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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燕怡丨无边芦苇荡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社会民生
阅读:1532
2025-06-20 20:17:13

无边芦苇荡

◇谭燕怡

餐桌上一碟清炒芦笋冒着袅袅热气,那脆爽的清香倏然撬开了我记忆的闸门——芦笋、芦苇、芦苇荡……一个黢黑得令人心悸的夜晚,一片广袤无垠的芦苇荡,一次惊心动魄的芦苇荡的迷失与求生,瞬间重现在我眼前。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我被单位委派到湖州收购芦苇。一天傍晚,我给船工开好“水信”运单,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拿起算盘,与同事老洪准备回旅店歇息。我们的坐标位置处于新化沟(港)的纵深地段,按平常的习惯路线:沿着新化沟边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弧形小路便能抵达湘江岸边。我们的前方正好是一片开旷地带,没有芦苇,只有少许湖州野草丛生。同事老洪与我商量,走直线穿过去,将半圆弧形变成一条直线,这可以缩短很多路程,在天黑前就能赶到湘江岸边。

我脚上穿着一双长筒雨靴,里面一双白帆布长筒袜子。这是单位配发的劳保用品,能防患血吸虫感染,还能避免芦苇残茬刺伤脚掌。可这沉甸甸的分量宛如腿上绑了一个小沙袋。给行程平添了几分艰难。那个时候的小伙子年轻气盛,什么艰难困苦都不在话下,就按照自己选定的路线走,一头扎进了这片开阔地带。

转眼间开阔地走完了,路消失了,我们面前只有浩瀚无垠、密不透风的芦苇荡,黄褐色的苇秆直指渐暗的天空。我们揣测,这里离湘江岸边应该不远了,只要笔直地穿过这片芦苇荡就能到达湘江岸边。夜色悄然四合,不容迟疑。

天渐渐黑了,我们硬着头皮闯入苇丛,用双手拨开纵横交错的芦苇,长筒靴在踩倒芦苇的狭小空间挪动。老洪身强力壮,负责在前面开路,我紧随其后。周边是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风吹苇叶的沙沙声和踩倒芦秆的咔嚓声,裹挟着内心不断滋长的恐惧。夜色浓稠得化不开,在芦苇深处,伸手不见五指。偶尔,不知何处传来细微声响,似有若无,像妇人压抑的啜泣,擦过耳际。冰冷的苇叶冷不丁抽打在后背上,惊得我浑身一紧。总觉得有一个什么东西如影随形地贴在我身后,阴冷的气息拂过后颈,我不敢回头,后背一阵一阵发凉,“咚咚”的心跳声在耳鼓里擂动。“要是身后还有一个人该有多好”,这念头荒谬却挥之不去。预估快到了的江岸,仿佛永远沉没在黑暗的尽头。

“我的脚碰到了一个什么东西。”走在前面的老洪突然撂过来一句,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可能是个死人的骷髅骨。”胆子特大的老洪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捡了块石头。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一声惊雷炸响在我紧绷的神经上,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奔波的疲惫,前路未卜的忧虑,瞬间被这骇人的发现点燃成巨大的惊恐。陡然间便觉得腿软筋酥、心慌意乱得几乎站立不稳。浓稠的夜色掩饰了我的狼狈,勉强在同事面前保留了最后一丝镇定。老洪的胆气无形中传递给了我一份力量,我们拨开重重苇障继续前行。

风渐起,刀刃般的苇叶劈头盖脸般地抽打过来。脸颊一阵割裂的伤痛,用手一摸,指间竟有些黏腻——是血。然而,脸上、手上的刺痛此刻已微不足道。唯一的念头,是冲出这片绝望的迷宫。

又在黢黑的苇丛中“笔直”地向前走了很久,两人均沉默不语,只有单调而惊怵的“沙沙”声和“咔嚓”声撕裂着死寂的夜空。倏地,我的手和脚同时感觉到旁边的芦苇有些异样——似乎有人踏过的痕迹。

“老洪停一下。”我急喊一声。用脚再探四周,手摸两旁苇秆,心头不免一沉,“老洪,不对劲!我们好像——又绕回到了以前走过的地方。”

老洪摸索片刻,声音带着几分惶惑:“拐了场,怕是碰到‘糟路鬼’了,带着我们在转圈圈。”

我向来胆小怕鬼,骨子里却又从不信鬼神。这种矛盾的心理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此刻,老洪的话像冷水浇头,不能再这样盲目地“笔直”走下去了!体力在飞速地下降,若走不出这无边的芦苇荡,等待我们的,恐怕就是那具枯骨永恒的陪伴。一念及此,恐惧如冰锥刺骨。求生的本能却让我异常清醒——必须辨清方向!

“老洪,你蹲下!”一个念头闪过,老洪立刻会意,蹲下身。我骑上了老洪的肩膀,视野陡然拔高,但仍被高耸的芦苇遮蔽。竭力张望,江岸仍杳无踪迹。绝望之际,我猛地发现一处天幕显得格外明亮——是灯光!是营田镇的灯光!“朝那亮光走!”我的声音斩钉截铁。

我们仰头盯着那微弱的天光,脚下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动。每隔一会儿便“骑肩”确认方向。“吱呀——吱呀—— ”一个微弱且熟悉的声音隐隐传来。“老洪,别动!听!”我屏住呼吸。

凭我在湖州河汊生活的经验判断:这是船上摇橹的声音。巨大的狂喜瞬间攫住了我,如同无边怒海中漂泊的一叶孤舟,骤然望见了灯塔的光明。

“老洪,是橹声,朝这个方向走,马上就到湘江边了。”我欣喜地。

希望的曙光刺破绝望的阴霾,疲惫的双腿徒增三分力量。我们奋力地拨开苇丛前行。此刻,苇叶的沙沙声不再恐怖,踩断苇秆的咔嚓声也仿佛变得清脆悦耳。终于,透过苇丛的缝隙,一点闪烁的水光映入眼帘!

“到了!到了!”老洪按捺不住,嘶声大喊。我们猛冲几步,踉跄着扑出芦苇荡,脚下已是坚实的湘江河滩。

“啊——”我们不由自主地扯开喉咙嘶喊,紧紧拥抱在一起。紧绷的弦骤然松弛,排山倒海的疲惫瞬间涌来,双腿一软,双双瘫倒在冰冷的河滩上。

无边芦苇荡劫后余生的虚脱与庆幸,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再也动弹不得。

一审:徐晚晴

二审:胥扬

三审:张千帆

责编:梁墨源

来源:湘阴县融媒体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