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家人使我感动的事

◇田岑

今年春节从家乡回来，一段时间里，我的眼前总浮现着易嗲那炯炯有神的双眼，那满头乌黑的短发里只能找见几根白银丝，那微微驼背的身影，那早已被香烟熏得泛黄的手指头上简直刮得下点滴黄金。如此这般形象诠释着他一生说不完的故事。

而今，我再也见不到易嗲那慈祥的笑容，那细声细语略带中老年人的有着磁性的声音对我的问候：“大平，你又回来看妈妈了呀！”“大平”这个乳名在我家乡早已被人叫了几十年，也是易嗲对我的爱称。

现在回想起今年将过九十大寿的易嗲，于2025年1月1日下午两点肺癌晚期离世，好不痛心。易嗲是我父亲生前的故交和我家屋后的邻居，也算得上是刎颈之交。他俩患的病都是肺癌。

易家祖辈住在湘阴三塘“千秋门第”。易姓是千秋门第田姓之外的第二姓，吴家是第三姓。

早些年，我总以为来日方长，会有机会写写易家那些感人的故事。可在2024年11月，我听弟弟说起过：易嗲可能生大病了，气色很不好，他说心口痛，频繁地咳嗽着。易嗲平时有点小病都是瞒着家人的。这次是弟弟看这阵势不对，就立马打电话告诉他同学新波，新波根本就不知道父亲病了。易嗲一直说自己是支气管炎，没事的。新波连夜赶回带易嗲去南宁大医院检查出结果后，也就一直瞒着父亲的病情，在南宁住了两个月，靠提高免疫力的药物暂时稳住日渐衰弱的老父亲。

当我听说易嗲患肺癌晚期时，不禁潸然泪下。那些记忆中的故事顺着泪水倾泻出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父亲，但易嗲对子女的疼爱尤为深厚。易嗲是他的两个儿子和三个女儿的坚强后盾。

易嗲虽近九十高龄，之前身体还是很硬朗的。他老伴去世得早，可易嗲硬是不肯去城里住，说自己身体挺健康的，在老家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可以照顾好自己，在农村自由自在。于是，易嗲一个人悠闲自在地在农村生活。他有一手精湛的厨艺，每天喜欢喝点小酒，烟瘾却很大，还呼朋唤友来家里闲聊打发时光。他家里就像个驿站，经常有客人常来常往。村里的田老师、吴医生、铁叔是易嗲家里的常客，他们是忘年之交。大伙儿在一起快快乐乐喝茶、嗑瓜子、聊天、看电视好惬意。他们有时小酌几杯美酒后，易嗲就愉悦得开怀大笑，于是谈古论今。说他是精通天文地理的我们地方上的文人雅士毫不为过。易嗲对中国传统文化典故蛮熟悉。经常以《弟子规》《增广贤文》《三字经》等国学教育子孙如何做人做事。“为人莫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等等张口就来的经典语句。他告诫儿女要做好人，更要做正直的人。

易嗲很开朗，也爱助人为乐，是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者、智者、仁者。村里的大凡小事总有他忙前忙后的身影，总有他操不完的心。

十多年前村里修路。易嗲第一个电话打给小儿子新波，叫他带头捐款，而且不能少。易嗲还告诉新波他要亲自去找村里在外地工作的乡贤捐款修路。新波听了心咯噔一下:“您是耄耋老人，一个人单独外出这么远，不安全。叫其他人去不行吗?”易嗲回答新波说:“伢仔，为家乡修路，这是积德，我出去找他们，大家应该会给我面子的……”然后就挂断了电话。之后，易嗲没有听新波的，硬是去了在外工作、经商的这些人家里商谈。最终这些爱家乡、回故乡、建家乡的人捐了不少善款，康庄大道也就水到渠成了。

易嗲的小儿子新波是高中毕业后入伍的军人。在他入伍前一晚，他的爷爷要新波取来文房四宝，他老人家蘸墨用颤抖的手写下几个有高尚情怀的大字:“为国为家出力光荣。”这是爷爷对新波给予的厚望，更是鞭策。易嗲千叮咛万嘱咐:“伢仔，到部队要好好干，要听党的话，不用操心家里。”

新波的爷爷和父亲，一个篾匠，一个砌匠。他们既不是党员也不是村干部，能有如此高度的觉悟，真是难得。从此新波心里种下了对党忠诚、为国出力的初心，新波发誓要当一个优秀军人。入伍第一年新波当上了文书，第二年入了党，还立了功。

服役期间，易嗲总去信叮嘱新波:“要听党的话，努力工作。”

1993年底，新波正计划春节回乡探亲，可没想到家里来了一封拒绝探亲的信，信很短，但话很硬:“家里一切都好，不必回来!认真工作，抓紧学习，准备考军校。”新波知道这是父亲的愿望，可哪有父母不想儿子回家的?！而且他听哥哥说：爷爷想念你时每天都拿着你写的信一遍又一遍地念，想念你时，偷偷流泪。

新波思忖，硬是要回家一趟，因请假的时间已定。没想到出发前两天，又收到家里一封用白纸写的信，告诉新波一个残酷的事实。原来，在新波当兵的第二年，他爷爷已离开了人世，临终前还念叨着新波的名字。而同年，他30多岁的大姐也因病突然去世。可父亲为了让新波好好工作，一直要求所有人瞒着他。信没读完，新波已撕心裂肺，责怪父亲做法不妥。这次来信只为提前告诉他实情，怕他回到家难于接受。指导员知道后安慰新波：要理解父亲这么做的想法，一切都是为了你，你要更加振作精神，努力考上军校，才对得起逝去的亲人，才对得起父亲的慈爱。

易嗲在一年之内送走父亲，接着又送走了女儿，真是心如刀剜。在无比心痛的时候还要担心新波，真不知易嗲那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新波后来回到家听同学说，易嗲还专门找他们几个三番五次地交代，不允许任何人向新波透露家里的消息，只能说一切都很好。那个不同寻常的春节，易嗲看到了儿子的成熟与冷静，甚是欣慰。回部队后，新波更加努力工作，发奋学习，当年真的成为军校学子。

1998年冬，新波在新兵连带兵，突然接到哥哥电话：“新波，你在新兵连忙吗？如果不忙，能不能马上请假回来一趟?妈妈快不行了，如果能回来就最好。爹说你在新兵连带兵很忙，暂时还不想告诉你。”哥哥说完就挂了电话。

新波请好假连夜往家里赶，一路上心急如焚。第二天傍晚回到家中，父亲在门外等候，也不知等了多久，帮新波卸下行李，轻轻说一句:“快进去看一下你妈吧。”新波冲进妈妈的房间，看到妈妈呻吟的样子，跪在地上失声痛哭。易嗲把他扶起拉到另一个房间说:“你妈妈是肺癌晚期，我们尽力了，你回来就好，但不能在你妈面前太过表露，要让她走得安心。”当晚，新波和二姐一起陪着妈妈，还对妈妈善意撒谎，说自己已经有女朋友了，等妈妈病好了就接您去南宁……他妈妈幸福地笑了。

那天天亮前，他妈妈安详地离开了人世。新波看到母亲盖棺那一刻，他哭晕了。他醒来时看到父亲泣不成声，就只好轻言细语安慰父亲。是的，儿女们体谅父亲的疼痛不够，因为易嗲一直在他们面前表现得很坚强，谁也不知道他只是在背地里偷偷痛哭。后来，新波想忠孝哪能两全。父亲安慰他:“为国尽忠包含了尽孝，你在部队鞠躬尽瘁了，你妈生前深感欣慰，我们全家也很自豪。”那一刻，新波理解了父亲的良苦用心，也读懂了父亲的忠心赤胆。新波为母亲写了一副挽联:“念母恩苦楚一生方花甲，不孝儿肝肠寸断；感党情云高万里见忠诚，赤子心鞠躬尽瘁。”以此告慰母亲，勉励自己。

新波的母亲姓田，名培珍。她是“千秋门第”的后裔。在我的记忆中，她是一位非常美丽又善良的女能人。我和她小女儿艳辉是发小，也是同学。我经常去她家走动，顺便蹭些吃喝。我们儿时那个家家户户物资匮乏的年代，他们家能有饼干吃和豆子芝麻茶喝，那真是一件多么幸福又奢侈的事，我还吃过他们家的饭呢！

我称呼新波他妈为培伯伯，她待我像自己的女儿一样亲，从不怠慢我这个有点像假小子一样淘气的女孩。因为我经常去摘野果，野草莓。当衣服被树枝挂烂了时，就去找培伯伯缝补。她是一位技艺高超的裁缝师傅，深得大家的青睐。我还帮妈妈拿布料去做衣服，她从没收过钱呢！

2006年新波转业到地方，易嗲说:“儿啊，你本身就是农民的后代，到哪里都是工作，一定要听党组织的安排。”这句掷地有声的话让新波坚定了到地方工作的信心和决心。后来新波搬到新家，易嗲托亲戚绣了两幅十字绣：一幅是伟人毛主席像，一幅是“家和万事兴”。还告诉新波要永远缅怀伟大领袖毛主席，要听共产党的话；要家庭和睦，才会家事顺意，事业兴旺。

2020年易嗲去南宁过春节，因疫情不能出门，新波每天陪他看历史剧。当看完《精忠岳飞》后，他们聊天说戏，赞岳飞深得民心军心，一生精忠报国。易嗲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因为岳飞孝，所以才忠，先有孝才有忠，如果不忠就是不孝。”是的，内不能孝，外岂有忠。一个人如果不能做个孝子，又如何能够忠于自己的国家呢?！

易嗲时常告诫新波一定要做一个懂得感恩的人。这么多年来，新波每次给易嗲打电话，他总会说:“我什么都好，你莫操心，埋头工作。”在疫情防控那几年，每次节假日易嗲都强调：“新波，一定不要返乡，路途人多而杂，以防交叉感染添新乱子。”虽然他内心还是很想儿子回去，但他是一个有全局观念的人。

党组织的拳拳爱心赢得了人民的心，才有人民对党的耿耿忠心。易嗲虽是一个普通老百姓，但他却是一个有高尚情怀的父亲。他对新波的严苛与教诲，源于他有一颗对党的报恩之心。新波牢记父亲的嘱托，一直努力工作，做一个忠诚、干净、勇于担当的新时代的好干部。

他说：“我的一生必定无愧于党、无愧于人民。力争当晚辈们做人的楷模。”

作者简介：田岑，湖南省诗歌学会会员，湖南省网络作家协会会员，岳阳市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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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湘阴县融媒体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