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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顿:用湖南人的血性与韧劲写作
新湖南 • 角色
2016-09-08 07:0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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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新作《黄埔四期》荣获第二届“路遥文学奖”。主要作品有《就这么回事》《我们像葵花》《生活无罪》《来生再见》《湖南骡子》《黄埔四期》等。被评论界视为“新生代”和“新现实主义”的代表作家之一;部分作品被国外翻译出版。

写湖南,写长沙,在中国当代文坛里,绕不开一位湖南本土作家——何顿。


何顿是长沙人,祖籍郴州资兴,下过乡,读过大学,当过美术教师,干过装修,后因对写作的热爱与专注,成为职业作家。

何顿早期的作品多反映长沙市场转型时期的都市生活,描摹商业化社会的欲望细节。他擅长写城市下层的小市民个体户,写他们在文化贫乏症下的脆弱与失控,也写这些人庸庸碌碌的身影后面隐约透着的真、善、美。

何顿太熟悉这些人了。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对这些人的了解是“一碗饭”。小时候玩在一起,停薪留职搞装修生意又成天与这些人泡在一起。何顿曾说:“在长沙,这些人是很‘海’的满哥,但他们的内心又是那么脆弱。他们身上的故事甚至不要你去编造,比编造的更生动。”

有人说,一个作家在这个时代何为,如何选择,如何表达,代表了这个作家的质地。何顿开始执着地关照抗战题材小说,是被抗战老兵的故事感动所致。九十年代末,他开始写抗战小说,从常德会战、衡阳会战到四次长沙保卫战,再到更大的全国抗战战场。他先后写了《抵抗者》(《来生再见》最早的版本)《湖南骡子》《黄埔四期》三本长篇小说,近20年时间,超过100万字。

何顿说,湖南人抗战的故事如果不写,是一种遗憾;湖南抗战先辈们的故事如果被遗忘,是一种抱歉。

 

▲何顿“路遥文学奖”作品《黄埔四期》即将出版。


日前,何顿历时五年写成的长篇小说《黄埔四期》获“路遥文学奖”,《文史博览·人物》对他进行了专访,这位著名的湖南作家分享了他的创作故事与创作情怀。


这些故事是一定要写的,

不写,怎么对得起抗战英烈?


☞《文史博览·人物》(以下简称“人物”):纵览您的作品,总绕不开湖南人、长沙地域特色,传承着一种湖湘精神。谈一谈湖南元素与您作品的关联。您眼里的长沙,过去和现在有何不同?

何顿:一个作家写自己最熟悉的生活,必定出彩。但任何一个作家,都会把自己的生活写完,有的作家把自己的生活写完了就不写了。职业作家,还得继续写,写完了自己写别人。写什么和怎么写,一直是困扰着许多作家的一个重要命题。我是湖南人,身上流淌的是湖南人的血液,也凝聚着湖南人的各种脾性,写北京或上海,显然是隔靴搔痒,写不进去的。写湖南是很自然的事,我熟悉,写起来顺手。

湖南人爱热闹,能霸蛮,有韧劲和血性。当年日本侵略军在中华大地上攻城掠地所向披靡,打不少城市都是只用几天时间就占领了,唯独打长沙吃尽了苦头,从一九三九年九月至一九四二年元月,先后三次进攻长沙都以溃败而逃。这说明我们湖南人强悍、勇猛,有敢于拼搏的精神。这也是我为什么写《来生再见》(写常德会战和衡阳保卫战)和《湖南骡子》(写长沙一、二、三、四次会战)的原因。这些故事是一定要写的,不写,怎么对得起多年前在常德会战、衡阳保卫战和长沙四次会战中阵亡的众多英烈?写作时我是什么都不想的,想多了反而会束缚自己。写完再说,是我写作时的冲动。我写《黄埔四期》时就是这么想的。这可能也是湖南人有点霸蛮的天性吧。

长沙这些年发展得很快,大家都有目共睹,无需我说什么。过去的长沙是以黄兴路、蔡锷路和五一路为集结地,众多电影院、书店和服装店、酒店都在这几条街上。我年轻时候,住在南门口外的青山祠,走路到黄兴路五分钟,除夕之夜,在家里吃完团圆饭,几个同学就一起去黄兴路上耍。那时电视机还没在中国诞生,除夕夜如果你不想睡觉,就只能出来玩。黄兴路上人声鼎沸,人挤人,一人手里抓一把我们叫它冲天炮的东西,时不时点燃一根,向人群冲去,吓得对方四散而开。回忆起来,也很有意思的。

☞人物:您的作品大多采取“纯客观”的写作方式,据说是受福楼拜《包法利夫人》的影响,所以早年被誉为“新现实主义”。能否谈谈您对写作手法的选择,这与您的个人性格有何关系?

何顿:福楼拜是我最先喜欢的法国十九世纪的作家。《包法利夫人》我曾经读过多遍。纯客观写作是不带感情色彩,不在你写的人物身上夹带感情。其实真正的纯客观写作也很难做到,在行文中作家难免不流露好恶和感情,所以“纯观察”写作只是相对的。“新现实主义”是评论家安插在作家身上的符号,不必认真看待。

严格地说,我是读中国古典文学长大的,读中学的时候就读过《三国演义》和《水浒传》,是从我父亲的书柜里找出来读的,后来长大了又读了《西游记》和《红楼梦》,这四大名著读完后,对我影响较深的还是《三国演义》和《水浒传》。我很佩服施耐庵,真是胸有成竹,把一个个人物描写得那么活灵活现。比喻说鲁提辖拳打镇关西,林冲棒打洪教头,几个细节就把人物烘托出来了,不能不叹服。中国古典小说对人物的塑造和刻化很值得我们借鉴。我小时候是听这些故事和看这些书长大的,很崇拜英雄好汉,曾经很想成为一名军人。

“特立独行”的“湖南骡子”

 

▲何顿所著的《湖南骡子》是一部通过何姓家族五代人折射湖南长沙现当代一百年沧桑的长篇小说。


☞人物:有人曾这样描述您:“特立独行,逆流而上”。这句话可以用来描述您的作品,比如您执着地关照抗战题材小说,但归根结底这也是个人选择的结果。您觉得您是一个“特立独行,逆流而上”的人吗?回忆一下您与老兵交往过程中令您印象深刻的故事。

何顿:特立独行,逆流而上。有些夸张。逆流而上不是我的特质。我并不是一个有开拓精神、逆流而上的人,我不喜欢争、不喜欢讨论,属于就坡下驴的角色。关于我写国军抗战小说,我在很多采访中都说了。这里我再简单地说几句,我小时候,父亲被反对派打倒,一家人从湖南第一师范的大宿舍区里被赶了出来,赶到街道上生活,自然就认识了一些抗战老兵,他们当时也就是五十岁左右,因为他们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身上都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当时的我很小,并不关心他们,但若干年后,当我翻阅一些文史资料时,这些人就跳进了我的脑中,仍然是那种冷着眼神的表情,不卑不亢。人大了,就想了解那些事,可是只有一些冷冰冰的文史资料供参考,心里就有些为他们不平。张思德同志在烧炭中死了,成了英雄,毛主席号召全国人民学习他;董存瑞在国共两党的战争中炸碉堡牺牲了,事迹很英勇,让我们从小就学习他。可是那些抗战中为中华民族不当亡国奴的国军官兵,他们一个个浴血奋战、英勇牺牲却没人知道,难道他们不是中国人?我们的人文价值观是不是太狭隘了?于是我起了写国军抗战的心。

其实我与抗战老兵没有交往,他们是上一辈人,在我少年和青年时,我眼里没有他们,他们眼里也没有我。我有一个小学同学的父亲是残疾人,双腿于长沙第三次会战中,被日军的迫击炮弹炸飞了,在那时医疗条件那么差的情况下,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在民国政府时代,他是抗日英雄,我小学同学的母亲是自愿嫁给英雄,服侍英雄。可是一九四九年后,因他是国军身份就什么都不是了,只是个残疾人,靠糊火柴盒和剥花生壳勉强维持生计。生活很苦。我把他的故事写进《湖南骡子》那本小说里了。他算是我小时候很同情的一个人。也没有交往,只是见过几次,因为可怜,印象深刻。

我的父亲母亲

 

▲何顿的父母


☞人物:人的成长离不开大环境的培养,比如湖南,比如长沙,比如您曾经上山下乡的经历,能否说说当年上山下乡中令您终生难忘的故事;也离不开人生导师的指引,在您人生抉择中对您影响至深的人是谁?如何影响的?

何顿:湖南出了很多能人,曾国藩、左宗棠、蔡锷、黄兴、毛泽东、刘少奇和彭德怀等,他们都是改变了历史的人,在我眼里都很了不起,是人中之龙,影响我们是潜移默化的。

我下乡是一九七七年,下到长沙县开慧公社。那时候下乡只是镀金,不再是扎根农村。知青生活没给我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也没遇上为我拨开乌云的人生导师,只觉得农民老实、厚道,而大队干部却蛮横。如果说谁影响我最深,可能还是我父母亲。我父亲于“文革”中受到冲击后,仍然坚韧、挺拔,像一座大山,让我敬畏。我母亲一生好强,“文革”中,她的丈夫是被冤枉是走资派、叛徒,可是她仍努力工作,并且年年被评为优秀教师,先是区里的,后来是市里的。这种不为环境所干扰的坚持不懈的工作精神,可以说很影响我。父母对孩子的影响是无形的,却是有力的,当一个好父亲或当一个好母亲,对儿女的影响也是必然的。

☞人物:您专门写过回忆父亲的文章,您的父亲在您的成长或者创作过程中令您印象最深刻的故事是?

何顿:我父亲犹如我文章里所写的,是个朴实的农民加知识分子,他出生在湖南郴州资兴市,那里其实是山区,我去过,山山相连,我祖父是个山民。但是他懂事理,鼓励我父亲读书。父亲一努力,一九四二年考取了中山大学,父亲在大学里求学时,命运之神一拨弄,让他成了革命者。

文化大革命中父亲却遭受了许多苦难,从领导岗位上被造反派揎下来,被关在一师的东楼里写交代材料。这个故事我写进《来生再见》里了。我童年时候,父亲很和蔼,经常讲一些英雄好汉的故事给我听,听得童年的我充满向往。楚汉之争的故事是我父亲讲得最好的,也是童年的我最爱听的。韩信这个人物,一直在我脑海里,大丈夫能屈能伸,后来韩信成了楚王并没杀那个迫使他受胯下之辱的屠夫反而让那人做了中尉,这个故事给童年的我印象最深了。我常想,做人要宽宏大度,心有好宽才能做好宽的事,心窄,就只能做丁点事。

世界上最公平的游戏就是麻将

☞人物:您和熊灿亭老师都是玩麻将的高手,麻将是国粹,在长沙也可谓是一种民风。文人雅士大多追求琴棋书画诗酒茶,你们这里还要加一味麻将,能否说说麻将在您生活中扮演的角色?您交友的标准是?

何顿:不光是长沙人爱打麻将,全国爱玩麻将的人也很多。有一点可以说,世界上最公平的游戏就是麻将。四个人坐到桌前,无论你是官员、名人、老板或普通人,谁输谁赢天知道。所以很多人都爱玩,因为它公平,带有普世价值观。这就是原因。

我打麻将只是放松自己。写作是孤独的,人孤独久了,也想出来与朋友聚聚,聚的方式有多种,麻将只是其中之一。我也不择人,身为作家就必须跟什么人都交往,但不是跟什么人都可以成为朋友。朋友是多层面的,有的人我只是在浅层交往,纯粹是在一起玩。有的人却可以深交,那是与自己对味的,可以坐在一起扯四季乱谈的。交朋友如果有什么标准,就是不交坏人,若发现这个人人品有问题,就不来往了。

当我散步时,我在思考些什么?

 

▲何顿说,散步时会想想小说人物如何进展,考虑安排些什么事情来展示或拓展人物性格。这是他与自己独处的方式。


☞人物:您很喜欢散步,那么,您散步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或者,您是如何与自己独处的?

何顿:我散步是在散步中亲近绿色,因为平常用眼多了,不是看书就是面对电脑显示屏写作,这几年又加了个看朋友圈里发的微信文章,所以得出门望望远。另外,也是一个重要原因,于散步时想想小说人物如何进展,考虑安排些什么事情来展示或拓展人物性格。总之一句话,往往于散步时,会有一些火花于不经意中飙进我的小说中,所以我喜欢散步。

独处是一个作家必须的,要想写出好的小说,就必须独处。人在独处中可以思考。人有时候是需要思考的,虽然人一思考,上帝就发笑。那就让上帝笑。我们不是基督徒,但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有个上帝,这个上帝也许不是耶和华,但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自己的信念,有信念才有坚持,有坚持才有希望。

责编:李婷婷

来源:力量湖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