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变与不变的美丽传奇

易鹰

没去湘西之前早已神往，因为沈从文、黄永玉和谢晋曾以文字、图画和电影告诉世人：湖南西部大山深处有这样一个美丽神秘和纯朴善良的所在；还因为这里是精准扶贫首倡地，中国历史上消除绝对贫困在此书写光辉篇章。过去曾因交通险阻路途遥远，一直未能成行。直至借湖南首届旅游发展大会的东风，暑假“乘最美高铁游神秘湘西”，领略到山水人文之美外的山乡之变和时代之美，看到湘西这一本厚书、这一轴画卷、这一部大片在新时代续写和演绎变与不变的美丽传奇。

（芙蓉镇之秋。 一音 摄）

路与桥

路，是湘西千百年历史之困，也是湘西新时代之变。由于武陵山脉与雪峰山脉横亘阻隔，交通极为不便，湘西曾有“中国盲肠”之称。从为路所困到因路而变，自2012年矮寨大桥建成通车、高速公路和高铁开通运营，沉睡千年的山乡在新时代才真正打开山门。

高和矮是比较后相对而言的。矮寨地名称矮，是因为相对于周边群山高耸入云，村落处于其下。但矮寨的路与桥所折射出的中国人不屈服于命运不畏艰险寻求出路的精神从来没有矮过。去矮寨大桥前特意寻访了担负过抗日救亡历史使命的湘川公路矮寨路段。湘川公路全程1256公里，始建于1935年初，1936年9月全线竣工通车，是抗战时衔接粤汉、湘桂黔通向西南大后方的唯一通道和咽喉要道。矮寨路段是全线公路最险的关卡，总长约6公里，转折达13道急弯，一个8字形弯道，形成26截近乎平行的路面，并建有中国历史上第一座立交桥，其地势之险、工程设计之巧妙居全国公路之冠。史载，当年2000多名民工栉风沐雨整整奋战了7个月，死亡200多人，是那个同仇敌忾的时代用血肉和生命筑起的抗战救国通道和世界公路奇观，至今有一尊“开路先锋”的铜像立于山崖纪念。

而今，穿行于云海凌空飞架于德夯大峡谷之上的矮寨大桥是湘西的高速通道，桥面宽度24.5米，为双向4车道高速路面桥，桥面距谷底355米，是令人叹为观止的世界级人类工程奇迹。它曾创造了多个世界第一：主跨跨径1176米，是世界跨峡谷大桥长度最大的钢桁梁悬索桥，还有世界首创的“轨索滑移法”，世界上首次采用塔、梁完全分离的结构设计方案，首次采用岩锚吊索结构并用碳纤维作为预应力筋材……以其雄伟壮观，美国杂志推荐为非去不可的世界十大新地标之一。

乘车经过大桥感受天堑变通途，云海中的高速公路对比九曲十弯的盘山公路是征服和超越。下车抚桥凭栏远眺近观，人和桥在天地两界之间，上是云雾缥缈，下是苗寨炊烟，是天上人间从未有过的登临体验，没有古人“高处不胜寒”之感，只觉得“矮寨不矮，时代标高”是观沧海、阅世相后的结论，概括的是风景之外人的风骨和时代精神。乘穿行于大湘西的张吉怀高铁，有时偶与高速公路并行，车窗飞速掠过的画面，展示的同样是路带来的时代之变和时代之美。

水与酒

湘西素有“醉乡”之称，好酒之风远追秦汉。屈原流逐湘沅时曾沉醉于此，有诗为证：“华酌既陈，有琼浆些”“美人既醉，朱颜酡些”“娱酒不废，沈日夜些”……诗有记事、抒情和言志的功能，古人写诗类似今人发朋友圈，可见当时酒宴之盛、陪酒之风和夜饮之酣。无酒不飞歌，无酒不起乐，无酒不摆舞，无酒不成席，无酒不成礼，是中国酒文化在湘西的呈现。客人进门要喝“拦门酒”，进屋要喝“三杯酒”，宾客围坐要喝“咂酒”,人生大事更离不开酒，遇到烦心事，湘西人端起酒杯尽显豪气：“好大个事，逮酒！”

三点水加酉，便是“酒”字。酉水两字，总让人联想到酒。酒是水的形态，却有火的性格。在好山好水出好酒的湘西，酉水河是土家人的母亲河，一如女人水的柔情、男人火的性格……在中国白酒浓、清、酱三分天下的市场，以兼有浓香、清香、酱香形成“前浓、中清、后酱”的独特馥郁香而独步天下的酒鬼酒，离不开酉水河的水及两岸生态有机粮的酿造。何为馥郁？《辞源》注：香气蒙迷。与卓文君当垆卖酒的司马相如在《上林赋》说“郁郁菲菲，众香发越”……湘西美酒自然以此香闻名。

在酒鬼酒厂见到黄永玉酒瓶设计原作沉思良久，大师随便一说让装固态粮食的麻袋变身盛液体美酒的酒瓶实为奇思妙想，看似平常的随意之举其实是对“酒是粮食精”大雅大拙的艺术表达，也是湘西人用纯粮酿酒绝不掺假的质朴与真诚。实地到酿酒车间察看窖池入料出糟、蒸馏出酒掐头去尾的传统工艺，出门再看那个面色酡红的老翁背着一大麻袋酒鬼酒的雕塑以及“酒鬼背酒鬼，千斤不嫌累；酒鬼喝酒鬼，千杯不嫌醉”的记趣文字……

酒厂有幅黄永玉绘的《山鬼》，是迷失于湘西山野之中的寻恋少女。饮罢酒鬼思山鬼，“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那个戴着兰草花环骑着黑豹，肤如柔荑、婀娜多姿的山鬼是每个男人心中的女神。饮酒之乐，莫过于此。

不可不醉，不可太醉。酿酒在于度，喝酒也一样。不然，因酒误事会错过一些美好。“若溯流而上，则三丈五丈的深潭皆清澈见底。深潭为白日所映照，河底小小白石子，有花纹的玛瑙石子，全看得明明白白。水中游鱼来去，全如浮在空气里。”沈从文笔下美丽的酉水，同时是得天独厚、名副其实的美酒河。

人与文

“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等”，沈从文写给张兆和的这一句自信而又让人动心的情话，完全可以作为湘西旅游的广告语。多少人对湘西之美的了解，来自于他的《边城》《湘行散记》。来湘西前，我们笑称是去找翠翠，因为天真无邪情窦初开的翠翠，如边城山水一般真善美，是寄托对美好爱情和理想人生憧憬的纯美意象。

“从十二岁出来，在外头生活了将近四十五年，才觉得我们那个县城实在是太小了。不过，在天涯海角，我都为它而骄傲，它就应该是那么小，那么精致而严密，那么结实。它也实在是太美了，以至以后的几十年我到哪里也觉得还是我自己的故乡好”，黄永玉曾自述少年时读不懂表叔沈从文的书，但多年后他成了美术大师，写家乡的文字同样清新隽永。

（湘西传统民族服饰与现代通信时尚。一音 摄）

今年适逢沈从文先生诞辰120周年和黄永玉先生99岁寿诞，凤凰之行首选探访两位大师的故居，希望找到叔侄亲缘关系外文学与美术间的某种联系，不意又巧又不巧。巧的是，在沈从文故居遇雨，正好实地感受他《我的写作与水的关系》；不巧的是，玉氏山房闭门谢客，黄永玉在京没有回乡，寿辰不想惊扰任何人。

“在我一个自传里，我曾经提到过水给我的种种印象。檐溜，小小的河流，汪洋万顷的大海，莫不对于我有过极大的帮助，我学会用小小脑子去思索一切，全亏得是水，我对于宇宙认识得深一点，也亏得是水。”凤凰遇雨，别有诗意。水是灵性、灵气、灵感。

“孤独一点，在你缺少一切的时节，你就会发现原来还有个你自己。”这是一句真话。这大概也是黄永玉大师希望安安静静过99岁大寿的考虑。

沈从文的文，朴实无华，温情融融，似星斗耀天宇，如月光照人生。妻妹张充和评价沈从文“不折不从，星斗其文；亦慈亦让，赤子其人”；学生汪曾祺则言“他用手中一支笔写了一生，也用这支笔写了他自己”。

黄永玉的画，智慧洒脱，风趣幽默，似清荷入梦境，如彩墨泼人间。黄永玉说：“人只要笑，就没有输。”黄永玉这一辈子从不低头，从未输过。百家之中，我最认同王明明的评价：“黄永玉是一个无法归类的人，哪个画派他都不是，他就是他自己。”

国运盛，文运昌。湘西的灵山秀水滋养人才辈出，续写新时代的华章。70后的凤凰作家田耳，2007年凭借中篇小说《一个人张灯结彩》获得第四届鲁迅文学奖，成为史上最年轻的鲁迅文学奖得主。湘西民族中学毕业自学成才的金牌编剧张冀凭借良好的构思及文笔，创作了电影《中国合伙人》《亲爱的》和《夺冠》多部影视剧本，目前又回到家乡执导电影《长沙夜生活》。文以人传，有人才有一切。为让大湘西的妇女儿童享有和省会长沙一样的优质医疗资源，全国道德模范刘习明和妻子宁联芳医生在吉首创办宁儿妇产医院，大山的家庭有了更多欢笑和希望……

湘西行，是江山壮丽、人民豪迈的体验，有文以人传、代有人出的欣喜，如同飞架的桥、伸展的路通向远方……

（刊载于《湖南日报》2022年8月19日10版）

作者：易鹰

责编：封豪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