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笔记·医眼观古今

老家湘潭乡下有一栋空置多年的房子，我想好好利用起来，筹建乡村近代历史陈列馆，馆内要容纳的东西很多：如家乡日新月异的变迁；修建韶山灌区“样板工程”和配套设施烈雁金河及正福公路业绩；抗美援朝本村参加上甘岭战役的英雄事迹等等，通过这些器物、图片和文字展示，以感知乡村文明脉络，慰藉文化乡愁。

我的想法刚刚萌芽，契合弟弟的心思。他说，乡村富起来了，百姓口袋也鼓起来，但总感觉缺少点什么，那就是文脉传承。没有文化的乡村振兴，很难振作，也兴旺不久。热心的弟弟腾空房子，清理环境，为筹划做些前期准备。

我的老家荆洲乡，地处涟水下游，远古时期，因涟水冲积而成的小平原，素有“湘潭粮仓”美誉。这个名不见经传，地图上也难找到名字的乡村，文化基因却源远流长，细心梳理挖掘，就能呈现悠远的历史纵深，散发超越时空的魅力。

湘潭县志记载，早在7000多年前新石器大溪文化时期，家乡同频进入大溪文化时期，先人在这片土地上努力地耕种、畜牧和繁衍。本乡金棋村老虎坑出土的陶器残片中，泥质陶、白陶，陶器上多戳印纹，就是早期文明的胎记。1986年3月，金棋村民整修鱼塘时，一锄挖出纹饰奇特的动物纹青铜提梁卣。奇在腹部饰浮雕式动物纹，构图别致，内容丰富，颇具浓郁的江南水乡风致。主题纹饰为蛇、青蛙、鱼、水虫等水生动物，铸造精良，栩栩如生。如今，这件西周早期的盛酒器，珍藏于湖南省博物馆。

大约距今6000年左右的新石器后期，村上茅柴山遗址，也出土了新石器时代的石斧，乡人称“雷公錾子”，用来辟邪。考古专家证实，这同属于南方屈家岭遗址农耕文明时期，标志着远古先民已“人猿相揖别”，步履蹒跚地走出“小儿时节”，迈向文明的迢递征途。

从历史深处走来的先人乡党，从未停止探索前行，尽管道路崎岖坎坷，又以其底色，壮其行色，不断刷新、创造属于自己荣光的奋斗史。远的不叙，就说修路治水的故事，足可载入乡村建设发展的史册。

家乡所在的镇，叫杨嘉桥。清乾隆年间，镇上住着周氏、杨氏和石氏三大姓，三家和谐相处，却为一溪清水阻碍。乐善好施的杨氏出钱出力，修了一座便桥，取名杨家桥，引起周氏和石氏不满，三姓共处一隅，不能独取杨家桥，面子上过不去，要求改名。杨家不服，官司打到衙门。明事理的县太爷寻思，架桥修路本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的好事，应予褒扬，为彰其佳绩，遂将“家”改为“嘉”字，两全其美，三大姓皆大欢喜，和睦如初。

我从泥巴地里走出来看世界，杨嘉桥是第一站。那年，父亲带领一帮子民工远离老家，驻扎杨嘉桥，凿山取石作地基，修建谢家港排渍站，疏浚洪涝积水。也就一个冬春的时光，采石保证了排渍站如期竣工，从今往后，水随人意，旱涝无忧。

20世纪七十年代 ，“要想富，先修路”的理念就在我的家乡践行着。千百年来，家乡被涟水缠绕阻隔，比较闭锁，没有桥，上一趟湘潭城，过河全靠轮渡，费工费力又费神，出行不便，苦不堪言。在那个热火朝天冬修水利，号子声声大干快上的火红年代，家乡人不等不靠，不找不要，几个村组齐心协力、肩挑背扛，修筑了一条笔直的、八九公里长的乡村公路，以便对接320国道，打开了通向外面世界的通道。

与公路伴行的，还同时修筑了一条用于灌溉的水渠，民工巧妙利用流水落差原理，顺其自然均匀分配水的流量，实现了农田灌溉自流化。

道路通，百业兴。正福公路的通车，极大地缩短了往返城乡的时空距离，城乡互动日趋频繁，带动了农副产品进城，带富了一方百姓。这样一条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连接城乡、改善生产生活环境的致富路，至今沿途没有任何标识，当地史志轻描淡写。若干年后，或许被岁月荒芜，世人遗忘。我想做的事，是为这一善举默默奉献的村民存些史料、留点文字，彰其功德，昭示后人。

古时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大公无私，功高齐天。李冰父子率众兴修都江堰，泽济蜀郡。秦朝史禄和他的工匠开凿灵渠，造福黎庶。何其有幸，20世纪七十年代，我和父辈们也曾参与、亲历了县内最大人工河——烈雁金河的开挖修建，如今，烈雁金河成为一道秀丽的水利奇观。

那是1975年5月，著名韶山灌区配套设施——烈雁金河动工开挖。这条集撇洪，排灌、发电、养鱼等综合利用水利工程，河床底宽25-40米，深度为6-8.5米，全长22华里，流经烈家桥、雁坪和荆洲三个乡，工程总造价500万元，其中，省地县投入104万，无法给予足够的支持。时为石潭区委不做伸手党，咬紧牙，举七乡一镇之力，动员三万五千民工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他们用热血和汗水，风餐露宿，甩开膀子，战天斗地。资金不足自己筹，工具紧缺自己做，石灰水泥自己烧，硬是靠着锄头、簸箕和扁担等最原始生产工具，一锄锄地挖，一箕箕地挑，奋战一个冬春，于1976年7月1日开挖成功，顺利实现通水通车，消弭了世代洪涝之患。

曾几何时，烈雁金河沿线几万亩农田，大雨成湖，小雨成灾，无雨旱灾，十年九歉。民有饥色，野有饿殍。而今，烈雁金河敬畏自然，因地制宜，乘势导流，免遭洪涝，两岸户户五谷丰登，人人安居乐业。乡贤刘凌云楹联礼赞：禾翻绿浪，月漾清波，脉脉金河滋万顷；水奏萧韶，山披绣被，融融气象乐千秋。

日前，我陪同中国作家、湘潭市文联原主席赵志超先生游览烈雁金河，他诗情勃发：

金河汩汩洗襟埃，涟水闸边云影开。

日照花繁明绿树，风清鱼跃浥苍苔。

荆洲廿里征帆杳，衡汑千年归雁来。

尚忆滩深黄草港，心潮逐浪共徘徊。

我观宏伟壮丽的烈雁金河，如白色缎带系在青山绿水间，与辽阔的沃野浑然一体；依地势落差等而精心设计、建造的渠、坝、桥、闸、堤等，布局科学、巧夺天工。妙在将金河沿岸风景串珠成链，景观设计与风俗文化相映成趣，不仅展现了金河波光云影的流动之美，更表达了天人合一的审美意向，既崇高，又优美。

可是，这么一个功在浩大的、惠及子孙万代的民生工程，居然没有一块碑文记载，交通要道也无一块指路牌引导观瞻。每每回故乡，路过烈雁金河，我总是在想，也算一个小小心愿吧，募集一点资金，在烈雁金河出口闸处，建一个纪念碑亭，或一个陈列室，保护和活化前人修建烈雁金河的历史记忆，留住那些有形与无形的水利遗产，让世人在望得见山，看得见水的同时，借助这些可观可触可感的实物或图文，记得住乡愁！

前不久，湘潭县烈雁金河出口闸除险加固工程通过招标公示，据杨嘉桥镇党委书记赵珊介绍，工程拟将有关烈雁金河展示馆建设和文化元素纳入工程建设内容，无疑给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金河注入灵魂，令人欣慰。

“烈雁金河不是单纯的一项水利工程，而是一种湖湘文化传承、民族精神的象征。”与笔者茶叙时，你可分明感受志超先生高远境界和家国情怀。他说，这种改造自然、改变命运、自强不息、战天斗地、无私奉献的开拓精神应当被铭记，应当传承！他期待家乡的贤达，多出主意和多想点子，共同擦亮烈雁金河这块金字招牌、水利风景名片。（汤江峰）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