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梆”他敲着眼前的办公桌,笑着说,“就在这张桌子上坐到退休啦。”
二十多年,四本小说,本本直戳社会痛点,写到《活着之上》,这几乎就是最后一本了,提名茅盾文学奖,又擦肩而过。
遗憾么?他说:“平淡!因为注定得不到。”撰文/本报记者赵颖慧
对话
“我注定得不到茅盾文学奖”
潇湘晨报:《活着之上》真的是你“最后一本”小说么?
阎真:我五六年才写一本小说,现在写了4本,可以说,想表达要表达的,基本都表达得差不多了。如果继续写,可能会一定程度上自我重复。想避免这种自我重复,除非开拓新的生活领域、思想领域,才可能会继续写。目前看,就是这张桌子坐到底了(他梆梆地敲了两下桌子),(笑)还在努力学习,努力思考。
潇湘晨报:对《活着之上》能否获得茅盾文学奖,是否倾注极大期待?
阎真:一开始抱有一点期待,后来心情也平淡了,因为能不能得奖已经注定了,我是属于注定不能得奖的,艺术不是评委要考虑的唯一因素,实名投票加重了非艺术因素的分量。
名单公布的当天上午,我在开车,有人发短信告诉我第六名。我靠边停车,回短信说,“意料之中,早有思想准备。”参评的时候,不在人家的盘子里,知道自己不可能。
潇湘晨报:对于获奖的那五部小说,看过么?如何评价他们?
阎真:只看过《繁华》,叙事还是不错,也不完全是方言写作。
潇湘晨报:茅盾文学奖已走过了30多年,如何看待这个奖项?
阎真:这个奖还是一个权威,但很难说囊括了当代小说中最好的。当代文坛流传得很广,得到普遍欢迎的小说不一定获奖,比如说余华的《活着》。所以说,这个奖不能成为文学史的依据,《红楼梦》也没有得过什么奖,时间和读者更重要。
潇湘晨报:关于茅盾文学奖评奖机制,你认为公平么?
阎真:我觉得有改进的空间。第一要无记名投票,评委才可以在没有人情和其他方面的压力下,按照自己内心的审美和艺术良知来投票。
第二所有的评委要抽签,包括中国作协的评委,不能指定,才能保证公平公正。第三所有的规则都必须有刚性约束力,不能随意解释。
“要得,你这样想我就放心了”
8月26日,一身红色T恤的阎真,站在办公室门口,见到摄影记者,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说,“早知道要拍照,就穿件衬衣啦!”
“没关系,会拍得很帅的!”今年50多岁的他,比我想象中年轻,身材匀称,脸上一直带着一丝温和甚至羞涩的笑。
“冷么?”阎真关掉空调,细腻妥帖,“呵呵,别人都说我是老好人。”
算起来,阎真在高校已工作31年,《活着之上》笔力精确地描写了学术潜规则和高校腐败,“每一个细节都可以找到原型。”
不由得让人担心,小说发表后,他会遭遇什么样的处境,“同事们什么反应?有对号入座的么?”
“基本上没有对号入座的,”说着说着,他笑了,“个别有点点影子的,自我撇清说,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哦,我说,要得,你这样想我就放心了。”
他也并不认为《活着之上》是揭黑式小说,小说中的知识分子甚至是比较“正面的”,现实中,聂致远式的困境很普遍,评职称要找关系,发论文要买版面,但他依然“扼守了底线”。
“不敢说完全没有违背过原则”
“那作为副院长,你是否违背过原则,触碰过底线?”
“不敢说完全没有违背过原则,”他的坦诚让人惊讶,“但跟钱没关系,而且还有底线在。”
他指着办公室的门说,曾经好多次,有人拿着钱来到办公室,硬塞到我手里,拼命地送,扯来扯去,“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去开门,门开着,对方也就不好意思了。”
“他们求你是求什么?”我问。
“我是教授委员会的主任,参与老师评职称,考研也是我出题目,”他说,“底线我会坚守,但能帮的还是会帮,作为副院长,曾经因为院里的事情,低三下四地求过别人好多次。”
“你的孩子似乎也快大学毕业了,到时候也要找工作了,你会不会也找找关系?”我问。
“这确实是一个很尖锐的问题,事实到了跟前,比如我的孩子想去银行,找熟人不能凭一张嘴巴,这就是一个很严峻的挑战。”
聊着聊着,他的黑色诺基亚手机响了。“哪位?”
“哦,对不起,没有要发表的。”
挂了电话,他摆着手中的非智能手机说,“看,又是问要不要买版面。”
这个情景几乎是《活着之上》的片段重现,难怪人们会说,阎真是“零距离书写”,让人分不清谁是阎真谁是聂致远。
坚守基本底线,这样的人很多
一直微笑着的他,回答问题坦诚得让人不习惯,透出写作时的那份凌厉来。
但在小说中,除了露骨的“潜规则”,还有一个闪着圣洁光芒的意象,时不时照亮挣扎在复杂人际关系中的主人公。那就是,出现过无数次的“曹雪芹”和“门头村”,“那是你的精神追求和朝圣之地么?”
“以前没系统想过古代文化英雄跟自己什么关系,后来写小说后,找到这种精神线索,他们生命的核心价值在‘上’。”说着,阎真指了指天。
“除了曹雪芹,还有屈原、李白、陶渊明等等,他们机会那么多,稍稍低低头,也可以活得舒服潇洒,但他们更需要心灵的真诚和人格的坚守,这就是传统文化给知识分子的滋养,无形中设定的底线。”
然而,现实是骨感的,小说主人公聂致远说,“在当下,鼻子前面那点东西我不能不要。”
阎真也并不会要求知识分子完全学习曹雪芹或者屈原,“我们都是普通人,能坚守基本的底线就很不错了,这样人还有很多。”
门头村据说是曹雪芹写《红楼梦》的地方,小说中,聂致远去过三次,“我也去过三次,写之前、写之中,写到最后,说不上朝圣之地,但的确是让人可以得到某种净化。”
当阎真第二次来到门头村,他看到从树叶的缝隙中传过来的阳光,似乎伸手就能握住。他听见树丛的上空发出沉闷的声响,辨不清方向。忽然,在沉闷的风的中心,传来了一丝尖厉的、凄凉的锐响,像时间深处传来的召唤。他把这些光和声音,写进了小说的结尾。
荐书
阎真给“大读者”推荐七本“思想和艺术的完美结合”的书,对每一本书,他写了一句推荐词。
《复活》托尔斯泰
托尔斯泰最具人道精神的小说。《巴黎圣母院》雨果
对人性的理解获得了充分的艺术表达。《莎士比亚四大悲剧》莎士比亚
历史和人物性格的融合成一个有机整体。《红楼梦》曹雪芹
在日常生活叙事中,写出鲜活的人物性格。《呐喊·彷徨》鲁迅
对历史的描绘中,展现独到思想发现。《活着》余华
通过鲜活的形象,表达了历史的进程。《白鹿原》陈忠实
从文化的角度描绘历史。
阎真给“小读者”推荐了两种书,一种侧重审美,一种侧重想象力。
唐诗宋词中的经典之作
理解中国传统文化的感性切入口,也是陶冶审美情操的最佳范本。
《西游记》吴承恩
电视剧与原著相差最小的四大名著之一,培养想象力的教材。
Letters
喜欢阅读,散文、社会评论、历史、自然科学史以及个人回忆录之类,也在“悦读”交流范围之内吗?喜欢看到能予人愉悦、启人深思的作品推介及评论文字。
——读者于忠
责编:谭思敏
来源:潇湘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