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间与情感中筑起精神圣殿
——张训华诗歌赏析
◇戚旭明

张训华诗歌世界的精神原乡,其上生长着倔强的银杏、沉默的石头、寂寥的荒城,也奔涌着最狂的风、最静的海,以及扯不断的乡愁。她的诗作,如同一幅幅精心剪裁的意象拼图,共同勾勒出个体生命在时间流逝、命运陡峭与人间烟火中的深刻体验,充满了对存在本质的叩问与对人间温情的眷恋。她以诗歌为刃,在时间的悬崖上刻下存在的印记,构建起一座抵抗流逝的精神堡垒。
故乡:时间河流中的永恒锚地
故乡在张训华的诗歌中超越了地理坐标,成为对抗时间侵蚀的精神锚地与情感原乡。这一主题在《故乡的月光》中以三重变奏奏响乡愁的永恒乐章:“小时候/故乡的月光/是母亲蒲扇里的童话”,童年记忆中的月光被赋予童话般的纯净质地;“长大了/故乡的月光/是城市霓虹里,散落的清愁”,城市化进程中的乡愁如同被霓虹稀释的清冷碎片;最终凝结为“如今/故乡的月光/是父亲佝偻的背影/是母亲踮起的脚尖/是余生,扯不断的乡愁”。月光意象贯穿生命长河,成为测量时间流逝的情感标尺。
当时间无情前行,诗人依然在《清明,我们回家》中执着宣告:“清明让世间的眼泪,都回流到故乡/像鱼儿游回子宫”。这一惊心动魄的比喻将故乡提升至生命源头的象征高度——如同子宫孕育生命,故乡成为精神再生的母体。诗中“母亲和绿色的土丘在等”的意象并置,模糊了生者与逝者的界限,在清明这个特殊的时间节点,“蜷缩在母亲的怀抱/泪每落下一滴,身体便轻盈一分”,完成了一次精神净化的仪式。在《风吹过旷野》中,“河水西流,浸染着故土的悲欢”,河流作为时间具象,裹挟着故土记忆奔涌不息,而诗人“用羸弱的身体,抵挡岁月”,在风中的院门“一开一合”间守护着灵魂的栖居地。
草木:自然秩序中的永恒密码
诗人善于在草木荣枯间寻觅对抗时间的永恒力量,构建起一套独特的自然诗学。《窗外有棵银杏树》中“银杏叶倾巢而出/起义的信号灯被风托举”,叶片的下落被升华为一场壮烈的精神起义——自然界的凋零被赋予抗争的积极意义。而“金黄的雪,浩浩汤汤”的浩大场景,则使个体的消亡融入宇宙循环的壮美图景。
这种草木哲学在《卜居岭上风》中达到深邃:“看蜗牛以龟速,驰骋于卜居岭上风”。诗人以禅意目光观照微观生命,在“龟速”中窥见存在的从容尊严。草木“以低入尘埃的决绝,重归于尘”的生命姿态,揭示出在谦卑回归中完成永恒循环的深邃智慧。这种智慧在《仰望》中凝结为震撼顿悟:“一朵花的简单生涯/在开谢里行走”,开谢之间的行走,正是生命对抗时间最本真的姿态。桂树“扛起绿色的信念/将一生的炽热融入花期”的坚持,赋予短暂花期以永恒的精神重量。
在《永恒的春天》中,诗人构建起一个超越季节的乌托邦:“一片两片三片/毛茸茸的五线谱跳跃在枝头”,自然的音符谱写不朽乐章;而《卜居岭•等雪》则通过“雪以流放的方式,从最高处坠落”的神性描写,将自然现象升华为天地书写的圣洁文本。当《初夏》的“小雏菊,满天星,紫罗兰竞相捧出内心的小欢喜”,草木的绽放成为对抗时间的最温柔宣言——每一次盛开都是对死亡的华丽嘲讽。
疾病:身体战场上的存在抗争
在张训华的诗学宇宙中,病痛的身体成为时间暴力的主战场,而诗歌则化作最锋利的抗争武器。《沉默的石头》堪称这一主题的悲怆史诗:“他守着一团蓝色的焰火/药罐里的苦,声势浩大”。蓝色焰火与药罐苦味的意象碰撞,形成生存困境的尖锐隐喻。当“62岁的他,癌细胞已扩散”,诗人以“潜伏于人间的利刃只需偶露锋芒/他的山河,寸草不生”的冷酷笔触,展现疾病对生命疆域的残酷殖民。
面对病痛的围剿,张训华在《收割者》中给出了形而上的思考:“一代又一代人,在时间里熟透/谁目睹了这场盛大的荒芜”。将人类生命置于“盛大的荒芜”的宇宙图景中,赋予个体病痛以普世意义。而《在别处》中“悲欢悬于鬓角/皱纹延伸出触角环抱尘世烟火”的意象,将岁月痕迹转化为拥抱存在的触角,在“春与秋偶露峥嵘”的浮沉中坚守生命尊严。
词语:构筑永恒的精神圣殿
张训华诗歌语言的表达如词语圣殿的建造。在《虚构一枚落日》中,她清醒认知“生活总是被怠倦,被虚构”,却毅然选择“我用滚烫的天涯,驮住落日”——以语言的重构对抗现实的虚妄。《距离》中“用一纸素笺,勾勒三千雨水”的书写姿态,使诗歌成为收容情感的方舟,最终抵达“最远的你是我最近的爱”的灵魂共振。
当《荒城》中“爬山虎耳目众多/青苔捂紧春天的伤口”,词语化作修复时间创伤的灵药。诗人宣告:“独行在时间的荒原/我依然拥有对岸/明亮的灯火”,词语点燃的灯火成为穿越时间荒原的指引。在《一念花开》中,21签中吉的玄机被转化为诗歌的顿悟:“我双手合十,捧出内心的花朵”,语言仪式完成精神超度。
《睡在向日葵上》以“以唐诗之风骨,邀一程山水/以宋词之雅韵,梦一阙流年”的宣言,将诗歌传统铸成对抗时间的盾牌。而《归途》中“抖落,一身尘埃”的简洁动作,是词语赋予的精神净化。最终在《我的思念是安静的》里,当“风儿不急不躁/多像母亲归来的脚步”,那穿越时空的温柔足音,正是诗人以文字战胜流逝的永恒明证——词语使消逝的脚步永恒回荡。
张训华的诗歌在时间与情感中筑起精神圣殿:在故乡的月光里打捞记忆碎片,在草木的呼吸中参悟永恒韵律,在疾病的阴影下高擎生命火炬,最终在词语的炼金术中完成存在的不朽。她的诗行最终在对抗中升华,为漂泊的灵魂筑起超越时间的永恒居所——那里既有“最狂的风”,亦有“最静的海”,在喧嚣与岑寂的交界处,矗立着人类以词语对抗虚无的精神丰碑。当我们在银杏叶“起义的信号灯”中看到反抗的姿态,在“一朵花的简单生涯”里领悟存在的真谛,便获得了直面时间锋刃的勇气——这或许就是张训华诗歌馈赠给这个浮躁时代最珍贵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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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湘阴县融媒体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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