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湖南湖南日报新媒体

打开
风雨翠津渡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石门
阅读:785
2025-11-06 16:19:51

新石门客户端11月6日讯(记者 陈千中)翠津渡,现名叫易家渡,位于澧水河石门县易家渡镇。这渡口,是早已歇了的。我来,不过是想再看看这一片影子,摸摸曾经的一段往事。

原本泛着潮气的青石板路,如今已成为沥青路。一路从背后那条唤作翠津的古街延伸过来,路的边缘叫不知多少年的脚步磨得圆润,缝隙里却倔强地探出几丛湿漉漉的青苔,绿得有些沉郁。河风是从水面上直直推过来的,带着澧水特有的、混着泥沙与腐草的气息,凉飕飕地灌入领口,不由人不起一身的寒栗。

目光放出去,河面阔大,一种倒映青山的阔大。水面清澈,失了往日船来船往的搅动,反倒显得滞重,缓缓地、无言地向着东边流淌。那曾经喧闹着起落跳板的埠头,如今空荡荡的,只几根黝黑的木桩子半歪在泥水中,像几枚锈蚀了的巨钉,勉强钉着这页翻过去的繁华。渡口远处的岸边系着一只废弃了的旧木船,船底已然搁浅,船舱里积了半汪雨水,映着灰白的天光,像一只失了神的眼睛。这便是曾经的翠津渡,那个曾人喧马嘶、吞吐四方的喉咙,如今沉默着,只余下这一片风声与水声。

我的思绪,便不由得随着这风,逆着时光的流,向上游飘去。当年的翠津渡,是何等一副筋骨!它稳稳地骑在澧水之上,北岸是易家渡镇,南岸是二都乡,一条澧水,本是天堑,却因了这渡口,成了通途。我仿佛能看见,那熹微的晨光里,赶早集的农人挑着满担碧绿的菜蔬,颤悠悠地踏上跳板;那南岸的汉子,将一袋袋沉实的稻谷扛上肩头,古铜色的脊背上滚着汗珠,号子声短促而有力。渡船是宽大的,不只渡人,也渡着两岸的生活与烟火。北边,是坦荡的澧阳平原,过去便是浩渺的江汉大地;南边,接着千年古刹夹山的钟声,一路通向更广阔的沅澧与湘南。这渡口,便是这丰饶地域的一颗活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连着南北的血脉。

后来,它愈发地健壮了。不仅仅是些菜蔬、柴火与走亲访友的乡人。石门地底下的宝贝——那乌金似的煤炭,那晶莹的矽砂,那沉甸甸的金属矿石,都从四面八方汇聚到这里。于是,渡口便多了钢铁的臂膀。那长长的跳板,呻吟着,承受着卡车与拖拉机的重量。码头上,铲车隆隆地响着,巨大的铁抓斗探入船舱,装满小山似的货物。河水被密集的船只搅得不得安宁,汽笛声、吆喝声、金属的碰撞声,终日交织成一片沸腾的交响。那时的澧水,是一条黄金水道,翠津渡,便是这水道上一颗耀眼的纽扣,紧紧地系住了当地的富饶与外面的世界。空气里,终年弥漫着煤炭的涩味、河水的腥味,还有汗水的咸味,那是一种蓬勃的、粗粝的、让人心安的气味。

然而,时代的脚步,终究比流水更快,比渡船更疾。仿佛是一夜之间,铁路那钢铁的长龙,从远处的山峦间呼啸而过;高速公路如灰色的缎带,将田野与丘陵轻易地裁剪、缝合。它们太快了,快得让这依靠风、水与人力周转的渡口,显得那样迟缓,那样老迈。一座座大桥,更是在澧水之上架起了永恒的彩虹,人们过河,不再需要等待潮汐,不再需要看老天的脸色。渡口的忙碌,便像退潮一般,一点点,一丝丝,不可挽回地消逝了。那曾经不可或缺的轮渡,终于在某一个黄昏,送走了最后一班乘客后,静静地泊回了岸边,再也没有启航。加之澧水航道自身的提质升级,这老旧的渡口,便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像一位功成身退的老将,解甲归田,只留下一段传说。

风似乎更紧了些,带着尖锐的哨音,掠过空寂的河面。几滴冷雨,疏疏落落地砸在脸上,将我从漫无边际的追忆中惊醒。眼前的现实,依旧是那片废弃的埠头,那只搁浅的旧船,和那脉沉默的河水。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不,或许我有的,只是一点无端的惆怅,像这河面上的水汽,抓不住,拂不去。

我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老街,慢慢往回走。路的那头,是翠津古街。街也在换新,两旁的木屋板壁,大多改建成小洋楼。那些老旧的店铺关着门,门板上挂着旧式的铜锁,锁头也生了绿锈。新楼里开着大大小小的杂货铺,或是一个茶摊,灯光明亮,从玻璃窗漏出来,在湿漉漉的街面上投下一小片温暖的黄。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坐在自家门槛上,就着那光,不紧不慢地择着豆角。她看见我,抬起浑浊而安详的眼睛,对我笑了笑,那笑容里,有我陌生的、一种与这片土地牢牢生长的从容。

我忽然明白:渡口的职能是死了,但渡口的魂,还活着。它不在那空荡的河岸,而在这延伸出的街巷里,在这街巷中生活的人们身上。那北贯湘鄂、南接沅澧的通达,并未因一隅渡口的消逝而断绝,它化作了当地人更开阔的视野与奔向四海的意志。

当年船工的后代,或许正驾驭着更快的交通工具,穿梭于更广大的世界;那曾经在此转运货物的商贾精神,也一定以另一种方式,在更现代的行业里传承、生长。这渡口,像一位沉默的导师,它教会一代代人如何出发,如何交流,如何将本地的丰饶与远方的渴望连接起来。如今,它功成身退,将交通的使命交给了更强大的后来者,而自己,则将那份敢于迎风破浪、连通内外的精神,沉淀为这片土地的文化基因。

雨丝细密,斜斜地织成一张透明的网,将古街、老屋与远处的河面都笼罩在一片朦胧里。我没有躲,任凭这风雨拂过面颊。这风雨,想必曾这样拂过几百年前第一个在此摆渡的舟子,拂过那些满载希望的商旅,拂过那机器轰鸣的鼎盛年月,如今,又来拂着我这个迟来的凭吊者。

风雨翠津渡。渡已不在,风犹在,雨犹在,而那渡所象征的,通向更美好未来的航程,也永在。我踏着被雨水洗得越发清亮的沥青路,一步一步,离开了这片历史的河湾。身后,只有澧水汤汤,带着它所有的往事与秘密,永恒地向东流去。

责编:胡颖

一审:胡颖

二审:张勇军

三审:池琳

来源:石门县融媒体中心

版权作品,未经授权严禁转载。经授权后,转载须注明来源、原标题、著作者名,不得变更核心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