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谭惠文
是一股辛辣的味道在梦里如有破空之势,唤醒了尘封的记忆。
是爽脆的纤维在齿颊翻腾,一直把它咽下肚里,口腔还有些恋恋不舍。
是一根接一根往嘴里送、根本来不及顾及其他的点心。
是幻梦终醒,碎在枕边成了泪痕。
老外婆是父亲的外婆,一生三子二女,奶奶便是她最贴心的大女儿,和姨奶奶一起学了她做饭的手艺,其中,就包括老外婆拿手的萝卜皮。
凉拌萝卜皮着实算不上个菜,通常只在待客的时候和瓜果碟摆在一起,或是当饭前的开胃小菜,引得人口里生津、胃口大开。做起来也不算麻烦,只要将白萝卜洗净、切成细长条,趁着日头好的时候晒透了、杀净它的辣味,再用温开水泡润了,和着干辣子粉、适量盐及少许米酒一拌,就足以让我们攥着牙签开抢了。
老外婆在时,是随着儿子们住在杨桥老家的;要能吃上她做的萝卜皮,非得逢年过节回了杨桥见上一面,或是她住到同在县城的四舅爷爷家里、我们赶着去看她。我也常闹着要奶奶做给我吃,可奶奶另有拿手的撩芥菜,而她做的萝卜皮,似乎总及不上老外婆的手艺。
“你这么想吃,等你放假了,我们要你爸送我们回去看看老外婆?”奶奶说。
奶奶这话一出口,我就知道,我想老外婆了,奶奶也想妈妈了。虽然她在衡东县城生活的时间远比在杨桥生活的时间长,可她记忆里山清水秀、黄泥松软的故乡才是她的归宿。
后来上了初中,假期少得可怜,空闲时间更是被青春期的缤纷色彩和考纲的繁重练习挤满,和老外婆见面的时间也被限制于每年过年的时候了。
记忆中和老外婆的最后一面,是某个傍晚,老外婆和奶奶一同过来,拉着我说着“又长高了”“好好学习”之类的话,然后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一叠十块二十块的钱,要我收着,嘱咐我:“拿去买点吃的,买纸买笔,好好学习。”
我看着这叠钱,心里泛起酸——老外婆不知攒了多久才攒出这一笔钱来,现在却一丝犹豫也没有、直接就塞到我手里。
老外婆开玩笑说:“我来得急,没装红包,莫嫌弃!”
奶奶笑道:“怎么会嫌弃!”又对我说,“老外婆给你的你就收着!是一片心意!”
我自然知道那是她的一片心意,正如她虽年迈、每年也一定要晒上一堆萝卜皮给子孙的那片心意,正如她在一个平常的日子里,独自去往庙里还愿的那片心意。
父亲告诉我:老外婆常去那庙里求神,期盼她的孩子们平安健康、事业顺利、学业有成,时而在庙里住上一晚再走。但是那一天,她睡着了之后,再也没有醒过来。
我不知道父亲接到庙祝的电话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我也不知道父亲独自背着老外婆下山的时候想了些什么,我不知道我花了多久才习惯老外婆的故去。我总觉得,老外婆或许还有很多话要嘱咐我们的,可是时间不肯等她了,也不肯等我们了。
过了很久我才想明白:为什么老外婆做的萝卜皮总比奶奶做的好吃?无非是老外婆年复一年地在老家耐心等着、萝卜皮也耐心晒着,慈心和味道都浸透了萝卜皮;而奶奶做得不到位,无非是因为孙女就在身边,催得急了些,她心里也乱了,着急让我吃上一口。老外婆的耐心和奶奶的着急,都是她们的心意,都是她们对我的疼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最近没有好好吃饭,老外婆端着一碟萝卜皮到我的梦里来,说萝卜皮好了,饭菜也摆好了,快来吃。
老外婆啊,下次来的时候,不用再辛苦做萝卜皮了,您愿意在我梦里陪陪我就好了。
责编:周听听
来源:湖南文联

湖南日报新媒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