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历史隧道，拂去历史尘埃的柳庄，偎山面田。宅院东边山上，左公栽的茶，至今青翠欲滴，宅院西面后山上左公植的竹林如今仍葱郁苍劲。柳庄院门前，有一口被他称为“天砚”的大水塘（本世纪初，托管柳庄的某公司，已将这口大水塘并入了挖扩的水面中），水塘周围绿柳成荫，水塘南北各有一株四人合围粗的枫树和柞树，冠盖苍翠，人称“神树”。可惜树在上世纪六十年代被砍伐做了村小学的门窗，至今留下遗憾。

柳庄院门两侧，左公写有“参差杨柳，丰阜农庄”的门联，以此告人：杨柳虽长短高低不齐，但家境丰盛有余。心情怡然自得。门额匾上，左公题写的“柳庄”二字，笔力遒劲。进院门是晒谷场，从晒谷场向南，穿过隔墙圆门是庭院。院内，他亲手栽的十二株梅树傲雪开花，暗香浮动。庭院南侧，是他读书、写作的魁顶阁楼，名曰“朴存阁”。阁楼大门两侧，贴着他穷困潦倒寄住岳家时写的楹联：“身无半亩，心忧天下；读破万卷，神交古人”。

宅屋分前后两进：前进的北边由谷仓、杂屋组成，前进的南边由前堂屋及其两边的正房、孔子堂（即私塾）组成；后进的南边由接待客人的后堂屋及其两边的正房组成，后进的北边由两个半四合院组成。后堂屋大门两侧贴着他写的门联：“文章西汉两司马，经济南阳一卧龙”。由此可见，左宗棠年轻时自视甚高。在他眼里，文章写得好的，是西汉司马迁和司马相如，而运筹帷幄、经邦济世的人才，则要首推诸葛亮了。从这幅对联透视出左宗棠年轻时的追求和志向。柳庄的整个宅屋是砖木燕瓦，具有典型的晚清民居风格。

左宗棠虽身居柳庄，但他的报国大志决定了他不可能真当隐士。“知夫莫过妻”，从他夫人周诒端写给他的“书生报国心长在，未应渔樵了此生”的诗句和他自己写下的诗文“欲效边筹裨庙略，一尊山馆共谁论”足可佐证。他利用蛰居柳庄的时间，崇尚、研读“经世致用”之学，除钻研农桑、舆地之外，还广研天文、军事、历史、时事。他“体察人情，通晓治道”，通观国事，关注边陲，形成了“置省开屯”“万里输官稻”的筹边韬略。

左宗棠还是一介布衣“潇闲沉寂之时”，就自诩为诸葛亮，常以 “今亮”“小亮”自称。因此，很多人说他狂妄自负。中国研究左宗棠的开拓者、著名民国史学家秦翰才先生指出，左宗棠与诸葛亮有五个方面的相同之处：一是淡泊。耕读在家，礼聘出山；二是勤劳。夙兴夜寐，事必躬亲；三是忠贞。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四是谨慎。文韬武略，用兵谨慎；五是廉洁。廉洁自持，遗产寥寥。梁启超曾说：“说到左宗棠与诸葛亮才华的高下，人们可能还有争议，但说到左宗棠对国家的贡献，诸葛亮就甘拜下风了。”因为左宗棠收复了沦陷13年之久的新疆，时人誉之为“乃周秦汉唐所未有”。由此可见，左宗棠自诩诸葛亮，并非狂妄自负，而是胸有成竹。左宗棠虽隐居柳庄，但其声名却远播于外。当时诸多封疆大吏、京都重臣争相举荐。在柳庄，传颂着他与两江总督陶澍结成儿女亲家的美谈；传颂着他被林则徐一见“诧为绝世奇才”并预言“西定新疆，舍君莫属”的佳话；传颂着他被湖南两任巡抚分别“三顾茅庐”，礼聘“今亮”左宗棠出山运筹军幕的历史故事……

左宗棠在柳庄的厚积薄发，成就了他在历史上的丰功伟绩。他在位高权重时，那“乐善好施”“惠民施政”的德性与文韬武略，无不来源于他在柳庄的耕读修身；那“造船铸炮”“设局办厂”的战略举措，无不出自于他在柳庄的立意筹划；那每到一地都要兴办教育、刻印图书、植柳栽桑、兴修水利的作为，无不得益于他在柳庄的身体力行。

左宗棠入仕离开柳庄后，纵横驰骋，忙于军务、政务，直到晚年才回过一次柳庄。那是1881年，清政府任命他为两江总督，赴任途中，请假便道回乡省亲、扫墓。

时年农历十二月初二，左宗棠终于回到阔别21年的湘阴故里祭祖扫墓。他在这块故土生活了45年，对家乡的一草一木都有深厚的感情。他先去祖父母和父母墓前祭扫，然后来到童年时祖父教他读书识字的梧塘书屋。他常年在外地，还时常回忆起这40多年前的美好生活，也常梦中回梧塘书屋。可是眼前看到的，却只是几间敝旧、狭小的房子，已非记忆中童年流连忘返的乐地了。但后山坡上仍然是一片茂密的竹林和树木，虽然时至冬令，仍有青松翠柏掩映其间，使他想起童年时跟着祖父爬上山坡摘毛栗子的情形，祖父夸他将摘的毛栗子全部分给哥哥姐姐们，自己一粒不留，分得公平而不自私，将来能成大器。母亲也说他可以封侯。如今真的拜相封侯了，而祖父母、父母早已长眠地下了。

扫完墓回到柳庄，看到的是景色依然，12株梅树正在群花怒放，院门楣上还悬着他题写的“柳庄”二字。他在田头漫步，回忆那三年大灾荒，他和周夫人、张夫人在大门外施粥施药，眼前挤满扶老携幼、面黄肌瘦的灾民，那时的心情委实不好受。40多年过去了，而今已是皤然一老翁，虽然为国立了功业，官居高位，但他在所辖各地仍没有忘记为百姓做好事。

因为重任在身，在湘阴不能久留，他要回长沙司马桥住地，整理行装，准备尽快前往江宁履职。当他乘坐轮船逆流而上，离故乡越来越远时，他想起了旧作中的两句诗：“行尽秋山路几重，故园回首白云封。”他和湘阴故里的左家瑕、柳庄永远告别了。

1885年9月5日，他病逝在抗法保台的福州行辕，终未实现他“仍回老家湘阴终老”的愿望，但他与家乡的情结一直萦绕在心中。

经历了160多年风风雨雨的柳庄，由于历史尘埃的覆盖，过去鲜为人知。近些年来，随着人们对左宗棠的逐步认知，国内外的瞻观者、考察者、研究者纷至沓来。她的神秘面纱被一层层撩开，显露着她那庄严凝重的面容，展示出左宗棠与她永远的情结。

作者简介：王品端，湖南湘阴人。曾在部队服役20年，转业后历任湘阴县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政协副主席。现任湘阴左宗棠文化研究会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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