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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强行见朋友之妾丨《唐浩明点评曾国藩日记》连载
新湖南 • 连载
2015-12-05 11:02:16


「被誉为曾国藩研究第一人的唐浩明,从曾国藩传世的大量日记中挑选出三百来篇,逐一加以评点,篇幅短小、笔调轻松,由表及里地探索曾氏的内心世界,发表作者的读史领悟。将文、史、哲冶于一炉,通过解读曾国藩日记,窥斑见豹地探索他的文韬武略、待人处世与生活态度,面对困厄与成功时的心态、遇到得宠与失意时的处理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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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强行见朋友之妾

□原文

早起,读《易·系》二章。

饭后出,拜客一天,日旰方归。友人纳姬,欲强之见,狎亵大不敬。在岱云处,言太谐戏。车中有游思。

晚饭后,静坐半时,读史十叶,记《茶余偶谈》二则,记本日事。(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十一日)

□评点

有朋友新娶小妾,大概年轻漂亮,曾氏很想看一看。究竟看没看到,日记中没有说。从一“强”字来看,曾氏此心强烈。联系到本月十六日日记中所写的“谈次闻色而心艳羡,真禽兽矣”,可知曾氏也好色。我们从收录在曾氏诗文集中的《挽伎春燕》(未免有情,对酒绿灯红,一别竟伤春去了;似曾相识,怅梁空泥落,何时重见燕归来)、《挽伎大姑》(大抵浮生若梦;姑从此处消魂)中亦可看出曾氏也曾出入过风月场所,流连于歌舞管弦。

其实,曾氏和我们普通人一样,他就是一个凡夫俗子。但曾氏又不是一个完全的凡夫俗子:一则他敢于将这些凡俗之欲念写进日记,让圈内的朋友们传阅;二则他不满意自己的这些想法和行为,希望能改掉。

 

热爱批评立即改过

□原文

晏起,可恨。

读史,恐本夜有事耽搁,至午初方毕。何子贞作祖父母寿文,读之甚惬心。而以后半叙次不甚似祖大人气象,意欲自加润色,良久,乃修饰妥当。持稿示蕙西,蕙西责予曰:“子孙孝思,曾不系乎此,此世俗所谓尊其亲者也。君不宜以此逐逐,徒浪费耳。且君只拟作一副寿屏,既请子序撰文,不宜复商之子贞;子贞作文,君亦不得赞一词,节次差缪,总为俗见所蔽,遂致小事都迷。”闻言悚然,回看子序文,良深远绝俗,益信闻誉言则气易骄,闻箴言则心易虚,良友夹持可少乎哉?因定计办屏两架,以文吾过。

饭后,走琉璃厂买纸。与岱云同至海秋处,因渠不得京察代,故往慰籍。语太激厉,又议人短,每日总是口过多,何以不改?归,岱云在寓,久谈,三更始散。留客贪谈,心不静也。记《茶余偶谈》二则。(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十三日)

□评点

曾氏想做一架寿屏为祖父母祝寿,借以表达孝思。他先请同年吴嘉宾写寿文,后又请名士何绍基写寿文,两人都写出来了。曾氏读何文,觉得有些地方不满意,便自己动笔来作修改。他将修改后的何文给邵懿辰看。邵懿辰当面批评他,说这件事办得不太好。首先是错在根本不需要做寿屏。世俗看重有形,其实子孙的孝思重在心而不重在行,做寿屏徒浪费而已。况且你只是做一架寿屏,不应去请两个人写寿文。再者,也不应当擅自改动何绍基的文章。接二连三的差错,都是因为受了世俗的蒙蔽,以至于这样的小事都把你弄糊涂了。

曾氏听了这番话后很震动,回过头来再看吴嘉宾的寿文,的确写得不同一般。他由此而想到,这些日子来赞誉的话听得太多,心里不免浮生骄气,而听到这种批评后,才会看出自己的不足。良友的批评监督真的是不可缺少啊!他立即决定置办两架寿屏,把吴、何两人的寿文都用上,以此来弥补自己的过失。

曾氏这种闻过则喜且立即改正的作风,历来为人们所推崇。可惜,世风不古,现在是直截了当的批评者不多见,从善如流者更少。

 

每日悠悠忽忽一事未作

□原文

早起,读《易·系》十叶。

饭后,午初至会馆,便拜客半日。至岱云处,留晚饭。同至萧汉溪前辈寓。座间,劝予写折子。实忠告之言,而我听之藐藐,意谓我别有所谓工夫也。细思我何尝用工夫,每日悠悠忽忽,一事未作,既不能从身心上切实致力,则当作考差工夫,冀博堂上之一欢,两不自力,而犹内有矜气,可愧可丑!与汉溪、可亭、岱云同至江小帆同年处。江服阕,初至也。

二更尽,归。寒月清极,好光阴荡过,可惜!读史十叶。记《茶余偶谈》一则。(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十五日)

□评点

笔者读曾氏日记,有一个很深刻的印象,就是他每日里的应酬太多,而这些应酬又主要体现在彼此间的走访上:他去看别人,别人来看他,宝贵的时光大半部分被这类活动给耗费了。就拿今天来说吧。他到会馆去看别人,用去了半天。再到陈源兖家,在陈家吃晚饭。饭后再一起去萧汉溪家。从萧家出来,又去看望江小帆。这一天走了四个地方,到家已是深夜十一点了。仰望夜空中那一轮满月,清寒银辉,洒满京师,他心里禁不住叹息:大好光阴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打发,真正太可惜了!

然则,曾氏不这样做行吗?答案是否定的。因为曾氏首先是一个京官,是京师官场中的人,拜访、接待是场面上人一天的主要功课。若这个功课做不好,曾氏的主业就没办好,他在官场上就立不住脚。又不误主业,又不误修身治学,这才是曾氏所要努力寻求的平衡点。曾氏的价值就在这里:他找到了很好的平衡点。他虽然在谴责自己“每日悠悠忽忽一事未作”,但实际上他并非“一事未作”。他非常重视萧汉溪劝他写折子应差一事就是证明。隔年五月,他顺利通过考试,放四川乡试正主考。他的仕途从此节节攀升。

 

精神易乏如五十岁人

□原文

晏起。昨夜寝不成寐,思又虚度一岁。一事未作,志不立,过不改。精神易乏,如五十岁人,良可恨也。何以为人?何以为子?又思有应了事数件,一诺愆期许久,思之悚然汗下,展转不寐。

起,看昨日《茶余偶谈》,有未安,因易之。巳刻,读史十叶。唐先生来,道真儒贵有心得。旋围棋一局。写应酬字二纸。料理公私数目至晚。至蕙西处,同看张文端《南巡扈从日记》。

归,记本日事。记《茶余偶谈》一则。(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评点

日记中有两点引起笔者的重视。一是曾氏说自己精神容易疲劳乏力,如同五十岁的人一样,他为此恨自己。曾氏此时才三十二岁,就有如此感觉,可见曾氏身体不强壮,气血不旺盛,但曾氏后来做了许多事,尤其是组建军队历尽艰难,此事非同一般。

曾氏说过精神如同井里的水,越汲越有,又说世上的事有一半是有所激有所逼而成的,看来这些话是他的自身体验。

二是日记中说“唐先生来”。唐先生即唐鉴。唐鉴来访这样的事在曾氏日记中多次出现。唐鉴此时官居光禄寺正卿,正三品大员,又高龄六十五岁。他常常亲临曾宅,这固然说明他与曾氏关系亲密,同时也给我们传递一个信息,即那时的官场也并非就是一色的等级森严:爱才惜才的高级官员,也能放下身段,礼贤下士。今天,我们能看到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员,多次下访比他小三十多岁、官阶低一大截的小青年吗?

 

■天下事皆须沉潜为之

□原文

晏起。改诗三句。写绢。饭后,携交田敬堂。走雨三处,为云陔托销假事。旋至子序处,不晤。便过子贞,见其作字,真学养兼到。天下事皆须沉潜为之,乃有所成,道艺一也。子敬留围棋一局。嬉戏游荡,漫不知惧,适成为无忌惮之小人而已矣。便过岱云,久谈,语多不怍。

归,留客晚饭。树堂来,谈及日来工夫甚疏,待明年元旦荡涤更新。渠深自惭,予则更无地自容矣。邵蕙西来,三人畅谈。祭灶后,因共小酌。予言有夸诞处,一日间总是屡犯欺字耳!

客去,读史十叶。记《茶余偶谈》一则,勉强凑,无心得。(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评点

曾氏在何家见何绍基写字,感受到何之学问修养兼备的神情,从中领悟到一个道理:天下的事情都必须要沉下心来潜入其中才能有所成就,探索天地大道之事与从事一艺一技之事,都是一样的。

无论学问还是书法,何绍基在晚清都堪称大家。我们看何氏的履历:他以翰林之身出任编修,历官武英殿主校、国史馆提调、四川学政,晚年又先后任济南乐源书院、长沙城南书院山长,一辈子从事的都是文化教育方面的事业,没有簿书公务的干扰,也不须承担因军政高位所带来的责任,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他喜好的学问书法中去。“沉潜”二字,何绍基完全能做到,故而所成就者大。

曾氏一生没有学术专著,他自己引以为憾,时人也据此批评过他。除开中年后陷身军旅外,是不是也与他应酬太多、不够沉潜有关?事实上,曾氏在翰林院足足呆过九年。九年的光阴不算短,如果抓紧,写出一两部理学研究的专著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责编:李婷婷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