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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史拾遗丨萍浏醴起义:中国式“攻打巴士底狱”
新湖南 • 湖湘访古
2016-04-19 09:05:42

2011年,9月19日,麻石龙王庙,“萍浏醴武装起义”策源地,位于醴陵市富里镇与萍乡市上栗县金山镇交界处。105年前起义时的老戏台还在,但街上几乎已没有麻石。龙王庙属醴陵市和上栗县两地共管,交界之地的犬牙交错和纠结至今还在。

江西省上栗县桐木乡焦源村,龚春台在这里被推举为“六龙山洪江会”首领。

浏阳城以东,浏阳河边的三元宫,姜守旦进军途中曾在此卜卦。

萍乡煤矿资料图。引自1916年版《十大矿厂记》。

萍浏醴起义会党与清军交战路线图

自立军起义后,改良派和革命派分道扬镳。清朝的最后10年,一方面是内忧外患倒逼的改革重启,一方面是革命此起彼伏,改良和革命在赛跑。 1904年,华兴会组织的长沙起义胎死腹中,其创立和领导者黄兴流亡日本,次年和孙中山领导的兴中会、光复会合并,成立第一个全国性革命政党同盟会,革命由此一发而不可收。1906年发生在会党活动渊薮的湘赣边界的萍浏醴起义,是同盟会领导的第一次起义,也是中国自太平天国后规模最大的一次起义,震撼了清帝国。清朝当局派出四省兵力镇压,才将革命之火扑灭。

它是革命纷至沓来的信号。

南方哥老会的地盘,湖南浏阳县、醴陵县与江西萍乡县交界带百分之八十的乡民加入了会党

早在1904年,华兴会成立后,卖掉家产投身革命的黄兴就欲联合南方哥老会首领马福益发动长沙起义。但最后因事泄流产,马福益被杀,黄兴等人逃亡日本。

起义前,黄兴在刘揆一、刘道一兄弟的联络下,和马福益相会于湘潭茶园铺一个矿洞,两人一边吃埋在土里烧的烤鸡,一边喝酒,商量起义计划。

马福益死后,其地位由龚春台继承。龚春台,原名谢再兴,是一名爆竹工人,其身份神秘,有人说他是浏阳南乡人。

所谓南乡,即以浏阳县城为中心,东南西北各地区分为四乡。南乡是爆竹的盛产地,储藏了大量火药,为起义提供了武器。这里又产煤,据说这一带民风彪悍,性格激烈。它的边缘地带和醴陵县、江西萍乡县交界,比较难管理,历来是会党活动的渊薮,据说在清末,这里百分之八十的乡民加入了会党。

据统计,从1852年到1891年间,仅浏阳一县就发生过5次会党暴动。南乡有一群像沈益古这样的武术师,他们在马福益、龚春台等会党首领联合下,组成了一个巨大的会党网络。

西乡的普及市(今普及镇)每年秋天的牛马大会汇集了南北客商,同时也是会党聚首狂欢的节日。1904年,黄兴派的代表刘揆一、陈天华等人正是在这里举行了加封马福益为少将(仿日本军制)的仪式,赠送给马福益20支长枪、40支手枪、40匹马,马福益从此成了华兴会外围组织同仇会的领导人。这里有一个会党首领冯乃古,据说是一个力拔千斤、武功盖世的汉子。

起义的信号,由日本传至长沙,再至萍浏醴起义领袖为民主还是专制,“争得几乎不欢而散”

1905年同盟会在日本成立后,第二年刘道一、蔡绍南等会员回到国内,和同盟会会员、上海《竞业旬报》记者蒋翊武、龚春台等人,在长沙水陆洲(今橘子洲)开了一次会,约定在年底举行起义。

事先,黄兴就嘱咐过刘道一,要他在长沙附近的萍浏醴一带发动起义,进一步可攻占长沙。黄还特别嘱咐,要在会党中宣传共和革命的思想,以区别于以往那种只为改朝换代的起义。

水陆洲会议后,江西萍乡县人蔡绍南、魏宗铨回到家乡,以在上栗市(今上栗县城)开的全胜纸笔店为掩护,秘密联络会党。魏宗铨曾是明德学堂的学生,在校时结识黄兴、宁调元、禹之谟等革命党人,这一年春天因父亲去世回家。魏从小就和当地会党头目相熟,担当了联络会党任务,成为领导起义的骨干。

马福益死后,会党为马报仇心切,加上那一年水旱灾害严重,民生困苦,他们就在萍乡蕉园(今上栗县桐木镇蕉源村)举行会议,推举龚春台为“六龙山洪江会”首领,试图把会党力量聚合到一起。不久在萍乡县慧历寺(今上栗县上栗镇斑竹村)召开的会议上,又进行了分工,确定了具体起义计划。

浏阳东乡的哥老会首领姜守旦另外成立了洪福会,他宣称不受洪江会节制,但会响应起义。姜守旦和马福益一样,也是石灰窑工人出身,在人们的传说中也是武功盖世,据说他能站在自己抛起的碟子上飞。

姜守旦和龚春台都是1900年唐才常创立的自立会会员,姜还担任过其中的头目。1906年秋天,龚和姜在浏阳永和镇烟砖屋商讨起义计划,龚春台主张将来建立一个民主共和国,姜守旦认为应该称王称霸,打下江山做皇帝,两人“争得几乎不欢而散”。但两人同意相互响应起义,一起攻占浏阳、醴陵,然后占据萍乡煤矿,以此为据点进攻长沙、武汉,占领全中国。

萍乡煤矿设立于1896年,1902年、1905年萍醴铁路、株萍铁路先后通车,萍乡的煤通过铁路和湘江水运运往汉阳钢铁厂,成为清政府的重要财源。萧克昌是那里的会党首领,他领导了大部分煤矿工人。萧参加过蕉园会议,和湖南的会党互通声气,后来他的下属、萍乡煤矿的工人屡次催促提前发动起义,他都予以制止,严格按照约定时间在年底发动。

两省三县边界地,始终为中心战场右手拿大刀,左手拿锅盖打仗,有农民挑着箩筐加入了起义军

由于会党聚会越来越频繁,起义的风声被泄露出去,传言四起。慧历寺的和尚暗示信众“天下即将大乱,将有英雄铲富济贫”,湘赣交界的麻石街一带也流传着洪江会将起事的说法。

当年农历八月十五中秋,麻石街的戏台酬神演出,民众聚集,起义的消息被越传越广,引起了清朝当局注意,派人前来搜捕。

洪江会第三路码头官李金奇逃往白兔潭后被人告密,情急之下跳河淹死,引起会党成员群情激愤。他们在为李金奇超度时聚集,另一会党头目许学生被抓。起义计划已经暴露,情况越来越紧急。

麻石街位于湘赣交界处,离上栗市(今上栗县城)仅8公里,半条街属湖南醴陵,半条街属江西萍乡,现在都还是如此。这里是两省三县来往贸易形成的一条街市,消息传到这里,很快就会传开,并且由于交界之地难以管理,也是会党活动的中心。

慧历寺会议后,本来派蔡绍南、魏宗铨去日本同盟会总部请示起义时间,并筹备资金和枪械。他们到上海时,因为李金奇事件,接到龚春台发来的紧急电报,要他们返回商议。

在形势越来越紧迫的情况下,12月3日,龚春台召集会党头目在这一带的高家台开会,商量起义的具体时间。龚本人和蔡绍南、魏宗铨认为起义时机尚未成熟,宜推迟,但洪江会各码头官坚持迅速起义,一直争到快天亮,还没有结果。

性格急躁的廖叔宝率先在麻石发动起义,导致总指挥部骑虎难下,不得不宣布起义。

龚春台到高家台存放武器的地方取出少量武器,分给部下,先占领了麻石街、上栗市,留一部分人在上栗市对付后面的追兵,就北上进攻浏阳。

洪江会起义军先后攻下金刚头(今金刚镇)、澄潭江(今澄潭江镇),在文家市誓师。由于起义仓促、武器不足,起义军大多数是拿着大刀、长矛、梭镖、鸟铳,甚至木棍、削尖的竹竿等落后武器,和前来镇压的清军作战。

据一位目击者回忆,留守上栗市的沈益古和前来镇压的清军在普安山战斗,力拔千斤的武术师沈益古右手拿着大刀,左手拿着锅盖,一人手刃几十名官兵,但最后弱不敌强,归于失败。

龚春台从文家市分两路进攻县城,在离县城不远的南流桥、牛石岭和清军遭遇,对方埋伏在南流桥两边的农田里,起义军损失惨重,但还是一路获胜,打到了县城南郊的南市街,隔一条河就是浏阳城的城墙。

此时起义的大军发展到3万多人,甚至有农民挑着箩筐加入了起义军。起义军所到之处,纪律严明,只劫富济贫、锄强扶弱,攻打团防局等机构,不骚扰老百姓。老百姓开始很害怕,后来有的甚至放鞭炮欢迎。

起义军的头目往往由几人抬着轿子前行,威风凛凛。每到一地,往往先进布店,索要布匹,每个起义人员头上、腰间都缠着白布。这是他们的标志,有人说这是为马福益报仇,也有说是根据周易来的一种祈求顺利的做法。

龚春台起义后,派人通知了姜守旦、萧克昌、冯乃古等会党首领。萧克昌发起过一次小起义,但由于萍乡煤矿为清朝重要财源,事先加以防范,局面被控制住,无法发动更大的起义。

醴陵西路军左军统领殷子奇派去报信的袁南亭被萍乡官方截获,押往醴陵。但萍乡矿工群起骚动,官方知道了背后萧克昌控制的势力之大,又把袁南亭押回萍乡。他们派兵稳住煤矿工人,最后袁南亭还是被杀害,萧克昌也被诱杀在八方井边。萍乡方面起义遂落空。

来自日本同盟会支援的枪械,因联系不上未成

事后清乡,追查参加起义的人,用家族成员做人质,杀害的有上万人

在浏阳东乡驻扎的姜守旦得到起义消息后,响应了起义,但表示不受洪江会节制。在起义军无法统一指挥的情况下,龚春台被推举为“中华民国革命军南军先锋队都督”,并以“中华民国政府”名义发布檄文,文中提出了“驱除鞑虏”、“建立共和民国”、“平均地权”等口号,这些口号出自同盟会会员、左卫都统领兼文案司蔡绍南之手。

参加起义的会党成员未必都接受这些主张,但起义领袖龚春台受同盟会影响,接受了这些主张。这被认为是一次具有革命性的起义,区别于以往的农民起义。

但另一名起义领袖姜守旦没有接受这一主张,而是打出了“新中华大帝国南部起义恢复军”的旗号,号召为改朝换代、拜将封侯而战。

姜守旦从浏阳永和镇出发,经大光洞,一直打到浏阳县城东门外的济川河边。跨过这条汇入浏阳河的小河,就进了县城。姜到达这一带时是上午,从各地调来镇压的清军还没到,浏阳县城的军队只有几十个人,正在南门应付龚春台的部队。

姜守旦很迷信,在快到县城经过三元宫时,进道观里卜了一卦,问何时适合进城。卜卦显示是戌时,也就是天黑后,姜信以为真,错失良机。等到晚上攻城时,在南边的部队打退龚春台部后,转移到城东门,将炮架在孙隐山上。姜进城时遭到惨败,逃回大光洞、天岩寨,最后被打散,剩下姜一个人逃走。

城南的部队被清军阻击,退守牛石岭,遇上从上栗市败退来的军队,人数略有增加。清军躲到一边的树林里射击,恰好打中了起义军中间的一堆火药,导致成堆火药爆炸,火光冲天,犹如白昼,起义军受到重创,随后溃散。

据一位目击者回忆,他看到一个被烧死的人的尸体,“被烧成熟地(中药)一样”,那个叫九木匠的人是挑着一担火硝送到战场上去的,正是这次失败的惨象。

龚春台化装逃往普及市欲联络冯乃古,得知冯已被诱杀,来不及发动起义。据说冯乃古力拔千斤,武艺高强,来人从他后面袭击时,他正在打牌,脚插在桌子的缝隙里,清军怎么拔也拔不出来,最后把桌子推翻将其打死。

由于起义是临时发动,刘道一从衡山潜回长沙时被捕,事后才得知,他发往东京同盟会总部的电报被当局暗中截获,东京方面没得到消息,黄兴等人本来准备当年11月运输枪械回国,但因联系不上未成。

同盟会听到消息后回国参加起义及在各处准备响应的,宁调元、胡瑛等人被捕,杨卓林等被杀害。事后清乡,追查参加起义的人,用家族成员做人质,杀害的有上万人。

寻访

受访者 潘信之,浏阳市政协原副主席87岁,浏阳人

如果白胡子老人真是姜守旦

那时他已经121岁了

浏阳县城(今浏阳市)的城墙早已被拆除,地处城南的南市街前些年被拆,新建了楼房,老街不再。南流桥的小河上还有一座桥,属浏阳市荷花街道办事处杨家村,离城只有8公里。当年的木桥变成了水泥桥,桥下有泛白的死鱼。9月19日采访时下秋雨,有点冷,87岁的潘信之带我们来到这里,他上一次来是52年前。住在附近的村民当然不可能知道100多年前的旧事。

我们在红色革命老区的萍浏醴一带,遇到的老百姓即使谈起革命,也常常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搞农会,打土豪劣绅的事情。我们去上栗县上栗镇斑竹村寻找开过萍浏醴起义动员会的慧历寺,却在山上一处隐匿在雨雾的荒废寺庙前,找到斑竹山起义纪念碑。也确实,安源煤矿既有20世纪初的革命痕迹,也有二三十年代革命痕迹,萍浏醴地区奇迹般地重合了两段革命的历史,有叠合也有交错。据说一个参加过抗击太平军的人把武器存起来后萍浏醴起义中拿出来使用,放了几十年到(20世纪)二三十年代又拿出来用。

牛石岭现在是一个村,只是找不到打仗的蛛丝马迹。我们在浏阳金刚镇,镇政府工作人员对萍浏醴起义有所耳闻,并从当地退休教师刘宜民那里打听到龚春台的一些信息。刘宜民是刘道一的“家门”,谈起后者颇为自豪。据说龚春台是金刚镇原谢家洲村(今山虎村)人,高家台也在附近一带。

起义的首发地麻石老街戏台还在,据说起义前开过会的龙王庙也还在。隔一条几乎已没有麻石的街,戏台一边是湖南醴陵市富里镇,龙王庙一边是江西上栗县金山镇。但龙王庙属于两地共管,有挂牌的管委会,平行写着醴陵市和上栗县的名字,门前挂着两地文物保护单位的牌子,旁边花炮祖师李畋故居里的江西人林顺周建议我们最好写“属于湘赣交界处的麻石”,交界之地的犬牙交错和纠结交集至今还在。

史料记载,起义前推举龚春台为“六龙山洪江会”首领的会议在江西萍乡县蕉园欧阳满家里召开,欧阳满后来也是起义的领导者之一。如今萍乡县已变成萍乡市,原先的上栗市成了后来成立的上栗县县城。我们通过搜寻打听,找到蕉园在今上栗县桐木镇蕉源村,欧阳满家在该村一个叫多宝寺的地方,当时的会议是在村后面上山一个叫院斜洞的洞穴里开的。

欧阳满家族的后人欧阳兆生说,欧当年外出后再也没有回来,据说是当兵去了。但1988年突然来了一封署名欧阳满的信,信被当时的村主任看后烧掉了,信的内容后人不知道,如果真是欧阳满写的,他至少有一百多岁了。

另一件蹊跷的奇闻是关于洪福会首领姜守旦的。1984年,浏阳文史专家、政协浏阳市原副主席潘信之从浏阳达浒镇一村民那里听说,村中有一人曾在江西一茶馆碰到一白胡子老人,对方自称姜守旦,后来再去寻找就无下落。姜守旦在萍浏醴起义失败后只身逃走,后来似乎又在长沙抢米风潮中出现过,如果那人真是姜守旦,那时他已经121岁了。

参考资料:《萍浏醴起义资料汇编》(萍乡市政协、浏阳县政协、醴陵市政协合编),《浏阳县志》(浏阳市地方志编委会编纂),《辛亥革命与清末民初社会》(饶怀民著),《中国近代会党史研究》(蔡少卿著),《中国地下社会•晚晴秘密社会卷》(秦宝琦著)等

鸣谢:浏阳市委宣传部、浏阳市金刚镇政府、上栗县宣传部、上栗县上栗镇政府、上栗镇斑竹村村委会、上栗县桐木镇政府、桐木镇蕉源村村委会、潘信之、刘宜民

责编:朱晓华

来源:潇湘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