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怀一池莲荷

王 宏

仅仅一个晚上的酝酿，季节就从初夏穿越到“深秋”。

雨，淅淅沥沥，风儿不狂，揉搓着这雨丝，却颇有些劲道，扭扭捏捏，歪歪斜斜，让雨更显冷漠跟生疏。我撑着伞，和一众文友漫步在乔口的田畴屋舍，这里是长沙、益阳和岳阳三市交汇之地，湘江下游、洞庭湖尾闾的广袤水乡，视野平阔。依偎在柳林江的臂弯，犹如柔软的怀抱，草木轻摇，水波荡漾，跳动着清晰可闻的脉搏。

对天气的变化是有准备的，但我分明低估了老天的变化之大，薄薄的运动外套，薄薄的打底衣，显然有些轻薄，不时瑟瑟发抖，喷嚏和鼻涕竟然双双登场。

忽然，一片半水半绿的湖面闯进眼帘，村上陪同人员告诉我们，这里是南湖，我们行走在近两年打造的“荷韵南湖”美丽宜居村庄。湖水清澈，靠岸的水面，全是嫩绿的荷叶，向着湖的中心铺展开来，菖蒲紧靠水岸，一丛丛簇拥着，密密麻麻，和别的水草一起护佑着大片新荷。

顿时，这粼粼波光涌入双眼，也漫进我的胸膛，这轻轻雾霭仿佛是腾腾热气，慢慢不觉得天气的凉意了。走过一段景石小路，踏上木质浮桥，在水一方，起初颤巍巍，怯生生，转眼间，我沉醉这满湖新荷，浓密水草。这一片片、一簇簇的鲜嫩荷叶，青涩腼腆，楚楚可怜，有的已经完全铺展开来，有的还卷曲着身子，将绿未绿，半卷半舒，这一场凉风凉雨，估计又让她们害怕了，偷偷的，抬头张望四周，望着自己的同伴，茎秆柔柔的，以致这半卷的荷叶只能歪斜着，懒洋洋的，难以直起身子。

这满湖的青涩，水润的娇羞，欲露还遮，弱不禁风，吹弹可破，怎能不让人心生怜惜？偏偏雨水最是无情，你瞧，那率先张开身子的荷叶，淡绿淡绿，柔嫩柔嫩的，分明扛不起重负，这可恶的雨滴，偏偏直往它身子上“砸”，无奈，这嫩嫩的荷叶默默地承受着，犹如双手十指并拢，半握拳头，一滴又一滴，一阵又一阵，捧起一大把“珍珠”，浮在水面上稳稳的、妥妥的，凝视着这圆圆亮亮的水珠子，平平滑滑的新荷叶，我立刻想起白居易那句“大珠小珠落玉盘”。

久久凝望，晚春初夏，这安安静静躺卧水中的莲叶，青涩稚嫩，稀稀疏疏漂浮着，活脱脱像绿幽幽、圆溜溜的铜钱，不禁想起宋朝的两句类似词句，一句是“荷钱浮翠点前溪”，还一句叫“四月圆荷钱学铸”。正是梅雨时节，嫩荷如铜钱，点缀清溪上，荷叶出水，又恰似孩童们学着铸钱。

反正凉意已经荡然无存，雨丝已成雨幕，水天已然连接，雨跟荷似乎相拥相偎、绵绵倾诉。这时节本该吟哦“乱红飞过秋千去”“落花流水春去也”这类句子，依依惜别春天，此刻我全忘了这些。忽见远处木栈道上有人在垂钓，一柄大圆伞固定在栈道的木桩上，深绿色伞布，和水中浅绿的新荷、湖岸浓绿的草木是如此的搭调，钓者全神贯注，对岸一座凉亭静立树丛，如果我是钓者，肯定会一会儿端详湖中的荷叶，一会儿眺望对岸的凉亭，不由自主的“相看两不厌”。

久之，游伴们已经走远，我没有性急，稳稳地拿出手机拍照，远的、近的，水中央、湖岸边，一口气拍下好多张，天气预报说明天将转晴，气温回升，经验告诉我，咱这地方“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如此雨中新荷图，简直是昙花一现，限时专供，肯定不会为谁停留多少时日。过不了多久，荷叶就会“女大十八变”，从“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继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李清照和闺蜜们酒后兴高采烈，豪气干云，“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狂野之趣自然是从盛夏的荷丛藕林流溢出来。辛弃疾笔下“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夏风丽日加持下，荷花长成莲蓬，毛头娃儿那调皮贪吃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在跟进大部队的阡陌小道，我还是止不住被一小块荷池吸引着。这里的荷叶比刚才南湖的荷叶精气神旺盛些，大部分站立着，完全舒展身姿的，少量蜷缩身子的，高的，矮的，都像是迎接我们的到来，只有少部分慵懒地趴在水上。不经意间，瞥见鲜绿的荷叶丛中夹杂着枯黄的莲藕秆茎，分明是去年的残荷，初看有些煞风景，就像一群正在蹦蹦跳跳的孩子们中间混进不少老态龙钟的爷爷奶奶。可是，仔细打量一会儿，我越看越觉得意境幽远，耐人寻味。

一荣一枯，相依相偎在春夏之交，年份在这里交接，季节在这里会合，时光在这里流淌，一如天空飘洒的雨丝，千针万线串联起天和地。新荷渐旺，残荷犹存，不禁想起李商隐那句“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秋天是萧瑟寂寥的，一池残藕枯荷徒增悲秋之感，本无可“留”的价值，此时，偶闻瑟瑟秋雨敲打残荷，这声韵别有一番情趣，慢慢地，相思渐疏，愁绪已淡，深幸枯荷之“留”了。

文友们游兴很浓，谈笑风生，可我，被这开阔南湖的满湖新荷，还有周围卫星似散布的小块荷池搅得思绪难平。深春早夏，“五月寒”不期而遇，烟雨蒙蒙的天气，真的适合泡在这满目新荷嫩莲的水乡。

曾经去游览过朱自清经典散文《荷塘月色》笔下的清华园荷塘，那是深秋时节，恰逢夕阳西下，满池的残荷斜靠水中，水面不到两亩，水荷相映，落日余晖，对岸朱自清先生的雕像赫然入目，那神情，自然让我想起先生在文中开篇直抒胸臆“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

也曾到访过洞庭湖君山，见识了那占地逾万亩的野生荷花世界，那是盛夏季节，或徐徐而行，或荡舟而游，烟波浩渺之中，绿叶红花和水气荷香铺天盖地，除了心旷神怡，总感觉“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洞庭湖和长江，一南一北，被这一望无际的荷花世界妥妥连接起来。

回望眼前的南湖，全身心回到自己的世界，懒得想不远处湘江和柳林江的浪涛声，虽然，雨丝有些清凉，衣衫有些单薄，但这送春迎夏、长势喜人的新荷，这千姿百态、有些俏皮的新荷，这引人遐思、穿越四季的新荷，从初见那一刹那开始就温润着我的眼睛、我的胸膛，仿若微风细雨在湖中央泛起一圈圈、一丝丝的涟漪。

如古人诗词所颂，像今天思绪漫溢，心怀一池莲荷，春夏秋冬，何其美哉！

（原载2022年6月16日《长沙晚报》橘洲副刊）

责编：封豪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