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术老虎读书会

艺术的魅力与人格的光辉

——忆金石书画大师李立

赵志超/文

著名金石书画家李立先生

在艺术的浩瀚星空中，金石书画家李立犹如一颗璀璨的巨星，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他的一生，也承载着无穷的艺术魅力与高尚的人格光辉。

1925年3月5日（农历二月十一日），李立先生出生于湘潭县城一个书香世家。关于李立先生的籍贯，一直以来有多种说法，有人说他是株洲人，有人说他是湘潭人，还有人说他是长沙人。我认为都没有错，因为他们都是有依据的。据我考证，李立先生祖居株洲市渌口区龙船镇楼厦村中湾组，出生于湘潭县城裕芒花圃（今湘潭市雨湖区城正街），定居于长沙市兴汉门西园北里。而历史上的株洲与湘潭本属一家，李立出生时，其祖居地尚属湘潭县东区的王十万（小花石），是解放后才划出去的。我曾问过李立先生：“您到底是哪里人？”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我祖籍株洲，出生在湘潭‘城里头’，至今‘胞衣罐子’还埋在那里呢。”他还告诉我，他在湘潭读过书，教过书，言语间满是对湘潭这片土地的深情眷恋。

的确，李立先生非常热爱湘潭这片灵秀之地，并一直以湘潭人自居，以湘潭人为荣。因为湘潭不仅是一代伟人毛泽东的家乡，而且是他的老师、艺术大师齐白石故里。

李立先生祖籍株洲县堂市乡（今株洲市渌口区龙船镇）楼厦村中湾组，其祖居屋场原有房屋一百多间，雕梁画栋，气势恢宏，全为李姓子孙居住。如今，这片老屋早已拆除殆尽，代之而起的是一幢幢崭新的楼房。他的祖父李遏非，早年毕业于北京法政学堂，曾任湖南省高等法院民事庭长和推事，公余喜爱诗、书、画。父亲李伯元，系北京朝阳大学高材生，不幸英年早逝。母亲文泽清，家教优娴，乐善好施。

李立原名心挚，自幼便对石头怀着一份近乎痴狂的热爱，自号石庵。求学期间，他因欲求自立，更名李立，自号立翁，“立翁”之称也由此传扬开来。幼年时，他曾把外祖父珍藏的明清书画上的各式印章剪下来，贴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并加以临摹。在表舅胡文效的指点下，他勤习书画、篆刻，取得长足进步。之后，他踏上艺术之旅，先后在华中美术学校和杭州国立艺专深造，并幸运地遇见艺术界的良师益友，从而开启辉煌的艺术人生。

初次邂逅李立先生，是在上世纪90年代。那是在湘潭市齐白石纪念馆举行的一次笔会上，身材瘦小的他，一袭青衣，一脸皱纹，却精神矍铄，笑容可掬，满头银发在闪光灯下熠熠生辉。笔会之上，他手中的画笔犹如灵动的精灵，在宣纸上尽情飞舞。夫人谢晓茵女士则在一旁温柔地伸纸，周围观者如堵。一会儿，李立先生画成一幅大写意《年年红》，画幅色彩鲜艳夺目，似燃烧的火焰，热烈奔放，寓意着吉祥和善庆，瞬间博得满堂喝彩。而“年年红”正是李立先生最喜欢画的题材，所以他画得如此得心应手。这幅画，也深深地镌刻在我记忆的深处。

2001 年12月，我有幸调到湘潭市文联工作，虽然工作任务繁重，却乐于和艺术家交朋友，有时也抽空去拜访一些艺术名家。每次去省文联开会，一有机会，我便会前往西园北里的“石屋”走一转，拜访心中仰慕的李立先生。先生总是热情相迎，叫家人泡茶，招呼我就坐。

有时，他一边写字画画，一边与我畅聊艺术人生；有时，他会放下手头的活计，坐下来和我们闲话家常，分享生活中的点滴趣事；有时，他还会一边翻着发黄的篆书字典，一边亲眤地喊着“晓茵”的名字，与夫人谢女士商量着某一个字的写法，看得出这对老夫老妻何等的恩爱。那时，我总是亲切地称呼他为“李老”或“立翁”，而他总是微笑着回应，那笑容如春风拂面，温暖人心。在融洽的气氛中，我们不知不觉间度过了快乐的时光。

2012年秋，李立先生为作者新著《执着》题词“厚德载物”。

李立先生为人和善宽厚，对于公事或公益活动，他从不收取润笔费。他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文联是‘清水衙门’，单位没什么钱，能为你们尽点义务，是一种缘分。”因为出专著、出画册之需，我多次恳请李老题词，他总是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从不推诿。至今，我手头还留有他惠赐的几幅墨宝，如“耘斋”“老湘潭”“天道酬勤”“厚德载物”等，睹物思人，李老的音容笑貌时常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李立先生为作者所作国画《荷香》

有一次，我与湘潭画家王志坚等几位艺术界朋友去长沙拜访李立先生，当时李老年已85岁高龄，十分高兴地接待了我们，他招呼我们坐下来，同我们一起拉家常。说着说着，他又起身铺纸研墨，拿起毛笔画了起来。客人们都睁大眼睛看着他画画。不一会儿，一幅鲜艳的荷花跃然纸上，李老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画作，稍微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然后开始题款。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在画的右上角写上了我的名字，并在题款中尊称我为“方家老友”，说“（志超）嘱余篆，余以荷还之”。这让同去的艺术家们羡慕不已。

李立先生（右）与艺术大师齐白石

作为白石老人的弟子，李立先生一直谦称“白石门外”。但一直认为自己非白石入室弟子，只是门外拜师而已。但他师承白石艺术，尽得白石真传，作品尽显白石遗风。17岁时，初生牛犊的他，将印作拓成一册，题名《石庵印草》，请表舅胡文效指正。胡文效是齐白石的恩师胡沁园的孙子，当时在东北博物馆（辽宁省博物馆前身）工作，热心从事齐白石艺术研究，与齐白石的三子齐良琨（字子如）同事。胡文效披阅后，欣然作序：“石庵之天赋特异，重之以学，其将继李云根、齐白石诸先生而以艺鸣于时乎。”并鼓励他将印谱寄给白石老人，请老人指导。

当时，齐白石年已80多岁，定居北京跨车胡同。李立先生将自己的得意之作《石庵印草》及一封信，通过热心的表舅胡文效送到了齐白石的案头。白石老人在看过印谱后，当即给李立回信，称其“所刻之印数方，刀法足与予乱真……予心虽喜又可畏可惭也”。老人在信中给予李立很好的点拨：“好学者无论诗文书画刻，始先必学于古人，或近代时贤，大入其室，然后必须自造门户，另具自家派别……”老人还写道：“自刻之‘古潭州人’四字甚工，此时不见，想是自己磨去。昨想再刻，恐不能有旧刻之工。湖南若有人来北京，愿世兄将‘古潭州人’四字石印赠我为望。”白石老人不称李立为“学生”，而称其为“世兄”，可见对李立的器重与抬爱，也足见白石老人的谦恭。

自此，这对忘年交难舍难分，双方常有书信往来，李立虚心向齐白石请教，齐白石耐心向李立传授技法。他们以印相交，讨论最多的也是篆刻艺术，师生之间最好的交流就是篆刻作品。

李立（右）与白石老人在用餐

1956年，李立先生特地到北京拜见白石老人，老人以礼相待，在家中设宴招待了这位爱徒，并合影留念。至此，两人的师生之情日益深厚。

齐白石常将自己画得比较得意的作品寄送给李立。在李立先生的藏品中，有一套齐白石自勾自存的八幅画稿册页及一幅《双虾图》，可视为齐白石与李立师生厚谊的见证。

这幅《双虾图》，虽小却精，尺寸并不大，却是难得一见的墨虾精品。这是白石老人93岁之作，其画用淡墨绘成躯体，水墨融合浸润之色，更显得虾体晶莹剔透。以浓墨竖画为虾的胸腔，两横画（点）则为虾的眼睛，细笔写须、爪、大螯，刚柔并济、凝练传神。虾节自然伸曲有序，虾须触动，有惊水之感，相簇而游。虽为小品，却不失变化奇特之趣。

经白石老人点拨，李立先生走上了法古师今、博采众长、独辟蹊径、自造门户的道路，踔砺奋发，突飞猛进，形成了章法严谨、结体合度、刚劲简练、古朴雄奇的风格。

李立先生研习金石书画达70余年。由于有良师的指点，加上个人的悟性与勤奋，通过长期历练，他在金石、书法、绘画诸方面具有深厚的造诣，卓具建树，被誉为“三绝”，最终成为湖湘金石书画大家。

在书法方面，李立先生笔力刚劲，笔势雄浑如苍松翠柏，屹立于天地之间。笔画粗细有致，线条流畅自然，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李立擅长甲骨、钟鼎、小篆、铁线、竹简。用笔遒劲，风格古雅浑朴，苍老挺拔独具匠心。李立的花鸟画，不但发扬了“以形写神”的传统，而且具有浓郁的时代气息，所画水仙、红梅、荷花、杜鹃等栩栩如生，飘逸脱俗。

在绘画方面，李立先生视野开阔，作品题材广泛，花鸟鱼虫、山水人物皆能精妙入画，意境深远。他笔下的花鸟画，色彩斑斓，生机勃勃，仿佛能让人嗅到大自然的芬芳气息。那灵动的鸟儿、娇艳的花朵，无不展现着生命的活力。他笔下的山水画，则气势磅礴，意境深远，让人仿佛置身于崇山峻岭、江河湖海之间，感受着大自然的雄浑与壮美。

作者（左）在观看李立先生题书“厚德载物”。

上世纪80年代后，李立先生声誉渐隆。他曾多次为党和国家领导人，世界文化名流以及日本前首相竹下登等刻印。由于不画印稿，以刀代笔，刻削如泥，顷刻间便能成就一方佳作，故有“神刀”之誉。其作品与王福庵、齐白石、邓散木等前辈一起被选入日本出版的《现代中国著名印人三十二家》。其力作《毛主席诗词印谱选》《李立金石书画集》《文天祥正气歌》先后在国内和香港出版。其作品流布海内外，饮誉五大洲20多个国家和地区，相继在香港、台湾、日本、法国、泰国等国家和地区举办个人展览，深获好评。他的传记被收入美国《世界5000名人辞典》，英国《世界著名知识分子辞典》《国际名人传记辞典》《成就卓著名人辞典》。1995年5月11日，中央电视台《东方之子》对他作了专题报道。

李立先生担任过湖南高等轻工业专科学校教授，长沙理工大学教授并兼任该校设计艺术学院名誉院长，中南工业大学和株洲工学院客座教授。他是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湖南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长沙市政协常委、民盟湖南省委文教委员会副主任等职，是西冷印社的成员，湖南省文史馆馆员，可谓一身的光环。但他总是那么谦和，平易近人。

作为齐派艺术的重要传人，李立先生积极弘扬白石艺术，可谓不遗余力。他频繁举办各种讲座，用深入浅出的语言，向书画爱好者们阐释齐白石艺术的精髓与独特魅力，为后辈指引艺术之路。在讲座现场，他亲自示范齐白石的绘画技法和篆刻技巧，让观众们更直观地感受白石艺术的博大精深。他鼓励年轻一代的艺术家学习齐白石的创新精神和对艺术的执着追求，悉心培养众多新生力量，不遗余力传承和发展白石艺术。他组织书画展览，将齐白石及齐派艺术的作品呈现在大众面前，让更多读者、观众领略到这一艺术瑰宝的魅力。

在公益事业方面，李立先生更是心怀大爱，令人钦佩。他积极参与各种慈善活动，为贫困地区的人们捐款捐画，为社会传递着温暖与爱心。 他尤其关心老家的教育事业，上世纪90年代，李立先生出资在株洲老家办起了两所“希望小学”，播撒爱与希望，为孩子们点亮知识的明灯。其中，一所是他祖居地原堂市乡楼厦村的“李立学校”（由原国务院副总理方毅题写校名），一所是他外婆家原王十万乡花石村的立翁学校，如今均在株洲市渌口区龙船镇境内。

2014 年 12 月 11 日 ，李立先生因病医治无效，在长沙与世长辞，享年 90 岁。当时我正在北京出差，惊悉李立先生逝世这一噩耗，禁不住悲痛万分，深深地感叹：这不仅是湘潭书画界的巨大损失，同样是湖南书画界不可估量的损失。随即，我含泪写下两副挽联，并发给李老的亲属，以此寄托自己的哀思。

其一曰：

雪立寄萍堂，名孚芙蓉国，有大师风范，有菩萨心肠，总令湘人怀盛德;

祖居花石戍，帐设古潭中，以妙手雕龙，以浓毫写意，长教艺苑仰宗风。

其二曰：

身怀三绝，德润三湘，艺界仰宗师，岳麓严冬摧大木；

寿算九旬，名播九域，星城悲鹤驾，江南文苑失仪型。

“花石戍”，指李立先生祖居地株洲小花石。“古潭中”，一语双关，既指潭州，亦指先生任教过的“潭中”——湘潭中学。“三绝”，指李立先生身怀书、画、印三绝技，比他的恩师齐白石“四师”仅少“一绝”——诗。

其后，我怀着无比崇敬之情，专程前往长沙明阳山殡仪馆，悼念这位德高望重的金石书画大师。

2023年12月24日，一个暖融融的冬日，我在株洲书画家马立明先生等友人的陪同下，开启了“东方莱茵河之旅”之旅。我们专程来到由原堂市乡、王十万乡合并的龙船镇，分别前往楼厦村、花石村访问，并特意参观了李立先生所捐建的“希望小学”——立翁中心学校。

据马立明先生介绍，那是1990年，李立先生在家乡捐建第一所希望小学“李立学校”之后，回到老家省亲，看到花石学校校舍破败不堪，心中忐忑不安。回到长沙后，他思绪久久不能平静，立马打电话给朋友和家人，告知想在家乡再捐建一所希望小学的设想，得到大家支持。通过个人捐资及为工厂画画、刻印换取建材等方式，共筹建资金60万元，在原花石学校校内建起了一幢教学楼，办起了这所希望小学——村级完全小学“立翁中心学校”。

立翁中心学校位于小花石，即今株洲市渌口区龙船镇花石村，原名花石学校。花石村是李立先生外婆家文家所在地，据说文氏族人是南宋民族英雄文天祥的后裔，而齐白石的老师文少可也属这一支，且就住在小花石，只可惜这里已找不到文家后人了。筹建希望小学时，李立先生亲自参与学校的规划和建设，关注每一个细节，确保孩子们能在一个舒适、安静的环境中学习成长。他时常关心孩子们的学习情况，为他们送去书籍、文具等学习用品，鼓励他们努力学习，追求梦想。

如今，来到立翁学校门口，只见校牌闪闪发亮，高高的校门，镶嵌着紫红色墙面砖，正中门楣黑色大理石上镌刻着六个鎏金大字:“立翁中心学校。”两旁亦镌刻着一副以“立翁”冠顶的嵌名对联:“立教为本，功仰当代；翁德树人，恩泽千秋。”寓意老家乡亲永远不忘李立先生的仁风善举。看到这一切，我心中油然而生敬意，面朝校门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与同行的友人一起合影留念。

“丹青传四海，金石著千秋。”如今，李立先生离开我们整整十年了，我们仍在怀念他。他的高尚品德将永远铭刻在我们心中。他的艺术风范，如同一首悠扬的散文诗，将在岁月的长河静静流淌，永不消逝。

李立先生逝世后，作者在长沙市湘春路西园北里（现已改为历史文化步道）“石屋”（现已建成“李立故居”）前留影。

（作者附记：此文写于2024年11月1日，11日24日、12月3日再次修改。感谢株洲书画家、原株洲日报记者马立明先生提供相关资料并提出宝贵意见！）

作者近照

附:李立先生长女李荔白女士

致株洲书画家马立明先生短信

马老师：

我已拜读全文，赵志超老师所叙详尽，对李老日常创作情景描绘生动，对其为人处世的性格特征刻划得客观而精准，读来十分亲切而真实感人，字里行间渗透了他对李老的深厚情谊。作者所描写的都是我所熟悉的，所怀念的诸多场景......难免令我触景生情......

感恩赵老师有心，感恩父亲因作为而存留于世的温暖，感恩这种真挚友情的延续......请您传达我对赵老师的敬意与感谢！

2024年11月28日

编辑：谢添翼一审：谢添翼二审：廖继波三审：谢乐军电话：0731-85232958来稿邮箱：1730634291@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