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山明

因为海拔关系，阳明山的春天与山下总有一个时间差。山下河岸旁的柳叶已经任由春风梳理了，山上的桃树才刚刚冒出花骨朵，像从冬天的睡梦中醒过来，用慵懒的眼神打量着周遭事物。不过，岭上的植物像勤快的农人，不大“赖床”，温润的南风吹过，便突突往外冒碧青、鹅黄、暗红的嫩芽，几天功夫便把冬日景象驱赶得不见踪影。特别是山中的竹笋，憋足了劲往上蹿，一天长出好几公分，在枯萎的灌木丛上方形成大片“剑林”，煞是壮观。到了春分时节，山上已是一派葱绿，无数不知名的小花在草地上、灌木中怒放，把山野装点得多姿多彩。

阳明山的春天没有一丝俗气。初春，山中空气纯净，漫步在山间小道，迎着微凉而夹杂花香的山风，心境霎时会清明起来。放眼四野，群峰起伏，错落有致；山色由近到远，依次由浅绿变为深蓝，极有韵致。此时的阳明山是冷热气流争夺的战场，云雾便是双方对阵的硝烟。洁白的云雾像棉絮，像梧桐花，轻盈舒缓，在山峰之间随心所欲地漂移。

如果运气好，还能一睹阳明云海：在初升的太阳照耀下，一座座山峰如岛屿般耸立，山谷里的白云像海水一样涌动，远处的云层被阳光镀上金黄色，近前的云朵则有些暗青。凝视片刻，恍惚间一条金光大道从太阳底下铺过来，极尽魅惑，给人如仙如幻的错觉。清道光八年的《永州府志》描写了这种感觉：“及登峰顶，左衡右疑，极目千里。身在云际，超然出尘。”

超然出尘，便是阳明之春赐予游客的普遍感受。在山脊处找一块溪边的青石坐下，让目光随山谷里的云雾自在游动；或在岩云拥裹之中，徜徉于林间山径，把所有的心事交付给森林大地。心中便能油然生出曲径通幽、柳暗花明的自在喜悦，开启王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豁达心境，从而真正体验到心驰神往、悠然自得的神仙意趣。

最是阳光从云的缝隙中喷薄而出的那一刹那，云朵的边缘镶上银色的蕾丝花边，云团也越发轻盈透亮，每一片云宛如一幅流动的画。在云雾的流动中，金辉泼洒在山麓上，随云雾漂移而明灭倏忽。阳光经过云雾的折射，映照在岩石、草地和树林上，天空和大地一片光明……

前人认为这便是“阳明山”之名的由来。修纂于清康熙年间的《零陵县志》这样记载：“山高与云齐，即见日出，故以‘阳明’名之。”面对云蒸霞蔚、气象万千的阳明奇观，人们在震撼和赞叹之余，经常会忘却自身的存在，将自我销熔于光明之中，成为大自然的一分子。我以为，“阳明”，不单指自然的光明，也寓意山中之人获得的内心澄明。

阳光和云雾，滋养着阳明山上的万类生物。成片的原始次森林生机盎然；石缝峭壁上的树木，借着雨露流岚的抚育，顽强地展现生命的奇迹。高大的乔木和低矮的灌木将山麓峡谷覆盖得严严实实，各种珍禽异兽在这里生息繁衍，它们觅食、求偶、嬉戏的声音从树丛里飘出来，恰似最美妙的春天奏鸣曲。春季阳明山，没有一样生物甘于寂寞、安于现状，甚至连那些岩石都在拈花惹草、躁动不安呢。

在这场激烈的竞技中，有一种植物脱颖而出，成为广袤阳明山春季的标志，这种植物就是杜鹃花。不知道阳明山的杜鹃花最早绽放于什么时候，不过她能够独占鳌头绝非浪得虚名。杜鹃花也叫清明花，是湘南地区的一种常见植物，大都在清明节期间散开在丘陵坡地，颜色以血红为主。因花期恰好在慎终追远的清明节前后，人们经常把它与凄婉的杜鹃泣血、思亲祭祖联系在一起。阳明山的杜鹃花则与众不同，花期比山下的杜鹃要晚一个月左右，避开了清明的感伤情绪，更能改善人们赏花的心情。

山上的杜鹃虽同属灌木，个头却高出许多，山下的杜鹃大都不会超过一米，山中的杜鹃一片片簇拥在山坡上，高达两三米，花开的时候，总是绽放在游人的头顶，鲜艳的花朵映衬在蓝天里，更是风情万种、娇艳可人。更奇特的是，山上的杜鹃花颜色更加丰富，除了山下常见的红色，还有黄色、紫色和白色，不同颜色的杜鹃仿佛约定一般，在不同的时段依次绽放。紫色杜鹃在四月的中下旬率先展开，当紫色即将凋零的时候，黄色杜鹃应时而开，然后是白色的杜鹃接踵而至，到了五月初，红色花朵才攀上高枝，迎风怒放。神奇的自然之手，竟然将杜鹃的花事安排得如此周详有序，把春天最绚丽的颜色全都赋予阳明杜鹃，她怎能不成为春之花魁、山中冠军呢？

为亲睹阳明杜鹃的花容，我和几位外地朋友，于“五一”清晨，驱车到了山上的观景台。此时，阳光温煦明丽，普照如浪峰峦，凉爽的山风掺和着野花的清香拂过耳际，让人神清气爽。举目远眺，黛青色的山麓隐约可见数抹淡红；将目光从远方慢慢收回，火红渐成主色调，一簇簇、一块块镶嵌在葱绿的底色中；目光落到脚下的山麓，再也无法移动，眼球被牢牢系在那灿若云霞的花朵上，大片大片的红色如火焰般燃烧在山坡上，绿色的叶子完全成了花的点缀。宣传资料上说，阳明万亩杜鹃、百里花海。“花海”两字最为传神，微风吹过，杜鹃花摇曳起伏，宛如红色的波涛向远方延展开去，极为壮观。

从山顶徒步下行，很快沉溺于“花海”之中。山路两旁的花枝互相勾连，在上方结成一扇扇拱门，将山路变成一条花团锦簇的长廊。一朵朵怒放的鲜花，张开笑靥，伸出鹅黄的花蕊，从不同的方位亲吻我们的衣服、头发和面颊，恍惚间我们成了花的主人、海的王子。长廊外面也是花的海洋，花的后面还是花，红的后面还是红。那些簇拥在枝桠上的花朵也是浅笑依依、温情脉脉。在炎凉世态中长大的我，情不自禁喜欢上了这热情似火、娇艳如云的阳明杜鹃花，当即口占歪诗一首：

今年春讯晚，群芳竞娇妍；

欲结松竹舍，甘做看花郎；

朝汲蕊间露，暮闻梵钟远；

人世多熙攘，心闲便是仙。

下到半山腰，前来赏花的游客如潮水般往上涌，花树下、游道上，都是披红着绿的身影。其中不乏年近古稀的伉俪，执手移步花径，脸上泛着青春的光彩。那些衣着入时的美妇人，揣着与杜鹃花一决高下的心思，将美艳的花朵拉近红扑扑的脸腮，不停地指挥自家男人按下相机快门。还没有太多世俗意念的童稚，尽情宣泄着对杜鹃花的喜爱，在花海里叫着、闹着、跑着，弄得那些花树像被挠了痒一般抖动，张开嘴无声地笑着。

看着这一幅幅温馨的场景，我突然生出“吾道不孤”的快意。这片野生的杜鹃花海，是阳明山的春天最亮丽的风景，是大自然赠予人类的一份厚礼。杜鹃花，没有牡丹的庸俗，没有莲花的孤傲，也没有菊花的隐逸。不论长幼、不分男女、不究雅俗，都能从这里找到自己期盼的快乐，都能在这里卸下心中的块垒。陌路之人在花树下相逢一笑，便能引以为赏花的知音；他乡之客在花丛中驻足片刻，便能生出“此乡即吾乡”的情思。

阳明杜鹃：春天之花，普众之花，心灵之花！

一审：吴方明

二审：严万达

三审：戴  勤

责编：吴方明

来源：双牌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