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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临之:“中亚系列”关注的是亚洲人民紧密相连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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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4-23 17:18:10

叶临之,1984年生,曾留学日本,2019年来访学于中亚各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上海文学》《天涯》《山花》《青年文学》《长城》《作品》《青年作家》等期刊发表小说百万余字,《文艺报》《文学报》《百家评论》等文学评论报刊对其文学创作有专门评论与推介,代表作《猎人》《伊斯法罕飞毯》《性灵山月》《中亚的救赎》等。曾获梁斌小说奖、浙江省作家协会青年作家奖等奖项。

《我所知道的塔什干往事》是我的中亚系列的第三篇,这系列也可以称作亚洲系列。我从2019年去中亚访学,2021年开始创作这系列小说,其中有五个中篇小说、一个长篇小说和一个短篇小说,中篇小说的名字叫做《伊斯法罕飞毯》《中亚的救赎》《我所知道的塔什干往事》《海边的中国客人》《风雪到达荒野后》。

第一个是《伊斯法罕飞毯》,创作于2021年。它讲述了一个在中国东部城市W城的音乐知识分子帅奎远去高原任职的经历,他跟当地的向导发生了一段比较浪漫的爱情,其中牵涉到所罗门王飞毯的神话,也关系到人在命运驱使下的奔波,最后,帅奎在自己的理想之中去奔向湖中的飞毯。

第二个小说是《中亚的救赎》。这个小说的叙事者是远去高原国做矿产生意的商人,因为朋友的介绍,意外地卷入到另外一起中国商人的失踪案里,他通过一系列的事件见识到中亚国家的社会、政治、文化等方方面面的现实,最后这个故事是以悲剧告终,“我”在中亚的神山苏莱曼山徘徊。

第三个小说《我所知道的塔什干往事》讲述的是乌兹别克斯坦的故事。2020年左右,我曾经两次到达乌兹别克斯坦,在塔什干地区活动,了解了当地中国人的一系列故事。这个故事讲述的是,一个来自中国东部省份、名字叫做郁延青的人,牵涉到商业纠纷,也牵涉到与当地人的爱情,他的恋爱对象是一个在国际博彩中心的荷官,那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女性,但在商业纠纷中,郁延青最后选择了坠楼自杀。这个故事在乌兹别克斯坦流传甚久,最后到达了我这里,所以我一直想把它写下,当在一个陌生的村子里面,我想起了这个人,那时候我嚎啕大哭。

第四个小说《海边的中国客人》讲述的是前苏联与中国联系的一个小说,时间跨度长达三十年。一个中国商人曾经在俄罗斯东部海参崴做倒卖生意,邂逅了一个去海边寻亲的朝鲜族女孩,两人未婚生子,这个中国商人后来回到国内。时隔三十年,这个中国商人趁着去中亚做地毯生意,又想寻此旧情。在中亚的比什凯克,他偶遇曾经的学生沈河,沈河现在是比什凯克一家私人侦探公司的负责人,他负责为这个中国商人寻找前情人和女儿。历经这么长的历史,以及数个民族、时代变迁,结局总是不令人如意。最后这个中国商人突发高血压去世,沈河也因为自己为导师寻找历史的痕迹而付出了代价。

第五个小说是写哈萨克斯坦荒野的故事,它讲述的是复仇与寻仇之间的斡旋,那是一场在荒野中的生死角逐。

我的这五个小说都是从不同侧面、不同角色去塑造中国人与中亚各个国家的关联,他们的命运是紧密相连的,这宛如中国自从二十世纪以来深深地嵌入了亚洲这块土地。我想表达的是:中国并不孤立,人民,特别是亚洲人民,他们的命运是紧密相连的,他们并不随国境线的隔离而改变。

小说节选

三、奇怪的旅途

郁延青醒来时,大巴车临时停下来了,司机趴在马路边的一个检查站的窗口那里面对盘问。郁延青看了看表,接近当地时间下午两点,车行驶了两个多小时。他们碰到了临时检查,检查站里的人工作缓慢,郁延青好不容易看清检查站里有三名警察,其中一人看着电脑屏幕,一人在登记信息,两人后面站着的大概是他们的上司,他在反复地核实司机的通行记录。

等司机拿着通行许可卡上车,上司带着一名警察跟上来了,开始轮流检查乘客的旅行证件。他们检查完大部分乘客的旅行证件,轮到郁延青前面一排座位时,一名与郁延青一样戴着鸭舌帽的年老乘客慌了,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字条递给警察。警察看完后给上司,上司摇了摇头,这名警察开始用稍显严厉的话说:“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能不携带有效证件就出门吗?”

“抱歉,我糊涂了,我真的老了,出门为了看我妹妹,我一年没有见到她了。我妹妹在克拉斯市,我很快就到了。”

“那不行,我们有规定,麻烦你先站起来。”

这名年老乘客缺少有效旅行证件,现在,检查站的警察还要对他进行搜身。年老乘客佝偻着站起来,被惊得瑟瑟发抖,目光里写满了乞求原谅。

查看证件的警察开始搜身,刚才他上司注意到老头穿着的夹克口袋圆鼓鼓的,里面明显塞有异物。搜身的警察一下变得警惕起来,把手快速地插进他的口袋,马上掏出一个大玻璃瓶,太阳光照射下,瓶子明晃晃的,瓶上的贴纸有一行俄文——显示这是一瓶高度酒。警察把酒递给上司,他的上司迎着阳光轻轻摇了摇,严厉质问:“禁令是不准携带酒精类物品,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买给妹妹家的礼物,我家除了羊,就没有礼物,请原谅。”

随后按照规矩,年老乘客被带下车去了。郁延青听懂了他们的当地话,他努力表现得毫不关心。老者遇到的事引起他的警觉,老者被带下车后,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上衣内口袋,那儿有他的护照,他又翻看了一番所有的旅行证件。为这趟差事他已经做好所有能想到的准备,现在,郁延青可不希望出半点差错。

他查看了证件后,警察已经检查完剩余乘客的证件,终于轮到郁延青。检查的警察拿着郁延青的中国护照疑惑地看了一番,又瞟了一眼他的帽子,随后把他的旅行证件和护照转交给上司。郁延青以为他会像刚才的老者一样被轰下车,但这样的事没有发生。那名上司认真地核对了一番他的证件后,随后把护照交还给他。

郁延青是最后被检查的乘客,完后,警察不吭声地下车了。

好在有惊无险,车子再次启动。路边看不到费尔干纳盆地常见的土黄色景色了,路边的房屋、远处的村庄已经转变为灰白的底色,看起来像曝光过度的胶卷底片,显示他们快到咸海沿岸,甚至,他已经能嗅到空气洇着淡淡的盐味。顿时,郁延青脸色黢黑,若有所思。

车子上的临时检查不是大事,但好像是突发事情的前奏,郁延青隐隐预感后面似乎有事情不断发生。

大巴终于要停下来了,停在一个像是大市镇的车站里,车站旁边有一幢高大的宣礼塔。乘客们都下了车,坐在最后一排位置上的郁延青没有动,司机用眼神示意他,好像告诉他到了木伊纳克。郁延青只好下车,他快速离开车站,尽量让鸭舌帽遮住眉头和双眼,努力地打量了一番附近街道。

确实到咸海边了,郁延青虽然不能完全确定这是木伊纳克,但应该不会错。站在车站旁边的宣礼塔底下,他能看见三两艘帆船悬挂着蔚蓝色的帆布,它们立在几栋类似哥特式房子屋顶的缝隙之间,远处就是几近干涸的咸海。

宣礼塔前面是一个稍显泥泞的小广场。郁延青从风衣的口袋里掏出字条,准备给那个叫阿布的警察打电话,电话响了半晌后终于通了。

当郁延青自报家门地说他是欧亚莲生贸易公司负责人时,对方用乌兹别克语向他简短问好,然后,对方问,你已经来了吗?郁延青看了看四周,说,我到了,先生,我在哪里见你?顷刻,对方说,你不必找我。对方说到这里,停顿一下后说,大约二十分钟后,我会到汽车站那里,到时请跟我来吧。

郁延青挂断电话后,他在小广场里溜达了一圈,抬头望了望旁边古老的宣礼塔,猜测着它的修建年代。汗国时期,抑或更早时期的花剌子模?打量完宣礼塔时,他的余光一直扫视着街面,他似乎预感到这座白灰色的小镇可能有异常事情发生,但联想到五百公里之外的塔什干,他又镇定了。他知道相比过去,现在平静的街面看起来正常,诚然,仍然不能与过去相比。以往,他快乐地载着朋友驰骋整个大陆,从高原到俄罗斯,甚至到山区的瑞士和海边的法国。他就是这样过来的,除了在塔什干,就是开着车漫无目的地驰骋在费尔干纳盆地周边。

只是,他从来没有到过这个知名小镇。

差不多二十分钟,一个身穿军绿色警服的人悠悠地走来了。小广场上无人,这个人身躯肥胖,很是显眼。郁延青马上注意到了他,他判定胖子就是要找他的警察阿布。

果然如此,对方也发觉了在宣礼塔下面站着的中国人。

“打扰一下,您是郁先生?”他走到塔底下询问着,很有礼貌,开始自我介绍,“我叫阿布,负责接待您的警察。”

郁延青打量了一下来者,对方看起来慵懒、惺忪。郁延青的头脑中闪现来的路上在检查站碰到的事情,几乎半分钟后,他才缓慢点头说:“是的。”

“哦,很好,请跟我来吧。”警察说。

郁延青跟在他后面,他们从泥泞的小广场开始往一条狭小的街道里走去。他们行走在小街水泥路上,街道越来越暗,两旁都是石墙垒砌的房子,看起来像走进了一座古堡。

十来分钟后,警察在一栋挂着“市民活动中心”牌子的哥特式房子前停下,他打开房子的铁门走进去,郁延青也跟着进去。

这栋房屋像是负责公务的镇公所,类似国内的派出所。警察阿布坐在靠背修长的木椅上,他示意郁延青在对面坐下。房间里设备简陋,墙上挂着一台不知名品牌的平板电视,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放一场足球赛。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吗?”半晌后,警察终于发问。他刚才看了好几分钟的足球赛,看起来对郁延青的事情漠不关心的样子。

郁延青没有立即回答,他瞟了一眼电视屏幕,这场球赛像是正在举办的中西亚足球赛里的一场,比赛已经进行到下半场。郁延青敏锐地发现,他的到来好像妨碍了警察看球赛,甚至,警察的眼神稍显不耐烦。

“我们公司的货物不是在这里吗?”郁延青反问,他是试探性的,他觉得对方处理公务的方式很奇怪。

对方没有吭声。

“货物?要知道现在做生意已经很难,你还想从事一项很难的事情?”对方的目光落到他身上,认真地看了一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随后,对方打开了抽屉,从里面掏出一套很小的扑克牌,玩牌的同时继续看球赛。

“是的,很难,那是我的事业。我喜欢做看起来难的事情。”郁延青按照往常在塔什干生活的逻辑回答着,直言不讳。

良久,警察阿布又不说话了,好像与他不相干。漫长的等待时间里,郁延青只好陪对方看球赛。郁延青也喜欢足球,生命的激情和勃发是他一贯追求的,只是刚过去的半年多看球赛几乎不可能。这是一场在邻国首都举办的比赛,在那快要沸腾的空间,看台上的观众为各自国家的球员歇斯底里地呐喊助威,好像想把被禁锢的压抑发泄干净。

球赛终于完了,将近傍晚。

这是一趟奇怪的旅途,郁延青并不清楚警察办事为何如此拖沓。看完球赛,叫阿布的警察关了电视,无所事事一样,他看了一会儿扑克牌又把它收了起来。

注意到郁延青正疑惑地瞅着他看时,警察终于摊了下手,说:“谢谢您陪我看了一场球赛,要不,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们公司的事情,对于我是麻烦。嗯,我想想,恐怕结束不了。我们请您住在我们的指定住所,这就给您安排。”

说到这里,他用郁延青的护照填了一张表格,还递来一串钥匙。

郁延青接过钥匙,没有吭声。

“直说吧,您被我们羁押,正在接受调查。至于房间,您可以不住,不过这样会不好。”锁门前,警察阿布又正式地说,“如果我们有任何不好,也请接纳。现实就是这样。”

来源:小说月报

责编:龚雅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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