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术老虎读书会

磊磊古祠堂

肖智群/文

有一方小城名曰洞口，位于湘西南、雪峰山东麓、资江上游。她保有着一个亘古至今的习惯——聚姓建祠。而今，文物“修旧如旧”快马向前，坚持“保护第一、加强管理、挖掘价值、有效利用、让文物活起来”，成效斐然。以城中小岛伏龙洲上萧氏宗祠为中心，方圆25公里的青山绿水间，有100多座美轮美奂的古祠堂，其中11座是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为小城赢得了“中国宗祠文化之都”美誉。2015年，中央电视台《走遍中国》栏目组慕名而来，以《家族传奇500年》专题推介洞口县古祠堂，小城一时蜚声天下，蝶变为亿万人瞩目之地。

我曾在城里宣传系统工作了26个年头，古祠堂襄助我完成了一项项压头重任，知情者戏称古祠堂是我的“高照福星”“救命恩人”。2011年，洞口县委、县政府正式启动申报创建“中国楹联文化县”工作，县委书记、县长亲自担纲，任命我为创建办公室主任兼洞口县诗词楹联学会会长，挑头日常工作。我与诗词楹联学会一班人准备大干一场，肩负“锄头”，分头走进古祠堂挖掘闪光点。怎料，哪里需要费什么力气啊！闪光的楹联，似珍珠，一串串，清清爽爽地待在祠堂里，任你观瞻采撷。我们每挖一“锄”，辄有亮瞎人眼的收获。

譬如：“修文演武双能手；护国倒袁一伟人。”这是洞口县山门镇蔡锷公馆石刻门联，为当地民众集体创作。蔡锷公馆原为武安宫，位于山门镇回龙街，始建于清康熙二十一年（1682），占地面积1500多平方米，是现存规模最大的蔡锷将军纪念建筑。1916年11月8日，蔡锷不幸病逝于日本，后归葬长沙岳麓山阿。噩耗传来时，当地民众和蔡锷生前好友悲恸万分，自发筹款，将蔡家曾经栖身的武安宫改建成蔡锷公馆，在蔡锷的启蒙私塾创办成松坡学校，公馆门前的小巷更名为松坡街，以示纪念。该馆1997年被公布为湖南省爱国主义教育基地，2006年被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上联高度概括蔡锷出众的才干，“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中国士官三杰”、云南重九起义、护国战争……蔡锷的军事才能誉满天下。蔡锷的文才同样出类拔萃：1902年撰写《军国民篇》，发表于《新民丛刊》，青年争相传阅；1911年6月编撰《曾胡治兵语录》，付梓印行，风靡一时，被列为黄埔军校永久必修课；1916年赴日就医而作《告别蜀中父老文》，辞藻高古却情真意切，读之令人潸然泪下……下联深切缅怀蔡锷“为四万万同胞争人格”的卓越功勋。蔡锷舍生忘死坚守民族大义，在护国讨袁战争中扛起大旗，担当中流砥柱。堪当联中伟人之赞誉。

譬如，“资水如带，凤岭如屏，四面尽环淑气；孝子在周，忠臣在汉，千秋无愧宗风。”洞口县高沙镇北郊的曾八支祠占地13000多平方米，是湖南省内现存规模最大的古宗庙建筑群，其楹联收藏甚丰。清道光十九年（1839），晚清名臣曾国藩刚刚考取进士，踌躇满志周游曾氏聚居地。造访该祠时，触景生情，文思泉涌，现场题此联相赠。上联生动地描写了祠堂周遭山环水绕的优美自然风光：近旁，蓼水恰似一条迎风飘动的碧绿玉带，蜿蜒东去；远处，凤形山恍如孔雀开屏，迷乱人眼。山川风物美妙绝伦，使得此地灵气盘旋环绕，俨然仙府帝苑！下联笔锋一转，热情地褒扬了两位曾氏先人，“孝子在周”指的是周朝《孝经》编纂者曾子；“忠臣在汉”指的是汉朝曾氏忠君南迁之祖曾据。曾家人夸曾家人，自然是别样的轻车熟路。忠孝文化，也由此成为该祠180多年夜以继日演奏的主旋律。

譬如，“远岫参差摩诘画；清流映带右军书。”这是明永乐二十二年（1424），朱元璋第十八子朱楩现场题赠洞口县石江镇江潭村王氏宗祠的楹联。王氏宗祠又称王元帅宫，为王氏族人祭拜其先祖王以权而建，是湖南省有据可考的历史最悠久的古祠堂之一。王以权，元末明初人，因战功赫赫被明太祖朱元璋封为元帅，统领三军。岷王朱楩迁徙到此后，亲往该祠挥毫题赠“湖南第一望”牌匾和这副楹联，匾联至今仍悬挂祠内。上联赞美远处高低起伏的月形山就像是南宗山水画之祖王维的画，诗意盎然；下联赞美祠堂前奔流不息的黄泥江就像是书圣王羲之的字，飘逸灵性。在王氏宗祠赞美王氏先人，就连皇子也得照章办事。联语文雅气与英雄气熔于一炉，格外夺目。

基础如此坚实，创建目的自然如期达成。2012年，金光闪闪的“中国楹联文化县”牌匾就到了县政府办公室，对我个人的夸赞纷至沓来，我十分脸红，深知是掠了祠堂之功、楹联之美。

记得供职于洞口县广电局时，恰逢建县50周年。洞口县是在1952年4月才从武冈县析出单独立县的。县上顺应群众呼声，筹备庆祝活动，指派我与县电视台同仁摄制一部专题片。苦思冥想中，办公桌上摆着的《洞口县文物志》让我灵光一闪。

1935年12月，贺龙、任弼时、萧克、王震等率领红二、六军团长征途经洞口，主力部队驻扎在县城伏龙洲上，贺龙的临时指挥所就设在洲中央的萧氏宗祠。指战员们在萧氏宗祠外墙上写下的“开展抗日反蒋的群众运动，红军为劳苦大众求解放”“跟着贺龙闹革命，打倒土豪和劣绅”等巨幅红色标语，保存完好，光彩熠熠，激励全县人民豪情满怀建设“红色洞口、红色橘城”，洞口县连续获评“全国双拥模范县”，将此搬上荧屏岂不是精神盛宴？

城里城外的祠堂里具有极高艺术价值的石刻、木雕、泥塑、彩绘等，别具一格，匠心独运。譬如，江潭王氏宗祠的木雕装饰，既有雕梁画栋的大气磅礴之作，也有玲珑剔透的微雕小品，尤以祖先堂内神主牌位门楼的“双龙抢宝”“百鸟朝凤”“八仙过海”“狮象麒麟”等木雕造像为最佳，号称“湖南民间木雕艺术中不可多得的顶级精品”；县城萧氏宗祠建筑柱大梁粗、雄伟壮观，石刻、木雕、泥塑题材包罗万象、工艺精湛，集中国南方传统建筑风格、雕刻工艺之大成，具有极高的历史、艺术、科学研究价值；金塘社山杨氏宗祠在三座并联砖石牌楼上饰以五十幅“葵花向阳”“山间翠竹”“喜鹊衔梅”等石刻浮雕，在祠内九十四个柱础上饰以造型各异的狮猴、龙凤、麒麟、花鸟虫鱼等石刻浮雕，每个柱础上的浮雕既分组成行、各具情状，又相互呼应、浑然一体，场面洋洋大观，堪称明清石雕艺术博物馆……将此搬上荧屏不就是视觉大餐？

要求高，时间紧，心里惴惴难安。多亏古祠堂给了我信心和力量，携手全台同仁高质量完成了县史上第一部县庆电视片。

之后，组织上将我调到洞口县纪委从事清廉文化建设宣传教育工作。新的领域、新的课题、新的视角，从哪里入手呢？我习惯性想到了古祠堂，那琳琅满目的楹联就是现成教材。譬如，县城萧氏宗祠镌刻门联“前朝云岭千峰秀；后统长江一派清”，寓意深远。云岭之秀，不仅风景要秀，更是生态要秀；长江之清，不仅是江水要清，更是心态要清。还有世代传承的堂联“高帝以廉治国；名臣惟俭传家”，直抒胸臆。杨氏宗祠堂联“景运隆三代，清风衍四知”，世世代代传扬着“四知先生”杨震的清廉之志。尚廉崇俭古联，成风化俗，渗入骨髓。信手拈来，整理出去，事半功倍。

就连现代生态文明理念，在古祠堂里也晃动着影子。古祠堂的大门联是一族人的心声与共识，或铭记先祖的荣光与恩德，或警醒世人珍惜来之不易的美好家园，或昭示今人必须世代赓续的族风等。石江镇金塘社山杨氏宗祠为洞口县迄今保存最完好的古祠堂，中央电视台电影频道曾来祠拍摄电影《粉墨人家》。该祠门口的地名联“金朗秋天，塘开一鉴；社农春雨，山洗千重。”诗情画意涌生，寓教育族人要倍加珍惜来之不易的美丽山水家园于字里行间。联语描绘出两幅大美图画：上联，在清朗的金秋时节，水塘波平如镜，让人悦目；下联，春雨过后之时，天地灿然如新，让人赏心。同时，化用北宋朱熹诗句“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鞭策后人感恩天地，耕读为本，不懈进取，回报桑梓。读起来，虽与“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那般高远宏阔的境界尚隔着重重大山，但我总觉得方向与之具有一致性，于热爱中保护山水在那样的年代应属难能可贵的一声呼唤了。反复诵读，不禁心驰神往，祠堂原本的崇宗祀祖等功能虽已逐渐弱化，但其涵养的真善美与文明观注定千秋流芳。

“雪峰碧，资江清，山环水抱宗祠群……”一曲《天下宗祠洞口行》荡气回肠，唱响在我耳畔。

（原载《楹联博览》2024年第21期）

肖智群，系中国作协会员、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协会员、湖南省散文学会会员、湖南省儿童文学学会会员、湖南省寓言童话文学研究会会员，已出版散文集《轻轻穿越城市乡村》《乘着传说的翅膀畅游》，在《人民日报》《人民日报海外版》等报刊发表作品逾百万字，有多篇作品被人民日报社、上海教育出版社等选入教辅书籍、中高考模拟试题，曾任洞口县纪委常务副书记、县监委副主任、县委宣传部副部长，现任洞口县纪委监委三级调研员、四级高级监察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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