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还热着

◇王建平

题记： 谨以此文献给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八十周年  

晨雾里的湘阴县东正街，青石板上沁着露珠。“徐正兴宝号”的靛蓝布帘“哗啦”挑起，惊飞了檐下的麻雀。这栋临街小楼曾是中共湖南省委秘密驻地，木楼梯的吱呀声里，藏着用米汤写在《申报》边缝的十二封密报。  

“王胖子！三个冷的，三个热的！（三个糖包子三个肉包子）”徐老板人未到声先至。  

南门洞子边飘来阵阵面香。王胖子从蒸腾的白汽里探出头，围裙上沾满面粉，笊篱在他蒲扇般的大手里像个玩具。“徐老板，楼上请——”大嗓门震得笼屉盖直跳。他的包子铺就在南门洞子旁，蒸笼散发的雾气，常常掩护着地下党交接情报。

民国二十八年阴历六月廿三（1939年7月9日）

那天清晨，湘阴县尚在薄雾中，飞机声如撕裂绸缎般刺破天际。洞庭庙前，几个早起的人还仰头张望。  

第一颗炸弹落下时，徐老板的算盘珠正停在“柒”上。货架“哗啦”一晃，三峰窑的酒坛碎了一地。窗外江面漂着木板，半截蓝布褂子残片挂在芦苇上打转。  

王胖子冲进来，满头面粉簌簌落下：“庙……洞庭庙……冇（湖南方言，'没'）庙门啰！老李头他们……”  

“咔嗒”一声，徐老板摘下眼镜，左镜腿齐根断了。他想起昨天这时候，小顺子还欠着两个包子钱。  

民国二十九年寒露（1940年10月）

北风裹着远处的炮声掠过空荡的码头。  

“婆娘细伢子先上船！”  

王胖子的吼声惊起水鸟。徐老板站在船头，长衫下摆猎猎作响。挑夫们搀着老人，船工们紧抱着熟睡的孩子。  

城北的天空红得像染了血。  

“开船。”徐老板最后看了眼铺子。没戴眼镜，眼睛却亮得惊人。  

民国三十年大雪（1941年12月）

王胖子往手上哈气，手指冻得像腊月里的子姜。围裙早已看不出本色，月光下泛着青光。  

“都送到了？”徐老板从草垛后转出，镜片上结着霜。  

“老李头的地道很安全。”王胖子突然哽住：“就是……可惜了今早那屉鲜肉包……”  

子夜，船队悄悄离岸。船舱里装满了弹药。  

“徐老板，我们……”  

“嘘——”  

江面被螺山方向的炮火映得通红。徐老板眯起眼，看见三年前常在码头啃冷包子的小伙子，如今正扛着弹药箱冲向火线。他破旧的棉袄里揣着个盐菜包，油纸中隐约露出“湘抗”（湖南人民抗日救国军）的朱砂印章。  

对岸传来三声鹧鸪叫。  

年轻人把包子举过头顶晃了晃，纵身跃入火海。弹片擦过他耳边时，怀里的包子裂开一道缝，露出盖着血印的麻纸。  

王胖子咽了口唾沫：“成了？”  

江风掠过水面，送来一缕面香，转眼被硝烟吞没。  

后来听说，岳阳日军弹药库爆炸得很蹊跷。有逃出来的伪军说，爆炸前闻到一股咸菜炒猪油的焦香。  

两年前的春天

重修南门洞时挖出古城墙，地基里埋着半截靛蓝粗布，紧裹着一副断了腿的金丝眼镜。省考古队的年轻人清理土层时，毛笔尖的朱砂突然坠入泥中。  

——裂缝里渗出一丝温热的猪油香，混着铁锈与硝烟的陈味。  

他猛然抬头。  

城墙砖缝间白雾氤氲，如刚揭盖的蒸笼。  

若有若无的香气里，包子还热着。

一审：刘慧

二审：梁墨源

三审：梁军

责编：梁墨源

来源：湘阴县融媒体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