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井头记忆
萧萧
每个人的记忆里都有一条泛黄的老街,狭窄的街道,斑驳的木门,深藏着一段儿时温情的记忆。三井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但在湘阴县提到三井头却是无人不知。“哦嚯,这么热闹——三井头啊!”在湘阴曾经流行的这句民间歇后语见证了三井头昔日的繁华似锦。我从小在三井头长大,留存在记忆中三井头的故事欲说还休。
印象最深的是三井头的老房子和关于三井头的传说。爹娘是船民,一辈子在洞庭湖风里来雨里去。驾船的人居无定所,吃喝拉撒都在一条小船上,所谓的“家”就是一条小木船,驾船的人做梦都想到岸上买一幢属于自己的房子。
在我10岁那一年,娘带我去了一个地方,见了一个人。这个地方叫三井头,这个人叫马大嗲。马大嗲是娘的干爹,娘孝敬她,他把房子送给了我们。房子坐北朝南,砖木结构,前后两张门,中间有一个天井,但好阴暗。我并不喜欢那幢房子,只喜欢马大嗲这个人。
马大嗲是一个蔑匠,已经快八十岁了,眼睛看不太清,却仍然可以闭着眼睛编织蔑活。马大嗲常穿一件蓝布长褂子,准确地说是一件长袍。每次看见我去了,他总会摸索着从长褂子口袋里摸出一毛钱给我买包子吃,然后麻利地编织着蔑活,一边给我述说着三井头古老的传说。
那时候,我很喜欢马大嗲,可能不仅仅是因为他给我钱买包子吃,最重要的是他肚子里有好多“货”。悉悉嗦嗦的剖蔑声、编织声,伴着他绘声绘色的故事声,在我心里像一首动听的音乐,三井头老街历史像一部童话一样,让我童年的快乐而充实。
马大嗲告诉我,在三井头原来有三口井,有幢座北朝南的寺庙,叫三闾祠,这里流传着一个很精美的传说。相传在明末一个夏夜,一个后生为了阻止凶神蛤蟆放毒,保护好这三口井,守护好全城人的性命,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三井头的井,从此被愤怒的群众堵塞得只剩下了三个井口。为了纪念这位勇士,大家塑了尊“蛤蟆神”神像立在三闾祠。 三井头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
三闾祠处城之中心,东南西北正街交集中心。随着岁月的流逝,三井头早已找不到从前的三个井口了。而三井头老街历史源远流长,很早之前就是县的城中心,东、南、西门均属古埠港湾,都有正街连接城中心三井头。三井头包括十字街、丰厚街、弼时街、东正街、南横街、东明巷、北正街等老街,我们家住在南横街。很早的时候,三闾祠的臭豆腐,百年老字号的酱汁、麻花、响饼、猫耳朵都是三井头的特色小吃,旧时这里的绸庄、糖坊、百货、药房、蜡烛铺子繁花如市,最出名的是竹蔑铺, 他的一手蔑活就是从那里拜师学来的。
我最喜欢听马大嗲讲三井头前辈名流的故事,娓娓道来如数家珍。
三井头老街是商业盛地,更是人才辈出的智库宝地。西正街有仇鳌先生,十字街出了一个大翻译家李青崖,大文豪康濯先生出生在毛家巷。在三井头还出了一位传奇人物,他叫郭嵩焘。1818年,郭嵩焘出生在三井头西正街一个儒商世家,早年就读岳麓书院,是一位心忧天下、敢为人先的先哲,从小立誓要对国家有所作为。郭嵩焘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驻外公使,是中国走向世界的先行者,他撰写了《湘阴县图志》。
从马大嗲的嘴里,我还知道了三井头有原省委旧址,范源镰、范旭东故居,文庙,岳州窑,仰高书院,知道了很早很早以前三井头的房子清一色的是封火墙、青砖瓦、木板楼,房子样式高度如一手衡制。
八十年代初,马大嗲寿终正寝,爹娘重新修缮了这幢老房子。那时候,爹娘还在船上工作,我一个人在家读书。每天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向老街,总能听到“吱呀吱呀”一开一关的声音,市井的生活便从这“吱呀”的开门声中苏醒,我也从这“吱呀”声中开始了早读。
三井头的房子以平房居多,夏日的傍晚放学回家后,邻家孩子端着那盖着荷包蛋的饭菜,摇着蒲扇,坐在门口滋滋地大口吃,扇过来的香味馋得我口水直流。那时没有自来水,经常要去很远的十字街挑水。我挑个小木桶打着赤脚走在有一点点硌脚的青色麻石街上,到供水站排队挑水,一滑一溜的好惬意。我总是天真地想,这水是不是马大嗲故事里那三口井里流出来的呢?有没有毒呢?
时光流逝,爹娘的船越行越远,常常会利用船民的水利之便,贩运一些水果和小菜到三井头来卖,或者自己到芦苇山里扯些野菜换钱,让我从小就见识了三井头的繁华。一年冬天清晨,我陪着爹挑着一萝筐的野藜蒿到了三井头集贸市场,市场上有买卖猪仔的,耕牛的,还有各种农副土特产、禽肉摊位,吆三喝四,像赶集一样热闹。娘的野藜蒿卖相很好,刚刚往三井头集贸市场一露脸,所有菜就被市民争相“抢”走了。爹说,全县的人都喜欢来这交易,无论在外贩了什么菜回来,只要到了三井头转瞬就会卖掉。
转眼父母退休了,拿着满意的退休金,闲在三井头的老屋里感到无所适从。娘闲不住,每天清早起来去打扫房前屋后的卫生。可房前屋后全是泥巴,她把别人扔掉的煤灰捡来捏碎铺在地上,每日按时打扫公厕卫生。这几年,人居环境集中整治,湘阴争创全国卫生城市,房前屋后的街道和公厕都有专人清洁卫生,三井头的厕所也早已开始了“革命”。 三井头已非昔日,娘彻底“失业”。
三井头市场是全县最热闹最繁华的第一大农贸市场,农副产品、手工业作坊、蔑竹品、布业、纸扎业等等,五花八门的产品齐聚这里。我家住得近,起早排队买肉买豆腐总能得到实惠。爹退休后闲得慌,没事最喜欢到三井头集贸市场看热闹。很多菜贩子在这里低价收购农户的疏菜、茶叶等农副产品,然后高价出售。爹喜欢逛早市,最喜欢看别人过秤。我爹特厉害,一个响梁扫把他可以称出88斤,只是从来不做这种亏心事。他还有个很厉害的绝技——“估堆”,他只需瞄一眼钩在秤上的物品,就可以准确估算那堆东西有多重,爹“估堆”的重量总和别人用秤称出来的重量几乎不差。有时,他常常会帮一些老菜农“估堆”重量和价格,确保他们不被那些赚秤的黑心商贩所宰。我有个堂哥专门在三井头高价进低价出,赚这些昧良心的钱,他最怕遇见我爹。现在,堂哥住在三井头社区,拿着国家的低保,每每回忆到年轻时的事特别后悔。
记忆中三井头的故事还有很多,老街昔日的繁华家喻户晓,曾经的麻石老街令多少寓外乡友魂牵梦绕,故地重游。南门钟家蜡烛铺的台港大画家钟覆初,他回老家省亲时特意在三井头老街转了十几遍,看到了老辈们的旧屋与遗址的痕迹依稀尚在,数十栋百年老屋风采依旧。西门蔑竹铺的邵建武先生是《人民日报》编辑,吉林电视台播放的《邵老回家乡》特意选址在三井头老街拍摄。
随着县城日益发展,三井头四面堤坝逐渐加固,西门的水果市场迁移到周边的福鑫市场,城西小学和城北小学合并,全县集贸市场扩增,三井头市场尚存,却只是满足人们最小需求的小市场,三井头的大格局就慢慢地没落下来。
如今的湘阴城区扩大了数百倍,高楼林立,街道纵横,现代化城市格局已经形成,那个承载了千百年历史的湘阴老街三井头逐步从人们的记忆中淡出,从前的封火墙、青砖瓦、木板楼、麻石古街早已成为回忆。但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传承湖湘文化,从前杂草丛生、蜘蛛漫布的省委旧址、大成殿都重新修缮成了老街一道亮丽的风景,让从前的老街再度能寻觅到老湘阴记忆。
值得一提的是,在2022年9月的老旧小区改造中,项目负责人沈春耕在十字街施工中发现有一处地下冒水的枯井,他立即叫停挖机师傅,通知文物部门,通过鉴定正是三井头三口井之一的十字街古井。目前这个古井已重新修缮,正处在十字街正中心,你有幸再去一定会发现这口获得重生的千年古井。有老辈人说,历来都是先有井再有坊然后才有街市,三井头以“井”命名可见曾经的创建之艰难。
再次走在三井头的老街,从依稀可见的一栋栋已有上百年历史的老房子上,仿佛还能看见多年前温馨淳朴的市井生活。如今的三井头还守着我爹娘这一辈人,这里承载着他们的奋斗史,承载着湘阴县城日新月异的变化史,他们与这些古老的建筑一起带着自己的故事,在这条文化底蕴深厚的老街,渐逝了年华,蹉跎了岁月,将在这里幸福地慢慢老去。
一审:刘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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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梁墨源
来源:湘阴县融媒体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