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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女作家为树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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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4-22 15:34:40

故乡的女作家为树而泣

徐亚平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该没人不喜欢树吧。特别是都以绿色为荣的当下。我们身边都有树,但对待树的态度各人都不相同。听说一个单位院子里的树全被腰斩时,汨罗市委书记喻文就异常痛心,叹惋道:“这样砍,树不疼吗?树也是知道疼的呀!”

1.

今年正月初五,我路过汨罗市三江镇冯源洞村14组冯先生家。发现两棵树龄约千年的古樟,一棵生机勃勃;一棵断头断臂,看着心疼。

环视大树,竟无古树保护牌。

冯源洞村,是湘、汨、平三县(市)冯氏发源地。冯氏望族,应该能保护好古树呀!

同饮一江汨水,平江县浯口镇政府门前三棵400年的古树,却完美无缺、郁郁葱葱,仿若森林。10年前,平江县政府给她挂牌保护;10年后,县政府再次为她挂牌保护。

去年夏天,我在汨罗一家单位看到,满院樟树参天摇绿,美不能言。今年谷雨前夕怀旧而探,发现全被砍头。顿感痛心疾首!

树,要么不栽,栽就要栽活、养护好;决不能伤害她们。

上世纪50年代末,我们出现过砍树的狂潮。那是为了炼钢。山山岭岭的树几乎都被砍光了。后来高频率的水土流失和泥石流,就是大自然对人类犯错的报复。

2.

近20年来,我们经常听到有人喊“大树进城”、“让森林进城”。年复一年用大卡车风尘仆仆拖来一车车断头断臂断脚的大树,用塑料包着头,用草绳箍着躯干,用木方打着支架,栽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有的很快死了,没人为她们心疼;有的虽然活了,但5年、10年才艰难地长出几根小枝丫,形同侏儒。

城市那么多人为的“侏儒树”,智慧的城里人都熟视无睹?

可以问问吗——“大树进城”的大树是从哪儿来的?

答案只有一个:乡村。那是我们城里人的故乡。

拆东墙,补西墙。有头有脸的城里人啊,为何要出卖故乡的树呢?对故乡原生态的破坏,城里人为何无动于衷呀?

城市和乡村从来都是命运共同体。我们很多人会说这句话,但就是不悉心呵护。

我们若不能为故乡造福,至少不能伤害故乡吧。宁可伤害自己也断断不能伤害故乡啊!

故乡,那是我们最初出发和最终回归的地方。

3.

近些年来,城里的园林工年年在城里栽树。他们心目中,几乎没有“树距”概念。无论是樟树、银杏、杜英、枫树,行距都是2米。南津港大堤马路两边,原来只栽了枫树,间距是4米左右。后来又在枫树间栽了树,旁边也栽了树。像农民插秧或者是种菜一般。

某检察院前的绿化树是樱花,樱花的行距都密至1米左右。她们还要不要活啊?

绿化,尤其城市绿化,是一门科学。植树必须讲行距。科学的行距应该是5米左右。要给她们留足空间,自由地伸展手臂、枝丫,长足树叶。

树木都是智慧的。她们都有趋光性,终生心向太阳、追逐光明。哪里有阳光,她们就朝哪里开枝散叶。开枝散叶枝叶越多,树木抗风力、瓦解风力以自保的生存能力就越强。所以,开枝散叶还不只是美学的问题。如果没有基本的树距,她们就只能往天空跑,长成一根根电杆或者莴笋尖,那样极易遭暴风摧残。没有枝叶,她们自然不能吸收二氧化碳、释放氧气,也就失去了植树造林的意义。

我们的园林工,不仅密植大树,而且树下还栽满了灌木和花草。新栽时看似很漂亮;但一两年等大树成活、长出绿荫,灌木和花草就只有死路一条。这要浪费纳税人多少血汗钱?园林工怎么不讲园林科学、美学和经济学呢?

4.

每年四季,园林工都开着工具车、搭着楼梯、操着电锯,上街头巷尾锯碗口粗的树臂。

细看古城街头,几乎没有哪条街道的绿化树没被锯过。

每当看到街头穿着绿色制服的园林工锯树时,岳阳市政协副主席秧励和岳阳市江豚保护协会本土志愿者都要给我发来现场图片,希望我去制止。我就像消防队救火一样地赶赴现场救树。但没有哪个绿衣人听得进我的规劝;相反,把我当傻子和神经病。锯树没商量,他们始终坚持着要把绿化树的树枝锯至离地面4米高的距离,这是他们心中的“科学”。

(2017年4月,园林工在“修剪”“枯树枝”。)

花板湖路原来是没有路的。我们单位建办公房的时候,南边、西边都是湿地。我请当时的副市长刘力群帮忙拉通了这条路。我跟他一起汗流浃背栽了两排行道树。20年后的今天,她们长成了一条绿色的甬道。可是有一天,园林工的电锯声惊动了满树的飞鸟。我跑下去,央求他们手下留情,他们都不齿我,依旧我行我素。我飞身上楼,背一把椅子,端坐在我手植的一根绿荫如盖的大树下。我说,你别锯树,锯我吧!他们投来蔑视的眼神。在他们看来,我就是一个笑话。

看着他们把我身边肢体健全的大树锯成了一根根的莴笋尖,我简直痛不欲生。

5.

我曾自费在国内外不少城市跑过、看过树。深圳、珠海、杭州、绍兴乃至常德的城市绿化树,都没有砍头砍臂的。深圳年年发台风,不少树都会为台风所折;但园林工都会细心地救护。广州等南国城市都有大榕树,榕树都是由须而枝而干而根地往地下长,最后独木成林;没有哪个市民投诉她占道,更没有哪个园林工去锯她。

欧洲人是不砍树的。巴黎更有意思:将落叶视为风景。梧桐高耸入云、落叶满地时,环卫工人似乎分步清洁,先将她们扫成一行一簇的,如陆上涌起的金浪;过些时候才悄然把她们运走。

武汉大学的梧桐,也没谁砍伐。而巴陵古城东茅岭路、炮台山路的梧桐,却砍了几十个回合,已然不人不鬼了。要么,你就把她们全伐了,更换树种;要么你就细心地给她修剪。

我们美其名曰“修剪”,其实是借“修剪”之名行“伤害”之实。多少条路上的多少棵大树身上,留下了园林工刀砍锯斫的巨大创口,露出那森森的白。

这样的园林不仅不科学不美,都快要没有人情味了。我百思不得其解:园艺工人咋就不会为树而痛呢?

20年的大树被砍了头和手臂,要五六年疗伤。有谁知道她们的痛楚?

(杭州的绿化树)

6.

有必要解构一下绿化树的价值。

一棵成长50年的大树,其价值可从三个方面体现:按每年释放1吨氧气计算,50年生产氧气价值3.125万美元,且同期防止空气污染价值达6.25万美元;防止水土流失、土地沙化及增加土壤肥力产生的价值为6.875万美元;为牲畜遮风挡雨、鸟类筑巢栖息,促进生物多样性产生的价值,约为3.125万美元,同期创造出动物蛋白质约0.25万美元。三项合计约19万多美元。这还不包括大树调节气候、美化环境、开花结果所产生出的效益。

善良的树木每天要为市民汇碳和增氧,全靠她健全的树臂、树枝和树叶。但在园林工脑子里,为何根本没有这个理论武装呢?一边要密植树木,一边要疯狂地锯树臂。

2014年4月9日,园林工张牙舞爪在岳阳大道湘岳医院路段锯树,1棵樟树4米多高处的树臂被锯,留下个碗口粗的伤口。沿路西行100米,发现此类情况有五六处,被砍的只有少量是枯枝,且伤口处理粗糙,有的树皮被生硬撕扯。

我请来园林局副局长周敏现场对话——

树木都是聪明的,都是向阳长的,都是往高空中长的;只要不影响公交车运行,就不要随意砍斫树臂。

我的思考和建议,他都表示认同,都打了收条。他说,修剪时,是应该科学规划、精细施工,做到慎之又慎!

我曾3次建议职能部门要对园林工进行园林科学、美学培训。他们也认可,但是一年四季街头总是有园林工在锯树。锯得我快要疯了。

7.

不仅城市锯树,乡村也锯树。对待影响电网和门店的绿化树,乡镇上基本上是砍头。

看到我朋友圈所发的汨罗樟树砍头的照片,临湘市政府市长廖星辉马上打来电话,诉说他的痛楚和悲凉。他说,集镇的树,很多是从2米处全部砍了头,这是对绿化树的极大伤害。他反问我,一个人被砍了双手、剁了双脚,你怎么看?他连连呼吁:“要救救这些树木!”

对汨罗那几棵树,我发的图片、文字并不多。汨罗市委书记喻文看到后,即着住建局长陈学礼找我交流会商。我家乡湘阴的县作家协会主席湛鹤霞看到后,竟然哭了。而湘阴岳州窑非遗传承人陈灿宇这个大男人居然也哭了。

什么原因让作家艺术家为伤树而痛心、流泪?说不好。但我相信,他们绝非因为内心和情感太脆弱。湛鹤霞明确说:“看到被砍的树,我就心痛!”她还把身边被砍头断臂的树拍了图片发给我。真是触目惊心!这难道是一个地区一代人的通病吗?

8.

在不少人眼里,我是一个爱管闲事、为树木发神经的人。其实,像我这样的还大有人在。

去年12月7日,正值汨水下降、天朗气清,汨罗江平江县浯口镇防洪堤建设施工方正在紧张推进。机器轰鸣。

当日11时14分,浯口镇镇长张波下村回镇,路过防洪堤,只见施工人员已将江边一棵百年古樟砍倒、正用电锯分解树干。截面如锅。张波见状,气得发抖,连连质问谁是施工负责人、是谁准许砍伐的?

原来是古树影响施工,施工队自作主张。

张波顿时跌入万般无奈。她站在江边,凝视了很久很久。

回到镇上,她跟党委书记黄益武会商此事,确立护树共识;随后在班子会上专门强调道:今后工程建设一定要把树木保护放在第一位!

此后,张波把她的微信头像都改了:有那颗树,还有树下的孤舟与远处的桥。

张波,你是一直心疼那棵树吗?“是的哦!船泊斜树是浯口经典美景。”张波幽幽地说。

无法想象,张波一个党政干部,竟是一个为树木发神经的人。喻文也是。湛鹤霞、陈灿宇亦然。当然,前面说了,还有本人。

9.

90年代修京珠高速的时候,湘南耒阳段有一株50年古樟落在规范红线内,按理要砍掉。但时任交通厅长李安提出,高速公路应该为古树让路。

最终真的让步了。建设者对原设计作了近似违规的修改。所以在耒阳地段,京珠国道这条巨龙来了一个小“>”形拐弯。

此情此景也出现在京珠国道与耒阳的联络支线上。那里有一棵千年古樟,因部分根系开始腐败,移植存活的几率不大;另3棵古树则呈“一”字形长在一起,根系与枝叶相互交叉紧密,无法移植。

于是,古树矗立于公路中央,成了别样的风景。

当时我把这个故事写下来,刊发在湖南日报上。编辑部还配了老报人吴子斌的评论。

无独有偶。2017年,湘阴发生了“亿元项目为百年古樟让路”的故事。

当年6月,投资1.2亿元的湖南世杰铭涛展览展示项目落户湘阴。项目规划设计评审时,一棵树龄220年的樟树正好在厂房用地内。

“古树一旦移栽,就很难成活。”园区主任庞国荣邀请林业、环保专家,实地察看古樟树后得出这个理。

最后,项目重新调整了规划,更改了图纸;腾出4亩地,将这棵古樟保护起来。庞国荣说得好:“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人类必须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人类只有遵循自然规律才能有效防止在开发利用自然上走弯路。”

这一个个跟林业、环保无关联的行业负责人,都能尊重古树、尊重生态。为何当今的主管部门干部职工却做不到呢?

每棵树都是有灵性的生命体。我们是否应该让所有树枝和我们一样在城市健康地生活?

每一棵树都值得人类尊重!每一朵花每一根草都值得呵护!先别说乡愁。

2019年4月21日,于岳阳市江豚保护协会

责编:吴广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