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立人微小说二题

◇  张立人

懒蛇一名

一名姓雍，原本不叫一名，叫益民。显而易见，父亲希望他成为有益于人民的人。

一名读一年级时，为写自己的姓名哭闹了三天。为啥？因为“雍”字难写，笔画多，对于刚入学的孩子来说，确实令人头痛。他一边写作业，一边愤愤不平：“咱家姓啥不好，偏姓个鬼‘雍’！写起来一个头两个大！看人家姓卜多好，画两下就完了。”父亲无奈，只得改为一名，希望他以后常争第一，一鸣惊人。

那时候，生产队集体劳作，队长在老樟树下吹哨子安排分工。最后一个赶来的，十有八九是一名。队长点名批评他，说他每次出工最后来，收工最先溜，资产阶级思想严重，要好好改造自己。一名也不辩驳，依旧我行我素。

一个初夏的下午，社员们都在地里劳作。农忙时节，大伙要趁太阳天把泥土翻耕好，晒上几天，只待天落雨便栽上红薯苗。大家忙得一身湿透，衣衫拧得水出，只有一名站在树荫下，说是在寻烟丝卷喇叭筒。队长急了，对他说：“一名呐，你看人家身上，连根干纱都没有，你倒好，身上冒汗湿半分。你的汗是消化了还是被太阳烘干了？”社员们听罢哈哈大笑，一名也不恼，仍振振有词：“我本属蛇，有千年修行，是不出汗的。”队长无奈地摇摇头，不再说话。

不知不觉，太阳滑到了洋沙湖边的柳树尖上。“早点收工，饭后出晚工！”队长一声令下，宣布收工的话音刚落，一名便扛起耙头，冲在队伍的最前面，一溜烟往自己家的方向去了。

晚上，月亮照得大地如同白昼。社员们加完班，都聚集在大樟树下。队长安排了免费的夜宵，社员自备碗筷，每人一碗粉条。一名吃粉条自然走在前头，他三两口吃完粉条，有的人还没领到。他悄悄把碗筷舔得干干净净，又掺到队伍中间。队长蹲在灶边发粉条，轮到一名时，犹疑了一下，问道：“一名呀，你不是有着千年修行的蛇体，不出汗的吗？怎么现在大汗淋漓呢？”一名不耐烦地说：“热天吃粉条还不出汗，又不是条死蛇！”

“哈哈哈哈……”，樟树下响起了欢快的笑声。一名没笑，坐在树下一个劲地抽烟。

一名回家后什么事都不做，扫帚倒地也懒得扶。妻子好言相劝，有时恶语相向，甚至以离婚相逼都无济于事。一名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要将懒惰进行到底。

一年冬天，政府的扶贫款拨到了村上，村支书分给一名家一床棉被，200元红包，通知他去村委会领取。一名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懒得去领。一名的妻子得知后，心如死灰。她擦干眼泪，带着女儿远走他乡。

一名成了孤家寡人，仍然吃了上顿没下顿。他有时在村里游荡，有时在街头流浪，十天半月不见人。

有一天，村里干活的王二忽然嘟囔一句：“有蛮久冒看见一名的影子了……”大家这才记起还有一名这个人。一年，两年，或者更久？都记不清了。人们扯几句闲篇，依旧各忙各的。每个人把自己埋在一生的事情里，自顾不暇，仿佛永无抽身之日，没人会留意身外的事。

前不久，村里有人传说在珠海见到雍一名了，他女儿在斗门开了一家快递公司。妻子不计前嫌，接纳了他。

他以快递小哥的身份，奔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现在的他，不叫一名，叫雍勤。

替 补

五爷姓方，叫方武。他不仅没做爷，连婚也没有结。

虽人人唤他五爷，其实际年龄才26岁。纵横商海十载，业内人习惯称他为“五爷”，颇有商界大佬的气派。

最近，五爷心事重重，不知是生意难做，还是其他原因。一番思虑之后，五爷作出了人生重大抉择：不再染指生意场。他言出必行，还真参加了街道办事处的就业培训。

完小毕业的五爷对未来着实没有把握。培训期间，五爷没日没夜地背呀记呀，像初入学堂的小学生，可以说从娘肚里出世，还没这么认真过。

培训过后，成绩还没出来。在家等消息的日子，五爷的心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五脏六腑不知如何安顿。

已是深秋仍无音讯，五爷更是坐立不安。他突然记起街上有个测字处，心想：“在家也是烦闷，何不去试试手气，断个吉凶？”想罢，他立即起身，朝横街巷囗走去。

在测字人的案桌前，五爷立定脚步，神情凝重，仿佛后半生的希望全寄托在这一枚签中。他屏息凝神，口中念念有词，然后伸出左手，摸定一枚纸签，递给测字师傅。

测字师傅看了看签上所示的“出”字，偏着头望了望五爷，说道：“这位帅哥，你这是要问前程？”

五爷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只说：“你先讲我听。”

测字者道:“‘出’为两山相叠，两个‘3’相加等于6，即‘录’。签号‘2 ’ 者，乃2开平方，1.414也，即‘意思意思’。也就是说，要想录取有望，还得先意思意思！”

测字师傅一语中的，五爷喜出望外。他回家拿足钱，到街上名烟名酒店买了两条“和天下”和一对“五粮液”。他交代店主包装好，不让人识破，自己趁热打铁送到街道办事处主任家。

五爷在某小区找到主任家时，主任还没下班。他写了一张留有自己名字的便条，连同礼品一并交给了保姆。接下来的日子，五爷在家安心等待喜讯的到来。

没过几日，预录名单公布，五爷与车彬并列第十。五爷更加放心了，他想，只要礼物没退回来，就用不着再去打点了。

次日，正式录取名单张贴出来了，车彬录取，五爷榜上无名。

五爷心中忿然，怒火中烧，一口气如扼在喉，不吐不快。他气冲冲前往主任家要问个究竟。

不巧，主任又不在家。保姆从房内提一包东西交给五爷。五爷没吭声，接过，掂了掂，转身便走。他行至转弯无人处打开，包内是他送去的烟酒，另附留言：你的礼物虽不轻，莫使歪心误前程。

此时此刻，五爷只觉心中如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他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回走，不知不觉来到了街道办事处门口。在宣传栏橱窗里，一张醒目的补录通知跳入五爷眼帘：车彬车祸身故，补录方武。补录通知鲜红如血，五爷险些站立不稳，神情恍惚起来。

五爷一屁股坐在广场中央石条上，默默不语。他拿出五粮液，拧开瓶盖，对着长天一饮而尽。几行清泪蘸着酒液，沿脸颊往下流淌，衣衫尽湿，天地静寂无声。

一审：梁墨源

二审：金浩

三审：梁军

责编：梁墨源

来源：湘阴县融媒体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