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建设垸的日子（之四）

四支渠、四支渠!

陶沙岸

四支渠后来几乎成为了一个景点般的存在，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四支渠处在建设垸长江干堤腰部，堤外是凌波湘鄂的长江轮渡口和临江外闸，其重要性不言而喻。7月6日建设垸临江外闸水位已达34.4米，由于长江干堤内外压力大大失衡，江水在人们看不见的地下向堤内探头探脑,千方百计搞渗透，如发现处置不及时，就有可能由小到大掏空堤身，直至演绎出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灾难性后果。从这天开始，巡查人员不断发现四支渠内接二连三出现翻砂鼓水。四支渠俨然是悬在建设垸上空的一块巨石，又像是一个随时可能沉没的陷阱。

7月6日，暴雨，小股翻砂鼓水。指挥所立即调派民兵突击队抢险，成功控制险情。7月7日，多处出现冒泡管涌。1998年在抗洪一线入党的聂建干主动请缨，冒着如注大雨跳入水中摸排出水点，与突击队一起再次压制住险点。

临江外闸水位超过35米后，7月11日至15日，四支渠天天出险，连连告急，尤其以13日的情形最为凶险，为建设垸有抗洪史以来翻砂最大的一次管涌。

13日早晨7点10分，君山区“防指”包垸防汛抢险技术负责人张向忠在离长江干堤210米处的渠水中，发现一股股黑水、浑水突然多点喷涌而出，且有不断加大之势，即刻上报指挥所。君山区四位区级领导、广兴洲“防指”政委龙世友、指挥长高君林，和建设垸联点责任单位岳阳市科协主席徐载满等迅速赶到现场。在水利战线摸排滚打数十年的潜水员李立新立即下潜到2米多深的水里，找准一个险点，他就插下一根长竹竿标记。经过水底探查，终于查明确认了一个个管涌和翻砂鼓泡点情况。50多名党员群众和突击队员火速赶来了，一车车砂卵石拉来了。张向忠和镇技术员毕岳仲与在场领导短暂商议后，抢险方案迅速确定。一方面，先往管涌点抛压砂卵石，强行堵点;再迅速在水中筑起一个砂卵石围井圈起管涌点，分层填充砂卵石导浸。另一方面，关闭四支渠节制闸，以抬高支渠内水位，降低干堤内外水位水压高差，从面上平衡压制。无论是指挥员还是战斗员，此时此刻都投入到了争分抢秒的处险中，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务必化险为夷。李爱玲部长、何欣平副主任、杨才学副主席、柳春龙院长与50多位抢险队员一起铲砂、装袋、扛运、抛投，一切都是这么紧张有序。两个多小时过去，数十吨砂卵石山一般压实了翻砂涌水点，节制闸关闭后，渠内水位眼看着攀升，最后只剩两三个险点还有一些气泡冒出，似是发泄它们内在的怨气，险情终于被有效处置。这时候，在水中泡了近三个小时早已疲惫不堪的李立新才让大家拉上岸来。

四支渠由此在区、市“防指”挂上了号，管涌点周围水面架起了照明灯，潜水员每天最少三次水下探查，路边堆放着砂卵石，搭设了帐篷，有人24小时值守，前来打卡的人开始络绎不绝。

君山区“防指”政委区委书记魏淑萍、指挥长区长李勇，区委副书记白再兴、常委罗遥、马志光、傅大斌、李力之等，先后到四支渠险点督查处险。四支渠出险点是我每天的必经之路，也成了我每天必到的地方。

岳阳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彭世理专程来建设垸慰问抗洪人员，担忧的来到出险点察看指导。

中共岳阳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王小中、市政协副主席李平，更是三番五次到现场勘察与专家商讨研判处险。

湖南省水利厅、国家应急管理部和水利部的领导与专家赶来了，给出了处险基本意见：四支渠险点发现早，处理及时得当，险情趋于稳定，下一步主要是全天候严密监控，小股冒泡鼓清水属正常，要让地下的压力有释放点......

现在，静谧的四支渠祥和而美好。渠内早已扫除杂物清水微澜，渠边翠柳垂岸花草繁茂，两侧油路平直径接天幕，路后屋舍俨然、水稻黛青、荷塘芬芳。朝夕时分，江风轻拂，炊烟袅袅，路人谈笑。狗追逐，鸡引伴，鸭在水，鸟飞天，人行雾岚中，树立霞光里，好一幅江南水乡田园画。

在建设垸的日子（之五）

防浪林

陶沙岸

人的一生中，总会有一些事情一些场景一些人，让你难以忘怀，令你心灵震颤泪流满面。

建设垸超保证水位的两天是最令人揪心的日子。除了长期值通宵班的杨法刚、向志强等几个值班和后勤保障人员，指挥所唱起了空城计。君山区四位区级领导都在自己联点负责的营里守着，我在几十公里的大堤和支渠上来来回回，一天几次跑到临江外闸看水位，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过的对数字如此关注如此看重。无论昼夜，广兴洲镇党委政府和堤上的4个临时党支部都在连轴运转，江延林、周朗、焦文汇、罗立炎四位营长在自己的防区严防死守。23面党旗在江堤上高高飘扬，20个党员责任岗鲜艳夺目，5支党员突击队和300余名党员活跃在一线。15个防汛值守棚里人们兢兢业业在蹲守，堤上堤下是一排排、一个个巡查、值守和督查人员，有年逾七旬的老村民，有张致庸、何程凯、胡文刚这样的90后干部，还有方洪宇、阮子豪、陈嘉怡、周小倩、聂步青这样的00后学生志愿者。大家不管风吹雨打、水里泥里，不顾酷暑溽热、蚊虫肆虐，尽职尽责无怨无悔。

二十多天驻守建设垸的李爱玲部长，作为君山区委区政府派驻建设垸的第一责任人，她经受了比别人更大的工作压力，克服了比男同志更多的不便，从工作部署到督导落实，她事必躬亲。当日渐消瘦皮肤晒黑的她与孙儿视频时，孙儿已认不出屏幕里的奶奶。这一刻，李爱玲的心是酸楚的，眼眶是湿润的。区人大何欣平副主任顶烈日冒暴雨，凌晨时分巡堤查险，与一线同志摸爬滚打在一起。区政协杨才学副主席感冒高烧连夜输液，固守一线绝不言退。刚到任君山区法院十多天的柳春龙院长，办公室都未整理好就奔赴建设垸防汛。尤为可贵的是何欣平与杨才学，都是已过天命之年的老同志，即将面临退线。用他们的话来说，今年也许是自己在这里防汛的最后一年，要珍惜这最后一班岗。我在想，其实他们已经把这最后一班岗站成了防浪林的模样!

广兴洲镇党委书记龙世友为了防汛排渍、扶贫脱困和发展维稳夜以继日;镇长高君林敢打敢拼生龙活虎。他们俩总是说，广兴洲的地是围湖的泥沙地，松软肥沃;广兴洲的人来自四面八方，勤劳善良，大家都热爱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危难时节，总是有人挺身而出。有着24年党龄的支书羿昌曙跳进三支渠，潜入几米深的水底完成节制闸关闭作业。镇武装部长刘佳法和武装干事毛浪率领民兵突击队24小时待命，领命便是冲刺，出击就要获胜，他们担负了建设垸防汛最重最险的任务。镇党委委员选调生王亚文本来已经在广兴洲镇工作届满，正等待省委组织部重新安排工作，但遇到防汛节骨点上，她坚持留下来投身一线。她一面负责镇党委的宣传和妇联工作，一面兼任2营副营长。她与68岁高龄的君山区作家协会主席孙美堂一起策划编印了14期《汛之讯》;与25岁的镇妇联主席何小雅一同做实妇联工作，组织建起了女子义务巡逻志愿者队伍。章满芝、田友桃等11名妇联主席配属11个连部，大家争做炊事员、保洁员、战斗员，2千余人次的妇女同志奋战在大堤上下。君山区法院党组成员政治部主任余湘伟下派六支渠闸担任“闸长”，连看父亲最后一眼也没有赶上。他跪在父亲灵前肝肠寸断，但料理完父亲后事又即刻返回了“闸长”岗位。三营临时支部书记、三支渠电排闸“闸长”谯桃源是君山区行政审批服务局副局长，上堤时父亲刚刚进行心脏支架搭桥手术，而女儿也在5月份才做手术休学在家，只有妻子一人在家照顾，为亲人牵肠挂肚的他却把这一切隐藏心底，一直坚守在大堤上……

西天弥漫着殷红的晚霞，辛劳了一天的人们纷纷来到大堤上，沐浴江风，凝望大江东去。防浪林与大堤蜿蜒并行，有的江水及腰，有的浪花压顶，但都以一种傲岸的姿态站立水中，默默无声，不屈不挠，它们用自己的身躯把汹涌的长江阻挡在外，围出江湖安澜，护住你我周全。而我深知，防浪林并不是要站成你眼中的风景，但它终究会成为一片耐人寻味的曼妙风景。

在建设垸的日子（之六）

众心成城

陶沙岸

曾经在风雨中奔跑过的人，都体验过泥泞坎坷，更感受过大地的坚实厚德。

几次豪雨造成广兴洲镇12400亩水稻、14000多亩旱地被淹，虽然镇指挥所早已提前安排疏通沟渠，“空腹”迎雨，电排也昼夜排渍，尽量将群众损失降到最低。但是储备砂卵石、块石、编织袋，以车代仓、以船代仓，搭棚，架灯，挖机、铲车开沟清基扫障，每天投入500多防汛人员的后勤保障费用等等，对一个乡镇来说实在是不堪其负。

雨后紧跟着炽烈的阳光，湿热与沉闷笼罩大地。一些防汛队员由于连续疲劳作战和暑热病倒了，而水位持续超高，防汛进入了持久艰难的阶段。

此时广兴洲镇政协联络办主任王美英临危受命接任四营营长，每天在近五公里的干堤上数次往返排查巡逻，双手晒脱一层皮后，红红的嫩皮在烈日中暴晒钻心地疼痛，身上脸上也晒出了湿疹，直至凌晨1、2点才能回家，还要料理家务，伺候老母亲，承担家庭主妇的职责。黄安村流动党员刘友良住在岳阳城里，得知建设垸多日超警戒水位且防汛劳力不足后，年逾花甲的他立马赶回老家反复请求参与防汛值守。村干部见他身体不大好，让他在家休息，他却表示：我是共产党员，只要我还动得了，就要为守卫家园出力。他带班清基扫障，日夜巡逻在挚爱的故土上。沿江村村民游应龙在主动巡堤时发现一处堤坡道路被暴雨损毁，赶忙回家开着自家的三轮车拉来砂卵石修补，村民们在他的感召下纷纷积极加入。殷家铺社区组建女子义务志愿者巡逻队，社区报名的妇女竟有200多人!

7月19日，大雨倾盆。在大堤上遇到湖南日报社岳阳分社社长徐亚平一行，当时他们正在帐篷里和巡逻值守的村民在板凳上一同午餐。这也是我21天内唯一遇到的来建设垸采访的媒体。第二天早上8点，我们就看到了他采写的一线报道《君山区长江一线防洪大堤目击：被打湿的初心依然温热》。当防汛人员读到他鲜活如滴着水的蔬菜般的文章时，舒适得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三营殷家铺连狭长的帐篷里，建档立卡贫困户丁云谷送来了500元捐款;68岁的姚妹红代表在外工作的儿子陈光捐款5000元，支持防汛抗洪保卫家园。贫困户杨敬夫妇和村民秦光富给沿江村连送来了自己种的西瓜;永明村8位乡友送来了5000余元物资;团湖村乡友龚志华，胜利街社区居民李新龙，殷家铺社区陈新文、侯佳武、邓建军夫妇，西湖片村医周辉夫妇，刘国军、包运先、张国梦，种田大户龚勇军等纷纷将捐赠的纯净水、八宝粥、方便面送上大堤。

7月25日，中共岳阳市委、岳阳市人民政府发出了《众志成城抗洪灾，齐心协力保家园——致全市人民的防汛抗灾倡议书》，一时间，体制内外、国有民营、单位个人，陆续捐款捐物，冒暴雨顶骄阳，来到防洪一线看望慰问。

岳阳市委副书记陈爱林沿长江干堤从华容到君山，沿线慰问70岁以上参与防汛巡逻值守的老人。大暑之日，岳阳市科协科普大篷车开进广兴洲镇，展出防汛抗洪系列科普展板20余块，向群众宣传防汛抗洪应急科普知识，并带领洞庭春茶业、岳阳市设计家协会、市药学会、市健康促进会、市中医药学会、市针灸学会、市健康管理协会、市江豚保护协会、市专家协会等送来了43000多元的款物。共青团岳阳市委书记李乐自己守在大堤上，还千方百计筹措钱物支援防汛抗洪，安排赵婷副书记与岳阳市青年企业家协会的同志一起带来了大量慰问物资。岳阳市总工会党组书记李炎云带队给建设垸一线防汛人员送来了600双军用胶鞋。湖南兴旺集团、湖南建工、湖南凯美特、新宏力混凝土、潘安西服、岳州律师事务所等企业单位慷慨解囊，捐款捐物。每一个奋战在大堤上的人都从一瓶水、一听八宝粥、一瓶风油精和一声声问候中，感受到来自社会各个层面的支持，知道不是只有自己在战斗。

二十多天高水位浸泡，建设垸长江干堤如长虹卧波，岿然不动。正所谓：“众心所好，莫之能败，其固如城也”。

在建设垸的日子（之七）

秋水长天

陶沙岸

入伏以后的阳光像刷子上的一根根钢针，将人扎得生疼。庄稼吱吱蜷曲了，瓜藤叶蔓怏怏耷拉着，到了晚上它们会默默吸取天露地气，重新抖擞迎接明天新一场烈日炙烤。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们，就是这么舒展了挂耷，挂耷了再舒展，无声无息坚韧前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生不息。

终于盼到长江的水位开始缓缓回落。

黄昏，吃过晚饭的人们开始走出家门来到大堤上，有骑着摩托的，有开着小三轮的，大多数人是步行过来的。望着护坡方砖上水退却留下的印渍，大家的心情不觉就开朗起来。孩童在堆放的砂卵石上玩耍，有的人还爬上了停航后泊在岸边的渡轮，眼光跳过奔流的大江，落在对岸，期待着能尽快恢复通航。

而防汛的人们并没有停下自己丈量堤防的脚步。岳阳市“防指”、君山区“防指”要求水退斗志不减，严防退水出险的指令，一层层传达到参与防汛的每一位人员。设在建设垸“水委会”的广兴洲镇防汛抗旱指挥所三楼会议室，照常灯火通明。市、区、镇几级联点和责任领导刚刚督查回来，又在紧张商量后段防汛工作。越是退水的时候，越要防止思想上松懈，李爱玲部长如是说。应该一个星期左右，水位会退到Ⅱ级应急响应以下，虽然大家上堤已经个把月了，但是要告诫所有人员无论如何都要保持警惕，坚持到底。何欣平副主任、杨才学副主席和柳春龙院长也一致表示。

于是，入夜的大堤依旧亮如街市，堤脚巡查的手电还是星星点点。日头朗照下，人们汗爬水流依然如故地巡逻值守;唯一不同的是曙光在望，大家更多了些乐观，少了些担忧。原野里隐约传来不知谁喊响的三两嗓洞庭渔歌，让灼热的天地平添了几分高远寂寥。

堤渠上散步的人也多了起来。由于平常一颗心总是被堤拴着，即使是散步也局限在大堤和沟渠。今天，经过四支渠的险点后，我们就特别拐入了一条机耕道。路虽然不是很宽，路面却铺了油，载着妇孺儿童的摩托从身边驶过去，竟没有什么声息。夕阳鲜艳地红着，将原野与村舍涂上一层柔软的金黄。房前屋后的菜地里，有人在收摘辣椒豆角瓜果。几只狗在地坪里守望，看见我们走近只警觉的竖起耳朵，并不叫唤。一路闻着炊烟熟悉的味道，我们走过农舍，走过玉米地，走过南瓜地，走过无边的田野，一大片荷塘映入视野。荷香与炊烟缠绵在一起，会让人忆起曾经的某个片段，让你驻足良久。荷塘的前面是广场，热闹的音乐中，聚满了跳广场舞的老老少少，垃圾分类的宣传海报高高地立在那里。恍惚间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城市还是在乡村。

这天是8月2日。21时，洞庭湖城陵矶站水位33. 96米，并呈缓慢回落趋势，根据水情汛情工情，按照《岳阳市防汛应急预案》要求，经岳阳市“防指”研究决定： 自22时起，将全市防汛应急响应调整为Ⅲ级。22时09分，我在指挥所会议室接到了市“防指”电话通知。

明天就要离开建设垸了，这让我彻夜难眠。

8月3日上午，漫步在建设垸长江干堤上，鲜红的旗帜在每一个帐篷前高高飘扬，巡逻值守的人员和频次都已相应调整到了Ⅲ级响应的规范要求。唯有防浪林一棵也没有少，它们立在江水中，笔直坚挺的树干一副“弯弓挂扶桑，长剑倚天外”的侠士样。才脱离水面的枝叶留下了被泥水浸泡过的明显痕迹，在江涛里硬扛了几十天的叶子，已经变色发黑，一些随波而逝，一些沉入江底。而那千百年来蓬蓬勃勃的原生态芦苇，虽然还只露出水面一小节，却是苇叶尖锐，傲娇地随着江流摇曳。

踏上回程，车行驶在大堤上，心中忽然冒出一副古联，我改了几个字以应此情此景：

秋水长天，幸此地湖山无恙;

落霞孤鹜，正当年风景如歌。

8月8日，岳阳市“防指”研究决定：自8日14时起，将全市防汛应急响应调整为Ⅳ级。

2020.8.12

责编：王相辉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