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丨宋班长战科甲

宋班长战科甲

◇老兵

（一）

1985年9月下旬的一天，广西边防九团侦察队班长宋名利，随该队出境侦察，任务完成后奉令回撤。各班交替掩护，甩掉敌追兵后，冒死突破边界线，安全回到国内出发地，靠宁明县的北山边境。

一连数日周旋在境外，宋班长的神经绷紧像根弦，一旦缓和下来，迫不及待需要处理几件事，先去河沟洗个澡，然后饱餐一顿，再美美地补上一觉。

然而，事与愿违，大家还来不及喘口气，上级的命令立马追到前线，令侦察队于晚上八点前返回驻地夏石。宋班长琢磨，我侦察队赴边境执行年度侦察任务，时间敲定一年，可眼下才过去一半多一点。

他回头想，近段边境形势进一步恶化。据前几日敌情通报，敌特工再次侵犯我龙州科甲，又被我军民击退。因此判断，侦察队半途而返，距下一场大战为时不远。于是，不露声色，吩咐全班捆紧背包，带齐武器装备，做好回营前的各项准备。挨到天黑下来，队长一声令下，全队开始行动。

团后勤派来接应的汽车先一步到达。从前线回驻地，全程约一小时，汽车先要驶离边境一段盘山公路。坐在摇晃着的车厢内，宋班长深情地回望这片大山。

五年前，宋名利从新兵连挑进侦察队。之后跟战友一步步踏进边境的深山老林，沿法卡山，剥皮，北山，板旺到爱店，甚至更远的十万大山，前出设伏，排雷埋雷，越境捕俘。

车过宁明县城，路况开始好转，车速明显加快。侦察队营房位于夏石团部左前方，汽车刚刹稳，宋班长迅速跳下地，抬头时看见操场上的主席台旁竖起来一块横幅，上面写着“团侦察队临战训练动员大会”。

如宋班长所料，广西边防九团继81年成功收复法卡山后，又着手准备在龙州边境大干一场，一举收复科甲。

龙州位于我国西南边境，如果说它是祖国一扇西大门，则科甲是悬于门上方一扇窗。

动员会上，团侦察股贺股长介绍情况，目前，龙州边境己剑拔弩张，上级的意图非常明确，专等九团侦察队回营，去啃科甲这块硬骨头。动员会结束后，队长接着宣布，侦察队兵不卸甲，连夜开往龙州。

命令必须服从，稍事休息后，侦察队官兵接连登车出发。汽车启动时，一丝银辉洒进车厢，宋班长抬头看到一轮明月悬挂天空，月光皎洁柔和。他的情感也一泻千里，不禁想起父母双亲，因战争迫近，连写信的机会也只能压到战后。

（二）

汽车驶离团操场，从夏石到凭祥转龙州，于深夜到达指定位置，下冻公社一个华侨农场。

第二天上午，全队一齐出动，抄近路运动到前沿我方一侧，先来次战场热身，抵近敌盘踞的461高地展开侦察。中午，队伍错开原路秘密返回。队长作总结时指出，刚才我们观察到的敌阵地，就是下步将要夺取的目标。指导员接连宣布，从现在起，我侦察队正式拉开临战训练序幕。

广西属亚热带气候，高温多雨。训练场一带山头灌木丛生，怪石林立。连续几天高强度班排攻防演练拉下来，宋班长看见战士跟自己一个样，都晒成了黑疙瘩，军鞋磨穿了底，军装也撕挂成淬布条。

为了尽快适应并熟悉当地自然环境，宋班长自作主张，不断给全班加大训练量。他跟战士们作解释，超强训练的目的，是提前为胜利做准备。特别是每天上午例行上前沿观察，宋班长借助望远镜，接下来用不到二个月时间，逐步摸清楚了敌高地附近的越屯兵点，与出入境通道的雷区情况。

训练带来的苦与乐，愁与喜，同样感染着侦察队每一位参战官兵。备战到十二月下旬，一天结束夜训，宋班长突然发现，附近的地里山头，凭空钻出来几支部队，他进一步猜到，距开战的日期越来越近。

果然，第二天吃完早饭，接通知侦察队停止训练，各班在家擦拭枪械，按规定领取武器弹药及装备。

总攻发起前二天，侦察队忙碌起来，队长和指导员像对陀螺，不停地找战士单个谈话摸底。当然，第一个进队部的人，肯定是一班长宋名利。

队长满脸期待对他说，团党委把夺取461高地的重任交给侦察队，经队支部研究决定，我一排担任主攻任务，一排一班负责打主攻。指导员接上话鼓励，国威军威系于一身，你要有足够的勇气，信心和决心打好这一仗。

顿时，宋班长觉得使命感和责任像股电流传遍全身。受领任务退出队部，他才意识到压力同时存在。当晚，宋名利失眠了。上前沿侦察都是隐蔽接敌，可这回是正面交锋。他思索着，我该拿出怎样的姿态去战斗。

这时，宋班长的眼前闪过一幅画面，83年随侦察队境外捕俘，同时抓到二名特工，其中一人负隅顽抗，班长谭仁伟冲上去，照准敌人的胸口猛扎一刀。在侦察队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自己也经历不少。

他清楚，九团侦察队自七九年战后组建来，81年战法卡，82年参加板兰炮战，84年进攻靠茅山，历经大小战斗数十次，逢战必胜。因而，宋班长从中理出头绪，我团侦察队是一个英雄集体，我要为荣誉去战斗。

第二天上午，指导员组织班排长和几名队干部开会，队长开始调兵遣将，他说，战斗打响前，我侦察队成立队前指，开设指挥，战斗，火力，战场救护和后勤保障等组，任命一排长谭仁伟（己升排长）任战斗组组长。接着说，一排担任主攻任务的一班分成两个战斗小组。任命一班长宋名利任第一战斗小组组长，由副班长苏淇昌，战士林水荣，黄明亮，唐明荣，另团加强的两名工兵组成。

无需队长说出一班二组成员，宋班长已经将名单排到底，全班十二人，除二人进教导队学习，剩下战士杨春少，蔡文聪，廖土 平，文俊军和黄会明。他庆幸又一次跟排长并肩作战。谭排长从龙州当地入伍，兼备一身武功。

队长刚讲完，通讯员推门进来报告，师团首长陪同广州广西 军区首长来侦察队视察，吉普车已经开进操场。宋班长认识到，大战在即，军区首长莅临前线，肯定有重大消息宣布。他紧跟战友跑进操场，却发现汽车同时载来师侦察连和兄弟八团侦察队。

边防三师三支侦察精锐齐聚龙州，说明箭已上弦。首长宣读原广州军区前指的作战命令，还重申一遍具体的总攻时间，28日清晨7点整。中午，侦察队例行会餐，喝下壮行酒，宋班长和战友都心知肚明，前面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没有人退缩，甚至还有些兴奋。只是远超想象的艰苦考验，甚至牺牲，已经在战斗打响前逼近他们。

（ 三 ）

吃完中饭，侦察队列队操场，负责带队指挥的团李参谋长告诉指战员，战斗打响前，侦察队还有另外一项战斗任务，沿界碑清除通往461高地一条前进通道上的雷障。

参谋长还提醒，从驻训点到边界线不通公路，三十多公里的崎岖山路，全凭大家用双腿迈过去。傍晚，宋班长跟战友一步一拐到达指定地点，紧邻界线我方一侧的陇汗寨。指战员一路跋涉，虽然辛苦，可参战热情丝毫不减。

陇汗寨是一座古老的自然壮寨，以寨后一座大山顶端划界，山北属中国。

夜幕降临，侦察队抓紧排雷。在当地一名向导带领下，宋名利带一班率先摸到边界线，找准一条通往461高地的林间小路开始作业。

排雷埋雷不敢有丝毫闪失，侦察兵都了解地雷的性能。宋班长更清楚，生命系于一发，责任和使命也系于发端。

凭借以往的排雷经验，宋班长首先使用着凉法找雷。即用双手触地摸索中，一旦手心或手背碰到凉丝丝的感觉，说明第一步找到了地雷拉线。

边境长期封边闭路，小道慢慢荒芜。宋班长趴在地面上，从一端向另一端小心蠕动，又常常摸到一堆堆死鸟，死动物的尸骨，以及它们排下的粪便。有时，指尖碰到硬刺，瞬间扎破血来钻心的疼痛。

排雷进行到子夜，一群英勇的侦察兵，竟然在山神的眼皮底下取出一堆地雷，成功开辟出一条0.8米宽，长度接近二千米的安全通道，将进攻方向推进至攻击区。

凌晨一点，准备充足的侦察队按要求，沿我方一侧界碑悄悄越境，一班担任尖刀，充当开路先锋。宋班长带战斗一小组走在最前面，刚起步，排长走上来握住宋班长的手。这回宋名利是尖刀班中的尖刀。两名同时上战场的战友，排长把关怀送到班长手上，把嘱咐用无声传到对方的山坎上，也把生死战友情流传至今。

踏入敌境，宋名利意识到，往前走，已不是回家的路，敌人层层设防，沿途杀机四伏。可偏偏这时出了幺蛾子。

队伍朝前走出二十多米。突然，一群猴子吊在两边的树枝上吵闹不休，其中，一只泼猴竟敢跳到宋班长跟前龇牙咧嘴。

部队开拔前，队前指要求，将个人携带的，如刺刀，铁锨等单兵器材捆紧扎牢，严令 行军途中弄出一丝响动。

面对猴群，宋班长束手无策。幸好孙行者的弟子跟人类讲交情，围着人群戏耍一圈后，一齐逃进树林，弄得宋班长跟身边的战友虚惊一场。

越过国界，先走的是段下坡路，队伍躲开猴群，接连又遇上狗群。狗可不比猴子，要难缠得多。敌461高地不仅修筑了大量工事，还圈养了几条看家的狼狗。从反背面传来的响动，隔空惊扰了狗群，这群宠物对着周围就是一通狂吠。

夜深人静狗叫惊心。宋班长判断，如果引起山上敌人注意，后果不堪设想。于是，立即采取措施，先将行军速度放慢，慢到接近蜗牛爬行，狗若开声，队伍马上停下来休息，反之，则继续朝前走。如此反复，用这一招居然骗过了山上的狗和敌人。

只可惜，一段不到一公里的路程，足足耗费三个多小时，离发起总攻的时间所剩不多。况且，危险还在步步紧逼。

侦察队下完到坡底，传来队前指命令，天亮前，尖兵必须将队伍带出洼地，达到攻击区隐蔽待机。

夹在两山间的一片低洼地带相距约八百米，齐人高的茅草，从中间一条小路分开，长满到山脚下。部队出发前，指战员围绕沙盘都明确了各自战位。

摆在宋班长面前，茅草层固然成为一道天然的隐蔽屏障，可洼地完全暴露在敌人的枪口下。洼地是条胜利通道，也是条死亡谷。

东方开始泛白，宋班长没有退路，更没有选择，他是位列第一的小组长，尖兵中的尖刀。

这时，战神关公南巡边关，见此情景，及时帮参战将士刮起一阵大风。顷刻间，洼地上空狂风呼啸。草尖摩擦发出的声响，混淆了狼狗的听觉，也给山上的敌人造成了致命的误判。

机不可失。宋班长迅速指挥一小组拉开距离。他打开保险，将右食指搭在枪机上，一头冲进夜色里。战场非闲庭信步，虽然雷障提前清除，可步步仍然惊魂。他的心卡在脖子上。

宋班长贴着草层弯着腰，一路摆开战斗姿势。他先作探索前进，小心翼翼走过近百米后，没有遇到什么阻力，胆子立马放大好几倍，便加快前进速度。中途又停下来接应后面的队伍，终于赶在天亮前走到小路尽头，也是指定位置，队前指确实的冲击出发阵地，若再往前一步，横在眼前就是进攻目标461高地。

宋班长捂着怦怦乱跳的胸脯清点人数，一个不漏。然后，一齐躲进草层。

（四）

12月28日清晨7点，随着三颗信号弹升空。突然，科甲前线炮声隆隆，天空被一波接一波的炮弹撕裂。敌461高地爆炸声响彻山谷，科甲突袭战以一种雷霆万钧的方式横扫敌军。

10分钟后，炮火开始延伸，宋班长等不及了，迅速跳出草层，指挥工兵上前排雷。接连命令副班长靠左，战士林水荣靠右，自己顶尖组成一支三角形战队，朝主峰发起冲锋。

被炮火犁耙过的阵地冒着热气，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火药味。工兵接连用完三颗火箭爆破弹，三个人也一路跟进抵近主峰。

横在前进路上是座硕大的碉堡。这时，我炮兵正一个劲朝阵地上倾泻炮弹。宋班长见状，拿起手上的对讲机，对着指挥部一通呼叫，炮火前移。

碉堡像只拦路虎，建在山顶突出部位，前坡较缓，两边是悬崖。宋班长目测其高度不低于三米。这时，大家都有一个想法炸掉它。可两旁无路可绕，人一时冲不上去，战场分秒必争，几个人面面相觑。

狭路相逢勇者胜。抑或是平常的越障攀崖训练更接近实战。宋班长先将冲锋枪从手上转挎到背上，然后选择退后几步，接着，盯住目标一个短促跑，瞬间爆发出来的冲击力，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势不可挡。只见他手脚并用，眨眼工夫翻上碉堡顶端。

站在碉堡上，宋班长看到顶部已经炸开一个大洞，往里面窥视，几名光着膀子的越军，拼命挤进一条暗道，落在后面的敌人还反手朝他打了一枪。说时迟，那时快，宋班长端起冲锋枪，追上敌人的屁股一顿猛扫，还唯恐不死，又几步窜到碉堡边缘，找出一个反出口，扔下一枚手雷。

这是一个连环洞，洞下面还藏着一个更隐蔽的进出口，人一时难以发现。

这时候，落在下面的战友搭人梯翻上碉堡，排长带领战斗组已经冲上阵地，其他各组都朝主峰冲上来。宋班长命令工兵将炸药包塞进去，直到全部炸塌才收兵。

指挥所里的观察员，通过望远镜，记录下宋班长第一个冲上主峰的时间9分46秒，至侦察队全部占领表面阵地，时针指向8点05分。

队前指命令，部队占领阵地后，继续清剿残敌打扫战场。宋班长扫视周围，一轮炮击敌人非死即伤，侥幸活下来的都躲进周围的山洞草丛隐蔽起来。于是，提醒身边的战友，拿下阵地，战斗才刚刚开始。旋急指挥战斗一组抓紧时间抢修工事。防止敌人反扑。

话音刚落，敌人开始反攻，炮弹首先覆盖宋班长站立的山顶区域。宋班长一边喊注意防炮，一边选择原地卧倒。经验告诉他，前沿的炮弹不反跳，接着瞄准一个爆炸后的弹坑滚过去。阴差阳错，竞翻进炸毁碉堡的上出口。

这时，又一颗炮弹离他不远处爆炸，冲击波将头盔扣带震断，人也随钢盔抛入空中再落下来。卧倒在旁边的一名战士看见后，冒着纷飞的弹片爬过来救班长。同时，一名躲藏在碉堡下出口的敌人探出头来，朝二人的位置投过来一颗手榴弹，这一幕又被宋班长及时捕捉。宋班长不顾一切跃起身体，将战士压倒在下面。

战士受轻伤，一片弹片都击中了宋班长的左额，划出一道很深的口子，另一块弹片直接从右耳插入脑内，成粉碎状的散粒，医学无法取出，至今仍留在头部。

排长快速反击，指挥战士将敌人打成筛饼。顿时，宋班长鲜血直流，感觉眼睛一黑，直挺挺倒下昏迷过去。两名战士把他背下阵地，送到野战医院抢救。

宋名利是第一个冲上主峰的勇士，又是第一个负伤背下来的重伤员，战友都以为他光荣了，接连把复仇的子弹发泄到敌人身上。

战斗还在继续。排长指挥战士，像刨地老鼠一样，将躲藏在山洞草层的敌人逼出来歼灭。接着又分出一部分兵力，向附近的551高地方向探索进攻，进一步扩大战果。

是役共歼敌56名，伤敌一批，我团担任阻击任务的七连牺牲六人，我军大获全胜。九团侦察队为军旗又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战后总结，宋名利班长再次荣立二等功。

负伤后第二天，宋名利苏醒过来，两个半月后痊愈出院。回到侦察队，战友围上来，谭排长当胸一花拳，嘴里嚷道，你这家伙，马克思不收，我留。

因伤残，1986年宋名利脱下军装，退伍回到原籍，靠南洞庭湖畔的湘阴县，一生陪伴他的人是妻子周世美。

作者简介：老兵，原名黄建平，湖南湘阴人，广西军区原边防九团战士。本文根据侦察兵宋名利口述整理而成。

谨以此文向战友致敬 ！

一审：梁墨源

二审：金浩

三审：梁军

责编：梁墨源

来源：湘阴县融媒体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