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人们盼莳田,细伢子盼过年。”
记忆中,年少时的春节,气温总是偏冷,似乎经常会下雪,或是冻雨,晴好的日子不多见。但不论天气多么恶劣,都不能阻挡我们去外婆家拜年的脚步。
大年初二一大早,不用大人们催促,我和弟弟都急不可耐地起床了。草草吃过早饭,争相去帮母亲张罗拜年箩筐,拜年礼很简单,无非是糍粑、猪肉、白砂糖、纸包糖、冬瓜糖等,每户一份分类摆好,给外公、外婆的自然要多一些,妈妈反复叮嘱父亲,生怕到了外婆家,拿错给别家亲戚。偶尔也有桔子或橙子,口水便不听使唤,淌得满嘴都是,又不敢闹着要吃,心想到了外婆家,或许能吃到,不由地偷偷雀跃起来。
终于可以出发了,父亲挑着箩筐,我和弟弟在崎岖的山道上飞奔,不时停下来等父亲,看他走近了,再撒开腿朝前跑。心似乎长了翅膀,早已飞过山梁,跨过溪涧,跑到外婆家去了。路面湿滑时,难免摔个嘴啃泥,大人喊一句:“拜年拜年,糍粑向上!”便不好意思哭鼻子,飞快地爬起来。路过泉眼时,撩点水擦洗一番,洗不干净时,情绪不免有些低落,只一会功夫,就又忘却了。我们一路脚底生风,很快翻过两道山梁,沿着毛马路来到一道垭口前,拐上右边的山路,前行约百来米,卧在山梁上高大禾梨树下的外婆家,便跃入眼帘。
外婆的卧房内,摆满姨夫们挑来的拜年箩筐,都用新毛巾盖着。若是哪年来了新女婿,箩筐上会盖两个和箩筐口等大的糍粑,上面描着精美的大红色花纹,我们唤作“爷粑”“娘粑”,吃之前要切开,才方便烤食、煎煮。
进屋要先吃甜酒,八仙桌上摆着几碗茶菜——猪血丸子、腊猪耳、腊瘦肉、腊小肠、腊豆腐、腊猪肝、瓜子花生、糖果等,每人一碗甜酒,大家吃得满嘴生津,又要忍着不吃太饱,随后还有更多美食等着呢。大人们互相道过新年祝福,再闲聊一会,便相约去给大外公、满外公、各位舅舅拜年。照例进屋吃甜酒,如此一圈下来,有些贪吃的小伙伴,小肚子早就溜圆了,回到外婆家吃午饭时,只能望着满桌喷香的鸡、鸭、鱼、肉兴叹,还难免遭到一番取笑。
那些年,去亲戚家拜年,必须要吃一餐拜年饭,我们得在外婆家住上三四天,才能把各家的拜年饭吃完,山村人家的经济条件都不太好,每家只有几间住房,床铺就更少了。
外婆育有五女三子,来拜年的外孙、外孙女每年都有十几个,安排完长辈们的床铺,我们小辈只能睡大通铺。记得有一年,外婆和舅妈在一个三面没有墙板、后方是山墙的阁楼上垫上厚厚的稻草,再铺上被褥、枕头,我们的床铺便有了着落。临睡前,先划出男、女分界线,和亲近的表姐妹钻进挑好的被窝,拥作一团取暖,有的嬉戏打闹,有的咬着耳朵说悄悄话,小小的阁楼便成了闹市。突然,不知打哪儿传来两声怪异的声音,另一处也呼应着,胆小的女孩尖叫着扯过被子,争相往被窝深处钻。胆大的大表姐翻身坐起来,扬着嗓门骂道:“哪个调皮蛋?再叫一声试试?看我不掀了他的被窝,把他扔到雪地里喝西北风去!”那声音示威般,又响了几声,直到楼下传来外公威严的叱骂声,顿时一片寂静。外公进屋后,便有 “嗤嗤”的笑声响起,于是,又是一番争论。夜色渐深,喧闹声逐渐被轻轻的鼾声替代,我们在呼啸的北风中,进入莫测的梦乡。
不用写作业、终日有美食和欢笑相伴的日子,总是过得极快,仿佛一眨眼功夫,就到了回家的时间。各家都备了不少回礼,每次都要经历好一番推让,小院落的热闹氛围,此刻达到了顶峰,最后,总有一方选择妥协。我们依依不舍地踏上回家的路,父亲的箩筐轻便不少,脚步自然轻快起来,我们却没有了来时的兴奋,走路都有点蔫巴,总是追不上父亲。
外婆和外公相继仙逝,舅舅们相继搬离梨树下的老宅,在交通便利的国道旁安了家,熟悉的院落破败下去,再也没有了昔日的烟火气息。曾经喧闹欢乐的拜年场景,只能在记忆里回味。

(主 播:龙玉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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