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依旧笑春风

——横岭湖省级自然保护区的前世今生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记者 徐亚平 周 磊

冬季，是到洞庭湖观鸟的最佳季节，湘阴县横岭湖省级自然保护区又迎来了4只白鹤。11月初，记者登上保护区内著名景点青山岛，坐电瓶车环岛而行。湿地上，成群候鸟或闲庭漫步，或低飞觅食，一幅和谐灵动的自然图景。

10月以来，随着气温降低，横岭湖自然保护区迎来大量越冬候鸟。截至11月17日，保护区监测到32种鸟类，共计31200只。其中包括国家一级保护野生动物黑鹳7只、白鹤4只，国家二级保护野生动物灰鹤170只、小天鹅420只。

“以前，候鸟可不敢在这落脚。”对于横岭湖省级自然保护区的华丽转身，管委会副主任夏玮心里一本账。

(横岭湖成了候鸟天堂。 汪鹏 摄)

往事

横岭湖位于洞庭湖南部，湘、资、沅、澧在此汇集，是连接东洞庭湖和南洞庭湖的纽带，也是洞庭湖湿地的重要组成部分，生态价值极其重要。其动植物物种丰富，是许多濒危、珍稀迁徙水鸟的重要栖息地、繁殖地和中转站。

可早在21世纪初，这里还是一个闻之痛心疾首的地方。“那时的横岭湖，就是一个字——乱!”横岭湖省级自然保护区管委会党委书记阳望说。

湿地上，围垦、占地现象层出不穷，为了一亩三分地，乡民们可以真刀真枪地干一架;湖中，迷魂阵、地笼王无处不在，炸药、鱼药随手可抛，十几条渔船横排成队，从湖面驶过，所到之处，鱼虾被捕捞殆尽;草地上，扛着猎枪的捕鸟人络绎不绝，一声枪响，惊起鸟儿振翅，两声枪响，鸟儿中枪而跌……

2012年4月23日，岳阳环保志愿者周自然登上青山岛，本来想在洞庭湖深处找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看星空，但是他惊讶地发现，湘江和洞庭湖水域竟然灯火通明。“到处是巨大的采砂船和运砂船，像要开赴黄岩岛。”他在博客中写道。

“那时技术、设备也不够好，就算有人在湖洲上定居、养殖、捕鱼，也不能及时发现。”夏玮记得，2012年，有一户在湖洲上搭棚养鹅、捕鱼，直到两三年后才被发现。

当时，横岭湖内的野生动植物几乎没有了生存空间，湿地生态系统面临着巨大的危机。

为了发展湖洲经济，2001年以来，沅江市私营业主以生产和销售芦苇的名义，以“芦、林、渔”综合开发为由，在下塞湖非法圈湖捕捞养殖、盗采砂石，把自然水域资源变成了私有领地和个人财产。

为了提高芦苇产量和杨树成活率，企业主采取开沟沥水、抬洲造林等方式，陆续在原有矮堤基础上加高培厚、筑建围堤，致使湖洲界线不断拓展并相继合拢，形成下塞湖矮围。至2014年4月，矮围占地27789.3亩，堤长18692.6米，横跨沅江市和湘阴县。

违法围堤成湖，严重影响了河道行洪、生态安全，并引发业主与渔民之间的矛盾。下塞湖矮围成为浩浩洞庭的一颗毒瘤。

转机

2018年4月25日，习近平总书记考察长江来到岳阳，为洞庭湖保护定下基调。“守护好一江碧水”的嘱托犹在耳畔，湘阴县“出击”了。

2018年，下塞湖非法矮围问题曝光，湘阴县即知即改，上足人员机械，铆足干劲，抢抓时间，于6月20日前将该县境内7472.6米下塞湖矮围全面拆除到位。

同时，召开反思大会。针对职能部门在执法过程中工作主体不明，未形成工作合力，导致下塞湖矮围拆除拖延多年未能整治到位的问题，按照 “党政同责、一岗双责、权责一致、抓住关键，终身问责、越往后越严”原则，对涉及下塞湖非法矮围问题的县湖洲管理中心等5个部门16个主要负责人进行严肃问责，其中，县湖洲管理中心先后两任主职一名被“双开”、一名被开除党籍，双双移送检察机关。

“下塞湖矮围”这一毒瘤的拔除，极大增强了湘阴干部的环保意识。当年，该县纪委监委进一步加大了环保领域监督执纪问责，出台了湘阴县《环境保护工作责任规定》《环境保护责任追究办法》，对焦点事件和苗头问题及时跟进、立即核查，以“零容忍”态度，严肃查处环保领域的失职渎职行为。

几乎同一时间，6月15日，由湘阴县人民检察院提起的“胡某等人非法猎捕、杀害珍贵、濒危野生动物案”公开开庭审理。湘阴县人民法院对被告人汪某平、胡某武等14人非法猎捕、杀害、出售、收购珍贵、濒危野生动物及附带民事公益诉讼案作出一审判决,主犯汪某平、胡某武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11年、9年,判处其余12名被告人有期徒刑7年至1年不等,并均处罚金。

这是全省最大数量捕杀贩卖小天鹅案，也是全省首例生态环境和资源保护领域刑事附带民事公益诉讼案件。

小天鹅是国家二级保护野生动物,具有珍贵稀有性、数量有限性及重要的生态地位。洞庭湖区作为小天鹅在我国境内主要的栖息区域,其生长、生存与当地环境形成了相对固定的生态关系,这种动态平衡关系维系着当地的生态平衡。

2016年12月至2017年1月,被告人汪某平、胡某武、张某风、张某兴、刘某兵、胡某书、刘某华、张某及黄某(已死亡)等人明知小天鹅是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按照前期分工,先后在横岭湖自然保护区捕获小天鹅52只,并进行售卖牟取非法利益;被告人李某平、肖某元、颜某宇、王某华、张某辉、汪某松等人明知小天鹅是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仍非法收购或出售。

这一案件，使全国震惊。尽管罪犯伏法，不远万里从北极苔原地带迁徙而来的珍贵的生命不再,让人扼腕叹息!

“但群众也因此知道了保护野生动物的重要意义和猎杀国家保护动物的严重后果。”湘阴县林业局局长李山告诉记者，现在，他们经常会接到群众的反馈电话，说发现受伤的鸟，要求派专家前去救助。

破局

尽管干群的生态环保意识日渐提高，但横岭湖的生态环境问题已是沉珂积重，各方利益盘根错节，各种势力深入其中，还有在洞庭湖区世代以湖为生的渔民。想要在这种局面下开展生态修复，势必会触动一部分人既得利益，情况异常复杂，任务十分艰巨。

湘阴县以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为指引，雷霆出击，坚持以法律为准绳，以科学为依据，抽丝剥茧解决问题。县政府牵头，组织横岭湖保护区及相关部门，在专业人士指导下，根据实际情况制定切实可行的总体方案，对欧美黑杨清理、矮围拆除、河湖禁捕、渔民上岸、退耕还湿、湿地地表和植被修复、打击非法猎捕等方面作了科学周密的布置，一场轰轰烈烈的生态修复攻势就此展开。

上世纪90年代，该县为发展造纸业，在横岭湖湿地内引进了大量的欧美黑杨。“欧美黑杨易成活、生长迅速、成林快，但因为没有天敌，很快成为绝对优势种群，它们不断地攫取湿地的养分，不断侵占本土物种的生存空间，导致原生植被群落迅速消亡。”夏玮介绍，但凡欧美黑杨出现的地方，土地板结，无法涵养水分，造成本土植物稀少、干枯，对湿地的生物多样性造成了严重打击。

为此，湘阴县编制出台《湘阴县洞庭湖生态环境专项整治三年行动实施方案》。2017年9月30日，“欧美黑杨歼灭战”打响。2020年清理缓冲区、实验区14357亩，至此，横岭湖自然保护区约54700亩欧美黑杨全部清理完成。

欧美黑杨固然是“肉中刺”，捕鱼、捕鸟“队伍”也是一颗不定时炸弹。湘阴县全面建立联合执法机制，成立禁捕联合执法指挥中心，统筹整合公安、农业农村、海事等相关单位执法力量，联合乡镇组建380人的执法队伍，采取突击执法、夜间执法、交叉执法等方式开展专项整治，重点打击非法捕捞、收购、销售水生野生动物等违法犯罪行为，确保“禁渔令”令行禁止，真正让铁令生威。

“现在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感谢党和政府的好政策，不仅让我们退捕领补贴，还帮我们就业创业，有了稳定收入!”说起“上岸”后的新生活，湘阴县文星街道乌龙社区退捕渔民喻安平十分感慨。

为了帮助渔民退捕上岸就业有出路、长远生计有保障，湘阴始终将退捕渔民转产转业作为重中之重，主动对接市场用工需求，针对性开展相关就业技能培训，共培训23期1018人次，带动就业296人。创设公益岗位就近就业，开发护渔员、护林员、保洁员等公益性岗位安置231人次。主办退捕渔民专场招聘会33次，转移就业799人。

同时，分类制定退捕渔民生活保障政策，通过补贴养老保险、低保重点倾斜、发放解困资金和救助金等方式，确保退捕渔民社保低保“应保尽保”，基本生活稳定无忧。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湘阴县林业局办公室主任夏丹介绍，近几年，该县共拆除矮围48处，拆除围堤520千米、土方525万方，完成2243户渔民退捕，退耕还湿2872亩，完成湿地地表修复89300亩。

欧美黑杨的逐步清除、湿地地表的修复，使得原生植被迅速恢复，各种食草动物的食物有了保障;拆除矮围和退耕还湿不仅为野生动物提供了更加完整的繁衍栖息地，也基本杜绝了人类活动对野生动植物的干扰和破坏;全面禁捕的推行，使河湖鱼类资源日渐增多，为野生动物提供了更加丰富的食物来源……

2018年,一只雌性麋鹿涉水进入青山岛,标志着麋鹿种群开始进入整个洞庭湖区。这是母亲湖的福音,也是横岭湖生态文明的硕果。

重生

如今走进横岭湖，碧波荡漾，绿水环绕，随处可见候鸟聚集，其中不乏青头潜鸭等稀有种群，浩荡羽族融入这一江碧水，如童话世界般令人惊叹。

2020年，湘阴县正式组建了横岭湖省级保护区管理委员会，这标志着保护区有了一套更为专业、更具有针对性的管理班子。

管委会成立后，保护站由2个增至7个，管理人员由8人增至70多人。保护站对保护区进行网格化管理，每天巡护2次以上，观测和保护鸟类，劝阻和驱离垂钓者。“环境艰苦，但没有一个人喊过累。”阳望说。涨水时，在荷叶湖保护站，只有孤零零一艘趸船漂浮在水面，寂静，枯燥。蚊虫多时，工作人员早上一觉醒来，清扫的蚊虫可以装满半个编织袋。

管委会还联合森林公安组成候鸟保护巡防队，借助远程监控系统、无人机等先进设备，形成“天地空”立体保护模式，昼夜巡防保护候鸟，让鸟类安心越冬。“生态保护是一个长期性的工作。我们现有19个摄像头，做到了辖区全覆盖。”夏玮说，今年抓获非法捕捞10余起。

抓捕行动往往是在晚上。11月中旬，摄像头监控到有人捕鱼。夏玮带两名执法人员，21时出发，前去抓捕。“渔民都是有人在岸上把风的，所以我们不能开船，只能从洲上走路，包抄过去，才能打他个措手不及。”夏玮说。在洲上步行1小时、在草丛埋伏1小时，直到凌晨两点半，他们才抓捕成功，渔获91斤。

有一次，夏玮抓到一个捕鱼的渔民，对方困惑地问：“我听到你们执法船的声音就躲到芦苇丛里了，你们怎么还能发现我?”夏玮忍俊不禁：“我们现在都是热成像技术，就是躲到水底也能发现你。”

“我们24小时值班，加大观测与巡查力度，密切观察候鸟到达的时间、种群、数量及觅食与栖息的地点并认真做好记录。”新化沟站站长陈振华是湘阴的“鸟博士”，从2006年就在横岭湖工作。

“他痴迷于观鸟，在湖洲上经常一待就是一天，连饭都委托同事帮他送过去。”夏玮说，“今年年初，正是他在横岭湖观测到了被誉为‘鸟中大熊猫’的中华秋沙鸭。”如今，陈振华的家人也都住到保护站内，全力支持他的工作。

“管委会虽然人不多，但每个人的身后都有一个家庭。我们的家人都参与到横岭湖的生态环境保护中，这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阳望说。2020年冬，保护区内东方白鹳、白鹤、黑鹳、斑头雁、灰鹤、小天鹅、红嘴鸥数量较往年有所增加，分布区域进一步扩大。截至2020年年底，保护区共监测到冬候鸟32种，数量达36473只。

“生态保护就应该像横岭湖这样搞!”今年夏天，省林业局局长胡长清来到横岭湖调研，他的赞叹没有停下来过。

却是归鸿不能语，一年一度到江南。记者回程时，船行至过半，一条长约50公分、重约2公斤的白鲢突然跳上船来。这喜人的一幕，似乎在告诉来访者——横岭湖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责编：马如兰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