈即将调走,私下和他透了底,他接脚应该没问题,几位副局长对他评价不错,只是朱局长那里还要下点功夫。王新听了是兴奋又不安,兴奋的是他总算苦尽甘来,有了盼头,不安的是办公室另一副主任刘元和他暗中竞争,俩人是同一年进局里的,表面上关系不错,暗地里却在较劲。他这次能否顺利坐上主任位子,关键在于朱局长的意思。朱局长本来对他印象不错,可他谱通话太鳖方音太重,总把兔子念成秃子,偏朱明是秃顶的,最不喜听秃子之类的话。为此他还正儿八经地去学过一段时间谱通话。后来朱局长表扬了他,说他谱通话有进步。眼看元旦节来临,如何给朱局长拜个节,自是成了最重要的事。往年拜节大多是老套路,请客吃饭或赛个红包、购物卡了事。今非昔比,吃喝玩乐、请客送礼的几乎不见踪影。联络感情也多从公开宴请转入地下活动。从宾馆转移到会所从酒店到农家乐。
但是拜节,中国传统礼仪,送什么,似乎都堂而皇之,显真情又动人心,只是如何做到不现山露水那才叫高手。若别的招数王新老砸锅,陪酒犯病,有胃溃疡。陪牌,犯晕,听到麻将乱碰声手发抖。陪乐,犯傻,五音不全,还喜欢包场。
陈主任说,你不是三陪的料,那些招都别想,趁过节送点实在的东西,朱局长一样喜欢。
王新听了“嘿嘿”笑,说,主任还真幽默,成天说三陪。
陈主任说,搞办公室的,不和三陪差不多,领导来了样样要陪,陪得好有小费,陪不好充军发配。
笑归笑,乐归乐。该送的东西还得送,至于是送红包,购物卡还是礼品?王新在心中斟酌了几天,开始他想送购物卡,近水楼台先得月,他每天都会去朱局长办公室,有时送个文件,有时请示工作。想塞购物卡,半分钟时间就能顺手办了,可塞卡的人太多了,不是下面各个科室长,就是修建局里新大楼的基建包头,还有一部分是各大商场的老总或食药品代理商,这些人说是来办事,其实都是节前来拜码头的,有几次他不小心,在朱局长的文件夹里还翻到了几张购物卡。这些卡谁送的还不一定知道。见多了,送卡的想法就取消了。
送红包?若无事相求,老套路,塞个包千把块钱还过得去,可这关键时刻,两千、三千拿不出手,多了又拿不出。王新是上要抚养双亲,下有个正上高中的儿子,还有个残疾弟弟要他负担,老婆的单位也不景气,自已虽是个副主任,不是部门的头又不带长,说话不响自是无人求也无人拜,一年到头一点死工资,过得紧巴巴的。眼看同学朋友,一个个都高升了,混得是有模有样,桂白见了就不自在,在他耳边唠叨,说他同学都处级了,他还是个科级,要是我早辞职摆地摊去了,好歹还能挣倆钱。
桂白说的虽是气话,王新听了越发郁闷,认为自己无论是学历资历都不差,他一手漂亮的钢笔字,局里人似乎无人能比,他常自以为豪,有时还在局领导面前卖弄一番,对工作是忠于职守,任劳任怨。朱局长心情不错时,也会表扬他几句,可每到他想要往上挪半级时,朱局长总说慢慢来。为此他找同学分析原因。
同学听了,说没事多拍拍马屁,吹吹牛皮,送点米米,局长说鹿是马,你说真是马,只要你具备这几点,你信不?保证你很快就能副成正,老板高兴你自然就能高升。
王新说,指鹿为马的事,那说不出口,就像我们局长明明是个秃子,要我说成一头乌发,那不是无中生有嘛 。
“打住。”一旁的桂白几乎是怪叫了一声,好像终于帮王新找到了病源似的,说难怪你搞了几年副主任,还是原地踏步踏,问题就出在这里,你一定当着朱局长的面,说过他是秃子?
王新说,这算那门子事喽,有天我在走廊上抱一堆文件,陈主任约我下班后去理发,我说男同志那么讲究干吗,只有秃子就好,不用理发省时还省钱,朱局长好像从后面来走。
桂白说,那就是了,不是你没能力,是你口无遮拦,少根筯,这种话能随便说吗。
可说出口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想收回难。同学说也不要太放在心里,多拍拍马屁就是。
那几天,王新去朱局长办公室都是小心谨慎的,生怕那句话又说错了,可朱局长好像从没当回事,见了他还是满面微笑,有时他材料写得好时,一样还表扬他几句。王新笑自己小心眼。
俩口子商量,到底送什么好呢?桂白说朱局长属兔的,干脆送只金兔子吧,喜庆吉祥,提上门方便,是礼品对方也好收。王新认为这主意不错,一连两天,下班后他都在商场周大福金柜边转悠,不同式样的金兔他都看了个遍,其中一只名叫兔发发的他很满意,模样可爱逼真,包装也很精致,只是价格太吓人。桂白说羊毛出在羊身上,再贵也得卖,只要能当上主任那都是回得来的。王新咬咬牙想买时,掏钱的手又停住了,他瞟见不远处,刘元的老婆也在金柜边看金兔,心想都送金兔,就没新意了。如此一来提前拜节的事就耽误下来了。
眼看离春节只有几天了,王新晚上出门,不小心都会碰上前去朱局长家拜节的熟人或同事,陈主任提醒他说,拜节要趁早,你不趁早别人就趁早了,关键时刻要多跑跑,表表决心也很重要。王新也想趁早,可他有自已的原则,要么不送,要送就送朱局长真心喜欢的东西。朱局长的生活习惯他基本了解,休闲时除了好棋就好在家中拨弄根雕,喜欢自己动手在树蔸上雕些花花鸟鸟,手艺还真不错,雕出来的东西是有模有样。王新见识过两回,很是惊讶,心想局长可是日理万机的人,竟有这等手艺。事后才听说,朱局长本是木匠出身,几经周折,成了厂里职工,后职转干,一步步搞到了物价局局长。
如果能送一只长得像兔子样的天然树蔸,新奇还合朱局长心意,这才叫上策。心动就行动,周末下午,王新开着同学的车回了趟老家。王新的老家离城市几百里,在一个偏僻的山区,那里山多树多。王新把来意和乡下亲戚说了。亲戚说山上的木材大多被划掉树蔸不少,但要挖到长得像兔子样的树根只怕难找,除非进到深山里去。于是王新在亲戚的带领下,扛着工具走进了树林茂密的深山,一路上披荆斩棘,风餐露宿,费尽千辛万苦,总算挖到了形状长得有点像兔子样的樟树根,远看那树根像是一只奔腾的兔子,近看两耳稍宽了些。
亲戚说再找木匠雕雕,那不就是天然的根兔一样。
王新说如果修饰,可能去掉天然的味道。
亲戚说耳大是福,你们局长可能更喜欢。
王新觉得有道理,满心喜欢地把这树根抱上了车。
回到家里,王新宝贝似的特意把树根抱起放在了茶几上。
桂白前后看了看,大笑起来说,哎,王新同志,你们朱局长可是属兔的,你怎么弄了只猪来。
王新说,明明是只兔,怎么成了猪呢,说你眼睛有毛病还不承认。
俩口子围绕这树根到底是兔还是猪,争执了一番。
最后桂白让步,说好,是只兔,如果你真能把猪硬说成是兔,那这主任位子非你莫属。
王新说,何必指猪为兔,这本来就是只兔。
隔天,王新本想抱着树根直接去朱局长办公室,东西般上车几次又搬了下来,看人来人往的,太显眼。接下来王新用守株待兔的方法,守在朱局长车旁,也没机会,上下班时总有人三个一群四个一伙的围在朱局长身边,车都看不到影了,还有人在后面点头哈腰。桂白说哪有公众场合送这么大礼物的。这树根抱到家里才显珍贵。平时王新是最不喜欢去领导家里串门的,怕打搅到别人难得的安谧,此时他也顾不得许多了,这千辛万苦挖到的树根总要送出去才有意义。出门时桂白还叮咛他,兔是四调秃是平调,这两字一定要区分开来,千万别把兔念成了秃。王新说桂白啰唆。
一连两个晚上王新都扑了个空,朱局长家里黑灯瞎火,没人在家,打手机关机,幸好开了同学的车去,若站在外面吹风,寒冬腊月的还不被冻死。第三天晚上,王新终于看到朱局长家里亮灯了,他赶紧抱着树根小心翼翼地上楼了。给王新开门的是朱局长的老婆,孙子小调皮跟在她身后。进到屋里,王新和朱局长招呼了一声,本想把树根直接放在茶几上,见沙发上还座着一人,竟是刘元,便有些不自在了,把树根放在了一旁,和刘元点了一下头算是招呼。
朱局长对王新说,过节发个信息,心到就行,送东西就没必要了。
王新说,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是山里挖来的树根,放在家里当盆景蛮好的。
朱局长“哦”了一声,瞟了刘元一眼。刘元很识趣,忙起身告辞,走时特意把手中的礼包盒放在茶几上。这礼盒王新熟悉,是装金兔的。
刘元瞟了王新一眼,虔诚地看了看朱局长,然后字正圆腔对朱老婆说,新年家里摆个小兔子,喜庆又吉祥!说得朱老婆笑眯眯的。朱局长抚了把桌前的礼盒,起身甩手拍拍刘元的肩,说没必要搞这些,你们费心我也累。其实啊,你们早给我送了礼表了心,刘元你工作扎实,王新也脚踏实地,都不错。干好工作那就是送给我最好的礼物。朱局长笑容满面,表扬的话说了一箩筐,总算把礼盒塞回到刘元的手中,
刘元献着脸看着局长笑了笑,又求救似得眼光看着朱老婆说,只是一件小摆饰,吉祥物,没关系的。又把礼盒放回桌上。
不容刘元啰嗦,朱局长连推带扯总算把礼盒又塞回到刘元手中,并甩手拍肩把刘元送出了门。门外两人似乎还寒暄了一阵,至于说什么没听清。
见证了这一幕,王新心里直打鼓,这送上门的东西又被退回去,谁都觉着没面子。想着自已千辛万苦挖来的树根怎么着都要送出去才有了含义。不容多想,朱局长回屋后,王新忙起身拆除了塑料袋,把树根放在了茶几上。
朱局长丢了根烟给王新,烟雾缭绕了一阵后,才开了屋里的大灯,围着树根细看了一番,说王新啊,你这是从哪弄来的?
王新说,这是我从老家深山里挖到的,见您喜爱根雕,就特意送来了。
朱局长看着王新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说费心哈!
王新说,这是我的心意,新年家里摆只天然的的兔子,蛮有味的。又特意指着树根各个部位为朱局长讲解了一番,说这树根的形状就像一只奔腾的兔。
许是怪老公刚才不该强行退了那只金兔的缘故,朱老婆在旁瞟着树根半响,冒出一句,左看右看不像兔到像猪。
王新说,不像猪,只是双耳稍宽些,形状还是像只兔子,横看竖看都是只兔。
小调皮挤在奶奶身边,歪着头说,兔子是白的,这个怎么是黑的,不是兔子不是的。
王新一着急把兔子说成了秃子,说是秃子。
小调皮兴奋地喊道,秃子秃子,秃子是什么呀?
王新不由满脸通红,“嘿嘿”傻笑了两声,不知说什么好。
朱局长微笑着白了朱夫人一眼,说让你轻易看出是什么,那就不叫艺术品了。
出了门,王新心中七上八下,懊恼自己怎么又把兔念成了秃,好在朱局长没在意,还给足了他面子,竟然收下了那树根。想着朱局长笑得开心的样子,他又兴奋起来,证明这树根送对了。朱局长高兴,他个人的事就好办。但想到朱老婆说的那句话,他心中有些忐忑,明明是只兔她怎么就看成猪了呢,太没眼光。他还在心中同情了刘元一番。简直是没品位没头脑嘛,在这风头上,赤裸裸地送金堆银那不是没事找抽吗。同情了刘元一番后,又把根兔和金兔比较了一番,根兔原汁原味的,亮晃晃的金兔多俗气。局长自然是喜欢天然的东西。这样一想心中释怀多了。
回到家,王新把情况和桂白说了。桂白听了笑得前俯后仰,说朱局长老婆说的没错,本来就像只猪,你偏说是兔。王新说真是妇人所见略同。
本来是当笑话讲,俩口子却较上了劲。
最后王新说管它是猪是兔,关键是局长收了就行。
桂白说,只要你莫把兔子说成秃子就行。王新被老婆念糊涂了,兔子和秃子越发区分不清。
清晨醒来,外面已是大雪纷飞,王新想探探朱局长的反应,早餐都没吃就上班去了,进到局大楼,在走廊碰上裹得严严实实的陈主任。陈主任说,王新啊,天气蛮冷的,你怎么不戴个帽子。王新说,我又不是秃子带什么帽子啰。本是随意说的,没想到又被后面走来的朱明听到了。
这时朱局长的司机和保安正抬着那像猪又像兔的根雕在吆喝。这个说就摆走廊吧,绿化坏境是好的,那个说摆大厅吧,赏心悦目所有人都能看到。朱局长上前甩手拍了拍王新的肩膀说,王新啊,你做了一件好事啊,贡献不小,你看大厅有了这尊根雕,添色不少哈。王新傻傻地望着那尊根雕,“嘿嘿”地苦笑了几声。
责编:李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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