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热爱生活的人才可能感受到生活的痛苦，一个对生命充满激情的人才能感受到生命的意义。不管怎样，杨奕成对未来都充满信心。杨奕成曾问过宋小娇一个问题，为何爱上他，是爱他这个人还是别的。宋小娇很肯定地告诉他爱的是他这个人，被他这种对生活的热爱与对生命的激情所感染。开始杨奕成以为爱情是事业前行的动力，后来搞清恐惧才是推动你前行的动力。怕失败才恐惧，冰火交融间才会不断前行。现实就摆在眼前，金鼎住宅冷清商业地产却异常火爆。坤联也在加紧筹备“琥珀城大都市”项目提前入市。该项目落地成功的那一天起，必将成为金鼎最大的综合性商业广场。

让人始料不及的是，房产这块融资渠道收紧，多数城市房价出现下跌。而联海在省城又拿下几个项目，盘子越铺越大。盘子越大融资越难，往往是这个项目在开工，那个项目就停了下来。在限购限贷的情况下，再有实力的公司也难免“闹钱荒”。几大项目同时开工，渐渐出现借东墙补西墙的局面。融资难成了杨奕成与罗立耀在一起的共同话题。而“琥珀城大都市”前期几百亩土地，经开区政府征地拆迁已接近尾声，即走招拍挂程序，不菲的土地出让金令杨奕成头疼。目前联海已没办法从别的项目中抽出这笔资金。?

杨奕成找到罗立耀商量对策。两人一起分析公司目前资金情况后，罗立耀说只能采取缓缴的形式，渡过关口后是大丰收。

杨奕成说这事他没办法向周明远开口。实际是他太了解周明远的个性了。再兄弟，底线不能逾越。事前说好了的，项目有能力就做，没能力就别做，这能力即是资金是否充裕。做这个项目在同等条件下我可以为你招呼，但牵涉到土地出让金的事别找我。这是之前周明远与他交了底的。这杨奕成能理解，有关土地出让金的事太敏感，动辄上亿的资金，谁担得了这个责任。为了不让项目搁浅，罗立耀随即向周明远提出请求，希望能确保摘牌并分期支付土地价款。这让周明远很为难，缓缴土地出让金是个很敏感的事，弄得不好头上“乌纱帽”都会丢。罗立耀见周明远顾虑重重，也不为难他，说这个担子确实重了点，这样吧，我找秋生商量了再说。办法是人想出来的。?

罗立耀走后，杨奕成与周明远又谈了一阵心，指出如果因土地出让金的问题砸了这个项目太可惜，不仅坤联合作前功尽弃，而且这项目的成败会影响到经开区的整体规划与建设。杨奕成讲话总是留半句，对于周明远的个性他了解。再是兄弟，为人处世有他自己的底线。

周明远颇纠结，是坚持底线还是讲“哥们儿义气”。做项目难免会遇到资金问题，作为朋友困难时拉一把也在情理中。讲义气必失去底线。这底线他苦苦守了很多年，和杨奕成再兄弟情深，从没逾越过底线。即做项目我可以为你招呼，土地出让金不能少交一分。如果不帮忙，项目可能会“搁浅”，这会弄得他都骑虎难下。当初可是他大张旗鼓引进坤和集团的。周明远在办公室闷头抽了一阵烟后，开会去了。太忙。这烦心的事只能暂丢一边。?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杨奕成为了项目融资的事四处奔波。几乎每天都在找银行与信托方面的人商谈，地下钱庄的老板成为联海的座上嘉宾。其间杨奕成和周明远聚过几次。但从没在周明远面前提过有关土地出让金这桩事，连资金困难都没提过。这是周明远最赏识的地方，哪怕项目泡汤，杨奕成也不想让他为难。同时也没接到罗立耀的电话，周明远悠闲了几天，还以为知难而退了，心中暗自窃喜。

杨奕成是该忙什么忙什么，他心中有底，罗立耀定是疏通关系去了。果然再接到罗立耀的电话，是喊他去省城，说晚上他请陆长海吃饭，就着杨秋生在省城开会，让他喊周明远一起聚聚。挂了电话，杨奕成心情还真有些激动，想这“罗拐子”的牛皮还真不是盖的，半个月无消息，真是跑关系去了。不容多想，给周明远打了个电话后，立马出门上车往市政府赶。周明远接到杨奕成电话，正在办公室“看门诊”，听说与陆长海共进晚餐心情半喜半忧。上车时，还特意整了整衣衫。杨奕成说不用整理了，越邋遢效果越好，你一身干净陆长海不一定能记住你，但你风尘仆仆定能记住你。

周明远说这是什么逻辑。杨奕成“嘿嘿”一笑说，灰尘满面证明你在地里干活。调侃几句，两人心情轻松多了，一路上有说有笑。

赶到省城快五点。这时间段正是下班高峰期，路上堵车得很。见这情形，杨奕成喊周明远下车，说这时间段只有打摩的才可能赶上晚餐，不然陆长海到了他们还没到。周明远平素颇讲究，这会儿丝毫不磨蹭，赶紧随杨奕成下车。两人站路边招了两台摩的直奔天华山蓝楼。下车后，杨奕成打量了周明远一眼，满面灰尘，还真像是从地里干活刚赶过来的。进会所时，在经过一片绿林时，还不忘了再弄些树叶沾在周明远身上。说这叫艺术包装。?

晚餐定在会所“蓝楼”，蓝天包厢。菜系酒水都是罗立耀亲自安排。罗立耀的老套路，请领导吃饭必请名人名家到场，上次请的是国内知名易经学者，这次请来作陪的是大渡寺方丈林不凡。不凡大师天庭透亮满脸福相，长袍裹身气质不凡。在这种场合见到林不凡，杨奕成开始颇感意外，过滤一番也就不是奇事了。高科技时代哪还分什么世外之人，你看不到的他都能看到，天下事皆在他的八卦罗盘中。上至天文地理下至奇门遁甲，无论政治经济哲学还是书法鉴古都信手拈来。世外之人与名利不沾边，请大领导吃饭，自是这种人作陪才是有意境的。见面都是熟人，寒暄几句后，罗立耀接了个电话。陆长海秘书打来的，说省长还在开会要晚些来。这是常事，省长要多忙有多忙，能答应过来吃顿饭已很不容易。?

陆长海还在开会，估摸至少得个把小时或两个小时之间。在场的时常碰面，唯有不凡大师是贵客，自不能冷落。于是罗立耀引着众人参观大厅摆放的古玩珠宝。大厅装饰古色古香，四周打量一番，俨然藏宝阁，靠墙的花格上，摆放着佛像、青瓷青铜器、香炉、如意尊、葫芦瓶等。不看这些古玩，单是看大厅这些黄花梨木家具已是种奢侈。十月天气，窗外丹桂飘香屋里梨木飘香。晚风吹来，赏着古玩闻着花香就像喝醉了酒似的。?

杨奕成瞟了瞟站在不远处的罗立耀，心里还真是羡慕。做商人做到这种程度也该知足了。私营企业成为上市公司，名利双收还结交了一帮达官贵人。陆长海这样的人即使周明远想见一面年头排到年尾都不一定能见到，但罗立耀一个电话就能喊了来吃饭，这就是牛皮。钱再多只是数字，人脉才是资本。大家赏看了阵古玩，来到西边靠墙的一排花格处。这边花格上摆放的几乎都是金饰艺术品。对于金光闪亮的东西众人似乎并不感兴趣。待要离开时，又慢慢悠悠止步了，似发现了宝贝似的，原是被花格角落处一块石头所吸引。?

此石是块黄色的琥珀石，块头约拳头大，端放在紫檀底座上。落眼便觉着奇异，灯光下质地通透，色泽纯正，奇的是内含物清晰可见。围上前去的几人，见了心里各自打了阵鼓。一落眼杨奕成便认出这块石头来。这不是那块琥珀石吗，想着这块石头已当生日礼物送给秦小金了，怎么又到了罗立耀手里?周明远想的是，那块琥珀不是被李新海卖给当铺了吗，怎么出现在此处?杨秋生见了也打了个顿，老爹在世时常在他面前把玩这块琥珀，见多了自是眼熟的。想着这不是老爹喜爱的那块石头吗?三人都觉着这块石头像是他们家里的那块宝贝，内含物是凭证。这就出现了戏剧化的一幕，开始三人打着哑谜，想着各自的心事，如此场合，心中疑惑也不好询问。同样这块石头也引起不凡大师的注意，他上前看了一阵后，拿起这块琥珀石，在灯光下缓缓转动，众人便受到蛊惑似的，目光集结在大师手上。?

任不凡大师赏玩了一阵后，罗立耀才凑上前去，笑容如弥勒佛似的，扫视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在林不凡脸上。说大师好眼力呀，这可是块虫珀，琥珀在珠宝中并不算珍贵，属有机宝石，珍贵的是这块琥珀的内含物，蝴蝶标本，跨越千万年时空，这才是世上无价之宝。?

杨秋生摸着这块石头把玩了一阵，说琥珀的魅力并不在于它的光彩，在于它是唯一有生命的“活化石”。说着扫了杨奕成一眼，面向罗立耀问，像这种虫珀，市面上应是不多的。据说每颗琥珀都是独一无二的。这问题，杨奕成没法回答，他只能装宝，想着陆老师去“裕和轩”他定是不知情的。?

此石彼石?几人心中好奇。倒是不凡大师为他们开脱了心中的谜团。?

不凡大师手捻了捻佛珠，说世上凡事都没绝对，想哪女娲补天时落下的石头也不止一块，琥珀石的珍贵在于它经过了千百万年的洗礼，而琥珀作为佛教七宝之一，给人很多启示，看古鉴今，再耀眼的建筑、再辉煌的事业都将成为过去。?

不凡大师讲得透彻，杨奕成看得真切。他并没在那块琥珀上找到他雕刻的印记时，不由嘘了口气。众人聊着琥珀，他自然想到他的琥珀城项目，想想他和这块琥珀是有缘的，不管是琥珀石还是琥珀城。? 罗立耀见杨奕成抱着这块石头看了又看，便神秘地冲他笑了笑，说这可是块助运石，姜信特意请了位大师开过光哩。听罗立耀这样一说，杨奕成心中又疑惑开了，莫不是上次在“裕和轩”被姜信给调包了，王道人店里可是还有块赝品哩。假亦真来真亦假。到底哪块石头是真，杨奕成一时没法区分。?

众人围着不凡大师聊了阵古玩，听见外面脚步声都站了起来。杨奕成这才注意到房间里不知何时少了杨秋生。果然，杨秋生陪着陆长海进门了。在那一瞬间，杨奕成心中自叹不如：生姜还是老的辣。

见到陆长海，包厢里的人都站了起来，罗立耀迎上前招呼，接过陆长海手中的公文包放在了柜桌上后，再彬彬有礼地把林不凡介绍给了陆长海。陆长海着唐装布鞋，神态儒雅。私下杨奕成已见过陆长海两次了，一次比一次觉着亲和，这次见面给人感觉像是位书法家。可见陆长海骨子里是有股文风的。不凡大师名声在外，不说别的单是书法已是省城第一人。陆长海听了微微笑了笑，与林不凡握了下手。?

杨奕成与陆长海见过两次，算是熟人，上前招呼，陆长海也还记得，证明上次在陆树林家里印象深刻。杨奕成问好后，罗立耀向陆长海引见了周明远。招呼握手后，陆长海打量了周明远一眼，说才到省城吧，看你风尘仆仆的。周明远手扶了扶眼镜，看着陆长海腼腆地笑了笑，说下午在金雁峰生态园忙活，也没顾得上换衣衫。陆长海说好啊，说明在做事。陆长海对手下人要求严格，但对基层干部很体贴。既然陆长海扯到了点上，罗立耀自要宣扬一番周明远在金鼎创造的“金鼎速度”，说周明远是金鼎的“经济能人”高学历人才。能说得出口的话都说了。杨奕成在旁听了都觉太夸张，效果却很好，杨秋生也肯定了周明远在金鼎的政绩，说周明远有开拓精神。这一唱一和间，也让陆长海对周明远加深了印象，“嗯”了几声。周明远脸上涌现出两片红晕，腼腆中透着股憨厚。这神情很快为他加分，陆长海饶有兴趣地询问了些金鼎经开区的建设情况，周明远对答如流，就连经开区财政年收入数字汇报时都精准无误。陆长海听了说周明远是个干事的人。一旁的杨奕成见了，心里“嘿”开了。想演员上台还要包装，这兄弟是什么都不需要，上场就开始，这就是能耐。?

周明远向陆长海简短地汇报了金鼎开发区的规划与建设后，聊到大渡寺名胜风景，并特意提到了金雁峰，这是有意识的，否则旁人都插不上话。提到金雁峰。引发了不凡大师的话题。金雁峰是大渡寺中的八景之冠。“万里金鼎雁，寻常到此回。”相传北雁南来，从秋到春，不再向南飞过这座山峰，从此金雁峰声名远播。?

聊到金雁峰，少不了要聊大渡寺的道教文化。提到道教，不凡大师首先提到养生术，似乎这年代没有比保健养生更重要的了。这也是陆长海感兴趣的话题。这世道吃的喝的大多有毒，连空气都是乌烟瘴气，如何保健养生自是最重要的。随后话题核心词多是不二、空性、实相等。杨奕成自是忠实的听众，他对这些词的确切所指还真不是很清楚，如同金刚经的经典句式“如来所说某某，即非某某，是名某某”。既然是谈论“叫做什么的东西”，大概没人在乎它其实是什么，因为谈论本身就是种文化也是聪明人的游戏。正如陆长海说：任何一种文化，想要不断传承广泛地影响社会，仅靠抽象的理解是行不通的，而是要固化为一种“现实形态”应该对历史上流传下来的各种文化，加以深刻的解读，才能使中国传统文化适应时代。?

杨秋生表示赞同，说中国的太极拳，就是道教文化的一种“现实形态”。用拳术的形式完美阐释着醇厚的道教文化。但是，如果不加以文化层面的解读，它就只是一种“技术”而已。同样是“喝茶”，经过文化阐释，就形成了“茶道”而传承千载;如果没有加入“文化因子”，它最终不过是用来解渴提神而已。?

看得出来这不凡大师是罗立耀特意请过来陪陆长海的，再是帮周明远当说客的。往往大师说的话，当官的更爱听。世外之人名利皆云烟，投缘是朋友，不投缘不来往就是。闲时大领导们更愿意与这些大师聚在一起，无论聊什么都能养心怡情。?

杨奕成是个爱学习的，这顿饭局对于他来说是极有价值的。能听到陆长海聊当前经济与地产走向在他心中是千金难买。陆长海说的话即有可能代表政策动向，而他们民营企业的发展则与政策动向息息相关。这得归功于不凡大师的博学。与陆长海聊了阵国学后，聊到了中国的经济。这话题由省城的兴旺而来。说省城经济首先看两个指标，第一个是房地产销售情况，第二个是金融市场与改革。目前对金融市场有些担忧，影子银行、理财产品、信托等会不会产生系统性风险。这些问题也正是杨奕成所关心的。?

陆长海认为这些问题不是特别大。即使GDP数据不高，但是劳动力市场，也就是就业没有问题，金融系统也没有太大的风险问题。从三中全会到现在，政策方面的进展可能有点让市场失望，因为速度不是特别快。但是每段时间都有调整，国企改革我们看到混合所有制，在很多小领域都有一些进展，虽然不是大的改革。但过一两年肯定会看到改革红利。尤其是房产这块。?

提到房价自然成为共同的话题，三教九流都得有自己的窝。?

杨秋生说：网络上讲腾讯的马化腾，就是讲自我超越与颠覆。也就是说所有的创新从企业家改变自己开始，只有自我创新完成了，企业的创新才能够创新。?

罗立耀说：房地产区别于一般物品，即商品属性和资产属性。一是自然属性，即房子用来住，体现出使用价值;二是社会属性，即房子可以买卖和出租，体现为价值。?

不凡大师微微一笑说：倘若按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来给房地产定价，那么“天下寒士”将俱欢颜了。因为劳动价值论要旨是凝结在物品中的劳动，理论上皆有根据，但仔细推敲，皆扯淡。房子的属性，是人的居所，富丽堂皇的房子也住人，茅草屋也可以挡风雨。阶层不同，居不同也。自古以来，衣食住行乃人之根本。如放任房价脱离基本属性，乃犯罪也。回顾历史，未有现在之现象。三十年的消耗等同于三百年的消耗。留给子孙的有什么，除了钢筋水泥外。不凡大师途中停顿了会儿，抿了口茶望了望陆长海后，继续发表他的看法：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观念实乃今人之悲也，应发愤图强，以子孙后代为己任，还他们以生存空间。子孙将感激不尽。?

不凡大师这番话说得杨奕成热血沸腾，相识已久，唯有这次，对林不凡是真崇拜了。原以为是个世故圆滑的和尚，没想到还是个有血性的，难怪如此博学宁进佛门不进官场。?

散场时，罗立耀还请不凡大师展示了一番手头功夫，即书道。千山万水地把大师请了来，光听道教并不过瘾，得见识番神功这顿饭局才有了意思。不凡大师很谦虚说他和常人一样都是普通人，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执笔写下“冲和”二字，看似随心所欲，笔到之处却蕴藏玄机，一气呵成。“冲”字一笔直下，如拂尘任撒，神闲气定;“和”字内敛，性体圆明，湛然清澈;从起笔到落款，布局有法，浑然一体。落笔后，不凡大师望着陆长海，面色平静说：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把他数十年对道的理解、领悟融入笔端书道。?

这两个字应是杨奕成见识过的书法中的精品了。?

不凡大师写了“冲和”两字，陆长海也提笔写了两个字“和谐”。着墨处虚实相合，收放有度，动静自然，稳健飘逸。两人不愧是中国书法协会理事，书道各有千秋。?

众人送陆长海上车后，杨奕成想着自己这段时日吃不好睡不香，夜晚还老做梦，问不凡大师可有什么法子医治。不凡大师说：如今快餐年代，尤其你们搞地产业的，成天纷纷扰扰，想吃好睡好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清净经》中：“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尘世中事，在于你是否能够放得下看得开。放得下看得开即能吃好睡好。?

不凡大师离开后，杨奕成与周明远起身赶回了金鼎。路上，杨奕成提到土地出让金的事。晚餐愉快，周明远心情不错，思路开窍多了，让杨奕成以坤联公司打个报告，以外商投资需扶助为由要求缓缴土地出让金，并让他先去找肖年鹏谈。肖年鹏是经开区新调来的工委副书记，说不管是否外商，在土地出让金方面都不能让步，这关系到地方财脉问题。缓缴土地出让金的事是不能摆在桌面上谈的，无论找什么样的理由都没说服力。先前杨奕成与此人并没什么交情。没交情对方自然不买账，这点杨奕成早有心理准备，他们搞民营企业的，一个项目不在政府部门跑几十趟路根本拿不下来。

杨奕成在肖年鹏哪里碰了一鼻子灰后，只得又返回来找周明远想办法。随后周明远逐个征求了区委常委的意见。党组成员中别人都没意见，唯有肖年鹏不松口。肖年鹏是市委组织部副部长放下来镀金的，上面关系盘根错节，心高气傲听不得别人的意见。在会上对于周明远的意思他时常提出异议。开始周明远都忍了，并不是魄力不够，而是认为适当的妥协，利于班子团结，也利于了解对方作出有力的反击，再一个动不动就在会场上拍桌子骂娘不是他的个性。肖年鹏虽是经开区二把手，但在经开区的权力总是没办法越过他，总要找他，那就等他来找吧。?

很快找的事就来了，为区新建大楼与区局宿舍大院总投资近两个亿的工程项目，肖年鹏的一个哥们儿想接此工程，被陈三保给拖住了，说想接这个工程可以，必须明远市长点头，否则难。那老板说，肖年鹏发指示行不。陈三保说肖书记发指示当然行，不过最后还是要周市长点头才行。那老板以为肖年鹏发了指示，下面的人就会照办，结果投标没入围。接下来肖年鹏舅老的事让他乱了方寸。舅老是搞小产权的房产商，结果被项目办主任以土地出让金没缴齐全为由拖了下来。肖年鹏发指示没用，必要周明远开绿灯才通得过。殊不知，整个经开区要害位子全是周明远的嫡系。肖年鹏身边太多的人情招呼，他根本没资本与周明远抗衡。识时务者为俊杰，肖年鹏郁闷了一段时间后，主动找周明远谈心，希望能真正融入到经开区这个大家庭中来，也希望周明远能放权让他做些实事。就这样联海于2011年7月通过挂牌方式取得百山坡宗地开发权，并与经开区政府约定分期支付该宗地出让金。由此开创了全国土地出让金减免与返还的先河。此时周明远满脑子江湖义气，想的是他贴心贴肺帮了朋友，朋友自不会亏待他。?

没有不透风的墙，有关土地出让金缓缴与减免的事，很快有人把风声传到了李世清耳朵里。那天在会场上李世清看别人的眼神平静，唯独看周明远不一样，眼中透射出一种火药味。这种眼神令周明远心里直打鼓，猜测着定是与土地出让金有关。? 散会后，周明远立即给肖年鹏打了个电话，让他吩咐下面人统一口径。果然，挂了电话就被李世清喊到了办公室。平时碰面李世清都会抽口烟再说，这会儿烟不接火不让点，老习惯，发火前双腿裤角卷得老高，在桌前来回踱了阵步，问周明远百山坡土地出让金是怎么回事，听说你大笔一挥就给人家减免了几千万，有这回事没?周明远猜测李世清还只是听说而已，像这种事不立案调查根本摸不到真实情况，于是死不认账。还满是委屈，说这又是谁在造谣，定是那帮小人又在背后搞诬陷。李世清默了会儿神，丢了根烟给周明远，说但愿这是空穴来风，我提醒你，减免土地出让金这种事是千万搞不得的，哥们儿义气是会害死人的，一旦失去底线你是没办法回头的。?

周明远起身给李世清点火，说市长，请放心，这些我会有分寸的，像坤和那种大投资商，根本不存在资金问题，光罗立耀家里养着九条藏獒就值上亿，客厅到处是名画古玩。周明远本想缓解气氛，没想到触动了李世清的敏感神经，冲着周明远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我看你是铜臭味越来越严重了，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对于有良知的投资商我们热烈欢迎，但对于那些只善于搞钻营投机的商人要把握分寸。不要让那些人给洗脑了。这么多年来我是看着你一步步成长起来的，也一直看好你，可你呢，什么事和我吱过声?你自己看看金鼎现在被你们这帮人搞成什么样子。这几年，凡是在金鼎有影响的工程，哪个项目你没掺和，哪个工程你周明远又没帮着运作过，不要不承认，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李世清的眼睛也还没瞎。经开区被你们搞成什么样，下面的骂声你听不到吗?你回家去照照镜子，你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想做事的周明远吗?你要搞清楚你是金鼎堂堂的副市长，金鼎几百万人口在看着你。心存敬畏，行有所止，回家你好好想想这句话吧。李世清足足骂了半个小时，周明远没出声也没还击，这是他第一次见李世清发这么大的火。

出门后，周明远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他靠在大班椅上抽了整整一包烟。夕阳落山后脚旁堆满了烟头，李世清说的每句话都像针一样扎在他脊梁上，令他无地自容。夜幕降临他才出办公室，走廊里已没有一个人。出了市政府大楼，他走了很远一段路，他坐在那棵梧桐树下，路边车辆鸣叫灰尘扑面，城管的老头拖着扫把来到他面前，把他当无业游民，对他大声训喝，说不要命了吧，大马路上怎能随便坐哩。他被赶走了，拖着疲惫的脚步在夜色中转来转去，最后又转到那棵梧桐树下。他望着天边若隐若现的星光，内心矛盾纠结。是啊，曾经的他富有正义感有理想有追求，何时变得唯利是图了，何时变得眼中只有权力与金钱、只有所谓的哥们儿义气，他心中可曾有过金鼎的百姓?反省了一阵又感到自己很冤枉，每次只要他手里有大型工程，上面的招呼就都挤到他这儿来了，定哪家多半是上面的招呼而落骂名的往往是他。如果不听调摆，你就从中搞鬼了，罪魁祸首就是你。这几年来老是夹在中间，虽也利用手中权力帮了不少朋友哥们儿的忙，可他还是替罪羊。他也义正词严地拒绝过，他也想清正廉明，可能吗?他不是没尝试过，结果是被晾到一边。上面的官太多、招呼太多，他实在顾不过来，照顾这个得罪那个，于是他在想，到底是他周明远没原则没骨气还是体制问题。路已走到这一步，退回去不可能了。?

夜深了，周明远给杨奕成拨了个电话。不到十分钟，杨奕成开车来到了周明远身边把他扶上了车。回到联海别墅，进屋后，周明远没任何知觉似的，头靠在沙发上一言不发。杨奕成也不问，在厨房忙活了一阵。酒菜上桌后，兄弟俩才打开话匣子。

杨奕成说，这里就你我兄弟俩，再窝囊再坏的消息，兄弟我也承受得起，别闷在心里，天塌下来还有地撑着。该骂骂出来该发泄的发泄，到底受了什么刺激，你也不是个怕事的人。?

周明远端起酒杯一仰头干了，连灌三杯酒后才聊开，把李世清骂他的话全盘托了出来。?

杨奕成听后嘘了口气，还以为是王才智又在玩什么花招，对于李世清的个性他还是了解的，有事当面说，拍桌子也好骂娘也好都是当面，背后不会搞阴谋诡计。两人聊开后，周明远心情舒缓了许多。?

晚上灌了不少酒，杨奕成睡到半上午才醒。醒来接到老弟晓清的电话，问中秋节怎么安排。杨奕成这才想起又到中秋。节前一天，他和王冬梅开车赶回了九家湾。再忙，每年中秋节，杨奕成都要抽空回老家看望母亲。而今年中秋节是母亲八十大寿。在王冬梅的宣传下，杨初九与公司几位高管都赶了过来帮忙。为桌席问题，大家聚在一起开了个会。杨奕成估摸着五十桌。王冬梅说最好作八十桌搞，说百事孝为先。我们还从没请过客哩，这回娘老子八十大寿，怎么都要风风光光办。?

杨初九要杨奕成只管休息，说大寿宴席的事交给他操办就行了。? 有宽伯与杨初九主事，杨奕成乐得清闲，搀扶着母亲在老院子里散步聊天。在杨奕成的记忆中，篱笆筑的院子里几乎没什么变化，院中间是一字排开的青砖瓦屋，不远处是关鸡鸭的小矮房，屋左角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群，右角是棵高大的桂花树，茂盛的树叶都爬到瓦屋上去了，中秋时节满树花香怡人，闻着就像喝醉酒似的，树下是一口摇水井，井旁还有几把竹编的椅子。转到桂花树下，母亲开始回忆陈年往事，说杨奕成小时候最喜欢爬树，上了树就不肯下来。小时候这棵桂花树还真是杨奕成遮风避雨的好去处，累了饿了都会爬树遥望远方，想象着有一天能飞出这山沟沟，挨了打也躲在树上赌气，任母亲喊破了喉咙就是不答应，直看到母亲眼泪汪汪站在树下，才从树上溜下来。想起往事，杨奕成“嘿嘿”地笑了起来。这时院子里陆续来了几位裹脚老人，均是八九十岁的高寿。杨奕成忙上前问好搀扶。老人们望着杨奕成笑眯了眼，摇摇歪歪凑在杨母身边有一句没一句聊开了。看着老人们脸上满足的笑容，杨奕成心里涌出股感动来。九家湾是个长寿村，村里老人平均寿命均在九十岁左右。为此还有记者专门来村里采访过，了解到九家湾老人长寿的原因。此地山清水秀，空气清新，关键是水源好。?

在宽伯与几位管事的指挥下，办事的各路人马风风火火都忙开了，杀猪宰羊办宴席的，开车去镇中学借桌椅板凳的，采购烟酒糖果的。人多力量大，八十桌酒席很快就摆好。帮忙的人也越来越多，场面十分热闹。杨奕成见了说王冬梅太夸张了，只备了五十桌的酒席，偏要准备八十桌，在乡下可不兴浪费的，尤其老母亲是见不得浪费的。嘴上说低调点好，心里巴不得客越多越好，最好来个八九十桌，把村里摆满。虚荣心是一方面，让母亲开心也是一方面。起码他这个儿子替老娘争了光，有面子别人才来。可到了十一点还没见几台车过来，王冬梅在旁嘀咕，说怕落村人笑话。这时杨奕成反给婆娘鼓劲了。说你只管放心，十二点你再看，保证村里巷子里都挤满了车，说不定还要加桌席。?

果然，十一点半左右，进九家湾村的那条水泥路上，先是三三两两的小车进村，接着那条不宽的水泥路上，小车排成了一条长龙似的，浩浩荡荡向村里驶来，村南村北的水泥路也来了不少小车，全是来给杨母祝寿的，一时间小车的鸣叫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弄得全村鸡鸭对唱，燕子飞绕，村民们都围在路边看热闹，场面十分喜庆。杨初九与几名村民忙着指挥客人停车。?

杨奕成与王冬梅站在家门口招呼客人、握手、递烟。来的客人分几拨，一拨是亲戚，一拨是同学，一拨是商场上的哥们，还有一拨是官场上的朋友。意外的是杨奕成的三个女朋友也都赶了过来。宋小娇得到信息后，通知了公司的人，拖了车水果与小礼品赶了过来。刘美娜开了台越野宝马，派头十足，下车时还有秦小金。看到秦小金，杨奕成怦然心跳。没想到秦小金会赶来替母亲祝寿。一段时日不见，女人越发气质飘逸，在相视的一瞬间，杨奕成即刻被这个女人的笑容给融化，偷情越轨吵架，两人间的不愉快统统丢到九霄云外。看女人冲他回眸一笑，他心中又涌满了幸福感。“天哪，他一直爱着这个女人，即使世界上最美的女人任他挑选，他依然只要秦小金。”?

客人越来越多，思维出窍一瞬间。这时村里地坪、屋边、巷子里到处挤满了车。连徐前进得信都赶了过来。来的客人实在是太多，泡茶端水的又加了班人马。十二点八分，宽伯下令开席，上菜的一帮人像玩灯笼杂技似的，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很快每桌十六个菜就上齐了，客人也陆续上桌就位。杨奕成和王冬梅把母亲搀扶着坐在台上，正要讲话时，有人来报，市委书记的车来了，后面还跟了一排车。这是杨奕成没想到的，杨秋生居然带着陆老师赶了过来，后面跟着周明远与罗立耀的车。杨奕成忙上前迎接。杨秋生与罗立耀上前和杨母握手问好，后面的客人也都上前问候。周明远领着杨秋生他们坐在前面有靠椅的桌前。人群中杨奕成瞟到徐前进一直站着朝这边张望，便起身把他喊到了这桌，并把他安排坐在周明远旁边。为此徐前进抱拳面向他作了两揖。杨奕成心里“嘿”开了。席前杨奕成讲了一段感谢母亲的话。话毕，下面掌声雷动。宴席开始后，准备的五十桌加到了八十桌，半途中又加到了一百桌。光村民们就占了四十多桌。?

拜寿是宴席中的高峰期，以杨奕成为首，身后跟了一群家人亲戚，周明远与李秀芸也上去了。拜寿在热闹喜庆的气氛中结束。杨奕成陪市领导坐一桌。对于杨秋生、罗立耀的到来，杨奕成倍有成就感，应了一句话，有付出就有回报。官场人也是讲感情的。中秋节完全可以找借口不来，可得了信息的都赶了过来，这不能不令他感动，名利重要还是一个情字当头。尤其当杨奕成看到旁边那一桌女人时，心情真是格外飞扬，以王冬梅为首，左边是秦小金右边是宋小娇，旁边是刘美娜，几个女人甚是投缘，并随着王冬梅一起前去给老母亲敬酒，几个女人把母亲围在中间，娘长娘短地叫着，又是祝福又是敬酒，弄得老人家笑眯了眼。杨奕成见了很开心，想母亲应该高兴，这几个可都是您老的儿媳妇，都是来孝敬您的。?

人兴奋，喝酒就像灌水似的。杨初九提了个酒瓶跟在杨奕成身后。杨奕成先是从杨秋生敬起，口一张，手拍额头，一杯酒就下肚了，围桌敬了一圈，又去了市局局长那一桌再到经开区管事的那一桌，待到敬老板那几桌时，王冬梅塞了个矿泉水瓶子在杨初九手上，让他把酒换成水。杨奕成却坚持要喝真酒，说朋友、哥们儿过节都赶来了，不喝真酒对不住他们。王冬梅只得由他去。敬了几桌，杨奕成就两边倒了。杨初九在旁扶着去趟厕所呕了一半出来才稍稍缓解。杨初九让杨奕成去陪杨秋生他们，他代敬酒。杨初九是个不会玩假的人，几十桌绕一圈，结果自己把自己给灌醉了，最后喝得“扑通”往后倒去，被几个大男人抬回了房间，杨奕成坚持着把杨秋生他们送上了车才倒地。?

那天中午醉酒的有几十人，全是与杨奕成交情不错的哥们儿。幸好两个老弟老实巴交的，没人敬来敬去，善后工作就归他们了。凡是前来庆贺的人都回赠了礼品，邻村的鸡鸭猪羊鱼、土鸡蛋，头天就被搜买了个精光。特殊客人特殊礼物。说是天然绿色食品，谁也没推。送走领导与老板们，已是下午四点多了。?

天麻麻亮，杨奕成醒来又呕吐了一阵，第一句话是问娘老子还高兴吧。守在一旁的王冬梅说，高兴，我还从没见过娘老子如此高兴过，多热闹多有排场啊，连市委书记都赶了来给她老人家祝寿，能不高兴吗?第二句话是问杨初九没事吧。?

王冬梅回，能没事嘛，灌了那么多酒，差点被自己给灌死了。?

杨奕成骨碌一下从床上爬了起来，叫嚷，他人现在怎么样，送去医院打点滴了吗??

王冬梅说，你在讲梦话吧，这乡下哪有医院送，幸得昨晚宽伯及时给他灌了碗草药，呕了大半出来，我当时吓个半死，生怕初九就这么去了。没听王冬梅讲完，杨奕成已摸到了杨初九躺的房间。杨初九呼噜声声睡得酣畅，杨奕成见了这才放心。?

回房间，王冬梅忙着拆红包，几个弟媳一起帮忙，手都拆麻了。人情也收了不少。其中有一摞红包是包大内容少。杨秋生与周明远两家的，王冬梅特意放在后面才看。杨秋生送了个六百，周明远送了个八百。王冬梅说这两家可真够大方的，他们家有个什么大事，我们最少也是几万的包封。他们倒好回个几百的包封还用个大信封，别人还以为厚厚一摞哩。?

杨奕成听了“哈哈”笑了起来，说他们能来就是天大的面子了，这面子是千金难买，六六大顺八八大发多吉利的数字。?

至于这钱如何分配，杨奕成提议把收来的红包礼金都交给母亲，让她老人家做主，兄弟们都说好，王冬梅也没意见。杨奕成的性格她是了解的，百事孝为先。母亲健康开心是他最大的心愿。?

早餐后，杨奕成挨座在母亲面前陪着聊天。寿宴热闹气派，这让老母亲很开心。待把这成堆的红票子堆放在老人身边时。老人让杨奕成收回去。说她老了，这成堆的钱给她也没用，她花不动也用不动。这些都是人情往来，迟早是要还的。有多余的送些孤寡老人，捐助修桥铺路也是做了好事。?

老人说了一堆，最后一分钱没要。还颤颤巍巍地从身上摸出一个金黄色的包裹来。说是一个姑娘送的，让她放身上，说这是块宝石放在身上能长寿万年。人怎么可能万年呢，那不成妖怪了。老母亲说着笑眯了眼。?

打开包裹，一落眼，杨奕成就认出这块石头来。这不是那块“琥珀石”吗?这块琥珀作为生日礼物，经秦小金的手送到母亲的手里。秦小金说这块琥珀是护身符，集幸运健康于一体，谁得到它谁就会得到神的护佑。当然神的护佑是不可能，但琥珀石放身上的确能养身怡情。看着这块久违的琥珀石，杨奕成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任这股暖流在身上翻涌了一转后，他把这块琥珀放回到母亲手上，又被老人给退了回来。说人老了，用不着这样的好东西，这样的宝石得放在你身上才是保平安的。那天老人拉着儿子的手说了很多话，说平安是福，做人做事要脚踏实地才可能一生平安。回城时，杨奕成把所有的礼金全捐给了九家湾学校搞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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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