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笔记·医眼观古今

里耶，这个有点洋气的地名，在土家语中，是“开拓土地”的之意。战国时期，作为楚国扼守蜀楚通津的军事重镇，借酉水之便而东抵荆湘，西通巴蜀，北距归峡，南近辰阳，沟通洞庭与乌江，是经略西南的要塞。

秦扫六合，结束了数百年的战争，推行郡县制，沿用洞庭郡迁陵县县治，一度社会相对稳定，经济繁荣，热闹非凡。从官署行政到社会民生，维系着地方政权的稳固，使大一统中央集权制帝国的政令得以施行，“车同轨，书同文”秦王朝的文治武功在这里完美呈现。

秦时明月犹在，秦关何处寻踪？里耶古城历经风刀霜剑，随历史的变迁而屡有废兴，惟一路酉水不舍昼夜，滔滔东流。2002年，秦简穿越时光隧道，横空出世，让尘封的历史露出神秘的面孔，让世人感受大秦帝国的磅礴气势。

也是那年，这个小镇，因为配合水电站建设而展开的抢救性考古发掘，一发不可收：出土了总计3.7万余枚、书有20多万字秦简，这是史书从未记载的洞庭郡迁陵县的行政文书档案，观者仍可闻到两千年前木质和墨汁的芬芳。

从公元前221年秦始皇一统六国，到公元前207年秦王子婴向刘邦投降，秦朝延续仅15年。由于史料稀缺，这段历史留下了不少待解之谜。我们总在追寻自己的过去，追寻先人缥缈的遗梦，秦朝虽已远去，但里耶小城依然活色生香。因为里耶博物馆的“镇馆三宝”，刷新或改变了我们的认知，也颠覆了历史的偏见。

地处湘西腹地，在众人心中，里耶是位置偏僻、经济文化落后的南蛮化外之地。寻梦大秦的史迹，我们才晓得，里耶的地位清高，门庭开豁。湘、鄂、渝、黔四省市在此交界勾连，是武陵山脉难得的平坦之地。因有酉水通航，里耶自古以来就是商旅云集的繁华市镇。不仅在战国时期是楚秦等国相继开发、对峙、征战的前沿地区，更是历史上多民族生息、繁衍、杂处之地，是和谐共生，多元文化交汇融合的开放高地。

所憾史学家司马迁、班固等未能见过这些史料，缺陷偏颇在所难免。无论《史记》《汉书》等记载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天下分为三十六郡，抑或是秦史研究专家提出的四十八郡等说法，均无“洞庭郡”。好在里耶秦简中的公文频繁出现“洞庭郡”，证实了早在秦始皇时期就设有“洞庭郡”，完全颠覆了历来关于秦朝行政区划的认识。

乘法口诀，是启蒙儿童必须背诵的数字运算工具，秦简上的“九九乘法口诀表”是迄今为止，我国发现最早、最完整的乘法口诀表实物，比西方最早的乘法口诀表要早600多年，悠久璀璨的中华文明再一次得到了有力的印证，令世人刮目相看。

展柜里一枚“迁陵以邮行洞庭”，导游解释说，这是迁陵县寄往洞庭郡的邮书封检，记录了公文收发地址和邮传方式，此“快递”由迁陵县邮递员步行或摇桨将官署公文送达洞庭郡，一不小心，便成为中国最早的信封。在秦代，邮人是公务员，主要职能就是传送公文。县里会按照规定，给予其一定的田宅，还能免除赋役与徭役。

我观里耶秦简，文字细致，辞微旨远，真实还原、复活、填充、丰满了秦王朝历史，使得秦兵马俑、秦长城、秦始皇陵因秦简的写真和映衬更加鲜活生动起来。只要你留心一下“帝国县政”的片片简牍，两千多年前的小城故事、基层小吏和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跃然简上，栩栩如生，仿佛如昨——

故事一：秦代禁止“游民”，出入里耶必须持有通关凭证。秦代在要塞、渡口等重要场所设有关卡，称为关津。出入关卡必须出示“身份证”放行，不同人员持用的证件不尽相同，严禁无证及持用非法证件出入。博物馆展柜里展出了几枚“符”,便是一种常用的通关文书，上写持有人的姓名、性别、年龄，甚至肤色、身高、社会关系等，以便核验。“故邯郸韩审里，大男子吴骚，为人黄皙色，隋面，长七尺三寸。”23个字介绍了一位来自原邯郸韩审里的男子，它叫吴骚，皮肤有些黄，椭圆的脸，身高一米七左右。如今，吴骚肉体化为尘埃，但木简还记得他的样子。

故事二：地方吏治严格，考核管理精细。我对简牍记载秦代官员的勤勉敬业，事无巨细的精细化管理深感震惊。记录出勤考核的简牍上，同一职务的官吏出勤天数相加恰好是一整年；集中办公时间为早上7点到下午5点；往来公文接收与发出都有详细记录，精确到时、分。每天工作超过10小时，一日两餐粥。实行餐饮打卡，吃了饭，就在木牍画一个圈，没有吃，就画一竖。如果出差或未出勤，可以领取食物回家。

故事三：简牍透露秦始皇“求仙问药”之谜。有一块用毛笔书写在窄长木片上“都乡黔首毋良药芳草” 秦简，说的是一个叫都乡的乡镇没有公文所求的芳草良药。从简文中看出，秦始皇对求长生不老“仙药”的高度重视：通过官方文书直接下文到地方，而公文到达之处，无论是否有“良药芳草”，都要有公文回复。试想当时，千山万水，通讯不发达，道路崎岖，而中央政令文书还可直达迁陵等边陲地区，其行政效率之高和对地方控制力之强，由此可见一斑。

仔细观瞻秦简，你会发现很多有趣的历史细节：如秦代重视耕地增加，把开垦荒地面积的多少作为衡量政绩的标准和征收农民赋税的依据之一；又如，祠先农是重要的祭祀典礼，通过官府提倡，以表达劝客农桑的目的。县城还有一位名“静”的医生，受命于县署行医，开过“令金伤无瘢方”的药方，遭受创伤，经过医治而不留瘢痕，当为良方。户籍是秦朝掌握劳动人口、征调徭役和征收赋税的主要依据，秦代的户籍制度与管理相对完善，其登记造册已经细化到里（相当于村级），人人必须按一家一户登记入籍。

一个里耶是秦朝缩影，一个秦朝又浓缩于简牍。在正史当中，对秦朝行政制度和社会生活的记载不足千字。而里耶3.7万多枚木简，就像一部秦朝县城生活的百科全书，写满了当时的方方面面，有通邮，有文书，有买卖、算数和记事等，全景式无声地展现一个秦朝小小县城的管理和运行风貌。如同复活了秦朝的一个组织细胞，继而复活了一个时代的生命气息，洗白了数千年来强加于“五溪五蛮”地区“蛮”之贬称，提升了湘西人文历史价值和品位。（汤江峰）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