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石门客户端5月23日讯(作者 陈千中)江南的雨总在端午前下得绵密,青石板沁出的水痕漫过老宅门槛,把墙角的艾草香都浸润得沉甸甸的。老人们说,这是屈大夫在云端研墨,将《离骚》的句子化作细雨,让粽叶记住那些沾着露水的诗行。
乡下的端午节有点像过年。清晨五更,灶房已亮起晕黄的灯。竹匾里铺展的粽叶泛着釉色光泽,像摊开了一卷浸透岁月的竹简。母亲用木盆舀起浸泡三夜的糯米,水珠顺着她手腕上褪色的银镯滚落,叮咚声惊醒了沉睡的绿豆。我总在这时溜进来,偷食那罐用桂花腌渍的糖莲子,直到母亲用沾着糯米的手指着我:“馋猫,这蜜饯要包在粽子里敬龙王的。”这样的场景总让我恍惚——仿佛五十年光阴从未流淌,我还是那个踮着脚偷吃蜜枣的小皮孩。

童年的端午总在梅雨里发酵。七岁那年的端阳节,我第一次触碰到粽叶的温度。母亲带我去后山采粽叶,晨雾中的山路仿佛被仙人铺展的绿绸,叶尖垂落的露水打湿了我的布鞋。母亲教我辨认“三叶叠翠”的采叶诀:头叶承天光,中叶接地气,尾叶须带露,说这样的叶子才裹得住乡愁。她的手指划过叶片背面淡青的经络,仿佛屈子诗中“纫秋兰以为佩”的兰草纹。深绿的叶片上经络分明,像刻着某种神秘的符文。那时我总以为粽子叶是月宫遗落的绸带,否则怎会在指缝间流淌出这般清冽的香气?
那年我初学包粽子,总把粽叶折成漏勺,米粒从豁口处汩汩流淌。母亲便握着我的手背,在粽叶上画无形的卦象:“先折北斗镇四方,再叠叶纹锁清香。”她用一根修尖的筷子在米粒间游走,挑去叶脉间的杂尘,如同剔除古籍里的蠹虫。当粽线在翠衣上系出如意结时,灶膛里的陈年松枝正噼啪炸开暗香。据说曾祖父在时,每逢端午便用竹筒裹粽,粽绳要捻七股苎麻象征七弦琴。那些粽子被称作“简粽”,剖开时竹香混着墨香,味道好得很。母亲说:“这七道青色的纹路,像做人要经七分淬炼。”
母亲已经80岁了,还坚持端午节包粽子的习俗。粽绳在母亲指间盘结成蝴蝶结时,故事便顺着蒸汽爬上房梁。母亲一边包着粽子,一边和我们述说家族的百年粽事。她说战国时的百姓将米粒投入汨罗江,是怕鱼虾噬咬屈子的诗魂;太奶奶用嫁衣上的盘金绣裹粽,大爷爷在参红军前用铁锅煮“报国粽”。她还说自己出嫁那年外婆用红绳扎“同心粽”……看着母亲包粽子,她的手势里仿佛藏着楚辞的韵律,填米时是“路漫漫其修远兮”,裹叶时是“吾将上下而求索”,系绳时便成了“虽九死其犹未悔”。

我守着老家灶台包粽子,觉得手中握着一支穿越时空的笔。粽叶的折痕里藏着《天问》的笔画,糯米的莹白映着《怀沙》的月色,而系粽的彩绳正在编织新的《橘颂》。女儿把五彩绳编进粽子里。她捏的三角粽歪歪扭扭,却郑重其事地放进蒸锅最中央。“这是给屈原爷爷的船。”她的话让我想起母亲曾说,粽子的棱角原是为了划破江水里的黑暗。三代人围坐的八仙桌上,青瓷盆里的粽子莹润如初。
柴火旺盛,满屋粽香在潮湿的空气里愈发浓醇。往事的沉香与未来的清甜同时在蒸汽中绽放。我忽然看清那些缠绕的丝线里,既有汨罗江的涛声,也有母亲手指划过的轨迹,还有女儿指尖未干的墨香。
蒸笼腾起白雾,我又依稀看见泡在雄黄酒里的《楚辞》。泛黄的纸页在酒液中浮沉,这是祖辈传下的"文脉粽"做法——将诗稿拓印在粽叶上,让文气渗进米粒。盯着那些洇开的墨迹,恍惚看见两千年前的渔父摇橹而来,船舱里堆满用《九歌》包裹的黍米。
年迈的母亲一边和我们说话,一边在躺椅上小憩,银发间的木簪滑落在地,那支簪头雕着粽叶纹的旧簪,此刻正与她孙女的平板电脑依偎在青砖地上。蒸笼里的绿豆粽渐渐染透翠衣,而砂锅里用古法煨着的瘦肉粽,正咕嘟咕嘟地唱着两千年前的《离骚》之歌。女儿说要把粽子拍成视频传到网上,让朋友圈的人都看看这“会讲故事的粽子”。
我忽然懂得,粽叶裹住的不仅是糯米与光阴,更是江水般绵延的文化血脉。那些折不断的粽叶,系不散的彩绳,分明是时光长河里的纤绳,将两千年的月光与此刻的炊烟,温柔地系在同一个粽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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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石门县融媒体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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