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证——中国乡村红色群落传奇
作者丨铁流 纪红建
第一章 火种的力量
在革命战争年代,不管是前横山,还是后横山,亦或是岳家沟等村,都是根据地大村。特别是后横山,地处横山革命根据地的中心地带,这里山高沟深便于隐蔽,且群众基础好,党组织战斗力强。毛主席派到山东的115师,除了罗荣桓,还有徐向前、萧华、谷牧等人,总共八个领导,不多不少。八个领导个个能耐!没一个个孬的,都是才子。百姓听到这个消息后到处传说,八个秀才、八支钢笔进了山东,山东有希望了。
生生不息
莒县,现在是一个县,但她曾经是一个州,一个国!莒(拼音:jǔ),古代“芋”的别称;中国周代诸侯国名,在汉语字典中,除此再无别的解释。莒地是一片古老而文明的土地。陵阳河遗址出土的“陶文大口尊”上的文字,不仅是目前为止最为古老的图像文字,更是将中华民族文明史上推了1500年。莒县在周初为莒子国,至战国初期被楚国灭亡,后属齐国。郦道元《水经注》载:“莒子之国,盈姓也,少皞后”。少皞,即远古时代东夷祖的部落首领。
莒地历史文化源远流长!是古老东夷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早于齐鲁文化而又对齐鲁文化的起源和发展起到重要作用及巨大贡献,更是中华文明的重要发源地之一。成语“毋忘在莒”,诞生于莒县,意为不忘前事,莫要忘本。春秋时期,齐襄公昏庸,齐国内乱。他的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公子纠和小白,为逃避杀身之祸,分别逃到鲁国和莒国。小白由师傅鲍叔牙辅佐。后来,小白历经艰险回齐国做了国君,即齐桓公。一次,齐桓公举行盛大的寿诞宴会,满朝的文武大臣都来为齐桓公祝寿,讨得君王欢心,唯独鲍叔牙远远地坐在一个角落,一言不发。齐桓公看到了,就提高嗓门对鲍叔牙说:你怎么还不给我敬酒呀?这时,鲍叔牙起身离开坐席,双手捧着酒杯,向前走了几步,躬身说道:我祝愿您不要忘记出奔在莒的那些艰难岁月!齐桓公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起身连连鞠躬施礼说:我与士大夫们都不要忘记鲍老先生的话,齐国的江山就将永远牢固,不受外敌侵犯了。在莒县城西九公里处有座山峰,叫浮来山。浮来山海拔不过298.9米,无法与那些名山大川比肩,但因一株树龄约4000年的银杏树而声名远扬。银杏树高24.7米,周粗15.5米,树冠庞大,形如莲花。据《左传》记载:“鲁隐公八年,公及莒人盟于浮来”。银杏树前立于清朝顺治(1654年)的碑文如此记载:春秋时期,莒、鲁两国不和,纪国国君从中调解,莒、鲁两国国君于鲁隐公8年(公元前715年),会盟于这株大银杏树下。名刹总与名山相连。与银杏树相依相偎的定林寺,始建于南北朝,距今已有1500多年的历史。寺内建筑以“大雄宝殿”、“校经楼”、“三教堂”为主体东西厢建有两殿,分前中后三进院落,依山而水,气势巍然,殿宇轩敞疏朗,古朴幽雅。定林寺史上有名,与南北朝时期的著名文学理论家刘勰分不开,《南史》载:定林寺收藏,勰所定也。当年刘勰曾奉梁武帝之命回老家定林寺整理佛教经卷,撰写《经证》。后来,刘勰脱下官服,回到定林寺出家,改名慧地。
……
自古莒人大义!他们的担当、勇敢、勤劳、朴实,在莒地丰厚的历史滋养浸润下,一直传承和弘扬着,生生不息
文明,支撑着一个民族的骨骼!
莒地的文明基因注入并流淌在世世代代当地人的血液中,让这片土地数千年来一直生生不息,奔腾不止。
1925年2月的一天夜晚,山东淄博矿区黑不隆冬的窝铺里。
那是一个寻找光明的夜晚!
墙上贴着用红纸剪成的镰刀斧头做成的党旗,在黑暗中闪烁着光芒。
“寿田,你可要想好了,参加共产党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还要掉脑袋。”微弱的灯光下,大耳朵、长方脸、细高条的王尽美低声而又沉着地对宋寿田说。
“尽美,俺非常愿意加入共产党。”宋寿田拍着胸脯说。
“那好,俺就是你的入党介绍人,你可要注意保守秘密,宁愿掉头也不能泄露党的机密,对内不要发生横的关系。”王尽美说。
宋寿田使劲地点着头。
“那好,俺们现在进行一个简朴而庄重的宣誓吧!”王尽美说。
等宋寿田宣完誓,王尽美紧紧握着他的手道:“寿田,非常欢迎你加入中国共产党!咱们就是革命战友了,以后咱们可就要出生入死、同甘共苦、荣辱与共了。”
“尽美,你放心,为了共产主义事业,民族的利益,俺会坚决完成党组织交给的各项任务,用生命捍卫对党的忠诚!”宋寿田坚定地说。
“淄博矿区是咱们省开采历史最长的矿区之一,元代就有淄博煤炭的开采文献记载了。但自从鸦片战争以后,西方帝国主义列强就竞相觊觎淄博这片丰富的矿产资源。特别是前几年世界大战后,日本又承袭了德国在淄博的特权,先后采取军事管制、经济渗透、中日合办等形式统治掠夺淄博矿区煤炭资源。咱们不能再让帝国主义侵占掠夺下去!咱们工人是创造世界的主人,可咱们数万矿工友们,还长久屈服于资本家剥夺之下,每天埋在矿井下的炭堆里,一滴汗一滴血地做十几个钟头的工,像埋在地狱里,暗无天日,稍一不慎,还要连命舍上,而工钱仅得二三角钱,还要受冻挨饿。咱们创造的亿万财富,到底去了哪里?被资本家剥削去了!你们说说,这公平吗?咱们工友们的地位是很可尊贵的,是有能力的。咱们要团结起来,组织与自己谋利益的团体。”王尽美很快把话题拉到了现实中。
“咱们矿工中间流传着这样一首民谣:煤矿工人苦难言,下井如进阎王殿。干的牛马活,吃的猪狗饭。棍子打,巴掌扇,拳打脚踢家常饭。包柜、把头、资本家,喝尽工人血和汗。咱们矿工采掘环境极端恶劣,工资却非常低,生命也无任何保障。井下很少或者根本就没有安全设施和劳动保护用具,重大人身伤亡事故不断发生。日本人为咱们炭矿定的赔偿标准是:马死偿价200元,人死仅偿50元。在资本家眼里,咱矿工生命真是连牛马都不如啊!资本家这狗娘养的真不是个东西!”宋寿田右手紧握拳头,重重地砸在破旧的桌子上骂道。
王尽美说:“所以说,咱们要团结起来,大力组织工人运动,开展革命斗争。来淄博前,咱们刚刚在青岛主持成立了‘青岛国民会议促进会’,这次与王哲同志一起到淄博发起成立‘淄博国民会议促进会’,就是要深入矿区找工人谈话,召开群众大会,启发工人的政治觉悟,开展工人运动。这是俺第四次来淄博矿区了,不仅熟悉这里的情况了,也有深厚的感情了。淄博矿区煤矿工人高度集中,而且由于矿井采用近代机器生产,与先进的经济形式联系密切,工人文化水平较高,更富于组织纪律性,容易接受先进的思想。同时,矿区工人多来自附近的农村,有半矿半农的特征,矿工和农民有着血缘关系,农民很自然地成了他们可靠的同盟军。寿田,你现在已经是党员了,你要充分利用自己有文化、善交际的特长,以同兴煤炭公司做工为职业掩护,秘密从事党的工作,组织工人运动,开展革命斗争。你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呀!”
原来,中共“三大”确立了共产党与国民党建立统一战线的方针。王尽美根据组织意见,个人加入了国民党,并于1924年1月参加了在广州召开的国民党“一大”。会后,他回到山东开展统一战线工作。这年10月,孙中山应冯玉祥电邀北上,争取国家和平统一。孙中山在中共的倡议与支持下,发起召开国民会议和废除不平等条约的人民运动。12月,王尽美到天津会见了孙中山,被孙中山委派为国民会议特派宣传员。
宋寿田使劲地点着头说:“对,咱们要团结起来,谋自己的利益,争自己的人格。”
……
然而,王尽美频繁的咳嗽,又让宋寿田他们揪心不已。
“尽美,你可得保证身体呀!”事实上,王尽美忘我工作积劳成疾,已经得了肺结核病,只是他们暂时还不知晓。
王尽美一边咳嗽一边摆着手说:“没关系,没关系。寿田,你要组织好工人运动,开展好革命斗争,这才是咱们的当务之急!”
除了揭露帝国主义侵略和资本家剥削矿工的罪行,王尽美还以自己曾经在苏联的所见所闻,吃力地向宋寿田他们介绍了世界上第一个工人阶级掌握政权的国家人民的生活和日新月异的变化。虽然王尽美咳嗽不停,但他知识丰富,分析问题细密,说起话来还非常幽默生动,仍具有很强的吸引力和感染力。他的话,让宋寿田他们听得如痴如醉,也听得心潮澎湃。
王尽美与宋寿田是同乡。王尽美来自莒县北杏村(现属诸城市),宋寿田来自莒县大罗庄。虽然王尽美只年长宋寿田一岁,但他却是宋寿田革命道路上当之无愧的导师。
王尽美,原名王瑞俊,又名烬美、烬梅,字灼斋,中共一大代表,山东党组织的创始人。1918年4月,20岁的王尽美考入山东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他学习成绩优秀,爱好广泛,多才多艺,善交朋友。“五四”运动爆发后,他积极响应,组织成立了“励新学会”,出版《励新》半月刊,传播新文化新思想,宣传马克思主义。1921年上半年又建立了共产主义者秘密组织,相继出版《济南劳动周刊》和《山东劳动周刊》,宣传共产主义,秘密发展组织。这年6月,王尽美和邓恩铭作为济南共产主义小组的代表出席了在上海召开的中共一大。大会期间,王尽美的发言和表现给与会的代表留下了深刻印象。40年后的1961年8月21日董必武在《忆王尽美同志》一诗中写道:四十年前会上逢,南湖舟泛语从容;济南名士知多少,君与恩铭不老松。多年后,毛泽东更是时常想起自己的这位革命老友。新中国成立前夕,毛泽东深情地对参加第一届全国政协会议的山东代表马保三说:革命胜利了,不能忘记老同志。你们山东要把王尽美烈士的历史搞好。当时毛泽东还介绍说:王尽美耳朵大,长方脸,细高条,说话沉着大方,很有口才,大伙都亲热地叫他“王大耳”,要收集他的遗物。新中国成立后,一次到青岛视察,毛泽东又没忘记这位老战友,他对山东省的负责同志说:你们山东有个王尽美,是党的一大代表之一,是个好同志,听说他母亲现在还活着,要好好养起来。再后来,毛泽东在中共九大的开幕式上再次提及王尽美:我们党从1921年成立,到现在已经有48年这么长的时间了。第一次代表大会只有12个代表,现在在座的还有两个,一个就是董老,再一个就是我。有好几个代表都牺牲了。山东的代表王尽美、邓恩铭,湖北的代表陈潭秋,湖南的代表何叔衡,上海的代表李汉俊,都是牺牲了。
王尽美参加一大回到济南后即被校方开除。这年冬天,王尽美陪同中共北方区委和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负责人罗章龙到淄川、博山考察矿业工人的劳动和生活状况,物色人才,开展工人运动。从此,23岁的王尽美脱离了学生生活,走上了职业革命家的道路。1922年7月,王尽美出席党的二大。会后建立了中共济南支部,王尽美任书记。第二年初,他被调回山东全面主持党的工作。
王尽美虽然年轻,但很有宣传和组织能力,能说会写,他讲话不仅幽默,还富有哲理,他写的文章深入浅出,通俗易懂。不仅如此,他还会画画,甚至精通丝竹管弦。
据说,王尽美多次出席国际性会议,言谈表现都得到了国际友人的好评。一次,他参加共产国际在比利时召开的世界弱小民族会议。会议期间组织参观比利时博物馆,在陈列着各国乐器的地方摆放着三弦,上贴“中国乐器”标签。代表们问王尽美:你会弹吗?王尽美坦然回答:弹不好。晚上与会人员组织文艺晚会,会议组织者提供三弦,大家一再要求王尽美上台弹中国三弦。王尽美在推脱不掉的情况下,弹奏了《梅花三弄》的曲子,全场叫好,一起要求再弹奏一曲。王尽美又弹奏了《高山流水》,这气势磅礴的旋律,博得了全场热烈鼓掌。经久不息的掌声迫使王尽美又弹奏了《鸳鸯扣》一曲,与会者个个翘指赞叹中国文化之高超。
宋寿田是大半年前有幸结识王尽美这位同乡和革命导师的。他们的相识是必然的。必然来自他们共同的理想追求和革命志向。宋寿田,原名宋延祺,出生在莒县大罗庄一个富裕农民家庭。少年时在本村私塾读书,1922年考入临沂山东省立第五中学。此时,“五四”新文化运动已蓬勃兴起,鲁迅、李大钊等人的著作和进步书刊,得到广泛传播。宋寿田如饥似渴地阅读了这些书籍,对当时的黑暗社会,有了深刻了解。在一次同学集会时,他登上讲台,慷慨陈词,抨击时弊,号召同学们团结起来,建立一个独立自由的新中国,博得了广大师生的称赞。但学校反动当局把其视为危险分子,加以“训导”,并通知他的父母对他严加管教。本分老实的老祖母唯恐孙子惹出祸端,又怕兵荒马乱,被拉了壮丁,就让宋寿田退了学,回家务农。1924年春,宋寿田毅然冲破家庭的重重阻挠,离开家乡,经一位远房亲戚介绍,到博山同兴煤炭公司当了一名煤车押运工。由于经常往来于济南、青岛和博山之间,加之自己又积极要求进步,自然也就结识了正在撒播革命火种的王尽美。两人一见如故,一拍即合,宋寿田很快就成了王尽美革命工作的得力助手。
1925年春天,宋寿田受组织指派去博山同兴煤炭公司大昆仑煤站担任会计,以此作为秘密的联络点。但不久后,他听到了一个让他心酸的消息,他的革命导师王尽美得了严重的肺结核病,并且病入膏肓。他匆忙赶往青岛看望,在聆听了王尽美工作的指导后,又护送他回莒县北杏村老家休养。病危期间,他请青岛党组织负责人笔录了他的遗嘱:“全体同志要好好工作,为无产阶级及全人类的解放和共产主义的彻底实现而奋斗到底。”但在当时,由于医疗条件受限,肺结核病是不治之症。这年8月19日,这位年轻的革命先驱在青岛陨落。在12位一大代表中,王尽美是最早也是最年轻就离开人世的,也是留下文字资料、图像和生活物品最少的一位。到目前为止,关于王尽美的照片,全国只有一张。即便这一张照片,也来之不易。王尽美逝世后,他的家中遭到两次洗劫,一次是土匪刘黑七占领本村时抄家,再一次是日本鬼子扫荡时的洗劫。这张珍贵照片,先由祖母藏在一个饭盒里放在草垛中,后又把照片缝在破棉袄里穿在身上,为了躲避战乱,祖母又用纸包好,把照片塞进房间的土墙缝里,并用泥土糊好进行了伪装,才得以保存。王尽美的儿子、孙子、曾孙三代人都先后加入了他当年参与创建的中国共产党,无论时光流逝,无论沧海桑田。
1926年初,热血青年宋延琴、葛醒农为谋求生路,双双离开家乡来到博山投奔宋寿田。他们两人与宋寿田是同乡,都来自莒县招贤,宋延琴还与宋寿田还同是大罗庄人。宋延琴出身于一个穷苦农民家庭,他6岁时母亲就被活活饿死,讨过饭,流浪过,当过长工。但后来,他在本村进步学生宋寿田等人开导下,对旧社会的黑暗有了认识,懂得了穷人为什么穷,富人为什么富的粗浅道理。
“寿田哥,你有文化,又见多识广,俺们到博山来,就是想跟着你在煤矿上干,在老家太黑暗,实在没啥盼头。”宋延琴说。
“不急不急,有话慢慢说。长途奔波,辛苦了,先喝口水。”看到同乡来了,宋寿田非常高兴,他一边倒开水,一边说,“要想不穷不苦,工人农民就要团结起来,同地主、资本家作斗争,挣脱身上的锁链,当家做主人。”
“好啊,寿田哥,俺门就跟着你一起同资本家作斗争吧!”宋延琴与葛醒农互望了一下,然后把目光投向宋寿田那稍带微笑而又略显严肃的脸庞。
“好,你们俩有干劲就行,以后咱们一起努力。但你们得先在煤矿站稳脚根,才能谈以后的事。这样吧,俺马上向同兴公司经理宋次陶推荐你们,争取就把你们安排在大昆仑煤站工作。宋经理也是咱莒县人,还跟俺有些亲戚关系,应该问题不大。”宋寿田说。
听宋寿田这么一说,宋延琴和葛醒农脸上绽开了笑容。
很快,宋延琴他们就如愿在大昆仑煤站当上了推销员。闲暇之时,宋寿田经常向他们讲述马列主义的基本知识和革命道理,条件成熟后,又介绍他们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宋延琴还参加了党的外围组织“铁血救国团”。
这年夏天,宋寿田接到党组织的指示安排:设法到青岛开展党的工作。于是,他向公司提出到青岛分公司任职的要求。到达青岛,他先是任会计,不久后便接替了经理的职位。
为了便于开展党的秘密工作,宋寿田又把妻子王菊玉与年方9岁的弟弟宋延平(原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宋平同志)从老家接到青岛。接着,他又借人员缺少为名,将葛醒农、宋延琴也调到了青岛分公司,分别担任会计和业务员。他还从家乡请来一名叫宋鹤云的人当厨师。这样,青岛分公司的成员基本上都是自己人,便于宋寿田从事党的地下活动。
在国共两党共同领导和发动的北伐战争中,宋寿田按照中共青岛支部联合会指示,以分公司为秘密活动点,印制了大量宣传品,宣传国民革命军北伐的消息,鼓舞工人、农民、学生和市民的斗志。他甚至还写了揭发青岛港务局为反动政府运送武器的材料,贴在港务局局长的大门上,对青岛市的工人运动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
后来,宋寿田投入抗日战争第一线,但不幸被敌人逮捕。在严刑拷打下,他患上了重病,经党组织多方营救,敌人同意保外就医,但不久后,这位坚定的革命者还是因为伤势过重,于1938年初春溘然长逝,时年40岁。
宋寿田牺牲了,但革命的火种传递了下来。
宋平与二哥一起来青岛的时候,只有9岁,但兄长们的革命热情,对他后来的革命道路产生了深远的影响。1937年“七七”事变后,宋平走上革命道路。后来当过新华社重庆、南京分社负责人,周恩来的政治秘书。建国后,又历任劳动部副部长、国家计委副主任、中共中央西北局委员、三线建设委员会副主任、甘肃省委第一书记、国家计委主任、党组书记、国务委员、中共中央组织部部长,中共十三届中央政治局委员、常委委员会委员。
多年后,身为国家领导人的宋平在《关于宋寿田的一些回忆》中如此回忆二哥的革命生活:
宋寿田是我的二哥。他是莒县大罗庄人。少年时代读过私塾,后到临沂上中学,高中没有毕业。在军阀混战的年代,母亲怕他被拔去当兵,叫回家中,从此离开学校。不久经远房亲属宋次陶的介绍,去博山“同兴公司”工作。因为工作比较卖力,人也诚实,资方派他去“同兴公司青岛分公司”工作,开始任会计,后任副经理。
我家原来兄弟4人,两个哥哥因病早逝,寿田决定带我去青岛上学,这是1926年的事情。当时,寿田27岁,我是个9岁的孩子,不大懂事,对大人的事情从不过问。记得在这个分公司工作的还有葛醒农、田德俊、宋鹤云,还有1名学徒。经理是博山人,姓刘,带眷住在外边,几乎不来公司办公。寿田和大家住在一起,和同事们处得很亲切、融洽,成为他们的核心。当时,正是大革命高潮时期,葛醒农等人对军阀统治极端不满,公开拥护北伐军,经常听到他们反对军阀、仇恨帝国主义的谈论。田德俊最年轻,把军阀头像贴到墙上用汽枪射击。葛醒农写了揭发青岛港务局黑幕的材料贴在港务局局长的大门上。
1928年,济南事件(五三惨案)前,寿田调济南工作。在经一路、纬一路“德成泰”煤号办公,继续为“同兴公司”推销煤炭。随后我也转济南上学。大约在1930年,寿田去经八路、纬七路找了一个小院住家,开办了一个养鸡场。葛醒农、张子敬也住在这里。我在育英中学上学,住校,也常回家。葛醒农对我讲过,他曾在青岛被捕。在狱中时,曾有个不知名的妇女冒充他的妻子,给他送过衣物。这时来我家的人比较多,葛醒农曾叫我去大门外胡同里给他放过哨。对他们的身分和活动我一概不知。记得从北平来了一对夫妇,男的复姓颛孙,寿田安排他们住在我家隔壁,在我家吃饭达一二个月,记得他们小声唱过《国际歌》,谈论什么人是托洛茨基派等。这些情况,寿田都知道。但寿田从未向我表露过他的政治身分。1937年我随平津流亡同学到了南京、武汉。10月,我回济南取衣物,寿田在我的被子里发现了一份中共《抗战十大纲领》。他看后,说了一句“这是共产党的传单”,再也没说什么,我也没作解释。几天后,我去湖南长沙临时大学,同他通过二三次信。12月底,党组织决定我去山西国民党十四军中工作,就离开了学校,从此与家中断了音信,再也没见到寿田。以后他曾在报上登启事找我,因我已在延安,无法通讯,只好作罢。
寿田为人宽厚,对朋友慷慨相助,平时少谈自己,加上我在外上学,很少回家,因此,对他的政治情况很少了解。解放后,见到二嫂,听说寿田曾经被捕,花钱托人保出,不久病故。又说被捕后,把他的书、信陷到井底。我姐讲,她听表哥张秀本说:幸好他藏在衣服里的文件没被搜出,不然就没有命了等等。这都是事后听说的。
再说宋延琴与葛醒农,他们没有因为大革命失败而退缩,相反,他们从南昌起义的第一声枪响中看到了曙光与希望。
1928年,宋延琴与葛醒农等人,相继回到家乡莒县建立党组织,开展农民运动,为省委在沂蒙山区建立革命根据地作准备。
这年夏天的某夜,大雨过后,蛙声一片,在莒县招贤镇大罗庄村一间农舍内,一灯如豆,映着火光,革命先驱宋延琴目光炯然,在他的指引下,5个农民郑重地举起右拳,轻声宣出誓言。
……
1928年11月,中国共产党创始人之一,党的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邓恩铭在日记中这样写道:一时间,革命的种子悄然而迅速地在莒地播撒开来!时隔不久,邓恩铭在济南被捕。两年后的1931年,邓恩铭被国民党枪杀。
1938年7月,中共莒县县委在岳家沟成立。郭有邻任中共莒县县委书记。这是抗日战争爆发后,鲁东南地区成立的第一个县委。随后,莒县委开辟了具有“鲁东南小延安”之誉的横山抗日根据地。
在沂蒙山征战的陈毅元帅曾说,莒地有一成语叫“勿忘在莒”,莒地后人为“勿忘在莒”又增加了新的内容和含义呀!
三年解放战争期间,莒县共出动小推车18762辆,担架11702副,挑子1550副,驴1500头,子弟兵团9761人(包括渡江民兵222人),总共支前民工、干部112732人,30余万人次。据1948年9月统计,莒县人口392896人,除去妇女、参军、从政人员及老幼、残疾者,青壮年则多参加支前。而为前线提供的被服、军粮更是多得无法统计。
根据地·八路军·爷爷·孙子
巍巍横山,挺拔险峻,四面起伏,群山相连,绵延数里。
横山之南,是前横山村,之北为后横山村。在革命战争年代,不管是前横山,还是后横山,亦或是岳家沟等村,都是根据地大村。
特别是后横山,地处横山革命根据地的中心地带,这里山高沟深便于隐蔽,而且群众基础好,党组织战斗力强。
虢月洲便是莒县小店镇后横山村人,这个村子最早入党的党员。
虢月洲是1976年没的,虽然离世已经40年了,但他把亲身经历的一肚子的革命故事留给了孙子虢洪省。文化大革命那会儿,爷爷已年近古稀,是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者,孙子才十几岁,个儿中等,憨憨的,笑容可掬。
爷爷特别喜欢和疼爱这个1953年出生的孙子。那时爷爷与儿子们分开住,在自家屋前有一块菜地,还有一块桃园,种菜卖菜,种桃卖桃,自食其力,安度晚年。一个人住寂寞,加之身体不很好,他就把最喜欢的孙子虢洪省叫到身边,天天陪着他睡觉,陪他在菜地里干活。那时晚上生活单调,没有收音机,更没有电视机,爷爷就在屋前的大树下,就在石头垒的床铺上,给孙子讲故事。讲后横山村过去的故事,讲他为何入党,讲他如何跟着领导一起干革命,讲他如何打鬼子。爷爷讲得眉飞色舞,长须乱颤,孙子听得如痴如醉。夜已经很深了,孙子还要听,爷爷就继续讲,有时一讲就讲到公鸡打鸣。虢洪省说,在排行兄弟中,俺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小的,也不知咋的,爷爷就喜欢俺,天天跟着俺爷爷种菜看果园吃饭睡觉听故事,俺经常捞不着去上学,耽误的课太多了,数着俺虾毛(差)了。后来,学习跟不上了,人家考上了高中,俺只上到初中毕业。
五十多年过去了,虢洪省仍旧憨憨的,笑容可掬。他是一个重感情的人,还没具体讲爷爷的故事,他的眼眶就红红的了。刚一张口讲爷爷,他的就泪水巴哒巴哒地掉了下来,泣不成声。
俺爷爷出生在清朝末年,如果活到现在也有120来岁了。俺的个头不比俺爷爷,他个头高高的,不胖,但结实。俺们这里都是庄户人家,基本没胖的,顶多一般膘(重),和俺这么样似的。
爷爷小时候受过很多苦,一岁的时候,爹娘就没了。成家后,他靠着自己的双手挣钱,在村子里开了个门市部,卖吃的,也卖日常用品,还卖酒。爷爷很乐于助人,也挺稳重,办事公道,干什么都要做到一碗水端平。不管村里谁家办婚事丧事,都会请他去主持,谁家与谁家吵个架闹个矛盾,也会请他去主持公道。他主事,村里人信赖,更信服。由于爷爷为人正直,办事公道,加之他人缘极好,他门市部的生意也就不孬。
那时,虢月洲和他的后横山村虽然贫穷,但倒也平静安逸。但很快,这个山村就与全中国其他山村一样,其平静就被北京南边卢沟桥旁的那声枪响打破了,这激起了一支愤怒的军队,更唤醒了一个沉睡的民族。
虢洪省说,俺爷爷说,日本鬼子进了山东,共产党就积极组织抗日,毛主席派罗荣桓带领八路军115师来到了山东。除了罗荣桓,还有徐向前、萧华、谷牧等人,总共八个领导,不多不少。八个领导个个能耐!没一个个孬的,都是才子。百姓听到这个消息后到处传说,八个秀才、八支钢笔进了山东,山东有希望了。
115师先是驻在大店,这大店当年却是咱莒县的,后来才分出去。大店与俺们莒县的小店,一南一北,紧紧相连,可以说是一衣带水,血脉相连。为啥这样说呢?因为它们都在横山革命根据地周围,从干革命来说,它们是一个整体,是没有地域之分的。当时不仅115师在这里,黎玉带的省政府也在这里,郭有邻带的莒县县委也在离这不远的横山地区。俺爷爷说,当时八个秀才进山东选择驻扎大店,有三大原因。一是因为莒县大部分是平原地带,能提供丰厚的粮草;二是这里是交通要道,离横山也近,横山地势险峻,可以利用这一有利的地势,与日本鬼子进行游击战争;三是作为鲁东南的大后方,群众基础相当扎实。
俺爷爷说,开始他们并不知道罗荣桓带着115师来了。一天,后横山来了几个陌生的男子。穿着普通,操外地口音,步行来的。来这里后,他们就把全村人扒拉(指调查了解)了一遍,打听村子里谁有威望,说是要找他做笔大买卖。一听说要找村里有威望的人,耿直的人,人家立马就指着俺家门市部说,那家店的老板在俺们村子可有威望啦,大家有啥事都去找他,他正好是做买卖的,他叫虢月洲。
那几个陌生男子跟俺爷爷说了些啥,俺爷爷没说,但他在几天之后按照那几个陌生男子指的路线去了个地方——大店的天齐庙,正是罗荣桓115师和省委驻扎的地方。
爷爷说,当时横山一带各村正直而且有威望的人都来了,庙台下站了黑压压的一片。不多久,有人告诉爷爷说,罗大秀才来了,罗大秀才来了。罗大秀才便是罗荣桓。爷爷立即朝庙台处看,罗荣桓正朝台上走去。个子不算太高,皮肤有点黑,圆脸,戴着眼镜,身上挎着匣子枪,走起路来很威武。
罗荣桓在台上讲,现在日本人侵略到我们中国了,也到了山东,很快就打倒咱们的灶台前了,国难当头,我们中国人应该团结起来,共同抗日,保家卫国。他说,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少,只要你是中国人,就都要抗日,有人的出人,有钱的出钱。爷爷说,那罗荣桓真不愧是高才生,说起话来可有水平了,把他们说得心里热腾腾的。
开始只是给他们开会,也就是宣传抗日道理。会完了后,就有人悄悄找他谈话,向他宣传党的理论和知识,问他愿不愿意加入共产党。俺爷爷没有犹豫,就表态坚决加入共产党。为啥?他说,共产党做事靠谱,一心想着老百姓,一心为了百老姓,还打日本鬼子,这样的党不加入还要加哪样的党,俺爷爷说,烧香咱也得找对庙门嘛!
从大店回到村里的时候,俺爷爷的身份就发生了变化,他不仅是预备党员了,还成了村里的党支部书记。但家里人都不知道,外边的人更不知道,就连俺奶奶也蒙在鼓里。当时发展党员,都是单线,只知道自己的上头和下头,身边哪些人是党员,谁也不知道。当时俺村里有个叫王善的,比俺爷爷晚一点入党。刚开始没公开身份的时候,他们谁也不知道谁是党员,但却都在干着革命工作。这是党的秘密,更是特殊时期有效保护党员安全的最好办法。
俺奶奶不知道俺爷爷是党的人了,只知道她的男人变了,变得没有责任感了,甚至变得夜不归宿了。她意见可大啦,骂道,你个鬼东西,好好的店不开,整天到处瞎折腾个啥呢,你要敢动歪脑筋,上了人家娘们的炕,俺可和你没完!当时,俺爷爷奶奶已经有两个儿子一个闺女,俺爷爷加入党组织前,由于爷爷经营有方,门市部和酒店的生意还不错,家里的生活不仅能维持下去,小日子还过得也不赖(错)。但自打他参加革命后,白天忙这忙那,晚上总是出去开会,家里的门市部和酒店都黄了,甚至有时吃了上顿没下顿了。俺奶奶就天天和他发牢骚,俺爷爷也不点(理)她,像头牛一样自顾往前拱,拱来拱去,暗地里就物色和发展了一大批党员,像李文、李怀、张树仁、韩德升、虢夫彩、黄恩这些老党员,就是他卯着劲发展的。
山东抗日全面展开后,俺爷爷的身份就公开了。公开以后,他就在村里出头露面办事了。首先,他就把悄悄发展的这些党员组织起来,成立农救会,俺爷爷当会长,下面还设了团支部书记,黄恩当书记。为了打鬼子,他们成立了民兵连,虢夫彩当连长。那时,俺们村只要到了年龄的青年都参加民兵,也不分男女。八路军出去打鬼子、拔据点,他们身上都背着枪,跟着部队一块上一块下的,还要抬抬子(担架),哪个伤了后,他们往肩膀上一扛,放在担架上,抬着就跑。民兵连又分便衣队、爆炸队等。便衣队,现今叫侦察队。他们有的说出去找活干,有的说去做买卖,其实就是到莒县县城打探鬼子的动静。如果有什么情况,就写鸡毛信。写上信,插上鸡毛,你传给俺,俺传给他,你跑这一段,俺跟这一段,他跑另一段,以最快的速度把信送到目的地。爆炸队专门负责炸鬼子和汉奸的据点。没有炸药,更没有炮弹。怎么办?土法上阵!村里的石匠把石头凿空,把炒好的土炸药装在里面,一个石雷里装上20斤土炸药。光土炸药都有20斤,还有一块很大的石头,一个人抱不动。怎么送到据点呢?两个人扛。白天去目标大怕暴露,只有晚上去。他们用被子,既作掩护,也想用来挡子弹。庄户人盖的被子,拿来两张,往上面倒上水,被子很快就沉下去了。两个人,一前一后,肩上扛着石雷,头上顶着被子,因为被子上倒了水,就耷拉到脚跟了,然后就悄悄地往鬼子住的据点靠近。过去没水泥,都是用白石灰垒的墙。他们扛着这个死沉死沉的石雷来到据点,安在碉堡的墙根儿,然后给它点上火。点上火的时候,他们就骨碌骨碌地向后滚。石雷的威力不是特别大,可也能给碉堡炸上个大窟窿。当时咱们没有炮弹呀,盖子枪也没几杆,打鬼子就靠这个东西。这个方法很土,为了打鬼子,民兵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有的还没把石雷送到鬼子据点,就被鬼子的子弹射中了。那时八路军和民兵都没有化学品,他们就用庄户地里栽的那个辣椒攻击鬼子。八路军把鬼子炮楼围起来后,就喊话让他们投降,如果不投降,民兵就配合八路军在鬼子炮楼的风上方,点燃柴草。柴草里放着装有辣椒的棉花,一会功夫,浓烟就起来了,直往炮楼里钻,鬼子被辣椒烟呛又是鼻涕又是泪的,不多久,有的鬼子就像小老鼠一样跑了出来,八路军就开枪打,一枪一个,打得很过瘾。俺爷爷说,炸不死那些狗日的鬼子,也得呛“死”那些狗日的鬼子。这样的方法,虽然难以给鬼子和汉奸以致命打击,但民兵感到很解气。
身份公开后,俺爷爷不是书记吗,上面来的首长只要到了后横山,就先奔俺家里来了,在这里商议这事那事的,那时候叫办公。但都是晚上到俺家,有时办完公后,首长们再分头出去开会什么的,白天就住在俺家在山上刨的一个山洞里,他们不敢住俺家的房子里,怕被鬼子和汉奸抓走杀害。山洞在横山东北山的山林里,离俺家有一华里路。山林里长满了茂密的树,长着扎人的荆棘,鬼子一来,人往里一钻,就连个影子都找不着了。天黑后,首长们要么在俺家开会,要么在横山地区四处活动;天还不太明,他们就得悄悄回到了俺家的山洞里睡觉了。首长们很危险,时刻要防止鬼子和汉奸来袭击,也很辛苦。山洞里没有床铺,从山上拾来干草,垫在硬硬的石头上,就算是床了。没有褥子,更没有被子,就那样和衣睡在草堆里。只要遇上天晴,俺家里人就会隔三差五把草抱出山洞晒晒。首长们即便是白天睡觉,也得提高警惕,怕鬼子和汉奸来袭击。俺爷爷公开了党员身份,当然也就成了鬼子和汉奸袭击的对象。到了晚上,俺父亲他们兄弟几个也不敢住在家里,怕鬼子和汉奸来偷袭抓人,就住到山洞去了。晚上,横山上一团漆黑,各种动物都出来了,到处发出各种动物的怪叫声,特别是狼的嚎叫和放出的绿光,吓得他们不敢出洞,不敢出声。几兄弟蜷缩在洞里的一个角落,紧抱在一起,直到在惊恐中进入梦乡。俺们这里上千年来都吃老煎饼,很少吃馒头,俺爷爷把煎饼送到山洞里吃。煎饼很干,也很硬,往嘴里吃都戳嘴。吃煎饼的时候,能舀点稀饭,弄点咸菜嘎伙(一起)着吃,这就很不错了。后来成立了县大队,队伍经常在这里转转,鬼子汉奸不敢轻易来袭击了,首长们的安全有了些保障。首长们不仅住到了山下,还在山下开起了伙房,可以公开吃伙房了。
俺爷爷说,李副区长、胡耀邦、李振、赵建民、赵竹生、刘月里等人都在俺家里住过,待久了,人熟了,就像自家人一样。李副区长总是带着两个警卫,具体叫什么名字不知道,“李副区长”只是他的一个代号,他的职务应该很高,不,应该是当时这些首长中最高的一个。俺村里成立民兵连时只有30支枪,都是土枪、汉阳造,俺爷爷觉得不够用,火力也不够,不能有力保障首长们的安全。他把这个情况向李副区长汇报了。李副区长就写了一张条,俺爷爷拿着这张条找到了部队,在部长上拿了30多支钢枪,都是盖子枪。民兵连一下子拿了30多支盖子枪,他们高兴啊,抱着枪摸了又摸,看了又看,象自己刚娶出门的漂亮媳妇一样,亲了又亲,爱不释手的。胡耀邦在俺家断断续续住了两年,当时他还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子,职务不算高,也没警卫,很朴实,好像是滨海地区的团委书记什么的,做青年工作。再往后就是李振、赵建民、赵竹生、刘月里他们。有男首长和男干部,也有女干部。男的倒没什么,可女的事多呀,一会来这个来那个的。就说小便吧,男的找个旮旯(角落)就尿,要是憋的不行了转个身就解决了,可女的不行,解手(大小便)都得蹲着。更要命的是有些女干部要生小孩、坐月子呀,那生孩子到时间了说来就来,你又不能让肚子的孩子别出来,先在里面待着。那年月,天天打仗,可愁煞个人,俺爷爷就把她们安排在靠横山山根边姓张的一户人家里生,今天这个女干部生,过了多少日子,那个女干部也要生了,一生就是急的,可把俺爷爷愁的呀!为了保证她们的安全,都把他们打扮成山里女人的模样,对外就称是儿媳妇,闺女。房子就在山根边,有啥情况的,她们就可立即转移到山上的树林里。俺爷爷动员村里人凑米凑面和柴火。每户几斤米几斤面,加上些许柴火,凑起来后,送到姓张的那户人家。有那么一回(次),一个女八路生了孩子,可没滴奶呀,挤都挤不出来,那女兵见娃饿得哇哇的,一下子急了,再挤,把血都挤出来了也不见奶,俺爷爷晃着两手连声说着怎么办,怎么办?最后,他撒腿就往家里跑,到了家里二话不说就把那只正在下蛋的母鸡抓了。俺奶奶过去养了几只鸡,都给伤员吃了,就剩下这只母鸡下个蛋卖钱,俺奶奶见俺爷爷抓鸡,一下子就急了,尖声叫着:老汉子,你这又是干啥?俺这地方有的老女人叫自己的男人是老汉子。俺奶奶急的直喊:老东西!咱得留着它下蛋换钱呀!俺爷爷提着鸡就往外跑,边跑便道:没奶呀,没奶呀!俺爷爷出了家门口就像疯了一样往生孩子张家跑,跑着跑着被一块石头绊倒了,一下子摔倒了地上,门牙也磕掉了两颗,那鸡一下子解放了,满地下跑。俺爷爷心里惦记着那个没奶的女兵呀,说什么也不能让鸡跑了,你想想,紧要关头咋能鸡飞蛋打呀,俺爷爷连追带扑,身上磕得少皮没毛,脸上也血淋淋的,最后总算把鸡逮住了,俺爷爷那个高兴呀!
鬼子和汉奸经常来摸黑捂窝子(偷袭)。一天夜里,是夏天,约8月。李振和其他几个干部,在俺家商讨如何开展减租减息和如何培养贫雇农入党积极分子的事。为了确保安全,俺爷爷和王善主动到村口处站岗放哨。大约到了晚上10点多,会议也差不多开完了,俺爷爷和王善打算回家。这时,那王善说,先别急,俺先撒泡尿。俺爷爷说,你就是懒驴上磨屎尿多。王善道:管天管地,还管人拉屎放屁呀!幸亏王善这泡尿拖延些时间,就在他们转身往回走之时,俺爷爷忽然发现不远处有几束光亮。俺爷爷警惕了,俺爷爷对王善说,恐怕是鬼子来了,俺们赶紧回家报信吧。随后,一阵沙沙的脚步声来到了村里。果然是鬼子!李振他们赶紧往横山上跑。李振快到山沟时,迎面碰到两个人,借着星光,他发现有一个是个汉奸。李振意识到情况不妙,扭头就往回跑。汉奸一边大喊站住,一边追赶,一边还放枪,李振跑到一片民房前,看到有一家还亮着微弱的灯光,李振想都没想,就翻墙跳了进去。微弱的松油灯下,一位大姐正在纳鞋底。她看到突然冒出个大活人,吓了一大跳,就惊叫了一声,李振开口了。他说,大姐,我是共产党的工作队员,有鬼子在追我。听说是共产党工作队的,大姐镇定了,扔下手中的活,忙说,跟俺来。大姐把他带到院子里,迅速掀开水井井盖。这时,汉奸大喊着抓共产党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李振糊涂了,这大姐怎么让自己跳井呀。大姐瞅了李振一眼说,小兄弟,你仔细看看水井里,中间有个地窖,那是俺男人挖的,秋天储存红薯的。李振定眼一看,水井中间真有个洞。大姐急了,说,还愣着干啥?赶紧下井呀。李振顾不了那么多了,噗通一声就跳进了井里,紧接着又爬进了地窖。李振当时躲在地窖里特别紧张,他害怕汉奸找到自己,也担心大姐经不起汉奸的质问或是逼问。当时,他能清晰听到汉奸的脚步声,以及汉奸与大姐的谈话声。汉奸问大姐,刚才有没有看到陌生人进来。大姐说,没呀,俺一直在家纳鞋底,没看到陌生人进来,也没听到点响动呀。汉奸又厉声冲着大姐吼道,小娘们,你得实话实说啦,窝藏共产党是要砍头的啦。汉奸一边说,还一边做了个砍头的姿势。大姐没慌,仍旧镇定地说,俺知道窝藏共产党要砍头的,俺真的没见到陌生人。汉奸在里里外外搜了好几遍,还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他觉得很奇怪,当时明明看到有人进来了,怎么就连个人影子都不见呢。汉奸瞪起眼又在审问这位大姐,这时俺爷爷出现了,当时其实俺爷爷一直跟在汉奸身后,他也看到李振进了这个院子。那汉奸见俺爷爷突然进来了,吓了一跳,抬枪就要打,俺爷爷急忙道:别开火,别开火,俺是这村负责的。那汉奸盯了俺爷爷一眼,骂道:你他娘,我还以为李天王从天上掉下来了呢,你要是开口晚了,老子就送你上西天了。说着又举起枪吓唬俺爷爷:这这村里有没有八路?俺爷爷道:这村里谁家有几只鸡,谁家有几个娃俺都摸得透透,有八路来俺能不知道?八路现今都在山里活动,他们哪敢来这里。那汉奸摸摸后脑勺道:真他娘的怪了,我刚才真真切切地看又人跑进来了,怎么不见了。俺爷爷道:你肯定花眼了,就是有也不是八路,弄不好是小偷,现时家家揭不开锅了,到处闹小偷。这时村里又响了几下枪,有几个柴禾垛也被鬼子点着了,火光冲天的。那汉奸见也问不出眉目,扭头就走了。其实汉奸知道这个水井,但他们不知道井中有井。多年后李振回忆起那惊险的一夜还历历在目,他非常感慨地说,那夜我们一起开会的其他3名同志中有两名被捕了,没过几天就被鬼子杀害了。在那样的危急时刻,就因为我说了我是共产党员,横山的群众就甘愿冒着被杀头的危险毫不犹豫的接纳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我到现在甚至都还不知道她的名字,是横山人民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此生永难忘怀。
后来民兵队伍壮大了,武器也得到加强,鬼子和汉奸来摸黑捂窝子就要付出代价了。俺爷爷说,一次,在村口站岗的民兵猛然发现几个黑影朝村里跑来。民兵马上喊了一声“口令”,黑影对不上来。民兵端起盖子枪,“啪、啪”地开了枪。枪一响,附近县大队的队伍,还有村民兵连的人都端着枪赶来了。鬼子和汉奸就藏在一片林地里,他们枪一打火,就暴露了。民兵们把他们好一顿揍呀,那次到底死了多少鬼子和汉奸不知道,反正他们最后吓得跟兔子似的撒腿就跑。民兵队伍强大了,名气也越来越大,打小伙鬼子,有时根本不用八路军或是县大队上阵,他们还能跑到一百多里外的地方拔鬼子的据点。鬼子和汉奸只要听说是后横山的民兵来了,他们就会立即缩进据点对抗。
受俺爷爷影响,后来俺奶奶和俺爹他们兄弟姐妹几个都参加了革命。俺奶奶开始总是念叨俺爷爷,参加共产党有啥好的,门市部的生意也做不了,家里的农活也顾不上,整天还得提心吊胆的,还不如好好过日子。但渐渐地,她很快发现这些上面来的首长和八路军也挺不容易的,就为打鬼子,啥也不图,一不小心还得赔上性命。于是,她也成了俺爷爷的坚定支持者。当时只要家里有点吃的,俺奶奶首先得考虑首长和坐月子的女干部。她把煎饼和菜之类的,放在筦子(提篮)里,用钩子一头挑一个,送到山洞里,送到山根边姓张的人家。当时俺父亲他们都是十几岁的小伙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看着“好吃的”全都送走了,他们都馋得直流口水。俺奶奶是个小脚,有一次走着走着就摔倒深沟里去了,那地方僻静,很少有人走,俺奶奶扯着嗓子喊了半天,也没喊个人来,大冷天的,你说这可咋办呀。俺奶奶在沟里冻得直哭,俺爷爷在家里见天黑影(傍晚)了,也没见俺奶奶回来,他就带着俺爹他们去找,最后在沟里找到了,人都冻僵了,不省人事了。
俺爹不是党员,俺大爷是党员。刚开始的时候,让俺大爷入党他还犹豫,为啥?放不下他那新婚的媳妇呗!俺爷爷火了,就给了他一个大耳瓜子,打得俺大爷晕头转向的,俺爷爷对他吼道:小兔子,你是不是爷们,俺看你白长那东西了,娶上媳妇就不进步了,看你那点出息呀!打不走小日本鬼子,你甭想过安顿日子,甭想搂着媳妇睡个安顿觉。俺大爷被俺爷爷两巴掌打醒了,就加入了党组织,后来也成了条汉子!俺父亲没入党,但参加了革命。那时他年纪小,就参加了儿童团,负责在村里站岗。不光他,后横山的所有小孩都参加了。俺大爷叫虢夫礼,俺爷爷干革命的时候,他已是青年了,参加了民兵连,除了保护俺们村和首长,还经常去拔据点,打过鬼子和汉奸。
虢洪省告诉我们说,以前集体干活时,俺大爷天天说这些事。那时候,俺们村里的民兵连不输给八路军,和鬼子打仗的时候,他们总是一起往前上。那时鬼子联系靠电话,俺大爷他们就经常晚上出去割敌人的电话线。晚上割断了,敌人白天就扯上,俺大爷他们晚上又去割断。开始,是鬼子和汉奸自己修,后来实在没治了,他们就抓当地人给他们修。再后来,俺大爷他们干脆把电线杆子扛到横山山坡上,给埋了起来。鬼子开汽车,俺大爷他们要不把公路给扒了,要不就给他们设陷阱。有一种土办法,他们把铡草喂牲口的铡刀磨得很快,然后在一块长条木头上凿一道沟儿,把铡刀放在这道沟里,横放在马路上,顶上用松土埋起来,用脚轻踩踩,再在上面放上树叶,就好像风刮过来的一样。鬼子汽车开过来时,那铡刀一下就把轮胎一劈两半,气跑了,它就走不动了,走不了,就得修车。俺大爷他们就站在岭上打几枪,鬼子就开始追,追到岭头上,八路军埋伏在那里等着了,最后狠狠打他们一顿。一次,在西南角上,就是小店南边的那个岭上,俺大爷他们把鬼子汽车的轮胎劈掉了。岭上的八路军离公路也不太远,一二百米的样子,他们朝鬼子打枪。鬼子立即安下机枪打,另外一帮子鬼子向前冲,一直冲到俺这个村西南角的山上。当时八路军部队有个战士可能是个新兵,端起枪来乱打,一个也打不准。在一旁的民兵连的虢夫证,是村里专门打猎打兔子的,他自己的枪没有火了。虢夫证看那个八路军战士老是打不准,又见鬼子冲上来了,急得不行,就把那个战士手中的枪一拽了拉过来,接着,他退后一步靠在那棵树上,就这么端着枪,一钩扳机一个,一钩扳机一个,连着钩了五下,连着死了五个鬼子。虢夫证这人枪法厉害呀,他打奔跑中的兔子都是百发百中的,更何况那么大个人,又离得不远,哪能跑了他们。那次战斗,虢夫证可起大作用了,最后那个鬼子的指挥官都被他一枪放倒了。后来八路军多次来要这个人,非得叫他去当兵。民兵连就是不给,说下天来也不行,这样的人俺得留着,俺也得用。其实就是俺爷爷不同意。幸亏俺爷爷没同意,俺爷爷说他在民兵连里一个能顶仨,有一次没他掩护,俺村里那女老少可就遭殃了。
解放战争时,政府叫俺爷爷上大别山,跟着刘邓大军上大别山,叫他干县委书记。他没去。身体不行,腿关节炎严重,走路都不行了,不能去了。有人说俺爷爷傻,共产党叫你当官都不去。俺爷爷就说,俺不是身体不行吗,再说,俺入党不是为了当官。后来蒋文德接了他的班,当村支部书记。建国后,俺爷爷就在家里种地务农,干点零活,从不给组织添麻烦,到老都是庄户老头。
后来俺爷爷对俺影响很大,包括俺去当兵。除了俺爷爷,俺是俺家里第三个当兵的,俺爷爷那时候常说:小兔崽子们,你们一个个快点长大吧,俺要把你们都送出去当兵,好好地报效国家,谁也不允许恋热炕头!俺爷爷先把俺叔叔送走了,他是1958年当的兵,后来考到了大连指挥学院,毕业后在部队当指挥官,一直干到退休。俺大爷家的哥哥1971年当的兵,当了几年忘了,反正比俺干得久,在成昆线上,铁道兵。他们都是党员。俺是1974年当兵的,在安徽,哪个部队,具体地点不能说。当兵离开家的时候,俺爷爷一个劲地对俺说,到了部队要好好干,要听领导的话,服从组织的安排,不管干啥事都要实实在在扎扎实实的干,别想家,争取早日加入党组织。当时俺要从县城坐军车离开莒县,爷爷一直步行送俺。七十多岁的人了,还有关节炎,走了十五六里路,一直送到石井,他要坚持送俺到县城。想着要离开爷爷,离开家乡,俺就哭。上车后,俺穿上军装,还提前发了两个月的津贴12块钱,让俺们到部队买牙刷牙膏用的。俺当时就给了爷爷10块钱。他不要,死活不要,说孙子你在部队好好干,干好了,就是给爷爷争光,这比啥都强。听说,爷爷回到家后,拿着这10块钱哭了一顿。
俺到部队第三天,就给俺爷爷写了封信,说俺已经顺利到达部队了,部队首长待俺挺好的。还说俺已经分到新兵连了,虽然刚去互相还陌生,但慢慢会熟悉起来的,叫家里放心,别惦记。到了过年的时候,俺除了往家里和嘎伙的比较好的写封信,别的一分钱都不舍得花。俺告诉爷爷,俺因为表现出色,被首长调到了机关上,都嘎伙得很好,和谁也能嘎伙得上来,脾气好的不好的,都能嘎伙得上来。俺爷爷给俺回信还是那些话,好好干,听组织的,争取早日加入党组织。俺爷爷1975年去世的,是俺到部队的第二年,开始俺一直蒙在鼓里,后来家里才写信告诉俺的,听说爷爷死了,俺手捧着信就哭了一顿,俺写问俺爹:俺从小跟着爷爷长大的,这么有感情,为啥不告诉俺?俺爹回信道:小子,你可别怪俺,你爷爷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他把公家的事看得比他命还重要,何况你又在队伍上,你爷爷就更不让你牵挂了。
后来俺才知道,俺爷爷病重的时候,家里人想写信让俺回来看爷爷一眼,爷爷听了两眼瞪得像牛眼一样大:让他在队伍上安心干,谁敢告诉他,俺和他没完,等将来让他到俺坟上烧摞子纸钱就行了!俺父亲开始不答应,对俺爷爷道:老爹呀!这小子从小是你搂大的,就他那倔脾气,不跟他说你有病的事,将来他可尥蹶子,俺可担不起。俺爷爷急了,一巴掌就打在了俺父亲的脸上,家里人一看,这还了得,大家伙再也不敢吭声了。
俺是1978年夏天退伍回来的,回到家,俺就跑到俺爷爷的坟头哭了一顿。为啥?俺辜负了爷爷,俺对不住爷爷,俺没有加入党组织。其实俺并不是没有机会加入党组织。俺刚调到机关三个月,部长助理谢助理就问俺,说小虢,他们有写入党申请的,你怎么还不写?俺就说,谢助理,比俺来的时间长的老兵都还没入党,俺是刚来的新兵,俺觉得先让他们,俺刚来,时间还很长,还得好好干。谢助理听俺这么一说,笑着拍了拍俺的肩膀说,小虢真是个善良人。1978年,精兵简政的政策来了,上头说部队太臃肿了,特别是机关,必须消肿,全军裁减180000人。俺们是机关,是裁减的重点,俺们部里160个干部只留47个,52个兵只留2个,一个做饭的,一个养猪的,其余的都得走。传达裁军的命令后,三天就要执行。这个关口,俺也想入党,也写了入党申请书,但还是那些老兵摆在俺面前,他们有的在部队干了七八年了,也写了入党申请书,但就是没解决,俺还是觉得应该让他们先解决,于是俺又推让了。有个老兵叫张平,入上党后高兴的了不得,跑去感谢谢助理。谢助理对他说,要说谁有资格最先入党,那还得是小虢,你别谢我,要好好谢他。张平那天晚上专门来谢俺,一进门就抱紧了俺,嘴里连声说:兄弟,你可真有风格,你是好人呀!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了二个苹果,不好意思地说:也没啥送给你的,就这两个果子,你晚上啃啃吧。这些还算不上什么,关键俺还把留的机会让给了别人,领导开始想留俺,谈话的时候专门嘱咐俺说:名额有限,你可千万别让了。能留下俺可真高兴呀,可河南那个叫王二三的兵想留。虢洪省说到这里,看我们一眼笑道:王二三,听这名字你们觉得好笑吧?他出生以后,他爹还想多生几个,就给他起了个带数字的小名,后来大名干脆就叫王二三了。说实话,除了俺干的出色,再数就数着他了,可组织肯定先留最好,那天早上俺正在房间里整理内务,王二三一下子跪在了俺面前,俺一下子懵了:二三,你这是干啥?王二三抹了把泪道:洪省,你把留的名额能让给我吗?俺一听急了:俺可不能让,俺要是走了,俺对不起爷爷。王二三一下子哭出了声,一头就磕在水泥地上:兄弟,我求你了,我家里太穷,到现在还没相对象,要是脱了军装,肯定是打光棍的货,都是革命战友,亲如兄弟,你能看着我光杆一根吗?俺说:俺也没还找上呀!他道:兄弟,你长得好看,讨姑娘喜欢,我歪瓜裂枣,穿着军装还凑付着看,脱了军装就现原形了。见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俺心里不落忍呀!最后俺咬咬牙道:好吧,俺让你!为这,谢助理还狠狠把俺批了一顿,说你小子怎么不为自己想想呀!没办法,这都是俺爷爷打小(从小)教育俺的,当兵临走那晚,他还教育了俺半天,他说:在队伍上,那就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子弹都得为战友挡,当年打仗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现在的队伍,也有这个样子,你在队伍上,有好事了,要往后退,把好事让给战友,有难事了要往前冲,把难事扛在自己肩上。俺经常想,要是那次不精兵简政的话,俺肯定还得干几年,俺也就在部队加入了党组织了,以俺的干法,俺也可能不下庄户地了。这对于俺个人来说,是吃亏的,但是对于国家来说却是大局是大战略,俺必须以国家利益为重。俺不是党员,但俺记得爷爷的教诲,回到老家,下到庄户,不管干什么事,都实事求是,老老实实,别人说不出咱糟(不行)。
……
离开后横山村的虢洪省家,我们驱车直奔大店镇,正是阳春三月,花红柳绿,到处生机盎然,牛羊声不时从沿路的乡村中响起,好一幅田园图。大店镇曾经隶属莒县,后为莒南,莒南在莒县南,过去为一县,后一分为二,南为莒南。大店镇坐落在交道要道上,历史上就是商贾云集、市井繁华之地,鲁东南有三大名镇,大店就是其中之一。当年的莒县,有大店、小店之分,两店相依相连,就像手足相连的亲兄弟。我们看到,大店镇政府驻地南侧,一大片旧式四合院与周围的普通房屋形成鲜明的对比,深灰色的屋顶,洁白的院墙,曲径幽深,这里就是当年声震四方的庄氏庄园,电影《平鹰坟》的故事就源于此,庄氏家园在战争年代成为山东省政府暨八路军115师司令部的驻扎地。庄氏庄园是大店庄氏家族自明朝万历年间到清末,建起的群团式地主庄园,每个庄园都冠以不同的堂号,当时有七十二堂号之称。从史料中我们知道,这庄氏庄园可有些年头了,起于明朝万历年间,掐指一算,足有400余年。风雨数载,庄园建筑有增无减,到后来建筑面积15平方公里,青砖瓦房5000有余,国内实属罕有。到了民国,势头更健,成为名扬四海的豪门,在苏、豫、皖等数省,皆能见到其店铺生意,民间更有“人行十日,不吃他家饭,马行千里,不吃别人草”之说,势力可见一斑。有从这座建筑中,陆续走出了庄谦、庄瑶、庄陔兰等一批文人士大夫。有史料载:自明朝至民国年间,大店庄氏家族科第蝉联,仕途通衢,秉承儒学致仕为官六百年不衰,共考取进士8名,举人23名,20名拔贡、300多名致仕为官者,有八府巡按、监察御史、兵部主事、户部主事、兵备道台、知府、知州、翰林院编修等五品以上官员达80多位,经过明清两代持续发展,庄氏家族拥有土地58万亩,佃户2万户,田连阡陌,车驾鼎沸,富甲一方。
如此恢弘的院落和显赫的家史,自然会被日本鬼子盯上。没错,抗日战争时期,这里曾是日寇盘踞的堡垒。但1940年11月,中共特别党员、国民党第113师333旅旅长万毅率部一举解放了大店。大店解放后,山东省政府成立之前,这里逐渐成为山东的党政军中心。1939年,为了扩大抗日战线,建立抗日根据地,罗荣桓率八路军三大主力之一的115师从山西挺进山东。1941年3月7日,中共山东分局、省战工会、八路军115师司令部等党政军领导机关顺利迁移莒南并长期在庄园驻扎,中国共产党历史上第一个省政府——山东人民政府就诞生于此。老一辈革命家罗荣桓、徐向前、陈光、黎玉、朱瑞等都曾在这里战斗生活过。
从1941年初到1945年抗战胜利,四年多的时间里,大店是当时滨海解放区的军事、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当时,山东党政军领导机关在大店所作的各项重大决策,都是从这里发出,而远在延安的毛泽东主席的命令和指示,通过红色电波也不时汇聚到这里。可以这样说,这里是当之无愧的山东解放区的红色首府和革命圣地。
……
“马营”起义
在这片热土上,“马营”起义是著名的历史事件,莒地人人耳熟能详。
这个历史事件中的主人公出生在小店镇吕家崮西村。莒城南面五十华里外,一片崇山峻岭,内中一山,峰陡如柱,名叫严家崮。这崮西边山峪里的吕家崮西、张家崮西、杨家崮西、赵家崮西、严家崮西,都是因此崮而得名。而这一带的村庄,数吕家崮西最大。在上个世纪30年代,就已是一个有二百余户、一千多口人的大村。
“一溜崮西山连山,地无三尺平,抬头山遮眼,步步盘山道,看天巴掌宽。”
由于吕家崮西村地势险要,群山环抱,所以这里一直流传着这样的打油诗。
村前有条小河,清澈的山水在这里欢快地畅流着。小河在吕家崮西村前绕了半个圈后,便向西流去,滋润着河边肥沃的土地。这里盛产高粱、谷子、花生、地瓜,但解放前这里的农民却依然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大量的土地都被几家地主霸占了。
顾名思义,吕家崮西村,自然吕家是这里的旺族。那时,吕家就是这个村最有权有势有财的人家。这个家族不仅霸占了这个村所有的良田,在外还有四五个佃户庄子。
吕家崮西姓氏较多,大概有十七八个姓,但人口较多的只有马、吕、王、赵四大姓。马家虽然为吕家崮西村大姓人家,但多数穷苦。正因为穷苦,也养成了勤劳勇敢的优秀品质。农忙时种地,闲暇时打猎,特别是到了冬季,他们成群结伙,手持猎枪上山打狐狸、野兔、山鸡,挣几个油盐钱。天长日久,马家人不仅练就了一手好枪法,还养成了秉性耿直的豪爽性格。也因此,贫苦的他们总是与吕家财主进行抗债抗租的斗争。
日军侵略中国,进入山东后,莒县社会秩序混乱,兵匪四起,捐税横飞,外患内忧,人心大乱。此时,有社会担当意识的知识分子,面对眼前的残景,眼看国亡无日,开始忧心如焚,到处寻找救国的道路。
擅长打枪的马家青年马善久(后改名马跃嵛)、马凤祥(后改名马骅)等人率先而起,成了这一带的杰出代表!
马守春,1948年生人,马跃嵛的小儿子,一直住在吕家崮西村。他告诉我们说,俺父亲属鼠的,1912年出生,比俺二叔(堂叔马骅)大一岁。那时,相对而言,在贫农家中,俺家算较富有的,按现在话说,就是小康之家吧。俺家祖上曾给大店的一家地主庄家当过账房先生,创下了一部分家业。俺曾祖父和俺祖父都明白念书的用处,就毫不吝惜地拿出钱给了俺父亲和俺堂叔他们读书,他们成绩很不孬。这兄弟俩不仅学习好,还自幼习武呢,拜王玉璞为师,枪刀剑戟样样都不赖,兄弟俩还爱玩枪,不是快抢,是猎枪。俺父亲长得又黑又壮,性情豪爽,要强好胜,加之刀法特好,功夫了得,人送外号“马大刀”,谁见了他都得畏惧三分。俺父亲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入莒县简师,1932年毕业后便开始当老师。他会武功,也有才,别人叫他是“城南小才子”,他不单单有才,也很有智慧。一次,有一支部队打了败仗,大概是军阀部队,正往俺吕家崮西村这边撤,人窝窝(很多)的,那年月呀!时不时就有散兵经常侵犯村庄。俺父亲觉得不能让部队进村庄祸害老百姓,他就和吕家路商议怎么着才能把这些残兵赶走。俺父亲说,你拿一支号上庄西边,俺在东边,咱两人一起吹冲锋号。你说他们也真是胆子大,说干就干,俩人各自散去,举起冲锋号就吹,那号吹得滴滴响,村里的散兵听了都吓得魂飞魄散的,从村西边一溜烟跑了。俺听说,在俺家的那个兵正在拉屎,听到号声后急了,也顾不上擦腚,提上裤子就跑了。
后来,俺父亲城东关的一个同学送了一台收音机给他,那时候收音机是家里最好的营生(东西)了。七七事变后,俺父亲更加关注时政,每天晚上雷打不动的要听收音机。他听到国民党部队除了退,就是败,心里就很窝火,有时气得直跺脚,俺爷爷就说:你跺脚有什么用?你也使不上劲。俺父亲说:终有一天,俺要豁出自己一条命去!那收音机,不光俺父亲听,庄里的很多青年都来听,听到鬼子在俺们国家到处杀人放火,他们都恨得咬牙切齿,大家伙拿拳头头都攥地紧紧的,恨不得都立即出去把那狗日的鬼子给干掉。有青年说,咱们好歹也是男人,和鬼子拼了,也不能叫他们在咱们国家欺负人。俺父亲说:都欺负到咱们炕头上了,要是咱们再无动于衷,那还要咱们的两个鼻孔喘气干什么?咱这个国家这么大,人这么多,都拼上了,还怕赶不走那狗日的鬼子?俺二叔身材魁梧,四方脸膛,细面皮,浓眉大眼,有胆识、有才干,有抱负。他也聪明得很,只上了一年高小,就考入了莒城的中学,毕业后又升上了济南第一师范。在上中学的时候,他就经常阅读进步书刊,接近进步同学,吸取教益,向往革命,经常参加反日活动。到济南后,他的革命信念更加坚定,经常参加学生抗日救亡运动。1936年从济南第一师范毕业后,他分到峄县一个乡村学校当教员。受党的影响,他经常走村串户,四处宣传抗日救国的道理。他这个人呀,嘴皮子很利索,有口才,讲起话来嘎嘎的,走到哪里,就宣传鼓动哪里,那些年轻人被他煽呼的血都涌到脑门子上了,一个个摩拳擦掌的,那决心表的,好像马上就要到战场杀个够,一刻都不能等了。
1938年春节,在峄县当老师的马骅回到老家吕家崮西村过年。回到家,放下行李,跟父母打个招呼后,马骅就直奔大哥马跃嵛家。
“二弟,在峄县那边工作得咋样?”马跃嵛问。
“唉,现在还哪有心思好好工作啊!日本鬼子都打到家门口了,四处烧杀掳掠,很多人都要求抗日,打鬼子!谁也不想当亡国奴啊!”马骅忧虑地说。
“那狗日的日本鬼子,竟敢在俺们的土地上野蛮横行,他们是禽兽不如啊!但俺们一些中国人也软弱啊,偌大的个国家,这么多的人口,竟然让他们为所欲为,俺们国家无能啊!”马跃嵛悲痛不已。
“国民党政府腐败无能,在日寇面前一溃千里,俺们不能当亡国奴,大哥,俺们拉队伍和日本鬼子干吧!”马骅情绪激昂地说道。
“与其坐等日本鬼子来杀,不如抗日中求生,即使战死沙场也留个英名!”马跃嵛说。
“大哥,干吧!”
“干吧,二弟!”
“好!”
“好!”
随后,兄弟俩就召集了几个有骨气的青年商议,决定拉起抗日队伍。
“俺们这支队伍就以俺马家青年为主,就咱们几个还不够,俺们还得串联亲朋,动员他们支持与参加。”
“俺们有人的出人,有钱的出钱,有枪的出枪。”
“俺们的队伍,不干别的,就打鬼子,保卫家园。”
……
进步思想,火热青春,还有那燃烧的怒火,促使着马家青年们勇敢前行。
1938年2月15日,还在正月里,并且是元宵节。
这天一清早,马跃嵛和马骅兄弟俩带着十多个有志青年,赶赴离家乡不远的老营山主峰老营顶。
“各位兄弟,今天俺们抗日的队伍,在老营顶集合了。你们知道这里为何叫老营顶吗?这是有说法的,这个说法与俺们今天成立抗日队伍就有很大的关系。早在南宋的时候,金朝将领金兀术领兵入侵中原,女英雄杨妙真和她男人李全,为了反抗侵略者,就领着一大帮子农民起义了,就在咱们马鬐山一带称王扎寨,领导人民抗金的。这个山,就是他们的北大营,因此取名叫老营顶。今天,日本鬼子发了侵略战争,铁蹄踏进了俺们的家园,人民处于‘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漂浮雨打萍’的惨痛境地。俺们要学习古人,当民族英雄,拿起刀枪,抗击日本鬼子的侵略!”马骅站在一块石头上,情绪激昂地说。
“兄弟们,岳飞虽然生活在离俺们很早很早以前的宋朝,隔俺们也有好几百年的时间了,俺们知道岳飞,也知道岳飞抗金的故事。你们想想,那是为啥?那是因为金军南进之时,给人民带来深重的灾难,一些主战派将领,坚决抗击金兵。在南宋的抗金将领中,岳飞的抗战态度最坚决,功绩、贡献最大,但其结局也最悲惨。虽然岳飞蒙冤而亡,但历史为他正了名,他英勇保卫国家的事迹,必将流芳百世。俺说这个故事的意思是什么呢?是为了让大家学岳飞,人人都当民族英雄。俺们拉起抗日游击队,就是和日本鬼子干,为的就是不当亡国奴,为的就是把百姓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出来。”马跃嵛同样情绪激昂。
“俺们公推俺大哥马跃嵛当队长,大家说,好不好?”马骅大声问道。
“好!”
“好!”
“既然大家信任俺,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俺现在宣布,崮西抗日游击队今天在老营丁正式成立了!从此以后,俺们不离不弃,共同抗日。”马跃嵛说。
“
马守春告诉我们说,队伍拉起后,俺父亲就把自己家里的钱都拿了出来,教师也不干了,带着队伍在崮西一带活动,俺爷爷开始不理解呀!一把一把地抹眼泪,他说:俺不舍得吃,不舍得喝,供你们上学,就想你们有个好差事,混出个名堂来,谁想你们非得要干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的事!俺父亲回嘴道:小鬼子都骑到咱们脖子上拉屎了,咱还能有好日子过?只能起来干了!俺父亲硬是没听俺爷爷叨叨,一翅膀就扎到山上打游击了。俺父亲走了,俺爷爷就把俺二叔看得很紧,你说走了一个,还能再让走?俺二叔虽是被捂在家里,可背后仍继续进行抗日宣传活动。队伍发展很快,刚成立时才一二十个人,不到20天,就呼呼窜到了200多人。人多了,盘子大了,200多号人要吃喝拉撒呀,压力相当大。俺父亲觉得,应该找个依靠。他先是投靠了国民党的一个乡长,最后又投靠了国民党县长许树声。
游击队投入许树声麾下,违背了俺二叔的意愿,他觉得许树声是个反动政客,靠不住。但俺二叔最终理解了俺父亲的做法,没办法呀,生存艰难,俺父亲只能选择这一样一条路。再说,后来俺二叔也去了。当时,俺二叔也在心里打着算盘,只要兄弟团结好,掌握教育好这支队伍,沿着抗日救国的的正确路子走,就没啥问题。
崮西抗日游击队先是被收编为莒县抗日游击队第三大队第十一中队,不久后又改为山东暂编第一师第一旅三团二营。俺父亲任营长,俺二叔任副营长,徐飞任教导员。这个营共有5个连,1个特务排。一连连长由俺二叔兼任,二连连长由马洪祥担任,三连连长由马欣祥担任,四连连长由马庆祥担任,五连连长由郭现臣担任,特务排排长由马玉芬担任。这几个姓马的,全都是堂叔兄弟,说白了,就是父子军、兄弟兵。由于这个营战斗力强,口碑也好,当地老百姓都不叫番号,干脆就称 “马营”。
马营刚刚投靠许树声时,马骅到六十九军新六师和许树声在牛家庄联合举办的莒县战地干部训练班学习。就这么个普通的学习,却对马骅和马营日后的发展产生了重要而又深远的影响。
此时的马骅,如同一把干柴火,只要点燃,就会熊熊燃烧。“这把干柴火”在这里遇上了革命的火种。当年,训练班主任叫路雨亭,是大革命时期的共产党员,后来与党组织失掉联系。但他断线,不断革命精神。日本鬼子进山东后,他一边积极参加抗日活动,一边组织学员学习有关我党对抗日战争的理论,并在训练中发展进步分子入党。马骅就是其中的一个,他是由上级派进来做党工作的曹明楼介绍加入的。在这个班里,马骅不仅认真学习,积极开展党的活动,还担任了党在训练班中的特别支部委员。这,奠定了他以后成长的基石。
回到马营后,马骅的斗争方向更加明确,并以合法身份宣传“抗日救国十大纲领”,加强部队的政治工作,秘密培养建党对象,并逐步在班、排、连长中发展党员。
另一方面,为了扩大抗日力量,增强队伍的战斗力,当时山东纵队第二支队根据上级党的指示,决定争取“马营”起义。1939年1月二支队首先派马醒悟(马跃嵛的叔父),后又派李自新、王汉东、张星五、肖道国、吴英、谭锡三、尹会民、李晋元等人打入马营。来到马营后,马醒悟担任营供给处主任,李自新担任营教导员,张星五担任营部宣传队长,其他人分别担任政工或后勤干部。
而营长马跃嵛,一直对八路军派进去的干部比较信任,自然支持他们开展工作。经党委批准,还秘密成立了党支部,马骅任党支部书记,直属地委领导。
1939年,国民党掀起了第一次反共高潮,加之此时许树声已经感觉到马营的潜在“危险”,害怕马营壮大,影响其统治。他千方百计破坏、削弱、控制马营。1940年春,许树声突然命令马营偷袭西楼的八路军,并派嫡系一个连来督战。马骅当机立断,随写一信,派马景五绕道火速送给西楼。八路军及时转移,结果马营扑了个空。还一次,马营打了胜仗,获得日军洋马2匹、手表19只及枪支弹药等战利品若干。马营要求补发弹药时,许树声只给了每位官兵7粒子弹和一次空头嘉奖。这引起了全营官兵的不满。
不久后,许树声发现马营中有留洋头的,有看红色书报的,大为震怒。
“你怎么搞的?把俺的部队都染红大半边天了!”许树声训斥马跃嵛说,“回去把你营的共党干部统统给俺撵走!”
无奈,二支队中只得让已经暴露身份的营教导员李自新等人撤出,其他没有被发现的继续留下工作,暗中继续发展党员,扩大党的力量,保证马营基本在共产党的控制下。
许树声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立即乘机向马营派人,试图在营里安插自己的亲信。人事问题可不是小事,更何况在这个特殊时期,马跃嵛立即找马骅商量。
“二弟,依你看怎么办呢?”马跃嵛说。
“问许树声,如果要保留马营,安插他的亲信,那就必须就让咱村教学的徐飞和他的学生来干!”
由于马骅他们态度强硬,团结一致,许树声也拿他们无可奈何,只得让徐飞来马营当了教导员,让徐飞的学生当了连队干部。
于是,马营不仅没有被削弱,反而力量发展不断壮大。到此时,全营中班以上干部绝大多数都已经是共产党员了。
马营起义,时机成熟。
1940年4月初,马骅、马醒悟悄悄来到了驻扎在陈家庄山纵一支队二团,他们和团长刘涌汇研究了起义行动方案后,又连夜返回驻地,紧接着,他们俩人又秘密组织马鸣久、孟庆友、庄守信、徐少泉等人参加的骨干分子会议,对马营的实际情况进行了分析:全营5个连1个特务排,其中一、四、五连和特务排基础较好,马鸣久、马玉芬有把握把这部分人全拉出来;二、三连基础差些,连干部庄守信、谭锡三只有把握拉出一部分人。起义的关键是营长马跃嵛,这由马骅、马鸣久、徐少泉去做工作。并决定在4月5日夜间行动。
为了防止意外,马骅决定先斩后奏,4月5日夜,他下达了起义命令,随后马营被拉出了驻地。这时,马骅才叫堂叔马醒悟给马跃嵛送去一封信,告诉他部队已经拉走了。
据后来马营老同志回忆,马跃嵛看完信后,勃然大怒,抽出腰中的枪就向外冲,但被警卫抱住。堂叔刚走,马骅担心横生枝节,也随后而来,正当马跃嵛怒气未消的时候,他只身进了马跃嵛的卧室,开门见山地对马跃嵛说:“大哥,俺事先没说就把部队拉走了,是有点对不住你。但俺们拉队伍就是为了打鬼子救国家的,不打鬼子,专打自己,这也违背了咱们当初拉队伍的初衷呀?现在队伍已经拉到南村了,很快就要走。俺们都希望你也过去。党组织很相信你,咱们只有举义才有光明的前途和出路,否则会孤立无援,许树声也不会再相信你,到头来弄个身败名裂,何去何从,由你自己抉择。”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事情,马跃嵛先是沉默不语,后大声道:把俺蒙在鼓里,你这是算什么?俺也早就想跟许树声决裂了。说完,大手一挥:走!俺跟你们去!”
……
马营官兵全部起义,并被编为八路军莒县独立团,马跃嵛担任团长。
马守春说,马营起义能够成功顺利,俺二叔自然立下了汗马功劳。后来,他当过营长、县长、旅参谋长,滨海区武装部副部长、部长,滨海军分区参谋长。建国后,他又南下,当过浙江省台州军分区副司令员、浙江省军区武装部长、浙江省金华军分区司令员、南京军区后勤部部长等职。
但只要说起这段历史,马守春心里总会有些酸楚的滋味。为啥?他说,俺以前看过很多关于马营起义的资料,说俺二叔要拉队伍起义时,俺父亲不同意,还要用枪打死他,说俺父亲与俺二叔不和,也把俺父亲说得没啥觉悟了。俺不是当事人,不敢乱下结论,但俺年轻的时候也问过马营的老兵赵安甫。赵安甫说,那都是放屁,事实不是那样的,你父亲之所以犹豫,毕竟他是一营之长,他当时觉得要在最有利的时候拉,还要考虑粮食、武器等方方面面的事。当时拉的时候,马骅对你父亲说,说现在就得拉,你父亲说,得考虑考虑,不能说拉就拉,这关系到几百个兄弟的身家性命。在何时拉的问题上,他俩有点意见分歧。后来,有些人就借题发挥,把这个起义写得神乎其神,像编故事一样,演义了。其实没那么复杂,后来马骅说把队伍拉出去了,你父亲也就同意了。
马守春说,后来还有人说俺父亲直到1947年才加入的中国共产党。俺问过俺父亲,他说,马营刚改编为八路军的时候,他就申请入党,但分局答复是:入不入党都是党的需要。俺当时也不理解,怎么党的需要还不入党?到以后,俺翻看俺父亲的材料后发现,他当莒中县长和滨海行署参议会秘书长的时候,是组织特意不让他入党,说是领导班子里需要一个民主人士,特别是滨海行署实行的是三三制,班子成员里必须有民主人士。这是工作的需要,也是组织的需要。俺父亲当县长还有个小插曲,就是俺奶奶死活不同意。俺奶奶说,人家传说莒中县县长不长命,一年零八个月的时间里死了五任县长。但俺父亲不信邪,去了,当得好好的。建国后,俺父亲先后担任河南省公路局处长、中南运输公司经理、洛阳拖拉机厂厂长、河南省经委主任、国家建委建材工业局武汉管理处总支书记兼主任等职务。按理说,俺父亲也算个领导干部了,但他从不给孩子们开后门。1965年俺正在上初中,当时38军写军史的同志在俺们村里待了近半个月,最后他们走的时候跟村支部书记说了,如果马跃嵛的小孩想当兵的话,直接让马跃嵛写个条子拿着去就行,随时可以当兵。毕业后,俺想去当兵,兴致勃勃的,并给俺父亲写了封信,说俺想去当兵。但父亲回信说,不行,条子坚决不能开,如果你自己有本事,通过正当途径去当兵,那倒是好事。俺气不过,就自己报名参军,村里也有个青年报了名,后来俺俩都通过了,可只走一个,这个人是烈士的后代,他很想去当兵。俺父亲说,让他去吧。俺说:俺明年就超年龄了,今年走不了,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俺父亲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干别的也一样。就这样,俺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当兵去了。俺哥哥和姐姐想调动工作,都被俺父亲一口拒绝了。他说,在哪干都是干,不能仰仗权力走后门,破了规则,更是损坏了党的形象与威信。你看看,他就这样,六亲不认!
后来搞运动,那些人说俺父亲一身武功,脾气不好,是个名副其实的土匪。也有的说俺父亲本来就亲国民党,起义是被硬争取过来的,是顽军头子,是国民党的走狗。俺父亲受不了,气得头都晕了。他要开证明,证明自己的清白,但人家不让,说你马跃嵛证不证明都是土匪。1969年俺父亲在忧郁中病世。俺父亲临走的时候还嘱咐俺们,不要埋怨组织,将来如果有一天他能平反的时候,不要跟组织提这个那个条件。那时候,他手里多少有点积蓄,嘱咐俺们把钱拿出来给村里的困难户。后来,俺们就盼着他平反,1975年第一次平反,但还留了个尾巴,就是承认他是革命的,但也不能否定他的问题。直到1976年1月再次平反,才彻底否定了原来那些人对俺父亲所有的指责,还了他个清白。
在马守春家采访时,我们还发现了一个让我们心中为之一震的“秘密”。马守春向我们展示了一个目录,有日记、笔记本,也有文件、资料,是他父亲当年学习的文件和资料。比如毛泽东的《反对自由主义》《论持久战》《反对享乐主义》《共产党员的享受观》等等,总共有上百件。
马守春说,俺母亲当年也是村妇救会长,是个有心人,这些文件和资料都是她当年替俺父亲藏起来的。为了安全起见,她把这些“宝贝”装在一口大瓦缸里,就是农家储存粮食、盛水的棕红色瓦缸。装好后,她就用油布把口子紧紧地扎起来,然后再埋在院子里,上面铺上土。俺父亲要用资料时,她就会再挖出来。建国后,搞党史的人闻讯来到俺家,看到这个大缸和里面的资料,都惊得一愣一愣的。俺母亲说:俺当年就知道这些营生都是红宝书,穷人的命根子,俺拼了命也得保下来。俺母亲保护这些东西可伤心了,有一次鬼子进了俺家的院子,用长枪上的刺刀往地下乱戳。当时刚下了雨,地很软,俺娘担心鬼子戳来戳去的发现了秘密,就一下子躺在地上哭叫起来,还把泥水一把一把地抹在脸上上。鬼子都哈哈大笑,也不用刺刀乱戳了,俺奶奶忙不迭地对一个汉奸道:俺这儿媳妇又犯病了,你们快走吧。那帮鬼子这才笑嘻嘻地走了。后来,俺娘怕出事,把缸埋得更深了。这些资料解放后都成了宝贝,各级政府的党史办、政协的文史委都来取资料,拿走最多的一次是《大众日报》,他们一下子就拿走一麻袋半。
马守春还保留着父亲当年的日记本。本子不大,都是手订而成,字迹细小,已经模糊,但这不影响我们对内容的了解。发黄的日记告诉我们,这个历经沧桑的革命志士,每天都要拿出最少一个小时的时间来学习,如果当天不曾学习,也会特别记录出来。
在莒县,受进步思想影响,投诚起义的部队还有很多,莫正民起义就不得不提。
莫正民是莒县莫家崖头(今属五莲县)人,出身穷苦,读书不多,颇有组织才能。那时,王尽美的长子王乃征和进步青年王东年、王遇民等人在家乡莒县北杏村(今属诸城市)从事革命活动,后来又成立了党支部,组建抗日武装。就在这时,莫正民带着十几个武装人员来到了北杏村。他本来在张步云部当连长,因为不满张投降日寇,便离开了张部。北杏村党支部认为莫正民是个比较理想的争取对象,便决定与他合作,组建抗日武装。于是,以莫为首的一支抗日游击队在莒县北部崛起,莫正民有勇有谋,也有号召力,很快就兼并了周围的一些零散小武装,队伍从当初的几十人很快发展到两千来人。也因为此,这支部队的成分也复杂起来。虽然基大都是农民,但里面有不少地主武装和土匪。当时,莫正民就曾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但党组织认为他出身于旧军队,需经长期考验,就先发展他为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成员。
莫正民的部队后成立了政治部,集中了一部分青年学生,做抗日救国的宣传政治工作。当年在政治部工作的刘震后来回忆道:“莫正民部队司令部移驻石崮后之后,政治部在石崮后的南菜园设置办公地点,我们天天在那里写标语、印传单、排演小剧,学唱抗战歌曲,并四处赶集演讲,演出《放下你的鞭子》等小剧。莫正民对这个政治部很是信任,言听计从。一方面是依靠这些青年学生高举着抗日的旗帜,装璜门面,再就是他要抗日,也只能从这些人当中获得一些抗战的情况和一些抗战的道理。
约在1938年六七月间,国民党六十九军新六师北上,进驻莒县城,敌人退走。这给莫正民部队带来很大震动。原来这些抗日游击部队,都是揭竿而起,独立为王,上面并无归属。现在国民党中央军深入敌后,大军压境,这些无所归属的游击部队,就必须表明态度,何去何从?要立即做出抉择。根据当时形势,如果不是编入八路军,就得投靠中央军。这时八路军四支队在沂水一带活动,在前些时,莫正民政治部曾经派人向八路军四支队联系,未得结果。于是,莫正民只得派人向新六师高树勋部队联系,后被高编为独立第二旅。
1939年冬国民党掀起反共高潮,高树勋得到要求清除所有共产党员的密令。莫正民得到这个消息后,设法掩护了自己队伍里的一些共产党员安全撤离。事后因担心被高发觉后对自己不利,并且部队大部分为鲁东南籍士兵,临近年底,想家开小差的增多了,莫正民他们商议决定率部返回鲁东南。于是,他们以召开军事会议的名义控制了高树勋派在莫部的亲信,带队伍脱离高树勋返回鲁东南。
高树勋发现后,暴跳如雷,他怎能会轻易放过莫部,他急急派出得力副官张一民(中共地下党员)前去游说。而这时,莫正民部在急速撤离中过八路军某部防区被阻,莫对副官张一民道:后追前堵,老子今天就此起义!你亲自去和八路军联系!副官领命而去。八路军张营长怀疑有诈,将张一民扣押,并下令莫部无条件缴械投降,莫正民被八路军迎头泼了盆凉水,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有些蔫了,他道:老子是起义的,决不投降!那张营长也是张飞脾气,没联系到上级,当晚就发动了攻势,莫正民红了眼,也毫不示弱,双方几个回合,各有伤亡。那张营长吼道:这莫部,就是些乌合之众,我就不相信包不了他们的饺子!莫正民见八路军个个猛虎一般,只得避其锋芒,溜之大吉了。
一夜之间,莫正民成了高树勋和八路军的共矢之的。走投无路的莫正民试图向日军借道返回鲁南,结果在赴日营谈判时被日军扣押,莫部被迫投降。他本人也被日军送往兖州软禁,其部下士兵全部远遣充作劳工。1940年4月,他答应日本人要他回乡组织“反共自卫团”的条件,得以释放。回乡后,他很快就组织了1000多人的“反共自卫团”。第二年3月,他率部投靠国民党51军。不久后,与他有矛盾的许树声打算降日,企图借助于日军的力量消灭莫部。莫正民听到这个消息后,为保存实力,征服许树声,抢先降日。
莫正民也算是一条好汉,岂能与日军为伍,他表面应付日军,暗地里与八路军建立了联系,并接受了共产党对他的三点要求:日军“扫荡”要事先将准确情报送给共产党;不得扰乱根据地和杀害根据地人民;共产党派人到莫部设联络点。这期间,莫正民为八路军做了不少好事,自己又日渐羽翼丰满。这中间,八路军把扣押的副官张一民放了回来,莫正民对八路军又心生了一些好感。
后来,莫正民又担任了莒县伪县大队的大队长,麾下35个中队,4000多人,他大权在握,开始有点飘飘然了,八路军也拉他,日军也紧紧不放。在患得患失中,莫正民有时也与八路军对着干。1944年春,八路军突然向莒县南部的夏庄一个据点发起猛攻,报销了莫正民驻扎在这里的一个大队。莫正民非常恼怒,说八路军不仁义,翻脸不认人,你们打了我,那我也不能示弱。他向滨海军区发出通牒,限三天内撤走军区在莫部的人员,否则不能保证其安全。滨海军区有关领导给了莫正民严厉训诫。莫正民的第三大队是顽固派,出头鸟,滨海军区司令员陈士渠决定敲定三大队,陈士渠在会上道:拔掉这个刺,对周围的敌顽会产生很大的震慑,同时也敲打教育一下莫正民,莫正民这个人是个人才,万不得已咱们不能动他!陈士渠一声令下,八路军一部对莫正民的三大队发起攻击,不到一个小时,八路军就报销了三大队,莫正民当时正和手下人喝酒,听到这个消息时,浑身一抖,手中的酒杯一下子掉在了地上,他沉默良久道:八路军不是动不了我,是在给我机会呀!在现实与矛盾中,莫正民认识渐渐提高,态度大有好转,特别是见八路军放了他的得力干将刘振亚后,更是感动不已。
然而这个关口,敌人的政治攻势也没放松,他们造谣说,前不久投奔八路军的王道被杀了,他部队也被整掉了。莫正民又提心吊胆起来。于是,八路军乘莫正民副官长张一民来联络的机会,让王道同他会面并交流。谣言不攻自破。张一民回去后,立即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莫正民,末了,他对莫正民说:队长,这些年你都看到了,共产党才是一心为民的,八路军才是真正的正义之师啊!我们千万不要再失去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莫正民点了点头:是啊!这都怪我,再这样下去,后人还不一定怎么骂我呢,从今以后,跟着共产党跟定了。我姓莫的抗日走在王道后面,但一定要办得比他还漂亮。
1944年11月,八路军决定攻打莒县县城,并要求莫正民作内应。14日下午6时,莫正民毅然下达起义的命令。于是,八路军攻城与莫正民起义同时开始。八路军穿上莫部的军服混进城,用炸药包炸掉了日军炮楼。爆炸声起,八路军在莫正民部队的引导下,从打开的城门冲进城。两天后,莒城解放,时任山东军区司令员的罗荣桓立即把这一喜讯报告给了远在延安的毛泽东。26日,《解放日报》发表了题为《山东新的胜利》的社论,指出:解放莒城是解放军区军民今年以来收复的第23个城市,是山东我军解放的第8座城市,是山东我军秋季攻势之后最大的胜利。莒县的解放,不仅是山东区辉煌的胜利,也是敌后我军的大胜利之一。
随后,山东军区首长罗荣桓、黎玉和萧华致电莫及所属官兵,对莫正民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在一个暖暖的冬日,滨海军区为起义官兵召开了盛大的欢迎会,莫正民激动的满面红光,拍着胸脯表了表决心,不久,莫部被改编为山东军区独立第二旅,莫任旅长。1945年5月,中共滨海军区党委批准莫正民为特别党员。翌年8月,中共山东军区党委批准他为候补党员,半年后,转为中共正式党员。
抗战胜利后,莫正民随罗荣桓部开赴东北,在东北解放战场上,莫正民也是表现出色,屡建奇功。1952年初,全国大裁军,莫正民所在的辽宁军区解放一团也在裁军之列。当时,很多官兵不想脱军装,解放一团的人反映尤为强烈,莫正民的老首长对他格外偏爱,觉得莫正民到地方可惜了,在部队上能有更大的用武之地,就决定把莫正民调往别处任用。莫正民当然想继续留在队伍上,但见部下们都嚷嚷着想留,觉得自己不带头,裁军的任务就难做。那一晚,他先是在房里走个不停,后就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警卫员催他休息,他也低头不语,到了深夜,莫正民才上了炕。警卫员示意他脱了军装睡,莫正民沉沉地道:当年咱们打仗的时候,晚上睡觉也是军装在身,俺就穿着军装再过最后一夜吧。说完,像个孩子一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再说什么,却一下子哽住了,双眼里已经是满满的泪水。莫正民怕让警卫员看到,赶忙扭身躺了下去。第二天早上,莫正民第一个脱下了军装,特意换上了一身便装,老部下们看了,都知道了莫正民的用意,都不再牢骚满腹。
很快,莫正民就到了东北农场管理局,成了该局秘书处处长。后来,莫正民听说萨尔图牧场一段时间没人愿意去当领导,就向领导请缨前往。局长摇摇头道:你是老功臣,怎好意思让你去这份罪?莫正民道:再苦再累的地方总得有人去,职工都能待,咱们干部为啥就不能去?北大荒天气多变,气候恶劣,登高远望,不见炊烟,妻子听说他要到荒野去,泪水迸涌而出,她哽咽着道:你凭着机关不坐,偏要去逞能!1953年7月,已经39岁的莫正民义无返顾地去了北大荒,担任了北大荒的萨尔图牧场场长。为了表示他的决心,同时也给北大荒的干部职工吃一粒定心丸,他把妻子也带去了。在萨尔图牧场,莫正民在场长任上一干就是7年。他们吃的是高粱米、玉米面,常常多日难见副食,莫正民带着干部职工经过几年苦干,农场大变模样,莫正民离开萨尔图时,牧场已经成为全国四大畜牧基地之一和国家重要种畜基地。
1960年,莫正民调任黑龙江省农业机械化学院副院长,全家人算是结束了数年的牧民生活,一家老小可谓是欢欣鼓舞。可好景不长,莫正民又动了心思,当时他听说红色草原农垦局一直不景气时,又坐不住了,他再次请缨上阵。这次全家一下子炸窝了,妻子哭,孩子闹,莫正民行伍出身,还保留着在军队的风格,在家里是一言九鼎,对妻子和孩子们的抗议无动于衷,妻子见此不行,带着孩子们离家出走了。领导劝莫正民放弃这个念头,莫正民大眼一瞪道:当年打仗枪林弹雨都过来了,还怕老娘们哭哭啼啼的,很快就过去了。1962年的一天,莫正民到了红色草原农垦局,成了此农垦的局长。妻子儿女那拗的过去,没几天,妻子带着大大小小一家去了北大荒。莫正民见了,哈哈一笑:看,还是俺胜利了,胜利永远在正确的一方嘛。妻子又气又笑,道:你以为俺们同意你的做法?俺们是不忍心你一个人在北大荒受罪,俺们陪你一起受。
在农垦局,莫正民的办公室是牛棚改建的,大家开始叫他牛棚局长,后来,他和职工一块下地,一块排队打饭,还时不时地和职工拉家常,掰手腕,大家就改称他为老莫了。莫正民平日里对周围人大都是笑脸相迎,很少见他发火,可后来一次他动了雷霆之怒。大跃进年代,当时到处都在刮浮夸风,有领导道:咱们上报数字也应该放放卫星,莫正民坚决不同意,他道:是多少就是多少,咱们不搞浮夸那一套!可有人竟瞒着他报了一次,莫正民大动肝火,在全体干部职工会上差点骂了娘,桌子拍地咚咚响。职工私下里说,老莫并不是没有脾气呀,发起火来也是惊天动地的。莫正民不搞虚夸,在省里参加地委书记会议的时候也受到了批判,莫正民也开了炮。领导为此找他谈话,他也毫不妥协,他拍着胸脯说:你们可以派人到农场调查,俺莫正民用党性担保!后来,他专门邀请上级机关的人来农场查看,证实了牧场报的数字准确,产量属实。
上世界60年代末,在那场人人皆知的大运动中,莫正民也未能幸免。为了保护那位在浮夸风中虚报产量的部下,莫正民承担了下来,除此之外,他还把本来不属于自己的“过错”和“罪责”,都一一揽到自己怀里,让很多人逃过了关押和批斗。一些职工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在一个夏天的夜晚,刚刚挨过批判的莫正民疲惫地走在一条小道上,他发现有个黑影一直尾随在身后,莫正民苦笑地摇了摇头,他走到河边停下了,站在那里很久都没有动。跟着他的那个黑影突然说话了:莫局长,您千万要想得开呀,没有过不去火焰山。那个黑影说着跑了过来,一把拉住了莫正民的衣襟。莫正民见是老职工张强,一下子愣住了。张强不好意思地说:我怕您想不开,这些意思一直都偷偷跟着您,您可别怪我呀。莫正民听了,双目湿润了,他紧紧握着张强的手,摇了又摇,很长时间都没有松开。
1969年春,莫正民的厄运结束。刚解放的第二天,他就找到领导要工作,他急急地找到老领导说:俺已经有段时间没给党工作了,俺吃着党的饭,不给党工作心里难受呀。老领导看着一脸沧桑的莫正民,感慨万千道:这段时间你受苦了,这段时间你没工作不是你的错,先好好休养休养。莫正民一听急了,说道:俺身体好着呢,要是打仗了,在战场上照样冲锋陷阵!俺不能这样闲着呀,让俺到食堂打扫卫生都行!老领导动情了,眼睛里也闪着泪花,他拍着莫正民的肩膀,一下,两下……
莫正民虽为正厅级干部,可日子过得凄惶和拮据。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老家人到东北去看他,回来后大为感慨:他那是过的什么日子呀,俺看了看,除了破床,其它就是两张破桌子,几把椅子,咱们家乡人都觉得他当大官了,了不得,可看那样子,连个庄稼人都不如。真是不见不知道,见了吓一跳呀!
莫正民抗战胜利时从老家征战到东北,已经30年有余,早年战事、工作繁忙,他无暇于家乡,可到了晚年,他思乡日甚。在多个日子,他凝望着家乡的方向,泪流满面。他常对妻子念叨:将来有一天,咱们全家都回家乡看看,全家,一个不拉。说这话的时候,莫正民目光灼灼,脸上洋溢着一种浓浓的幸福,这是游子思乡时的幸福啊!可因为家中经济紧张,竟然久久未能成行。1983年4月,莫家随着日子的好转,莫正民终于做出了回故乡的决定,一连几日,一家人都在做着回家的准备,归心似箭。莫正民有些坐立不安了,以往,家庭琐事他从不过问,是名副其实的甩手掌柜,这一次,从行装到小小的糖果他都一一过问。他对孩子道:俺小时候的伙伴也和俺一样老了,要买酥糖,到嘴里就化的那一种。到了出发的前夜,他还给孩子们讲老家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讲到小时候怎么掏鸟窝时,他哈哈大笑。
在一个暖暖的春日,一家人要启程了,莫正民高声吟道:慈母手中线,游子手中衣。临别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俺老莫这个游子回家啦,回家啦,莫正民心情难抑,泪流满面,没走几步,一头倒在了地上。莫正民被送进了医院,经诊断,是脑溢血。莫正民从此一病不起,不久就去世了。
就在莫正民去世几个月后,子女们带着他的骨灰回到了家乡五莲县汪湖镇莫家崖头村,他们捧着骨灰围着小村转了三圈,嘴里齐声喊着:爸爸,我们回来了,您看看吧,我们回来了……
村里人点燃了一挂挂鞭炮,爆竹声声,男女老少都在迎接着这位多年未能回家的游子。
责编:朱晓华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