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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里不知身是客:他像一只蜗牛,钻出粗砺的外壳……
新湖南 • 专栏
2018-01-26 09:33:36

画里不知身是客

作者丨刘舰平

(王治洪为刘舰平诗词集《归去来》题书插画。)

王治洪是个很性情的人。他偶然读到一本旧体诗集《高山流水》,认定作者也是个性情人,就请他喝酒,称兄道弟做朋友。这朋友便是我。

我因眼疾目中无人,问他长成什么样子?他笑道:“我从小爱看《水浒》,长得也像鲁智深。”这果然和我最初的印象相吻合。他嗜烟好酒,豪侠重义,想做什么事没人拦得住。为结交一位高人(此人的本事在陈善壎先生的文章《仙医》里有精彩描述),治洪不顾债务缠身,将一套装修好的新房连同产权证书拱手相赠与他。高人安居乐业,平日坐堂行医,造福百姓;治洪每有善举,仙医必风雨相随,出门义诊。我只是被这善举感动的其中一例。我有些不解:治洪兄你到底图个甚?

治洪的回答出人意料:我想让你看见我写的字,画的画。我相信你的眼力!

初听这话像是玩笑,明知我目不能视,何来眼力?治洪不由分说,携仙医替我把脉,临别将药丸与期待一并留下,仿佛是他有求于我,让我倍感温暖又觉压力巨大。

治洪说他敬佩有文化的人,差点让我飘飘然。了解他的身世后,才知话里有诈。其实他的学历比我高,他年少时就考取了上海音乐学院,县剧团不放人,他绝食一周也没拿到录取通知书。几年后他终于考入广州美术学院。他现在引以为傲的身份是工艺美术师。他得悉当年的老师身患绝症,遂倾囊相助。可是,在昂贵的药品和医疗手段也无力回天,恩师与他阴阳相隔,只能在梦里传授美与善。

因为久治不愈的眼疾,我很难面对仙医的望闻问切,总想回避治洪等待奇迹发生的目光。我每次都要说些“比上回好多了”之类的话,我实在没有勇气让他们失望。治洪毕竟是粗中有细的人,他从我躲闪的眼睛和仙医困惑的脸色里看出破绽,他叹道,总会有办法的。

一日,治红通过微信发来一幅画,还特意配上解说文字:“半瞧兄,此画题款为:守望家园。在金秋的黄昏背景里,右下角有一双白鹭默默相偎,头嘴而朝着左前方窥望,翠绿金黃的芦苇在风中摇曳,芦苇荡的深处逐渐沉郁幽暗,夕阳依然把画面涂满明亮。近景的湖水于墨色中透出深蓝,并泛起月白色的波光。守望家园,那是我们此生的归宿和来世的希望。半瞧兄,你懂的。”

读罢这段文字,我不仅看到一幅水墨淋漓的画,还看到了另一个王治洪:他像一只蜗牛,钻出粗砺的外壳,在暮色与月光的浸润中,从容袒露柔软细腻的生命。这正是苍生万物回归家园时最真实自在的状态。

(王治洪为刘舰平诗词集《归去来》题书插画。)

治洪又以同样的方式,陆续给我发来他的一些字画,我请太太捉住我的手指,在屏幕上临摹书画的布局和笔迹。我在电话里试问治洪,你的书体好像是魏碑?他惊奇连声:“对对,我喜欢张迁碑,临了四十多年帖,仿其形易,得其神难哪!”我对张迁碑多少还有些印象:它雄浑霸气,隶中有篆,方正沉稳又灵动多变。我想,这些特点正好与治洪的天资秉性相契合,定能出神入化变成他自己的风格。

后来治洪接我去他府上小住几日,我有机会与他近距离相处,心情确如兄弟探访。治洪长我两岁,儿时都留下深刻的饥饿记忆。所以他家用膳依然端大碗,顿顿盘满杯溢,喝至酒酣耳热,皆成梁山好汉。治洪在家不修边幅,终日汗衫短裤光足,赏画品茶会客皆如此。乐得我也衣着随便好不放松。

当地人称他为王工,听到老板或王总他会一脸不悦。他把书法理念巧妙运用于建筑装潢设计,东西方文化在他手工绘制的图纸上完美结合,这座城市到处都矗立着他的雄奇作品。我暗自赞叹:这才是一位书画家的大手笔!

我刚从朋友处得知,治洪的书画已被国内外多家媒体大篇幅介绍,行家们毫不吝啬誉美之辞。我当面向他求证并道贺。他不以为然,这些虚名有甚用?换得酒喝才叫真东西!我忍不住骂他一声花和尚。治洪敛起笑容,唉,洒家什么都看空了。人老了还是另找一块地方,盖几间屋子,好兄弟们像竹林七贤那样住在一起,有酒同醉,枕诗卧画,忘形山水,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何等惬意!

我问那样的地方哪里有?

治洪闷头吸烟,沉默无语。我们心里都明白,那样的地方,只有在宣纸上或许能找到,那是我们灵魂的故乡,治洪每天都在寻找。

终到作别时,我将这几日的亲身感受凑成一联,戏赠治洪兄:“一身酒迹烟痕幸得书香遮匪气,满纸花魂鹤泪怜将墨趣掩乡愁。”

治洪仔细玩味一番,自嘲地笑笑:是。又设家宴,把盏相送。临了,他用一笔别有神韵的魏碑,将此联抄录,挂在朋友们的微信上。 我似乎闻到,从手机里飘出一缕酒香。

(甲午年秋末于花城郊外)

责编:李婷婷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