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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瑶挑花:她们记录世界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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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1-22 08:22:35

“地道风物寻珍·发现不一样的新湖南”专题系列(四十二

文/胖菇 摄影/李锋

小沙江镇距离位于虎形山深处的花瑶寨子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镇上已有穿着花瑶服装的妇人三两走过,她们统一装束:头顶花帽、身着蓝衣、下身围着黑底白花的裙子。

花瑶是个人口不足两万的古老族群,这个瑶族分支里的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口,都聚居在湖南隆回县的群山里。

之所以叫花瑶,就是因为女性族人穿得异常之“花”,她们把动物、花卉和祖先都穿在身上。

花瑶有自己语言,却没有自己的文字,挑花就是她们记录的方式。

虽然早有沈从文赞誉其为“世界一流的挑花”,隆回花瑶的挑花却一直寂寂无闻。

直到2001年,在花瑶传统节日“讨僚皈”期间举办的首届瑶族佳丽服饰风采大赛,引起了国内外对花瑶服饰及其挑花裙的关注。

2006年花瑶挑花被录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这大山深处美艳绝伦的“花”,才渐入我们的视野。



想到了,就能挑出花来

世代延续的审美像山川溪流一样亘古,不过祖先留下的最丰厚的遗产,还是一双纯真的眼睛和灵巧的手。更多图案,来自于花瑶女子的心。

进入花瑶寨子,看到有妇人坐在自家门口,她们中有的穿着传统服饰,也有的穿着开衫外套,手里却都拿了一块黑布,右手拈着针,白棉线在布里翻飞。

她们看起来并不愿意与外人搭话,始终埋头于手上的工作,时不时与同伴低语几声。

若说技术,挑花就是十字绣的针法,比苗秀和苏绣都要简单太多;但绣品都是要依照画稿的,挑花却不用。花瑶女子从来都是心里有什么,手上就出来了,是个心到手到的境地。

“我想挑什么,就挑什么。”奉堂妹说。奉是花瑶的大姓,奉姓有很多手艺出众的女子。

53岁的奉堂妹是隆回县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杰出传承人,她的作品,被形容为是“神仙的挑花”。在虎形山深处的大托村,我们见到了这位花瑶的神仙。

奉堂妹没怎么出过湖南,大多数时间就是在山里。但这无碍于她的创作,反倒还更能保全她的纯净。

没见过真的马,在画报上看到,奉堂妹就把画剪下来记住,把图案挑花在裙子上,朴拙可爱。她好像就是有这样的天赋,想到了,就能挑出花来。

奉堂妹手上正在挑一副双鹿图,两个月,完成了三分之一。

挑花最终都是做成裙子,所以尺寸是大致不变的,图案丰俭由人。有人统计过,一身挑花筒裙最起码要挑30万针,前后耗时约180个工日。

与我们聊天时,奉堂妹总是脸带笑意,而且非常自信,她说:“我的挑花是要比别人好些”,一点也不骄矜。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爽朗活泼的奉堂妹还特别喜欢创新,不仅是挑花上的创新,还会做一些立体的小手工。

她拿出自己做的一串串的项链和耳环,像个少女一样把它们拎在手里,喜气洋洋地宣告:这是我的发明。


那是些粽子形的装饰物品,奉堂妹说就是在包粽子的时候突然有的灵感,她想着能不能用一些彩色的丝线缠成粽子的形状,做成饰品。

于是她就拿硬纸包裹了棉花做成芯子,在外面缠上不同颜色的线,加上流苏和坠珠,有模有样,艳丽得怪好看的。

奉堂妹会时不时做一些芯子存着,大的跟粽子大小,小的也就三四厘米,缠好后就能去集市上卖,一副耳环卖50元。

奉堂妹家门前有一株梨树,已经有梨子三三两两地熟了,落到地上。

屋子旁边是一方小池塘,里面种着茭白、茨菰,还养着几条泥鳅,一些田螺。

奉堂妹的丈夫是学校的语文老师,那天他休息在家,从山上挖来了新鲜的嫩笋。他把我们带到他家后院,让我们点选午餐的禽畜……这大山里的二人世界有滋有味、惹人艳羡。



世代传承的手艺,花瑶女子的守卫

所有有着古老传统的民族几乎都有这样的共识:女儿若是拿不起世代传承的手艺,便是羞耻,花瑶也是如此。

在花瑶聚居区,挑花技艺最好的姑娘是年轻小伙争相追逐的对象。因此所有花瑶女子在少女时期就被要求学习挑花这一门手艺,或许族人并不将此看成是装点门面的工具,实乃生活必需。

苗族女儿会用整个青春期为自己缝制一件嫁衣,而只有一身花样出色的筒裙才会被认为是花瑶女子的合格嫁衣。

筒裙是花瑶女子最珍视的财富,穿在身上的手艺是她们品德的象征。花瑶女子的帽子也是挑花挑出来的,那是一根两三百米的彩色花带,一圈一圈盘成帽子的样子,用丝线固定住就能带在头上。

为何花瑶女性会有精心挑花、准备嫁妆的习俗?其实若我们纵观花瑶的历史,就不难理解其中缘由。

正如湖南商务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禹明华在相关研究中指出的,花瑶服饰的功用,已经远远超出了遮羞、御寒的范围。

对于这支只有语言没有文字的部族而言,挑花的存在不仅是一种生活形态,呈现着一个民族对生活美的艺术追求;更是一个民族历史记忆的物化符号,它记忆着花瑶历史的重大事件和重要历史人物,也记忆着花瑶自身文明的保存与传承。

在悲情的举族大迁徙中,花瑶服饰犹如一面旗帜,把花瑶人们紧紧地团结在一起。它增强了花瑶人们的凝聚力,使其部族生存繁衍至今。

比如奉堂妹,她从10岁起跟随母亲学习挑花,到现在已逾40个年头。即便眼睛日益模糊,手里的花针却是放不下的。

据传,花瑶女子在家庭事务中居于主导地位,有谚为证:“男闲女不闲,男子在家带小孩,女子出门去耕田”。后来不知是哪个朝代,统治者强迫花瑶人改变服饰,男子都投降了,改了服饰,但女子拒不投降,付出了鲜血的代价。

虎形山乡文化站的奉雄心向禹明华展示了手抄本的《雪峰瑶族诏文》,其记述印证了这个悲情故事——“汉降瑶不降,男降女不降,生降死不降。”

在异族王朝的高压政策下,花瑶男子的服饰早已失去了其民族特色,而花瑶妇女则捍卫并保存了其民族特色。

漫漫历史中,花瑶人有过“莫徭”(免征徭役的意思)的自由美好,更多地则是被称为“蛮夷”而饱受歧视与欺凌。然而,即使在“入山惟恐不深,入林惟恐不密”的最为困顿的日子里,据东汉应劭《风俗通义》记载,他们仍“积绩木皮,染以草实,好五色衣服”,那份追求美好的心情始终未改。

上午割草,下午挑花,就是奉堂妹一天的生活。山中天长,必要农作之外,并无其他消遣。那就针耕不缀,毕竟生活里没有什么好操心的。

山外人渴慕着“无事小神仙”,在奉堂妹这里,就是日常的现实。

她可以任由心里的世界生长,再将它们绣到布上。

责编:龙文泱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