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寿炎
2015年,中国内地电影总票房高达440.69亿元,同比增长48.7%。岁末年初的贺岁档更是短兵相接,竞争激烈。著名导演冯小刚、著名演员张涵予、刘烨、许晴、李易峰、吴亦凡等主演的《老炮儿》捷足先登,挟冯小刚金马奖影帝之威,在票房和话题两个排行榜上的排名都迅速飙升,成为元旦期间最火爆的文化娱乐话题之一。
冯小刚这次担纲主演的《老炮儿》虽然在贺岁档上映,但已经不只是热闹玩乐的娱乐片,而是具备了更坚硬的内核。既然影片事涉价值观,就难免观众和评论人拿价值观的标准去衡量评价之,热烈的讨论甚至激烈的争论就在所难免了。
对《老炮儿》的评价有赞有弹。赞扬者认为,这部电影真实反映了老北京底层社会的文化生态,生动刻画了游走在社会边缘的小人物“老炮儿”形象,通过表达他的规矩、血性和尊严,体现了在社会急剧变迁的浪潮中,某种可贵的价值和文化坚守。批评者没有那么绕,直截了当指出这部电影“三观不正”,它所谓的规矩、血性和情怀,其实是传统社会文化生态中的糟粕部分。无论“顽主”还是“老炮儿”,秉持的那些价值观和文化趣味都不符合现代文明,甚至他们所代表的社会角色本身,都是应该被时代潮流淘汰的社会存在。那样一个时代的远去不应该令人惋惜,我们的文化工作者,不应该向“老炮儿”所代表的时代和社会文化表达缅怀和致敬。
艺术创作中选择什么样的人物、故事进入镜头,本身就体现了导演的立场和态度。《老炮儿》绝非一部价值中立的电影,也不仅仅停留于对老北京市井文化生态的简单呈现。影片对于主人公“六爷”不厌其烦的铺垫和烘托,甚至不惜将周遭人等进行生硬的脸谱化,“绿叶反衬红花”,都表现出主创人员对于那种市井文化生态价值观和文化趣味的缅怀甚至赞美。甚至,我们根本就不必像那些熟悉老北京文化的人那样,去深究“老炮儿”身上那些所谓血性、尊严和情怀的真伪,去揭穿其中有多少是对逝去年代的乔饰和轻妄——哪怕他身上那些品格都是真实的。但一个向小偷收取保护费的“顽主”,或者一个以进出拘留所、看守所为生活常态的“老炮儿”,真配得上电影工作者为其谱写一曲挽歌,甚至赞歌吗?
古今中外,勾勒社会底层生活、暴露社会和人性阴暗面的文艺作品很多,比如外国的《雾都孤儿》《悲惨世界》。国内作品中,去年大热的《平凡的世界》也大面积描绘了贫穷、愚昧、落后等客观存在的现实。但是优秀的作品,大抵都是面向阴暗、指向拯救。很难想象,一部单纯沉湎于生活中负面碎片的作品,能够称得上优秀。
当然,这个“三观正确”的要求,绝非《老炮儿》结尾,那个“向中纪委举报”的生硬植入。
《老炮儿》:泼皮无赖都算不上
杨蔚然
由于管虎的《斗牛》和《杀生》在前,我又认认真真看了《老炮儿》。
一个钟头过后,这些日子以来聚集的好感、期待渐渐散去,彻底悟到我们在为什么情愫贱贱地捧场买单。多年前于东四吉祥剧院看长沙人罗钢演的《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我就在想:这或许就是中国文学史上王朔塑造的泼皮无赖形象吧。上世纪90年代的所谓的时代感——精神缺失、无聊意识,或许就是靠着这类靠“仙人跳”或“软饭硬吃”而生存的无业游民生动撑起?那么他们老去会怎样?我以为冯小刚应该是老去的罗钢或雷汉(王朔电影《轮回》的主演),可惜只是我以为。
《老炮儿》的人物显然不是“泼皮无赖的老年时光”,尽管有着同样的生存路径与皇城根儿的空间,却走的是居高临下自恋影帝讲霸道“撑板鸭”的路线,我们在电影通片看到了可劲儿地“装”,匹配以逻辑混乱价值莫名的故事情节。原来,呈现的老炮英雄宣传与内容毫无关系。电影里的他没有过人的硬件与软件,激烈的对抗全无,一个混混也没摆平,只是认认真真地走了一过场。在一个只有他有尊姓大名而其他人等都是小名儿的朋友圈社会中,他一上来逞强耍横,教训了问路的教训城管,人格魅力啥的指数急升,有人说这是个讲江湖道义与江湖规矩的故事,我则认为这是一个讲怎么不讲规矩与道义的故事,至于江湖,那真是离得远。
男主的儿子睡了富二代或官二代的女人被打了,不服,划了别人的车,别人扣人,他的朋友闪人,男主出来摆平。这个故事很小儿科,处理再恰当也算不得震撼人心,更粘不上情怀啥的。男主为儿子拉下脸四处找朋友,凑钱还钱,在约定时间地点,本可以了事儿,结果男主好友好心帮倒忙,祸祸升级。男主摆平的难度增大,道义、规矩与实际能力不匹配,是戏剧好看的开始,没成想,男主不仅不再想办法弄钱弥补自己为对方带来的损失,还接受对方奸细偷还他钱(本应是他补偿别人还不够的钱),并接受偷跑出来的儿子。也就是说弄坏了别人的东西,不要负责了,不仅如此,还直接用“茬架”来令对方必须接受半个法拉利损失的现实,剧情是对方还接受这种方式,也是过家家到极致了。
《老炮儿》男主的过去是模糊的,生存手段是模糊的,价值体系模糊,情感归属模糊。我是流氓我怕谁,王朔呈现的是上世纪中国九十年代阵痛期的反讽的泼皮现实主义,其人物以痞子流氓的行径对抗社会的变迁。《老炮儿》的自尊也是主打“坚守”,只是走着“做味搞”或曰“装”路线,动作优美姿势难看,需要的和行为的自相矛盾,体现的是不齿的自私自利,时代与之毫无关系,叹惋啥都叹惋不起来,挽歌啥?情怀又啥?
票房却真不需要啥,观众要的是形式。
我该谈死亡还是信仰
杨时旸
严格来讲,《老炮儿》其实是一部方言电影,其中的对白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普通话。所以,电影院里会出现一些奇妙的状况,在北方人听起来无比正常的儿化音和俚语搭配,却让另一些人笑不可支。某种程度上说,冯小刚和张涵予板着扑克脸念叨的语调本身就有一种陌生化和文化想象搭配而来的天然喜感。北京话在《老炮儿》中其实是一个角色,而对于很多南方人来说,如果这口足够酽的京片子没能被充分领会,这电影就失去了一大半神韵。
六爷的真实身份不过就是个破落小店的店主,内心却还觉得自己是个顽儿主。因为自己的儿子卷入了麻烦,他才得以知道,当下这个时代其实也还有顽儿主存在,只不过已经改朝换代,不是他们这帮自以为是却穷困潦倒的老玩儿闹了,而变成了那些非富即贵的人们。那些人彬彬有礼,出没在厅堂和电视上,从不与人横眉立目,但他们对人进行生杀予夺的不是刀和棍子,而是钱和权力。这一点才是让六爷最不适的。影片最初,有个不懂事的南方小孩找六爷问路,连招呼都不会打,六爷不乐意,但后来,他遇到了一个“懂得礼貌”的人,那个权势方的打手问他“我能问个路吗”,这礼节讲究得毫无差池,但最后问候他的是拳脚。你看,这就是转变,一切都不同了。
总体而言,《老炮儿》是一部近年来的惊喜之作。管虎用另外的角度和呈现方式描摹了一座城池、一个时代、一群人心的改变。如果说贾樟柯的《山河故人》中,有一种浓稠的雄浑,人们的命运从县城滚滚而过直奔未来的大洋彼岸,那么《老炮儿》则只在一座城市中,同样写尽了无法言说的沧桑。
这是一部到处充斥着烟头和脏话的电影。有的时候,脏话是一种对对方的羞辱,有的时候,是一种语气,《老炮儿》中的脏话属于后者。这帮老爷们一嘴一个你丫、我操,其实都是用脏话巩固着自己不断流逝的荷尔蒙和渐渐散失的自信心。可能也是因为领会到了这层意思,再加上某些大咖的影响力,这一切都没有被剪掉,这真是万幸。不然,这电影的对白一旦文绉绉起来,也就彻底没了意义。
中国有一种考察好电影的标准,就是看结尾是否要加一段和电影气质完全不搭的、故意的“明亮的尾巴”。如果有,那么说明这部电影的正片部分足以令人称道,以至于不加那个尾巴都无法过审。所以,我们没必要苛求最后那一小段东西。在我们自己内心的剪辑版本中,六爷死于冰湖上,电影就已经结束了。
[责编:蒋源源]
[来源:湖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